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荏苒坐在芳疗馆的贵宾室里,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百无聊赖的转台。
有人轻轻叩门,她回了声“请进”,可是进来的却不是她等的人,而是芳疗馆的老板张月。
“替妳送一杯现榨的果汁。”张月举着手中的高脚玻璃杯,笑容可掬,带着几分讨好。
“谢谢,刚才她们已经替我泡了茶。”许荏苒笑着指了指身边茶几上的一壶碧螺春。
张月当然知道早就有芳疗师替她准备了茶,只不过是想借着送果汁来和她套套交情。企业家许一山的女儿,电视台主持人,是她需要长期搞好关系的重要客户。
两人寒暄时,电视正好在回放昨晚“你听我说”的节目。
目前两个节目非常红,一个是情感节目“你听我说”,一个是美食节目“舌尖上的S市”。
情感节目挺多的,“你听我说”的不同之处在于主持人和嘉宾都戴着面具,也因为看不清真面目,大家格外放得开,都很敢说,经常会有一些不可理喻的极品嘉宾爆出匪夷所思的奇葩事迹,比那些狗血肥皂剧还精彩,所以收视率一直不错。
现在镜头带到的男嘉宾正在讲述他周旋于老婆和小三之间的“苦衷”,满嘴歪理,让人听了真想把他揪起来暴打一顿,主持人飞鱼虽然妙语如珠不断反驳他的观点,可惜却一直刺不中要害。
许荏苒看得心头火起,皱着眉头换了台。
张月很会察言观色,马上吐槽道:“飞鱼太温柔了,还是以前那个主持人好,说话犀利直接,听了就痛快。”
许荏苒赞同的点点头。
张月又道:“我记得她的身材超好,就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许荏苒很认真的回道:“长得比我漂亮。”
张月望着许荏苒美若天仙的脸,有点不大相信。
“舌尖上的S市”之所以红,观众不光是看美食,也是看美女,主持人许荏苒长着一张高清电视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丽面孔,是啃猪蹄都能仪态万方地啃出仙女味道的大美人。
张月正想多打听那位主持人,却听到敲门声传来。
许荏苒转头一看,正是她等了许久的琥珀,嫣然一笑,从沙发上起身。
“不好意思,路上塞车。”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等声音的主人走进来,张月不禁呆了一下,刚刚她还不相信有人能比许荏苒更漂亮,但她马上就看见了一个。
琥珀对张月点头微笑,“妳好。”
张月回过神来,忙道:“两位请稍等,我去叫芳疗师过来。”
许荏苒关上门,笑吟吟的道:“刚才她还提到妳呢,看来妳的毒舌风格很讨喜啊,辞职这么久还有人记得。”琥珀不愧是姓虎,发起威来可是让人招架不住呢!
“那个节目可真是负面垃圾桶,差点让我对爱情绝望。”琥珀揉着胸口,做了个鬼脸,“再不辞职,我肯定要被气得乳腺增生。”
“妳去医院,医生怎么说?”
琥珀郁闷的耸耸肩,“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我就说妳一切正常,妳非要说妳有病。”
“我真的有病啊!”琥珀一副恨不得掏心掏肺以证清白的表情。
许荏苒翻了个白眼,还是不信。
“真的,我最近容易口渴、燥热,睡眠质量也很差。”
许荏苒调侃道:“这不是病,是更年期的症状。”
“胡说,我才二十五。”琥珀撩起衣服,露出腰肢,“妳看,我的肚脐变粉色了,去年也是这样,一变颜色我就开始对男人的气味变得敏感,基本上,我从距离一公尺远的地方就可以分辨出不同人的体味。”
许荏苒嫉妒地看着她的肚皮,白得晃瞎人眼,细得好似能一把握住,而且肚脐没有色素沉淀,是淡粉色,这叫有病?呵呵,这是要气死别人的病。
她没好气的道:“切,肚脐眼变粉色也算有病?我听说男人的那里也有粉色的,不知道是不是也要去看医生?”
琥珀放下衣服,噗哧一声笑了,“请妳注意妳的青春玉女形象,好吗?”
许荏苒白了她一眼,“妳不要再为妳去年夏天的渣行为洗白了,就算有病,也是始乱终弃的病。”
琥珀无奈苦笑,百口莫辩。
去年夏天,她的确也有一段时间感到燥热口渴、睡得不好,她当时并未太在意,只当作是工作太累、压力太大的缘故,但诡异的是,不久后她发现自己竟然能分辨出不同男性的体味,她因此疯狂迷恋上某个男人的味道,继而对他展开了丧心病狂的追求。
不可思议的是,夏天一过,她所有的奇葩症状竟然全部消失,唯一没有消失的是……那个被她疯狂追求的男人。如果不是这个人千真万确的存在,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作了一场荒诞的春梦。
本来以为这只是去年夏天的一个例外,谁知今年一入夏,她那个奇葩的病症又有卷土重来的征兆,肚脐变粉、口渴、燥热,大老远都能嗅出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吓得她开的民宿都不敢收男房客。
这件事说出去没人相信,就连许荏苒这个她相交十年的好友都不信,她揉着眉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这时,两位芳疗师敲门走了进来。
许荏苒说:“妳不是睡不好吗?让芳疗师替妳做个精油保养按摩。”
琥珀摇摇头,“我不习惯果着身体被人揉来揉去,像在搓面条还是腌腊肉似的。”
许荏苒笑得直不起腰,“那妳带点精油回去好了,放到熏香灯里效果也不错。”
“好啊,我要舒缓情绪、有助于睡眠的精油。”
芳疗师替琥珀拿来三瓶精油,分别是熏衣草、洋甘菊和玫瑰。
许荏苒留下来继续做芳疗,琥珀则带着熏香灯和精油先离开了,到路边拦出租车。
七月的骄阳火辣辣的烤着地面,大街上到处都是衣着单薄的男性,空气中弥漫着不同味道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不同的人走过她身边时,各种体味她分辨得清清楚楚,可惜没人相信。
“旧病复发”已经够让她郁闷的了,偏偏回到了民宿,又遇到雪上加霜的事情。
负责客房清洁的明姊要辞职,说老公在工地摔断了腿,必须回去照顾他,琥珀也不好强人所难,替她结算了薪水,送她离开,随即她立刻上楼,准备上网刊登征人启事。
民宿一共有三层楼,除了一楼、二楼各有一间房作为员工宿舍,其余的都是客房,至于三楼东侧的房间,是民宿最好的一间套房,她自己住,三楼西侧的露台则是用来晾衣服床单。
民宿虽然不大,庭院小巧精致,从房间推窗瞭望,湖光山色尽收眼底,由于位置绝佳,干净漂亮,她去年一看到转让的信息,便毫不犹豫的接手。
上了三楼,琥珀打开房门,把精油摆放在浴室的柜子里,标签朝外,并列一排,中间留下少许且一致的空隙。
浴室里横杆上的毛巾也是整整齐齐、方方正正,中间留的空隙也是一般大小。客厅就不必说了,所有东西都要摆放得整整齐齐、规规整整,连卫生纸盒里的卫生纸都保持一个很顺服的姿势,绝对不会张牙舞爪的站着。
强迫症就是这样,追求完美。
琥珀打开计算机,在征才网站上刊登招聘启事,条件相当优渥,薪资水平高于平均值,刊登完后,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为了挂知名老中医看她的“奇葩病症”,她五点钟就起床去排队,折腾了一上午,花了不少钱,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她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琥珀觉得很困,先去洗了个澡,然后拧开熏衣草精油的瓶子,按照芳疗师说的方法滴了几滴在熏香灯里,淡淡的香气氤氲在整个房间,也不知是太累,还是精油的效果,反正这一个午觉睡得香甜无比,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窗外落日熔金,晚霞映得半壁天空好似一幅油画,房间里的风景也不遑多让,穿衣镜里映着一个娇艳若花、肌肤胜雪的美丽少女,看上去只有十八岁,皮肤好到连毛孔都看不见,眉黛唇嫣,完全不用任何化妆品,身材更是凹凸有致,堪称完美。
拥有这样的面孔和身材本该高兴才是,可是琥珀盯着自己的小月复,却是一脸郁闷。
她天生皮肤白,月复部很少晒到太阳,更是净白如雪,导致肚脐的颜色看起来非常明显的和周围肤色不同,不是她出现幻觉,也不是眼睛出了问题,的的确确是粉色,而且她非常肯定今天的颜色又比前几天略微加深了。
无从解释的怪毛病,既然去医院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期待像去年那样自己好了。
琥珀换了衣服下楼,问负责接待客人的小米有没有人投履历。
小米撇撇嘴回道:“只有三个人投履历,我打电话跟他们联络,可是他们一听是民宿就挂电话了。”
怎么现在要请个人这么困难?琥珀心一急,就开始脸红燥热、心跳加快,这症状还真有点像更年期。
她从小米的桌上拿了把扇子,又找来纸笔打算写个征人启事贴在门外。
她右手摇着扇子,呼呼啦啦搧得浏海跟着风起云涌,左手拿着一枝签字笔,在一张A4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字。
小米觉得老板这造型十分孙二娘,不过孙二娘绝对没她好看,而且孙二娘绝对不会左手也能写字,字还写得那么漂亮。
包吃包住几个大字充满一股浓浓的包养气息,好不霸气。
民宿门口挂有一块黑板,随时更新民宿的住房信息,一般都会写剩余客房几间、房价多少,便于路过的游客了解民宿的情况。
琥珀把征人启事贴到黑板上后,扭头对小米说:“小米,我晚上不回来住,有事打手机给我。”
小米的心都碎了,生意冷清,员工辞职,老板您居然还有心情出去玩耍,这间民宿您还在乎吗?
S城是个山明水秀的旅游城市,城郊的烟云山风光如画,还有个滑雪场,即便是冬天,也是游人如织。每到夏天,山脚下的珍珠湖万顷碧波,十里红莲,景色美不胜收。所以,湖边的酒店和民宿几乎家家爆满,唯一不满的,大概只有他们这一间“水边的阿狄丽娜”,因为琥珀前几天突然告诉小米,民宿只接女游客,不收男客。
旅游旺季放着好端端的生意不做,突然放出这么奇怪的规定是个什么鬼?小米实在忍不住,斗胆问道:“老板,咱们民宿干么不收男游客啊?”
这句话真是问到了琥珀的痛处,她总不能说夏天到了她的毛病又犯了,嗅觉像缉毒犬一样灵敏,万一今年要是迷恋上来住宿的某位男游客怎么办?
她默然片刻,模着下巴假装淡定的道:“我想过一下有钱任性的日子。”
小米当下只能无言以对。
琥珀离开民宿后,先到街角的花店去买花。
老板和她很熟,一听是送人的,立刻精心替她包装好,还用金粉色缎带系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谢谢老板,钱给你。”琥珀笑吟吟的接过,目光落到那个蝴蝶结上,心里像是被小猫爪挠了一下,蝴蝶结一边大一边小,两根带子还一长一短。
她抱着玫瑰花束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坐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缎带解开重新系,保持蝴蝶结两边一样大小,两条缎带一样长。
没多久,出租车停在金玉山庄门口,她付了钱后下了车。
这里是她姑父傅谨言和姑姑虎湘的居处。
十四岁那年,她父母车祸离世,她被姑姑带到傅家抚养,在金玉山庄住了十年,直到去年才搬到“水边的阿狄丽娜”。
华灯初上,大门口进进出出不少人。
长发飘飘,裙裾飞扬的美丽少女,怀里抱着三十朵火辣辣的红玫瑰,人美花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几乎看直了眼。
走到傅家门外,琥珀闻见一股油香,以为是姑姑已经下班回来在做饭,等她拿出钥匙开门,见到的却是难得在家吃晚饭的姑父。
“姑父,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傅谨言两手面粉,眉梢上挂着一抹白,正色说:“今天是跟妳姑姑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不早点回来献殷勤还不是等着找死!”
琥珀笑问:“那你买花了没有?”
去年姑父忙起来忘了买花给姑姑,姑姑整整抱怨了两个月,琥珀特地帮他准备了一束带过来,万一他真的忘了,就把这束让他拿去借花献佛。
“今年我可不敢忘,一大早就让花店送了一束百合到妳姑姑的办公室。”傅谨言说了几句,赶紧又回到厨房继续忙。
琥珀找了个花瓶,把玫瑰花插好之后,也去厨房帮忙。
锅里热油翻滚,傅谨言把炸好的肉丸捞起来,沥了沥油,放到盘子里,十几个圆滚滚的大肉丸呈现诱人的金黄色,不过有三个炸的颜色有点黑,因为刚才和琥珀说话,耽误了一小会儿,起锅有点晚。
琥珀看着那三个颜色不同的丸子,有些纠结,最后还是忍不住拿筷子夹了出来,另外放到一个小碗里。
见状,傅谨言笑了。
琥珀当然知道姑父在笑什么,脸蛋一红,不好意思的也跟着笑。没办法,强迫症就是这样。
没多久虎湘抱着一大束香水百合回来了。
琥珀接过她手里的花,撒娇道:“好浪漫啊,单身狗羡慕死了。”
虎湘笑着捏她的脸,“那妳还不赶紧找个男朋友。”
琥珀做了个鬼脸,“没人追。”
虎湘才不相信,“少骗我。从小到大,傅照不知道替妳打跑多少桃花。”说起儿子,她又啐道:“没心没肺的家伙,一天到晚不在家。我给妳买辆车,妳还是搬回来住吧,白天去民宿看看就成了,何必住在那儿。”
琥珀吃惊又感动,连忙婉拒,“不用了,我自己买就好了。”
姑姑资助她上学、抚养她成年,她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好意思让姑姑花钱买车给她。
“妳的积蓄都拿去开民宿了,哪还有钱?”
“表哥教我投资股票,今年行情不错,再存一存就够了。”
虎湘惊道:“妳也真大胆,居然相信他,妳就不怕他把妳的钱都赔光吗?”
琥珀笑了,“姑姑,妳也太小看妳儿子了,他可是S大金融系高材生,当年系里办了个模拟炒股大赛,他是第一名,不知道多少女生都把他当男神,崇拜得要死。”
虎湘哼道:“既然如此,他怎么到现在连个女朋友也没有?”
琥珀笑道:“他有个喜欢的人,正在努力追。”
虎湘马上就问是谁。
傅照暗恋乔安琪这件事,只有几个人知道,他反复提醒过琥珀多次一定要替他保密,因为虎湘认识乔安琪,琥珀只好模棱两可的回道:“那个女生又漂亮又能干,人品也好。”
虎湘一脸狐疑,“真的?那个女生有妳这么好吗?”
琥珀认真的说:“比我还好,至少没有强迫症啊。”
虎湘被她逗笑了。
吃过晚饭,夫妻俩恩爱的下楼去散步,琥珀不想当电灯泡,回到楼上休息。
她住的房间原来是傅照的,她来了之后,虎湘便让傅照把二楼最好的房间让给她。
初到傅家时,傅谨言和虎湘对她关心备至,只有傅照总是故意欺负她,她一开始觉得委屈,后来想想便释然了,毕竟站在傅照的立场,家里突然多个人,占据了他的房间,用了他的东西,还分去他父母一部分的宠爱关怀,换作是谁都不会开心。做人要知恩图报,她不仅感激姑姑、姑父,对傅照也是。
不过,傅照在家里虽然对她呼来喝去的,在学校却十分照顾她。好处是学校里没有人敢欺负她,但坏处是没什么人敢追她,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有一个凶巴巴的表哥。
说也奇怪,别的女孩子十几岁都会情窦初开,偏偏琥珀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即便十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顾珣惊为天人,但也没有因此对他一见钟情。众人都想着她这样的大美人情史不知道会有多丰富多彩,其实大错特错,她的恋爱经验是零,直到去年夏天才算真正添上第一笔。初恋开始得这么晚,说出去鬼都不信,更加不幸的是,还失败了。
事后检讨原因,她认为是自己的奇葩病症惹的祸,但许荏苒坚决不认可这个说法,认为她是在为自己的渣行为洗白。她真心觉得冤枉,却也无法解释为何去年夏天只和顾珣在一起三天就分手。
搬离傅家之后,琥珀基本上每周会回来住一晚,所以房间的摆设仍旧保持原样,不过她把书和计算机都带走了,没什么消遣。
她玩了一会儿手机,觉得无聊,便到傅照的房间想拿几本书来看。
傅照房间里东西很少,大体来说干净又整齐,唯一凌乱的地方就是他的书柜,里头塞满了各种书籍杂志。
琥珀看到这样混搭风格的书柜,简直要崩溃了,她无法控制的开始动手整理,杂志放一起,书放一起,而且书本要按从小到大的次序,从左到右依次摆放好。傅照可没有这种习惯,书看完了,总是随手一插。
她整理好傅照的书柜之后,抽出几本杂志拿到自己房间里看,翻着翻着,她忽然一怔,目光牢牢定在一篇人物专访上。
没想到顾珣一向为人低调,竟然肯接受采访,更没想到的是还放了一张照片,这可真是石破天惊头一回!
琥珀把杂志拿近一些,仔细端详他的照片,可惜是张远距离的侧面照,只能看出他的身形颀长挺拔,至于容貌嘛,是个谜。
正因为如此,这张照片显得格外有味道,充满神秘的气息,更让人觉得意犹未尽,恨不得走进那张照片里,绕到他的面前看看他的相貌。放一张这样的照片,还不如不放,真是吊足了读者的胃口!
琥珀盯着这个侧影足足三分钟,咽了口口水,这才移开目光,看向文章内容—
顾珣,顶着一流大学建筑系的头衔,毕业后进入知名建筑师事务所,两年后转行成为一家游戏公司的设计师,随后参加获得DW大赛一战成名,半年之后,成立星迹文化。公司发展迅速,业绩惊人……
内容提到的这些事她早就知道了,但她还是很认真的把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到最后,她不由得又是一怔。他居然提到了择偶标准!这也是石破天惊的头一回。
琥珀的心扑通扑通的,好奇又激动,竟然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想看又怕看的为难情绪,纠结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他的择偶标准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不在意外貌,关键是性格要好。最好不要是处女座。
琥珀注视着这一行简单得几乎不叫标准的择偶标准,缓缓做了几个深呼吸。
果然还是不看的好。
她放下杂志,拿着手机上了顶楼。
傅照离开公司时,时间还算早,夜空有月有星,空气清爽。
开往东郊的路,宽阔空旷,汽车一路奔驰,平素四十分钟的路程,不过二十分钟就到了。一看二楼最东侧的房间亮着灯,他便知道琥珀回来了。
他轻步上楼,走到东侧房间门前停下脚步,米白色门板虚掩着,留了巴掌宽的一条缝,刚好露出门边一盏月牙形的暖黄色壁灯。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房内悄无声息,他将门推开一看,房间里并没有人。
他略一思忖,轻手轻脚上了顶楼。
顶楼原本只是用来晾衣服的地方,七年前,琥珀突然迷上种花,母亲便找人把顶楼改建成一间玻璃花房。
踏上最后几级阶梯时,一股防蚊液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他不自觉微微勾起唇,她的皮肤敏感到只要被蚊子叮一下就会肿大大的包。
顶楼没有开灯,从透明的玻璃屋顶,透下来微弱的月色和星光,照着高低错落的十几盆植物,郁郁葱葱,一道人影小猫似的侧卧在竹椅上,手里的手机屏幕发着亮光。
琥珀正在看许荏苒在脸书上传给她的讯息,内容是胡兰成写给张爱玲的情书—
……不知道妳经常仰望天空的那个窗台,如今是何模样,如今是谁倚在窗边唱歌。
许荏苒又说—
妳看这情书写得多美,就像一碗清爽的阳春面……
自从主持了“舌尖上的S市”之后,许荏苒的形容总是别有一番风味。
……我们整夜整夜地说话,才握着手,天就快亮了。
正看到这一句,啪的一声,头顶上的灯突然亮了,还挺应景的。
傅照好整以暇的等着琥珀吓得尖叫,或是从躺椅上滚下来,没想到她连头都没回,气定神闲的说:“傅照,你这个吓人的把戏玩了十年了,还不腻啊?”
他泄气的回道:“妳怎么知道是我?”
“不用看,闻一下就知道了。”最近对男性气息特别敏感,熟人她一闻气味就知道是谁。
“妳是狗啊?”
“呸,你才是狗。”琥珀转过脸,从躺椅上坐起来。
傅照站在一棵凤尾竹前,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妳在这儿喂蚊子?”
她指了指身旁的一个花盆,说:“我等着看昙花。”
他的目光落到竹椅旁的六角紫砂盆上,一枝细长的花蕾从枝叶间伸出来,弯弯的翘起头。记得没错的话,这是她养的第七盆昙花,前六棵都已经香消玉殒。难得,这第七棵昙花是个属小强的,长到约一公尺高,枝叶丰盈,更难得的是,竟然还长了花苞。
傅照不以为然的拨弄了一下花苞,“这样子今天能开?”
“今晚一定会开。”琥珀兴奋的眨了眨眼,“我们打个赌吧?”
他一巴掌拍到她脑门上,凶巴巴的道:“赌妳个头!”
从小到大和她打赌就没有赢过一次,记得她六岁那年春节来家里做客,父亲煮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她说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是什么,他哪里肯相信,和她打赌,结果那年的压岁钱全数输光。当然,往后数年和她打赌也是一次没赢过。
傅照往竹椅上一坐,解开领口的扣子,“明天一开盘就把妳的股票都卖了。”
“为什么?”琥珀不解,最近行情一片大好,她的股票涨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卖掉?
“直觉吧。涨了这么久,也该调整了,即便是牛市也不会这么疯。”他一边说一边胡乱扯了几下领带。
她直勾勾盯着他的领带,最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将歪歪扭扭斜到一边的领带扯回来,规规矩矩的放到衬衫的正中央,这才露出一个很满足的表情。
傅照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瞪着她,“将来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能够忍受妳的强迫症。”
琥珀拨拉了一下浏海,做了个鬼脸。
他又道:“明天一早我要去北京出差,妳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
傅照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抽出一张提款卡递给她,“后天墨香社会举行一场拍卖会,有一把画扇妳帮我标下来,到时候许峥嵘会来接妳一起去,提款卡的密码是我的手机后八码。”
琥珀很好奇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了?”
“送人的。记住一定要标到,价钱高一点没关系。”说完,他站起身,跟安抚一只小狗似的,拍拍她的脑门,还胡乱揉了两下。
她略一推论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故意调笑道:“好痴情喔!”
傅照的脚步停下来,转身望着她。
琥珀嫣然一笑,“画扇是送给顾老先生的,对不对?”
他没有否认,斜睨了她一眼,“哦,原来妳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笨。”
“哼,我本来就很聪明。”她没好气的撇撇嘴,“你把暗恋的心思藏得那么深,乔安琪会发现才有鬼!我要是你就直接告白,这样遮遮掩掩的多麻烦。”
“妳不懂。”傅照一副不想和小孩子多说的表情,挥挥手道:“万一被拒绝了,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琥珀促狭一笑,“可是不说出来,就永远只能做朋友。”
他模模下颔,“妳还记不记得李苏航?”
“你记性真好,还记得他的名字。”她皱了皱眉头,一点都不想听见这个名字,简直是美好青春里最不美好的回忆。
傅照哼道:“那是我第一次打人打进派出所,当然记得。”
李苏航是琥珀的同学,对她死缠烂打,傅照劝说无效,一时气盛出手没有轻重,“不小心”把李苏航打得前臂骨折。
“有个哥哥真好。”琥珀赶拍马屁,笑得甜滋滋的,像一个入口即化的泡芙。
“妳看,李苏航向妳表白过几百次了,结果呢?妳被他烦得要死,表白这种事,还是得先确定对方喜欢自己才行,否则结果更糟,不如不说。”傅照说完,人便下了楼。
琥珀模着下巴,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个问题。去年她势如猛虎的追求和告白,不知道有没有造成顾珣的困扰?不过他后来接受了她的追求,应该表示他并不感到困扰吧?
这个问题尚未想明白,一股异香扑来,她等待的那朵昙花开了!
花房建好之后,她先后从花市买了好几批花来种,蝴蝶兰、海棠、牡丹……可是它们陆陆续续的香消玉殒后,她便放弃了辣手摧花的行为,只养最好养活的吊兰、绿萝之类的。不过,唯一锲而不舍始终没有放弃的就是昙花。
努力了几年,终于亲手养开了一朵昙花,喜悦之情自然难以言喻,她小心翼翼的托起盛开的昙花,不知不觉,脑海中浮起了另一只托着昙花的手,修长白皙而不失文弱,男人中少有的好看。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许荏苒打来的,她一接起,许荏苒便劈头问道:“胡兰成的情书妳看完了吗?”
“看完了。”
许荏苒莫名其妙的笑了,“是不是比妳写的情书好上一万倍?”
琥珀反驳道:“妳又没有看过我写的情书。”
“就是因为看过,所以才让妳看看人家的,以后学着点。”许荏苒在手机那头笑得花枝乱颤的,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顾晓珺发现了她哥脸书的另一个账号,传给我看,妳不知道,对着妳的情书我可是笑了整整一天,不行,妳得赔我一百张面膜,我皱纹都笑出来了。”
琥珀吓出了一头汗,心急的问道:“账号是什么?”
“别急别急,我等一下就把账号传给妳,先这样吧。”
结束通话,等了一会儿,琥珀收到了许荏苒传来的讯息,她急忙点开来看。
脸书账号是Seek,琥珀顿时心里发毛,Seek是寻找寻觅的意思,寻和珣同音。而她用这个账号搜寻,大头贴居然就是她刚才在杂志上看到的那张照片,再一看个人简介,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身寄虎吻。
她撑着额头,天哪,真有可能是他的账号,而且她姓虎,他又用身寄虎吻这词,他真觉得和她谈恋爱这么凶险吗?
他的脸书荒凉得都要长草了,一年没有更新,只有寥寥的两个动态,第一个是“第一封情书”。
文字下面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张信笺,白色信纸上写了几行字—
今天的天气很好,湖边的广场上有很多人在放风筝。我也放了一只,而且还在上面写了你的名字。顾珣,我喜欢你,风知道,云知道,你知不知道?
的确是她写给他的第一封情书,时隔一年再看到,她羞耻得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写得果然烂透了,和人家胡兰成能比吗?
琥珀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
第二个动态的标题是“第二封情书”,文字下面依旧是照片,不过这一次有五张。
她心里马上生出一个疑问,为什么是五张而不是六张?六张整整齐齐的两排多好看,五张缺一个角不觉得很丑?很不顺眼吗?
第一张照片是一本小字典和一张小纸条的合影,字典很普通,纸条也是普通的白纸,上面用粉红色的笔,写了四个数字,522、532、199、362。
第二张照片是翻开的字典,第五百二十二页,“我”这个字用铅笔圈了起来。
第三张照片是翻开的字典,第五百三十二页,“喜”这个字用铅笔圈了起来。
第四张照片是翻开的字典,第一百九十九页,“欢”这个字用铅笔圈了起来
第五张照片是翻开的字典,第三百六十二页,“你”这个字用铅笔圈了起来。
所以,这第二封情书,也就是写了四个数字的小破纸条,翻译出来的意思就是:我喜欢你。
琥珀把手机扔到一旁,羞窘得把脸埋在曲起的双膝。
这么幼稚羞耻的主意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啊?!有没有洗脑的地方,能把去年夏天的记忆洗掉啊?!
此时此刻,她唯一庆幸的就是去年夏天她只写了两封匿名情书过去,就被顾珣发现了,至于他是怎么知道是她写的,一直是个谜。
那天,顾珣把一张纸放她面前,叫她写他的名字看看。她当时还很得意自己聪明绝顶,是用左手写的情书,便假装淡定的用右手写了几个字给顾珣看。
顾珣看了看,说道:“用左手再写一次。”
她当时就懵了,他怎么知道她会用左手写字?她本来打算死不承认的,可是他彷佛料到她会如此,气定神闲的说:“我第一次见到妳的时候,就知道妳也会用左手写字。”
她事后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他,的确是在他面前写过字,但当时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她早就没印象了,没想到他时隔七年竟然还记得。
第一次见到顾珣时,她十七岁,正为了准备大学入学考试焦头烂额。她成绩不差,但是很担心自己考不好,怕对不起姑姑、姑父。
顾远山七十大寿那一天,傅谨言带着妻儿去贺寿,把琥珀也一同带去了,让她出去玩玩,放松放松。
顾老先生原是美术系的教授,和傅谨言的父亲是同事也是最好的朋友,年轻时两家同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就在斜对面,还互相认了对方的儿子为干儿子。后来顾远山的画越卖越贵,名气越来越大,从宿舍搬出去,换了间大豪宅,不过和傅家的关系一直保持着。
顾远山是七十整寿,除了儿子女儿和他们的家人,还有侄子和两位得意弟子全家也来了,很是热闹。琥珀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又是在陌生人家里,难免有些拘谨,她挽着姑姑的手臂,寸步不离。大人聚在一起,聊的话题不是经济和全球局势,便是艺术品投资,虎湘怕琥珀无聊,便让她去西厅找傅照。
顾家富足阔气,厅堂宽敞,一面长长的红木雕花间壁,将厅堂分为东厅、西厅。图案精美绮丽的间壁后方,是一组金丝楠木沙发。傅照和几个年轻人正坐在那里,谈笑风生。
琥珀飞快扫了一眼,除了傅照她谁也不认识,而且很明显他们都比她大了几岁,都已升上大学,而她还在高中里挣扎,中间隔着鸿沟一般。
她没有凑过去,坐到旁边的米白色真皮沙发上,沙发对面还坐着两个小女生,十一、二岁年纪,两颗小脑袋挤到一起窃窃私语,跟两只小老鼠似的,一会儿嘻嘻嘻,一会儿叽叽叽,小声争论到底是顾珣好看还是傅照好看。
琥珀心想,现在的小女生也太早熟了吧,才几岁就懂得看帅哥,不像她,十七岁了也没对谁动过心,对任何男生都不感兴趣,而且也非常不理解恋爱是什么感觉,但最让她困惑的是,竟然有那么多人喜欢傅照。
那个早上顶着鸡窝头吃早饭,打完球的袜子可以臭死两只鸡的男人,竟然有人喜欢?!竟然有女生托她送情书给傅照,甚至还有女生送她礼物,只为了拿到他的脸书账号和手机号码,就连眼前这两个小女生也在花痴他,简直不可思议。
两个小女生嘻嘻嘻的说着,两双眼睛放着光,琥珀为了和两个小女生套套交情,便问了句谁是顾珣?傅照她当然认识了,不用问。
扎辫子的小女生一点也不怕生,指了指对面沙发上的一位青年,然后问道:“姊姊,妳觉得呢?”
这个小女生长得漂亮,嘴巴也甜,很讨人喜欢。
琥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她十年之内都不会忘记这样的一张脸。一群人之中,他并不是最年长的,却莫名有种雍华沉稳的气度,玉山般皎然出众。可惜,就算他让她惊为天人,她也没有体会到传说中怦然心动、一见钟情的感觉。她认真的看完之后,很淡定的移开目光看向傅照,又是惊讶到不行。
傅照斯斯文文的坐在那儿,和一个女孩子说话,笑得温柔俊美、和蔼可亲,完全没有平时在家对她凶神恶煞、大呼小叫的样子,简直是换了个人。
呵呵,就装吧。
琥珀扭过脸,笑咪咪的对小女生说:“当然是顾珣好看。”
扎辫子的小女生兴奋的一拍手,“我赢了!”然后跳起来就跑去顾珣身边,指着琥珀说:“哥,那位姊姊说你长得比傅哥哥好看!”
琥珀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这个小不点竟然是顾珣的妹妹。事后她才知道,这个小女生叫顾晓珺,和她坐在一起的叫唐贝贝,唐爸爸是顾远山的得意门生,开了一家画廊。而让傅照笑颜相对,从土匪变绅士的那个漂亮女生叫乔安琪,是顾珣姑姑的女儿。
围坐在一起的年轻人听了顾晓珺的话,都忍不住笑了,傅照也笑了,可是双眼却冒着绿光。
顾珣是唯一没笑的,他只是泰然看了她一眼,目光澄澈得带有一股微寒的气息。
作为一个从小学开始就被称为校花的人,琥珀早已习惯各种打量的目光,尤其是男生,所以对于各种惊艳爱慕欲言又止、跃跃欲试的目光,她完全无感,而且毫不在意,但是顾珣的这一眼,让她有些异样之感。
顾晓珺跑回来和唐贝贝继续聊着小女生的秘密。
琥珀看着茶几上的果盘,其中一盘是苹果,几个红嘟嘟的苹果都是脸朝上放着,有一个却是朝上,她实在没忍住,悄悄的把那个苹果翻了个身。
一个小动作做完,她感觉到有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转,她凭直觉认为一定是顾珣,她抬头看去,果然和他视线相对,这让她第一次有了一丝丝的羞窘。
可是没办法,强迫症犯了,实在忍不住……
她佯装淡定,转头问顾晓珺,“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顾晓珺热情的替她指了方向。
琥珀起身走到洗手间,果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一脸绯红。
这太诡异了,她居然会对一个男生脸红?!
她打开水龙头,掬起冷水泼了泼脸颊,磨蹭了十几分钟才出去。自然,她不会再回到西厅。
她坐回虎湘身边,听她和几位女士聊香水,的确是无聊,听着听着,她忽然想起父亲虎铭曾说她嗅觉灵敏,将来要送她去法国学调香,做最有名气的香水师。
言犹在耳,人却早已不在,她的心情忽而变得有点低沉,她又缓缓走到外面的走廊透透气。
顾家的别墅富丽堂皇又充满书香气息,走廊的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都是顾远山的作品,最后一幅油画的风格和前几幅明显不同,画的是一架恣意生长的紫藤,两只雀鸟凌空而起,星星点点的紫色花瓣纷纷扬扬的飘在风里。虽然是静止的画面,却透着非常灵动的气息,彷佛可以看见雀鸟的振翅和花瓣的飘飞。
她看了下落款,竟然是顾珣,心里惊讶他居然画得这么好。
这时,隐隐一股异香飘过来,她嗅了嗅鼻子,寻觅香气的来源。走廊外是一个椭圆形的大露台,靠近玻璃门的地方摆放着一人多高的发财树、巴西木、凤尾竹和滴水观音,密疏相间的枝叶挡住了里面的景致。
她循着那股香气走了过去,忽地一怔,就见顾珣背身而立,站在一个松木花架前,脚边的花盆里种着一株绿色植物,开着雪白如碗口大的花,那股异香就是由此而来。
顾珣的右手虚虚的托着那朵花,那花瓣色如白缎,荧如月华,舒张的姿态既妩媚又清丽,美得让人无法描述。她先是被那朵花惊艳,而后是被顾珣的手。一个男人的手,很少见到能长得如此好看,而他卷起的白色衬衫衣袖,袖口干净如雪。
眼前一幕,彷佛一幅精美的画,琥珀本想趁着他没发现自己时悄悄退开,可是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的那一瞬间,她的脚步定住了。
昙花旁的花架上摆放了两盆盆景,一盆小榕树和一盆蟹爪兰,米白色五角瓷盆小巧精致,上面提着字,分别是“一花一世界”和“三藐三菩提”,可是写着“三藐三菩提”的那个花盆却放在“一花一世界”前面,这顺序不对吧?
琥珀盯着那个白瓷花盆,心里像是有一只小猫的爪子在挠,不过一个迟疑,顾珣正巧回过身来,第二次和她视线相碰。
见到是她,他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异样,好看的眉毛挑了一下,而后唇角微微一弯。在他年轻而清傲的面孔上,露出那一抹轻浅笑意,如冰雪初融,春光乍现。
然而琥珀却浑然无视,视线直勾勾被花盆勾住了。
顾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道:“怎么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他气质清冷,声音却极为温暖。
“这两个花盆的顺序不对,应该一花一世界在前,三藐三菩提在后。”说完,她想他应该会认为她是个神经病。
可是他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居然顺手把两个小花盆换了个位置,问道:“这样?”
看着两个花盆的顺序摆对了,琥珀顿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对着他轻轻一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无波无澜的望着人,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灵气,若是笑起来,眼睛一弯,却是又软又萌。
顾珣望着她,问道:“妳是傅照的表妹?”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顿了一下,又问:“妳叫什么名字?”
“我姓虎,大名叫虎珀,小名也叫琥珀。”靠近花架的地方放着一张欧式的圆桌,琥珀怕他听不懂,顺手伸出食指在桌子上写了个虎字,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用的是左手。
她并不是左撇子,也从来没刻意练过左手写字,她只是从小就两只手一样灵活,右手能做的事情,左手一样便利。
顾珣负手而立,低眸看着她的手。
字写得行云流水,是很秀气的行书,手指细细长长,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粉色的指甲旁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露台的玻璃似乎隔断了两个世界,窗内是热热闹闹,热气腾腾的世界,露台是静到极致的一方天地,昙花的香气充满了这个空间,夜色就在露台之外,一望而不知尽头。
琥珀写完了,一抬头,发现顾珣就站在自己身边。他的个子和傅照差不多高,身材清瘦笔挺,她方才在沙发上曾经仔细的看过他的五官,远看的时候,眼睛很亮,清冷如星,近在眼前时,却忽然换了一种感觉,那团清冷中像是有着一簇跳跃的火焰。
“妳念几年级?”
“开学之后就升高三了。”
顾珣“喔”了一声,那应该是十七岁。
琥珀因为长得太过漂亮,一直备受男生瞩目,有些男生会因为她多和他们多说了一句话,或是多看一眼,就自作多情的以为她对自己有好感,想要追求她,弄得她烦不胜烦,所以自国中开始,她就一直很注意不要和男生打交道,只和女生交朋友。
由于顾珣是主人,她才很客气礼貌的和他交谈了几句,不过心里已经开始打算离开,脚跟不知不觉转了个方向,她正要和他说再见,手臂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痒,她低头一看,吓了一跳。
她从小就特别怕蚊子,皮肤被蚊子叮一下就会肿红色大包,所以夏天从来不敢穿短裤短裙,今天也是穿了长裤,但是上身穿的是一件短袖衬衫,露台上的花花草草最招蚊子,她不过站在这儿短短一会儿,手臂已经起了五、六个大红包。
肌肤太白,红色大包也就异常醒目,顾珣也发现了,连忙说道:“我去拿药给妳。”
“附近有没有药局?一般的药我擦了没用,只有丹皮酚才有用。”
顾珣说有,琥珀便问在哪儿。
“我陪妳去,这里妳不熟。”
顾珣带着琥珀直接从露台离开。
还好顾家的别墅不是位在半山腰,附近药店、商场和小型医院都有。
琥珀进了药局,药剂师拿了一条丹皮酚给她,她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钱。
顾珣见状,马上替她付了钱。
她很不好意思的道:“谢谢,等一下我就把钱还给你。”
他低头望着她笑了笑,“不用还了,妳有空请我喝杯……”可惜,一条药膏也没多少钱,连买便利商店的咖啡都不够,于是他话锋一转,“女乃茶。”
琥珀点头笑了笑。
药剂师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生,肌肤白得透亮生光,玉雕一般玲珑动人,笑起来让人怦然心动,即便她是个女人,也忍不住看呆了。
离开药局,琥珀迫不及待的打开药膏抹到肿包上,总算稍微止痒了。很奇怪,每次被蚊子咬,就只有擦丹皮酚有用。
回到顾家,顾珣不敢再带她经过露台,从正门进去,刚好傅照正到处找她,见到她从外面回来,吓了一跳。
“妳去哪里了?我妈还以为妳不见了呢!”
“我去买药了。你有钱吗?”琥珀向傅照要了钱,去还给顾珣,还说请喝女乃茶太麻烦了,还钱比较快。
顾珣没有接过,说了句不用,便转身离开了,他莫名觉得有点生气。
琥珀只好把钱给了顾晓珺,请她转交给顾珣。
时隔多年,她没有忘记两人初相遇的情景,顾珣的眼神、语气和动作,甚至卷起的袖子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那朵昙花。
她原先只是在书本上见过昙花一现这个词,那天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昙花开的样子,她迷上种花,也就是在那一剎。
回家的路上,傅谨言一边开车,一边问她玩得高兴吗?
琥珀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一直在听大人们聊天,可是姑姑、姑父一片好心带她出门放松,她总不能扫兴,便笑着点头说很高兴。
傅照用鼻子哼了一声,“当然高兴,认识个帅哥。”
琥珀没想到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吓了一跳,生怕姑父和姑姑误会,还好车里放着轻音乐,两人坐在前座说话,并没有听清傅照的低语。
回到傅家,时间已经很晚了,虎湘叮嘱琥珀早些休息,但是考试的压力摆在那里,琥珀进到房里还是很自觉地拿出课本,打算看一会儿书再睡。
说来奇怪,她自认记忆力不差,但对五岁之前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印象,而且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她学得特别吃力,在班上排名都是倒数的;到了国中、高中,课程难度增加无数倍,她的成绩反而越来越好,尤其是英文,是她的强项。
才刚摊开书本,傅照便大剌剌的走进来,腿一抬就坐到她的书桌上。他比她年长三岁,早已是成年人的身高,每次来她房间都放着椅子沙发不坐,习惯性的坐到她的桌上,一双腿摆在那里,又长又直的让人羡慕。
琥珀每次看见,都懊恼自己个子长得慢,发育得也慢,胸前还是很不争气的只有A,最令人不安的是,有些女生小学六年级就来了初经,她却迟迟没有动静,姑姑带她去医院检查了好几次,一切都正常,可是她却直到十七岁才来了初潮。
傅照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琥珀抬头看看他,“傅先生有何指示?”
他凶巴巴的道:“顾珣比我好看?”
真是小心眼,居然一个晚上都揪着这件事不放。她好笑又无奈,垂下眼帘,不想理会。她说顾珣比他好看,一来确实如此,二来是赌气,气傅照在乔安琪面前那么斯文礼貌,在家里却对她颐指气使的,像个土匪。
人的好看分很多种,顾珣和傅照都属于好看的男人,只不过气质不同,傅照似海,而顾珣如雪;再者,便是如花美人,也挡不住日日相见,顾珣乃是第一次见,自然令人惊艳,压过了已经看了十几年的傅照,不过,她心里这么想,却懒得说出来,把课本竖起来挡住脸。
傅照啪一下把她的书本按下去,气道:“妳这个没良心的,妳也不想想,妳体育成绩这么好,还不是我每天早上陪着妳去跑步?”
琥珀不满的哼道:“是你非要拉着我陪你跑步,好吗?!”她最讨厌早起,尤其是冬天,被傅照从热烘烘的被窝里扯出去跑步,真是生平最恨。
“那好,每次考试前是谁天天指导妳功课?妳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居然说顾珣比我好看!胳膊肘朝外拐!”他恶声恶气地数落着,手指头也没闲着,说一句便往她脑壳上点一下。
她被他点得脑袋一歪一歪,像个不倒翁。
傅照越说越气,一个没控制好,手劲大了些,把她从凳子上给推了下去。
琥珀本来没生气的,可是这么一摔,她倏地一火,她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的道:“他就是比你好看!”
他不悦的皱起浓眉,“嘿,妳这是造反了啊!”
琥珀不客气的呛回去,“你就是貌若天仙,我天天看也看腻了!”
傅照马上消了气,模模下巴,喜孜孜的问:“妳觉得我貌若天仙?”
她白他一眼,拒绝回答。
他望着她,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妳是不是喜欢顾珣?”
琥珀一时赌气,想都没想便一口承认,“对啊,我就是喜欢他。”
傅照当即眼睛一瞪,“不行!”
她被激起了叛逆心理,马上反问:“为什么?”
“老子喜欢乔安琪,顾珣是她表哥,妳这是打算要我以后叫妳嫂子吗?”
琥珀听见这句话,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乔安琪面前那么文雅含蓄、彬彬有礼、谦谦如玉,她贼笑着拍了拍手,“咦,这主意不错,等我考上大学就去追他。你以后就乖乖等着叫我嫂子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傅照一副快要炸了的表情,气哼哼的走了。
她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她虽然很惊艳顾珣的容颜和气度,但当时她的的确并未对他一见钟情,上了大学也压根没去追他。不过,因为两家的关系比较特殊,往后几年两人也时常见面,算不上朋友,但也算有一定程度的认识。
乔安琪大学毕业那年要去山区小学义务教课,顾珣和好友陈阳开车送她,傅照想献殷勤又怕太明显,借口琥珀想去山里玩,厚颜无耻的硬逼着琥珀一起跟着去,谁知竟在雨后的山路上翻了车,琥珀受伤不重却很奇怪的血流不止,山区医疗资源不足,最后是顾珣输血给她才化险为夷。
乔安琪还开她玩笑,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琥珀对顾珣确实非常感谢,但依旧没有生出爱慕之意,直到二十三岁,她没有爱上任何男人的念头,而且一旦有人追她,她就很烦恼,恨不得彼此再不见面。
于是,傅照有一次很认真的问她是不是喜欢许荏苒……
琥珀好笑又好气,不过无语之际,心里也有点毛毛的。许荏苒平均半年就暗恋一个男人,她的青春年华都快要结束了,为什么没有暗恋过半个人?若是她没有碰见优秀的男人也就算了,可即便如顾珣这样优秀到无可挑剔的男人,也没让她动心,这实在不正常,难怪傅照会胡思乱想。
有一次和许荏苒一起吃饭,她突然想起傅照的话,心里悄悄想象了一下和许荏苒拥抱接吻的情形,当即一阵干呕。
许荏苒问她怎么了,她只好咬着筷子,咳了咳,“筷子戳到喉咙了。”
“妳可真厉害。”许荏苒翻了个白眼。
琥珀偷偷瞄向隔壁座位的一个帅哥,长得甚合眼缘,她再次想象了一下和此人Kiss的情形,又是一阵干呕。
许荏苒没好气的问:“又戳到了?”
琥珀含泪点头。完了,男的女的都不行啊!
万幸的是,去年夏天她终于确定了“方向”,这一点她必须感谢顾珣。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疯狂迷恋一个男人,神魂颠倒,失去理智,做了很多“丧心病狂”的行为,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时隔一年再回想,实在是耻力无下限,就像这两封幼稚又羞耻的情书。
琥珀忍不住打了电话给许荏苒,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顾珣把那两则贴文给删了。
许荏苒笑道:“妳直接打给他跟他说,不就好了?”
琥珀无言看向天花板。她不敢打,也没脸打,说不定他早就把她列为拒绝往来的黑名单。
“要不然妳可以盗他的账号。”
琥珀呵呵一笑,没那水平。
许荏苒很没朋友爱的调侃道:“那就留做纪念吧,谁没有几坨黑历史呢!”
“好吧。”
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但让琥珀无法理解的是,顾珣把那两封情书上传到脸书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认识他的时间不短,却依然模不透他的心思,他不像傅照虽然凶巴巴的,可是情绪都表现在脸上,很容易接近。想当初她把买药钱交给顾晓珺,让她转交给顾珣,怎料开学后顾珣竟然开车来到她的学校找她零钱,不过多少钱啊,他有必要特地跑一趟吗?那些钱光是付从他家到她学校的油钱都不够。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他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