“亚亚,你看这铺子如何?我娘说了随你敲打,看你要弄成什么样子都成,上下两层楼都能使用,二楼外墙有个小阁台,你有需要也能打通,墙面刚刚刷过,不漏水。”朱丹丹很热心的介绍她娘陪嫁的铺子,前面是两层楼的店家,后头带了个二进的院子,左右各三间厢房,能住人也能当作坊,中间是堂屋,可以当平时歇脚聊天来用。
说要做糕点铺子,她可就热火朝天的忙起来,不管要用到什么器具,她吆喝一声就有众多师兄来帮忙,是最好又不用发工钱的搬运工,个个膀大臂粗,身手利落。
而夏和若则收到李亚男二十张糕点的制作法子,此时正在自家的厨房忙和着,能蒸能烤的她都想办法弄成成品,虽然和李亚男要的有点差距,可做出来的口感不错,一点也不亚于原汁原味,还有一股返璞归真的古朴味。
现在就等装修了,铺子后面的作坊也要弄起来,怕方子被人盗用,她们也不招工,准备买几个手巧的妇人来揉制糕点,有张卖身契在手比较安心,不怕她们对东家不利。
这时代没有玻璃,所以李亚男大手笔的以琉璃代替,光是做成一面透光的门面就要一百两,她一共做了两面,里面的架子也全是琉璃,采光明亮,铺子里流转着红蓝绿三种光芒,人一入内便能照出自己的身影。
还没开张己可知日后的盛况,是姑娘家都会喜欢,何况是本朝从未见过的糕点,肯定人人都趋之若鹜。
“哎呀!亚亚,我突然想到出门前我爹说今日有新弟子要入门,叫我早点回去,这里就交给你处理,我不能帮忙了。”她爹也真是的,武馆里的弟子那么多,随便捉一个也能顶替,干么非要她不可,不知道她很忙吗?认师兄、师姊的事可以往后挪一挪,日后又不是不见面了,早晚碰得上。
“那你快回去吧,我一个人行的,也不是多大的事,交代木工师傅照图去做,我改个楼梯就成了。”李亚男想做的是让有钱妇人在逛街逛累了,有个停下来歇歇脚的地方,楼下卖糕点,楼上隔成一间一间的包厢,供小姐、夫人喝茶吃甜点,多悠哉享受。
她还打算修建一间女子专用的茅房和净手台,方便她们有急用,人有三急,不可能都忍得住,现成的无臭味冲式茅房便是她们的最佳选择。
拉住客人要出绝招,不能一成不变,想赚别人的银子就要设想周到,让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那我走了,你要是忙不过来就让人去武馆喊我一声,我随即带一票人赶到。”朱丹丹最不缺的就是人手。
“赶紧走,一会儿朱馆主又要骂人了,他那嗓门大得十条街外都听得见。”李亚男笑着催促道。
一说到自家爹的大声嗓,向来直率的朱丹丹难得红了双颊,显得难为情。“羞死人了,你别再提了,我得约束约束我爹,免得他的雷公嗓吓坏街坊邻居。”她爹是个粗人,难免行事粗野。
朱丹丹走得急,真担心她爹隔街喊人,让她没脸见人,她来时兴致高昂,走时满脸通红,她是少数跨马过街的女子,一袭红衣十分耀眼。
木工师傅继续敲敲打打,半圆形回旋木梯的雏形渐渐展露,雕花、磨平、抛光、上漆……
前后忙了三天,木工的部分己接近完成,外面的牌匾也是用木头刻出云腾形状,“胭脂红”三个字刻在正中央,底下串着一块海棠花造型的木板,刻上糕饼铺字样,再将字漆红。
然而铺子还在装修,属于这地盘的地头蛇就上门了,他们听过李亚男的悍名却不识真面目,一见东家是几名姿色不错的年轻女子,也没打听她们是何许人也,一名长相猥琐的老鼠脸男子就带着几名小喽罗来踩门。
“小娘子要开铺子?”老鼠脸男子一口黄板牙,一开口臭气熏天。
“是要开铺子,有何贵干,要给小娘子送贺礼来吗?”李亚男倒也不怕,马上回了回去。
她开铺子不全是为了赚钱,一来是她自己想吃,有一间自己的铺子,她想吃什么就做什么,随她的喜好,二来是想帮姊妹们溃点私房钱,她们都到了嫁人的年纪,手上没点银子怎么成,到了夫家还不随人拿捏。
所以钱是人的底气,没有银子就矮人一截,趁着她们还没嫁人前先捞一笔,省得到了夫家被人看不起。
“送礼?”一听到这两个字,几名表情猥亵的男人都笑出声,搓着手朝她靠近。
但也仅止于三步,一脸寒霜的轻寒马上挡住他们,而满脸惊色的轻雾则高举手臂粗的木条,谁敢过来就敲谁。
“怎么,不是来送礼的?”这些人还真有胆呀,她李亚男的铺子也敢来闹事,真是脑袋瓜的柱子松了,看来她得帮他们紧一紧。
“是礼没错,但是是你给我们送礼,按照我们这地头的规矩,每个月就抽两成收入,小娘子给得起吧?”这铺子若做起来肯定是财源滚滚,光靠着抽成,他们兄弟就能吃香喝辣了。
两成?他还真敢开口。“成,便宜,我什么没有,银子最多,施舍给叫花子还拿得出来。”
“什么,你说谁是叫花子?!”老鼠脸男子凶目一张,本就长得丑怪的脸更令人作呕。
“不就是说你吗?好手好脚的朝人伸手要钱,你不是乞丐还能是什么?难道要我叫你一声财神爷。”呸!凭他也配,财神爷丑成这样都该哭了。
“臭丫头,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个我赵爷就教教你什么叫礼数……啊一一”
一道弓着身的身影往后飞去。
“哎呀!真是不小心,瞧瞧我这腿儿长了几寸,没个注意就踢到你了,没伤到哪儿吧?大叔。”李亚男放下拉高的裙摆,收回狠狠一踹的纤足,玉手轻拍看似染上灰尘的裙子。
“你、你敢动……动我老赵,我非给你点……颜色瞧瞧!”天哪!这是哪家的闺女,居然敢踹他肚子?!老赵努力忍着肚痛,对她撂狠话。
“什么颜色,是青红乍白呢,还是惨绿?上点血色也不错,你没见过人家把肚皮剖开吧,伸手一拉就是满满的肠子跑出来,肠子上头还有油花呢,双手捧都捧不住。”
一阵喔吐声此起彼落,老鼠脸老赵带来的人,包含他在内,不是脸发绿便是吐得一脸青色,要不白着一张脸捂住嘴巴,唯恐丢人的吐了一地,个个神色如死了姥姥一般。
“怎么就吐了呢,你们还算是男人吗?我说得正起劲呢!平时吃过猪心没有?一刀下去血就喷出来了,用水洗净切成薄片,下姜片在麻油中爆炒,然后猪心下锅快炒,加点花雕酒调味,喜吃辣的再下点花椒,跟血一样……”
“别、别说了!”老赵都吐出酸水了。
“这样就受不了吗?我还没提到老鼠三叫和生吃猴脑,老鼠幼崽为什么叫三声?那是因为还没长毛时光秃秃像生剥老鼠,牠还会动呢,捉起牠的尾巴叫一声,放入口中再叫一声,一口咬下叫出最后一声……”
李亚男面不改色的说着,但她面前的男人没一个站得比她高,个个捧月复作呕。
“你……你还是不是姑、姑娘家?!”这么恶心的事也说得出口,她简直是个妖精。
她眉一挑,笑得明艳非常,如同一朵盛开的曼陀罗,美丽中带着迷幻的毒素。“真没用,你不是想要两成收入吗?有本事来取,本姑娘等你。”
“你……你到底是谁?”吐到两眼发晕的老赵快站不住了。
“本姑娘姓李,李家当铺的大小姐。”不吓死你,也要吓到你三天不敢上茅房。
“李、李家当铺……大、大小姐?!你是桐城第一杆妇李亚男?!”老赵大惊失色。
“啧!真不容易,还真找不出几个不认识本姑娘的人,你们的眼珠子是白长了。”原来她还不够有名。
横行街头的老赵还未受过此等羞辱,他吐着吐着,恶向胆边生。“悍妇又如何,赵爷我今天就收了你,从此再无焊妇李亚男,你们给我砸,我要她跪着舌忝我脚趾!”
“轻寒。”
“是,小姐。”
“把他们的头发给剃了,留下中间一块倒三角。”
“是。”
鸣血剑未出,只见一道风似的身影掠过,刷刷刷!黑色发线如雨丝般飘落,回到原处的清丽女子似乎没动过,手中握着一柄青鳞匕首,一根细发三寸长,从刀尖滑落。几人顿感头顶一阵凉飕飕的,抬手一模,竟然成了半个光头。
“你……你竟然敢……”老赵的五官扭曲得不能再扭曲了,他的头发居然没了?!
“你知道半夜睡着时被抹了脖子是什么感觉吗?我这丫头没啥本事,就喜欢割人咽喉,看着鲜血溅满一屋子,那个爽快啊……如果你们快过她手中的匕首,我随时奉上银子请你们喝茶。”敢跟她斗?也不掂掂自己的千两。
闻言,老赵等人全都背脊发寒,老赵不满的啐道:“算你狠!”
这回算他认栽,下一回他会把帐一口气讨回来。
“赵老鼠,不要想着下一回,只要我的铺子有一丝丝的不顺遂我都算在你头上,我想你还有几十年好活,少了子孙根多不方便。”她才不会杀他,只会让他生不如死。
一听要断人子孙根,在场的男人不自觉的夹紧双腿,以手掐住胯下,惊恐又惧骇。
第一悍妇果然是第一悍妇,名不虚传。
经此一辱,老赵从此被人冠上“赵老鼠”的外号,一直到很多年以后,连他的子孙都以为他姓赵名老鼠,无人知其本名。
“轻寒,替小姐我送客。”李亚男再一次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又有大智慧,当初居然知道要送个丫鬟去学武,而且轻寒果然不负她所望,一人抵十人,是杀气十足的大儿器呀!
“是。”
一个、两个、三个……头顶着倒三角发型的小喽罗一个个被丢出去,叠成人形沙袋,赵老鼠叠在最上头,他飞得很优雅,落点很完美,把底下的人压得惨叫连连。
七手八脚的缠在一起,几人灰溜溜地爬起,慌不择路的逃难去,其中一人还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清逸公子。
“这是怎么回事,全都见鬼了不成?”清逸公子身旁一名留着短须的男子,身形粗壮,带着江北口音,左眼上方有道月形疤。
“不是见鬼,是被扔出来的,看那贼头贼脑的样子,肯定是找人家麻烦。”结果软柿子没捏成,反而啃到铁板。
“哎呀!是谁那么厉害,能把一群地痞流氓整得屁滚尿流,我得去瞧一瞧,讨教讨教几招。”萧南祈最佩服有脑子的人,眼前这一位例外,他是奸诈加狡猾,阴险无人性。
“萧……你别给我惹事,你的麻烦还没过去,我可不想替你收尸……咦!是她?”话到一半,孙子逸走进整修中的铺子里。
“你是不是中邪了?上一句话才叫我少惹事,一眨眼间就掉了魂似的飘过……”萧南祈不满的咕哝。
这人没处说理了,颠三倒四,明明是光风霁月的人儿,行为举止却让人捉模不定,很是令人担忧,不过罢了,人生有几回随兴,没抽几次风就不是男人,随他当一回如风公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稍做伪装的萧南祈刻意几日不修须,留出一脸看似落魄江湖客的落腮胡,眉间的疤痕是贴上去的,一沾水就掉。
“把地头蛇得罪了,日后你在这里开铺子怕是多有不便,这身打家劫舍的匪气收敛点,你没遇到糟心事是你运气好,不是每一次都能全然无事的度过。”她太胡来。
一道阴影挡住铺子外头照进来的光,正觉得烦心的李亚男一看,只见一名面容如莲的清俊公子如松挺立,用着略带责备的语气教她如何做人,她感觉此人有病,素不相识说什么似乎很熟的怪话。
莫非是认错人了?
“你是谁?”
孙子逸俊脸一抽,黑眸深如墨。“李小小,你年纪不大,记性却很差,才数日不见就将本公子抛在脑后,你这女人忒是狠心,说忘就忘,教人好生伤心呀!”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死性不改,老是喊她小名,但是这一张脸……不太像啊!“孙子逸?”
他吁了口气,露出终于找到失散亲人的神情。“不容易呀,李小小,我还以为你这般苦忘,连与你有过花月良宵的情郎都忘个精光,那我真要击鼓鸣冤,大喊薄幸了。”
“你怎么长成这样?”和她记忆中不同,但这气死人不偿命的调调,倒是十成十的一样。
见她面露困惑,真想一抹心酸泪的孙子逸以手中扇子遮住半张脸。“那日容颜上多有不妥,惊吓到小小你了。”
认出了那双深潭般的墨瞳,李亚男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难怪变了个人似的,人的一张脸很重要,要好好保重呀!孙大少爷,若是毁了这张脸多吃亏,那几人怎不帮你修修容?”她有点可惜的摇头,恼悔自己太早出手,应该让他被多砍几刀,十八道伤口还是太便宜他了。
孙子逸前后的落差太大,起因是他遇险碰到李亚男时,正是他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浑身血迹斑斑,白衣染成血衣,脸上的汗水和污渍融在一起,还有敌人飞贱的鲜血。
整体来说,是连他爹娘都认不得他,更何况是多年未见的小青梅,她误打误撞救了他是他命大。
而且六年的变化甚大,当年身形秀逸的少年,如今己长成修竹一般的玉润公子,皮肤白晳,鼻若悬胆,双目漆黑如墨,厚薄适中的唇如染上桃花汁,粉艳得诱人。
洗去血污的面容俊俏得教人移不开视线,眉是远山眉,眼若勾魂眼,浅浅一笑彷佛满园花开,隐约听得见枝头花苞迸裂开的细微脆响,难以与当日的血人重叠成一人。
定力差的,说不定一见此人就动心,长得这般出色的男子,桐城找不出几人,更遑论那一身温儒气质。
但是对李亚男来说,他不过是披着一身好皮相欺瞒世人,全身上下没有一根良善的骨头。
“托小小姑娘的福,小生这人的运气一向很好,总能遇到贵人,转危为安,在此送上个谢字。”孙子逸是真的感谢她,若非她及时出现,射出惊人三箭,他此时早已命丧黄泉。
对于身为他口中的“贵人”,李亚男完全高兴不起来。“别喊我小小姑娘,听起来像青楼女子。”
烟雨楼有位芊芊姑娘,琴画双绝,面如芙蓉,卖艺不卖身,城中男子为之倾倒,奉为倾城佳人。
什么卖艺不卖身,早就破瓜了,入幕之宾不知有多少,只要价钱谈得拢,佳人一双玉臂任君躺,朱红丹唇请人尝,听说她一夜要万两,少于这个数连半根头发也模不着。
开当铺的人消息最流通了,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只多不少,一人说上一、两句闲话,这城里还有秘密吗?
在当铺典当的可不全是中下层百姓,还有不少出身良好的富家子、闺阁千金,他们缺钱花用不好声张,便拿些珠钗、字画甚至是府中的贵重物品来典当,换点现银。
当然,公子小姐们不会亲自上门,大多派身边信得过的奴才丫鬟跑腿,而这些人最碎嘴了,一逮到机会便将各家各府的私密事宣之于口。
孙子逸被她的话给逗笑了,神情一柔,说道:“小小之言莫敢不从,不过你想当青楼女子是不够格。”少了温柔似水。
“少用文诌诌的话搞得我心烦,你要没事请离开,我很忙,恕不奉陪。”一看到他那张俊逸脸孔,李亚男就来气,好不容易看上个顺眼的,居然是她不死不休的仇人。
“我是没事,咱们叙个旧吧!”
“谁要跟你叙旧,我跟你不熟,而且是非常不熟好吗?你太强人所难了,我们之间有仇,有什么旧好叙的?还是你想翻出陈年旧帐,咱们好好的算一算,你欠的可不少!”
“什么仇,我怎么不记得了?瞧我这记性只记得好的,忘了陈年烂谷子,你看看那些老帐簿都被虫子蛀了,咱们翻过那一页,重新换一本帐册。”帐是新添的,一笔情债。
“孙子逸,你是无赖吗?以前还是行事端方的正直少年,怎么去了南山书院后,好的没学尽学些轨裤子的放浪行径,你们孙家出了不肖子孙,你爹娘可知晓?”李亚男故意讽刺他。
“近朱则赤,近墨则黑,南山书院盛行的是读书风气,几乎人手一书,手不离书,书不离手,孜孜不倦,只是书看多了会变成书呆,总要找些消遣。”
他便是在那儿结识了那人,改变了他今后的走向,同窗三人只知那人叫黄千祥,大他一岁,学识和涵养都和书院的学子不同,为人谦和,善于时政,与之交谈胜读万卷书。
然而他从不谈家世,只论诗文,和一般学子一起住在独栋学舍,十日一休沐也不回家,除了年节前后月余返家一趟。
后来两人走得近了,他才知道黄千祥是化名,此人本姓赵,名胤祥,为本朝五皇子。
“所以你的消遣是当个登徒子?”从他无法无天的作风可见一斑,简直是信手拈来。
孙子逸勾唇一笑。“我轻薄了你吗?小小。”
“你不要左一句小小,右一句小小,请喊我李姑娘或是小东家。”当铺虽是她在管理,但仍在他爹名下,所赚银两扣除她那一份“工资”,其余交入公中,供一家花用。而花不完的便成为李家的财产,日后分家也有她叔叔的一份,大房分得多,二房约三分之一°“小东家太生疏了,李姑娘也显得距离太远,还是小小亲切,好记又好喊,表示咱们感情好。”
他的小小,那个打小就老气横秋的叉着腰、指着他鼻头骂的小丫头。
你文不成,武不就的,以后会有什么出息?难道你要继承你家的医馆,当个行医救世的大夫?!
清脆稚女敕的嗓音犹在耳际,像一道响雷打醒了孙子逸,自视甚高的他以为才识过人,文章如龙游走,下笔神速,在他那个年纪得个童生已经很了不起,很多人连童生试都过不了。
可是在她眼里却是文不成文,满篇浮夸,词藻华丽却未切入重点,字写得好,可是浮躁,有点过于修饰,他还六体不动,只会死读书,哪天遇到事,弱质书生如何保家护园,扞卫一家老小?
她的话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从不知道在她心里他是这么没用的一个人,同时也是警醒,告知他不能再懦弱无能,即使做不到文能安邦,至少要能守住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心爱之人绝对不能被人夺走。
适逢三伯公推荐他到南山书院就读,这是一个契机,他不想放过,虽然很不舍,他还是毅然决然的背起行囊,远赴京城,抛下桐城令他念念不忘的人与事。
到了南山书院后,他才明白什么叫井底之蛙,桐城县的童生算什么,在这里就读的学子几乎人人具有秀才功名,还有考上举人的学生仍一心向学,追求更高深的学问。
他就如同一滴水滴入大海里,很快就被淹没了,微不足道,他必须很努力、很努力,才勉强跟得上夫子教的进度,顺利在一年后取得秀才资格,不至于落于人后。
值得一说的是,他在京城近郊遇到行事疯癫的男子,使得一手剑法出神入化,能够一剑挽出百朵剑花。
后来他知道那不是疯癫,而是狂狷,太过自信剑法的精妙,狂放不羁的性子不受拘束,独来独往傲立于人世间,最不耐烦的便是世俗礼数,他是男子唯一肯收的徒弟。
男子名叫龙剑天,出自天山派,与萧南祈的师父同出一脉,但是龙剑天的武功自成一格,自创出比天山剑法更高深的剑式,他将毕生所学传给仅有的徒弟孙子逸。
那一日被追杀并非技不如人,而是他己身中奇毒,身为仁恩堂的大少爷,他的医术并不差,他及时找到解毒药草服下,只是体内的毒性解得慢,又同时面对七名高手,他力有未逮,出剑无力,这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当时他都绝望了,以为死定了,没想到危急之际,凭空出现三支飞箭,正中敌人眉心,他自己都有些傻住了,不敢相信真有人出手相救,他觉得像在作梦,会不会其实他已经死了?
庆幸之余又有些后怕,原来他离死亡那么近,如果那几支箭再迟上两个呼息射过来,他已是一个死人。
而当他看到那张变化不大却更为明艳的小脸,他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也放心地在她面前昏了过去。
“谁跟你感情好,不要随便败坏我的名节。你放手,不要拉着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都不害臊吗?光天化日下欺负一名小女子,真当衙门是他家开的,目无法纪。
“不放,我请你吃饭。”孙子逸一下子像回到六年前那件事还没发生前的如风少年,急切切的眼中只有一人。
他就是因为太喜欢她了,喜欢到不肯放手,所以他才无法忍受李亚男是李茂生的侄女,想到他们以后不能再在一起了,对自己生气的他便将她推下水,他想这也算报了仇吧,他可以不用那么讨厌她。
怎料事情有了偏差,让两家的仇结得更深,李家大门不再为他而开,他也无颜上门,一段萌芽的少年情意硬生生被掐断,还是他自作自受,把好不容易接受他的李亚男推开。
如今想要再虏获佳人芳心,那是难上加难,心结己种下,要解太难,他自己造的孽就要自己承受。
“我不饿……”话音方落,李亚男的肚子就很不配合地咕噜咕噜的叫了,她气恼肠胃的老实,让她当场失了面子,抬头一看天色,这才发现过午了,早膳未食的她,一忙起来连午餐也给忘了。
接着她转念一想,人是铁,饭是钢,有人请客何乐不为,她还矫情个什么劲?于是她大大方方的接受了。
孙子逸领着李亚男来到来味楼,老实说,这里几乎可以算是她的另一间铺子,伙计、掌柜的她都很熟,几道主菜的料理方式还是她提供给夏和若的,来味楼能有如今座无虚席的盛况,她可是幕后大功臣。
只是没分红可拿,她是私底下告诉夏和若做法,夏和若做了再把菜谱给她爹,夏老板喜获至宝的叫大厨开工,一推出就大受欢迎,让本来想关门的来味楼扩充了一倍有余。
“想吃什么尽量点,别跟我客气,咱们是什么关系,不怕你吃,就怕你跟我见外。”孙子逸毫不在意旁人知晓闹僵的孙、李两家又恢复往来,还大剌剌地将人家姑娘拉进豪华的大包厢里。
这些年李亚男为了当铺生意,常与许多店家走动密切,她目前的身分是李家当铺的小东家,所以和男人出入饭馆酒肆是常有的事,谈生意嘛,在所难免,而且桐城的民风不若京城严谨,姑娘家三五成群的游街并不稀奇,其中若夹杂着一、两名男子也不会引起非议,因此两人同行并未太受关注。
倒是孙子逸有些失望,他都招摇过市的携女同游了,怎么没有卫道人士跳出来指责他们伤风败俗,他好顺理成章地让两人的名字牵扯不清。
李亚男难得这么听他的话,点了好多道菜,伙计一离开,她马上不客气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要回京?”桐城多了一个他,味道都不香了。
他表情一黑,气到想掐死她。“不去了,我年纪不小了,要回来接掌家业。”
她眉头一颦。“你读那么多书却回来当大夫?”不会大材小用了吗?在京城的机会不是更多?
人人都想当官,当大官,还是油水多多的高官,孙家一心栽培他,特意送他到南山书院读书,不就希望家里多个官儿,让不入流的商家挤入官宦人家,大为改善门楣。
“谁说接掌家业就一定要当大夫,别忘了我家也有药材买卖,医药不分家,坐堂的大夫领的是诊金,真正赚钱的是药材,大夫开方法抓药,一帖药可贵可贱,全凭药材的好坏。”他管的是人和大宗的银钱,看诊倒在其次。
“所以你负责的是药材的采买和进出货?”好的药材价格昂贵,日常所用的药材虽低廉,但架不住量多,这一进一出之间的学问甚多,若是谈到好价钱,其中的收益甚丰,她也想过要做药材生意,但是一没门路,二不懂药材,买到假药得不偿失,只好作罢。
“还不确定,我要先看看家里的情况再做决定。”仁恩堂不是他一个人的,他要接手还有点困难。
李亚男幸灾乐祸的笑道:“不容易呀,孙大少爷,目前采买这一块好像在令弟手中,想从他口中夺食,你要有被咬的准备,幸好你们仁恩堂的药最多,多备一些以防不时之需。”
孙子逸的弟弟叫孙少逸,只比他小三个月,是梅姨娘所出,孙少逸对孙家的财产很有野心,既学医,也懂得看帐,每个月初一、十五免费义诊,为自个儿博得不少好名声。
这些年他不在桐城,他的名字渐渐从百姓们的记忆中播去,反倒是孙少逸取代他在孙家的地位,外人都以为他才是大少爷。
如今他回来了,孙少逸就紧张了,庶出的就是庶出,不够名正言顺,嫡子正统一出现,他便打回原形。
“原来小小这么关心我,不忍心我遭受暗算,先一步的为我着想,提醒我谨防小人,我这心呀……感动莫名,一定要敬你杯水酒聊表心意。”孙子逸欢喜的展眉含笑,好像受了多大的恩惠,她是他口渴难耐的一捧水。
李亚男眼皮一抽,皮笑肉不笑。“不用太感动,我等着看令弟坐上家主之位,而你就在他手底下打打杂好了,庸才走到哪儿都是庸才,南山书院不收你是山长的睿智。”
他笑而不怒,眼神如明珠般光灿。“正好相反,因为我太出色了,山长希望我留在书院当客座先生,我推辞了多次他才肯放人,教我对山长的赏识多有愧意。而家主之位不会有别人,除我唯谁,他还不是对手。”难缠的是眼前的这位。
“自大!”她没好气的啐了一声。
这时伙计上菜了,都是李亚男喜欢的菜色,葱烧豆腐、麻油双腰、炸咸水角,紫米炖猪脚、清蒸螃蟹、玉米鸡卷、酥炸香鸭和香桩炒蛋,最后上的是水煮鱼。
她知道孙子逸不吃辣,故意点来整他。
“不是自大,是自信。”孙子逸夹起了麻油双腰要往她碗里放,两人对彼此的喜好都很清楚,他夹的正是她喜欢的。
李亚男却把碗移开,不领情地道:“你要是太闲,就衡量衡量怎么把你弟弟扳倒,别反过来被他踩在脚底下,我虽然看你不顺眼,但比起狐假虎威、表里不一的令弟,我再不愿承认,你还是比他好上那么一点点。”
他一听,不动声色的暗喜在心。“他得罪过你?”
“不算得罪,应该说是让我膈应了一下下。”而她这人最擅长记别人欠她多少,连本带利再翻三倍。
孙少逸倒霉地不识她的真性情,还以为她的悍妇之名是空穴之风,因为她和孙子逸自小感情就好的事,孙、李两家都知晓,他便兴起驯服之意,举凡孙子逸的“东西”他都要抢过来,包括人。
所以他学孙子逸穿上一袭白衣,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来到她面前,妄想以谦逊有礼的好皮相迷惑她,言语中对异母兄长多有眨意,多次彰显他是多么不可多得的良婿。
但假货就是假货,成不了真,当他发现她不为所动,甚至有几分鄙夷时,他便恼羞成怒的口吐恶言,说她是母鸡不上树,装不了夙凰,被她赏了一巴掌后羞愤而去。
“小小,咱们是自己人,我替你报仇。”孙子逸目光中透了一丝冷意,他想守护的人谁敢欺?!
“谁跟你是自己人,再跟我胡说八道,整锅水煮鱼往你嘴巴倒。”话太多就辣到他不用开口。
他笑了笑,眼眸深幽幽。“小小,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行事鲁莽的青涩少年,你喜欢的,我都喜欢,你厌恶的,我也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