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唯自嘲地寻思,顺着门板滑落,坐倒在地,他背靠着门,忽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回旋在幽暗的走廊。
海琳在门内也听见了,心弦揪紧。
“你不开门,我就坐在这里等,一直等到你开门为止。”他执拗地发表宣言。
她震颤,有股冲动立刻就开门,却又怕自己开了门,好不容易对他封闭的心房,从此再也无法关上。
她静默无声,在门内陪他坐下,两人隔着门,背靠着背,在如此近的一扇之隔,煎熬着相思。
周六,顾家迎来大喜之日。
这场结婚喜宴,择定于市区某家五星级饭店举办,清晨,整个宅邸便热闹异常,佣人们忙着张灯结彩,郑英媚请了专业化妆师来帮新娘梳妆打扮。
当海琳穿上名家设计的婚纱时,惹来一阵惊叹。
“美极了!春雪,你真的好漂亮。”郑英媚赞不绝口。
海琳听着,却只是淡淡地笑,无动于衷。
穿衣镜里映出的倩影再如何婀娜多姿,她都觉得与自己无关,旁人眼中那个幸福的新娘,不是她。
“信宽怎么还不来?”郑英媚瞥了眼手表,秀眉微蹙。“他也该来迎娶你了,我下楼瞧瞧去。一
语落,郑英媚匆匆离开,整个早上她便是如此来去仓促,忙碌地张罗一切。
珠喜端来一杯现榨的新鲜果汁及一碟手工饼干。“春雪小姐,趁现在吃点东西吧,今天你恐怕没太多能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时间。”
“我不饿。”她毫无食欲。
“可是你早餐也只喝了一杯咖啡,多少吃一点吧。”
“我真的不饿,你们都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好吧,那我把果汁跟饼干放在这里。”珠喜无奈退下,顺便也把化妆师带出去。
房内只留海琳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好一会儿,她扬起手,抚模藏在内衣襟里的项链,那是杜唯送她的戒指,她隔衫感触着那玲珑的形状,心弦揪扯。
她真的可以就这样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吗?纵然用的不是自己真实的身分。
谎言的雪球愈滚愈大了,她好怕有一天崩坍,她会因此灭顶……
“你怎么这种表情?”一道喑哑的嗓音突如其来地响起。“要出嫁了,你不开心吗?”
杜唯!
海琳一凛,望向倚在门边的男人,为了配合今日的喜宴,他穿着浅蓝色的三件式西装,姿态显得英气勃勃。
“你来……做什么?”她有些慌。
这阵子她找尽各种借口躲避他,真不希望在如此敏感的日子和他私下独处。
“怎么?我不能来?”他勾唇,嘴角划开冷笑。“我表妹要出嫁,做表哥的难道不该来向她说一声恭喜?”
他在说什么?为何要如此讽刺?
海琳咬牙,戴着蕾丝手套的双手悄悄揪着裙身。
他看出她的不自在,笑意更深,也更危险,一步一步逼近她,宛如锁定猎物的猎豹。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躲我吗?”
“我没……躲你。”
“说谎!”
“我没说谎。”
“你就是!”一只大手猛然探过来,迅雷不及地攫住她手腕。
她吓一跳,骇然望他。
而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她整个人拉起来,逼迫她与自己面对面,两人站得极近,几乎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
她心韵凌乱。“杜唯,你疯了吗?这是家里,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随时有人会进来。”
“那又怎样?”
“你不怕我们的事被揭破吗?”
他凛然,她可以清楚地感觉他全身肌肉紧绷。
“你放开我。”她试着挣月兑他的手。
但他不放,固执地箝握她的手,俊脸俯下,阴郁的墨眸像要望入她灵魂深处。
他盯着她,许久,许久,终于哑声扬嗓。“李海琳,你真的要跟他结婚吗?”
“你到底怎么了?这不是我们说好的事吗?我跟高信宽结婚,你才能顺利得到公司股份。”
“我知道,是这样没错。”
“那你现在在发什么神经?”
他不知道!杜唯懊恼,牙关紧紧咬着。他也不懂自己究竟怎么了?为何就是无法云淡风轻,冷静地看她举行一场虚假的婚礼?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这阵子一直躲着我?”
“我没躲你。”
“你有!”
结果话题又绕回原点了吗?海琳无奈,水眸氤氲地睇着眼前的男人,总觉得自己和他的关系像一个纠缠不清的毛线结,怎么也解不开。
“杜唯,你放开我,我好渴,想喝点饮料。”她柔声道。
他呆怔片刻,总算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她,她端起玻璃杯,用吸管啜饮果汁,一面思索着该如何打发他。
幸而化妆师及时出现,解救了她。
“顾小姐,他们说新郎马上就到了,要我来帮你补妆。”
“好,麻烦你了。”海琳立刻坐回梳妆台前。
杜唯见有外人在,也不好说什么,怔怔地望着化妆师在她脸上扑粉,妆点一张细致容颜。
她已经够美了,实在不需要这些庸脂俗粉来点缀,他好想出声阻止化妆师,别毁了他心中如冰雪纯粹无瑕的她!
“好了。”化妆师补好妆,满意地端详成果。“那我先告退了,顾小姐……”
“等等!”海琳忙阻止她。“我跟你一起下楼,我有些事跟我舅妈说。”
“我可以帮你去请她过来……”
“不,我还想见我外公,他不方便上楼来。”
语落,海琳翩然起身,央求化妆师替她提起婚纱长长的裙摆。
杜唯并没傻到看不出她是藉此逃离自己,他目送她背影,双拳紧握,脑海思潮翻腾。
就这么让她走了吗?就这么任由她……逃离吗?
不!她别想躲开他,他不准!
一念及此,他蓦地大踏步追上她,也不管化妆师就在一边看,强悍地圈锁她手腕。“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杜唯,你放开我……”她焦灼地挣扎。
“跟我来!”他不容她反抗,硬拖着她想往房里走,她坚决不肯,两人在走廊拉拉扯扯。
化妆师愕然看着这一幕。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时,一阵急促的跫音咚咚作响,不一会儿,珠喜在楼梯口现身,气喘吁吁。
“春雪小姐,不好了……”她忽地顿住,震惊地瞪着海琳与杜唯纠缠的身影。
海琳乘机推开杜唯,假作镇定地转向珠喜。“发生什么事了?”
“是……”珠喜将海琳拉到一旁,远远地避开其他人的耳目,这才低声说道:“老太爷接到信宽少爷的电话,现在正在发脾气呢!”
“为什么发脾气?”
“因为……”珠喜犹豫不决,半晌,才下定决心。“信宽少爷说他不过来了,他说要取消今天的婚礼。”
“什么?!”
“为什么要我取消婚礼?”
高信宽倚在墙边,双臂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深邃的星眸紧盯着坐在床沿的女子。
她正低垂着头嘤嘤啜泣,一头秀发散乱,身上的衣衫也因方才在路上跌了一跤,沾满泥渍,显得极是狼狈。
此刻两人正在一家汽车旅馆的客房,是她在他前往迎娶新娘的途中,打电话约他于此处相见。
“意诗,我在问你话,为什么要我取消婚礼?”
她没答话,扬起泪涟涟的容颜,一脸楚楚可怜。
那令他的心口忍不住揪紧。“你不跟我说清楚,那我走喽?”
“不可以,你不准走!”她慌忙起身,双臂横展挡在门前,拦住他去路。
见她如此傻气的模样,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不让我走,那就跟我说清楚,为什么在我结婚当天要约我出来见面,强迫我当逃跑新郎?”
她瞠视他,片刻,忽地娇嗔地跺脚。“我……我不知道啦!我……我就是不想你跟别的女人结婚,不想你用应该看我的眼神看着春雪,我不要你跟她亲吻,不要你们上床,那样我的心会好痛好痛,都不能呼吸了!你知道吗?”
他不知道。
但他很高兴她如此在乎他,如此坦率地对他表白,这么多年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意诗,你爱我,对吗?”他柔柔地问。
“我不晓得。”沈意诗呜咽。“我只知道我快疯了,真的快疯了……”她猛敲自己额头。
“傻瓜。”他走近她,拉下她虐待自己的小手。“沈意诗,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又说我傻!”她气得推他。“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笨吗?”
“对,你很笨。”他丝毫不给她面子地重复,她倒吸口气,正欲发难,他又微笑补充。“但是笨得很可爱,你是我最心爱的傻瓜。”
她怔住。“你说什么?”
“不要跟我说你听不懂。”他俯,轻轻捏了捏她俏皮的鼻尖。“你不是一直认为我喜欢你,逃不过你的魅力?”
“你别闹了啦!”她挥开他调皮的手,樱唇嘟起。“拜托你,认真点跟我说,你真的喜欢我吗?”
“对,我喜欢你,沈意诗。”
“你爱我吗?”
“爱你。”
她倒抽口气,不敢置信。“有多爱?”
“像你爱我那样爱你。”他回答得很妙。
“那你为什么要跟春雪结婚?”她哀怨地瞪他。
“你不是说,像我们这种出身的人,结婚跟爱情是两回事?”
“可是我不想你跟她结婚!”
“好,你不让我娶她,我就不娶。”
其实他从来就没真正想娶春雪,一直以来他想共度一生的对象只有她,但他不要她因为方便或利益而嫁给他,如果他们结婚,只能是因为爱。
而她终于承认自己爱他了。
想着,高信宽满意地低下唇,用一个个细碎又满怀怜爱的亲吻吮去沈意诗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