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王朝,昭翊七年,皇上遣嫡亲九皇弟烈亲王再次往东海治军抗敌,烈亲王不负皇命,重整望衡军军纪,两个月后歼敌于海上,不留活口。
时值春末,烈亲王以海象平和、适于跨海乘胜进击之由,请旨再留东海。
昭翊帝最终允烈亲王所请,令其率麾下水军直逼东黎国而去,并扫荡海寇,彰显天南王朝国威,还沿海百姓清静太平。
烈亲王麾下一小姑娘有单人驾双翼之巧技,望衡水军尽得其授,获益匪浅,此巧技在进逼东黎国时大起作用,不出半年,东黎国低首拜降,向天南王朝称臣,自此,东海地方村城迎来前所未有的祥宁。
天南朝沿海百姓皆称颂——
火焰胎印乃王朝真样瑞也,甘露降雨,真百姓之福星也。
天南王朝史记史官秉笔暮春时候,鲸群喜在近陆地的海域徘徊游荡,听老船手和渔夫们说,那是大鱼们正在寻找理想所在,待夏季到来,它们相互看对眼的,就鳍拍着鳍、尾交着尾,暂栖下来快活地繁衍下一代。
丝雪霖很喜欢听那些海上老手们说事,再寻常的事都能说得趣味横生,而待在东海这三年多的日子也没跟老手们白混,她可是偷师偷满满。
但今年鲸群状况不大对劲。
老渔夫们说,近海所在来了一头虎鲸,凶狠异常,若是为了猎食,尽可以往深海去,那儿多的是食物,没必要挑衅个个都是大块头的鲸群。
结果鲸群仗着鲸多势众,冲撞时没吃到什么亏,只是这一群想生儿育女的大家伙却被扰得躲哪儿都不是,兴致全没。
没了兴致……这如何得了?
莫怪老渔夫们会说虎鲸凶狠异常,它根本想让鲸群绝子绝孙吧?!
今儿个天很蓝,万里无云,风平浪静,静到七、八艘斗鉴以及赶到看热闹的渔船上的人们,个个屏息以待,大气都不敢喘。
“都下去多久了?还不见影儿,会不会……”
“别出声!”
“咱说真的呀,虎鲸那么大,少说也有她三、四倍长,她……欸哟!”
“嘘,闭嘴!”
斗鉴上某个小伙子没沉住气,一开口便遭围堵,吃了不少记拐子。
就在此际,“澎磅——”一声巨响,平静海面生生被冲破!
黑白分明的一头虎鲸跃腾至海面上,骤然间带起大量水花。
晴空之下,那女子跨骑在鲸背上,双臂抓住巨鲸背鳍。
那根用以平衡的大鳍生得高耸直立,目测近三尺长,她靠臂力与腿劲将自个儿牢牢攀附住,仿佛那巨鲸背鳍正是烈马马鬃,她能驯服烈马,再驯服一尾杀人鲸也非难事。
骄阳刺目,那海上骑鲸客的身姿化成一道再潇洒不过的剪影,众人不及吐息,“澎——”一声水花又掀,巨鲸跃出一道漂亮飞弧,再次坠入海中。
斗鉴与渔船上的众人个个瞪大眼,在发出一串惊呼后,又一次陷入沉默。
这会儿的无语不是屏息以待,而是当真说不出话,被方才亲眼目睹的那一幕震得脑中空白,深深印下的仅那道骑鲸身影。
没让众人呆若木鸡太久,巨鲸很快又起。
这头大物其实聪明得紧,前面几下没能将背上的人甩开,便想把人往深海里拖,可惜碰上的是比它更狡猾的人,知它背央那方三角大鳍主要用来平衡身体,那人攀住了还不够,竟使劲儿扳动、胡乱扭转。
鳍是没让她扭下,但方向大乱,只得在海面上上跳下窜,不断浮窥翻滚。
一方海域被搅得不住涌浪,船只随浪起伏。
有时巨鲸窜腾厉害,窜得狠,跌得就凶,幸得斗鉴与渔船上好手众多,几次都能连人带船闪得漂亮,不过众人早被海浪浇灌得浑身皆湿就是了。
混乱持续近一个时辰,巨鲸与背上之人又一次失去踪影,一切复归平静。
“看啊!那边——在那边啊!哈哈哈哈——”老渔夫一臂伸长、指着不远处海面,另一只手掌大乐般直往大腿上拍击。
大伙儿伸长颈子望去。
终于终于,鲸与人再次现身。
这一次,骑鲸客不仅潇洒,更是顾盼生姿、意气风发。
她不是抱鳍跨坐,而是两脚微开直立在鲸背上,以单手虚扶背鳍,仿佛教她踩在脚下的是一架小翼。
众人目光瞬也不瞬,盯着乘鲸破浪而来的女子,老渔夫眼角甚至渗出水光。
“阿霖姑娘……”敬畏地看了眼仅露出背鳍在海面之上的巨大生物,老渔夫怕惊动它,不敢扬声说话,却冲着丝雪霖翘起两根大拇指,激切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她特意骑鲸在几艘斗鉴间穿梭,因为她的“驯鲸”之举,事前可是被人开了赌盘的,谁赌她输,她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小心眼得很,如今赌银算是进袋了,就要让那几人狠狠肉疼又心疼一番,哈哈哈哈。
她其实不知,此时那些赌她输盘的战友们压根儿忘记银子飞了的事,只觉她丝雪霖……她……肯定不是个女的!也许还不是人!
想想,海上骑鲸客啊,真能把杀人巨鲸当野马来驯服,这……是寻常人干得出来、办得到的活儿吗?!
丝雪霖耀武扬威够了,眉睫一抬,落在较远处的那方,眸心瞬间发亮。
是一艘两层的中型楼船,海战时能具备指挥与作战之用,十分机动灵巧,是她熟悉的外观,是望衡军的主帅座船。
是师父啊!
她心里欢快极了,骑鲸迅速游去,短短几个吐纳已近楼船。
见到那立在船舷边的修长身影,她笑颜的热力直逼骄阳。
不需绳梯或长竿,十七足岁将满十八的她武艺已有小成,她利落往船上攀,还不忘回头对那头庞然大物交代——
“好了,你自个儿先玩去吧。可别忘了咱俩约定,不准再淘气,人家成双成对寻个隐密地方就想要好个一番两番又三番的,你把大伙儿搅得兴致全无,自个儿有什么好乐的?”攀在楼船外,她探手模了模巨鲸黑亮亮的头——
“乖些,听话些,有事没事都能找我玩啊,我也会帮你留意好对象,让你也跟姑娘好在一块儿,就不会成天眼红别人。”
巨鲸发出叫声,尖细幽长,真能与她灵犀相通似。
目送大鲸沉鳍隐入海中,丝雪霖这才使了一记燕漾空,翻身落在楼船甲板上。
南明烈身旁还站着谁,身后亦有几道身影,她无暇去理,眼里只有自家师父。
“师父师父,原来那头杀人鲸是只公的,我与它互通姓名了,我喊它黑子,它说这名字可以,就应我了。”
想去亲近,但实在彻底湿透,滴滴答答流个没停,她两手像拧干巾子般绞着湿发,沾露翘睫泛着光。
……黑子?
跟当年那只黑猫同名吗?
南明烈淡然神情未变,袖微甩,一物已轻抛过来。
丝雪霖迅速去接,到手才知是一条大大略厚的棉方巾。
她喜孜孜道:“跟师父提了,说今儿个要出来寻找一头作怪的大家伙,师父听了什么也没问,还以为不感兴趣,不会过来的……”但师父来了,还备好大方巾方便她擦头擦脸吸干水。
“是不感兴趣。”他徐声答。
能让他关注的只会是某个越玩越野、胆子越练越肥的姑娘。
“咦?那大热天的师父干么出海……”她话音陡止,大方巾盖着头顶和额面,仅露眼睛、鼻子和嘴巴,笑得一脸小人得志样。“师父原来是关心我,明白明白。”她用力点头,一副非常明白的模样。
似从那次歼灭来犯的敌军之后,师父待她的方式便有所改变。
她不再被设限,想干什么、想见识什么、想学得什么,师父全然由她。
但,许是为了不让她恣意妄为到把小命早早玩掉,师父教授她的东西更广更精,武艺上求深进,体能训练上,对她更是毫无怜悯之情。
这三年多的日子,她是跟望衡军吃同锅饭、干同样军务一块儿过来的,只差没在同一间澡堂洗澡和同一个广榻上睡觉。
陆营、马队、水军这三师她全走过,伺候过马匹,干过舵工、掌号和了手,也干过必须直接面对敌人的斗手。
她常会记起初遇师父那时,他问她愿不愿意学本事——
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去,但想踏遍天下,总得把本事学齐了。
学齐全些,就不怕路途上遇狂风大浪。
师父一直惯着她也管着她。
她若想干些出格的事——行!他会让她自个儿先掂掂分量,自觉够能耐有本事,那就去,他不插手不多言。
可师父知不知,如今的她已不想闯天下了呀,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现下在望衡军中,她也算有点地位,当年先是靠那一手单人驾双翼的巧技小小立下万儿,之后师父欲对东黎国主动出击,来请教她驾小翼技巧的人越来越多,而她与人相互切磋,自个儿从中竟又琢磨出不少诀窍,师父遂令她也当起了别人的“师父”,教授望衡水军那些小巧技。
后来在对东黎的战事上,小翼在海战上发挥了前所未有的辅助与机动效用,令斗鉴的攻击与冲艇的逼迫更具威胁,破坏力大增,她丝雪霖的名号也跟着响亮一番,师父甚至还放权于她,让她自个儿挑人,组成一支在大军编制外的翼队,目前为止共五十六人,皆是好手中的好手。
此时抓着大方巾胡擦,她兀自欢喜着,南明烈略略倾身靠近,用彼此间才能听到的音量道——
“本王关心的是赌金。既已下注押盘,总得赢了才好。”
“嗄?!”她瞬间傻眼。“……师、师父知道有人开赌盘?”
他单眉微动,表情清楚表示——这大军之中,何来能瞒得住他之事?
军纪明文规定,不能聚赌,若她的理解并无差错的话,如今这身为亲王又是主帅的人不但知情,还……还跟着一块儿下赌注了!
欸欸,都不知他怎么下注?
难不成是假缥青或其他暗卫之手?
“师父……赌、赌赢了?”艰涩到嗓声都哑了。
“本王看中的,自然是赢。”
丝雪霖心绪蓦地又高扬。
嘿嘿,师父押她赢、一直看好她呢!才不是对她“海上寻怪”的活儿漠不关心,是非常又非常在意啊!
“师父押对宝,赢得真好。”内心澎湃难以形容,她眸子闪闪发亮闪出水气。
感动哭了?“……至于吗?”南明烈有些失笑,轻手拍了她印堂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