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玉秾定定地,看着老尼尔异常泛红的眼,看着他那双绿色的眼珠,突然有片段回忆闪过脑海,试探性地开口问:“你的本名叫威廉吧?”
老尼尔突然瞪着她,“你说什么?”
“威廉.莱特。”她轻轻地说出这个名字,有如梦呓。
老尼尔突然一脸恍惚,“她和你提过我?”不可能……
他间接承认的回应让舒玉秾眼眶泛红,双手抓紧早已被她挣月兑的绳索。
“所以,你是令剀的亲生父亲?”为什么会这样?
老尼尔沉默了许久,未了,才嗓音嘶哑地道:“他很优秀……”如果不是从小被迫看舒青鸿的脸色,让他学会处处小心翼翼;如果不是舒家害得他莱特家分裂衰败;如果不是舒青鸿害得他妻离子散……他那身为莱特家公子的儿子会更耀眼,他始终如此相信着。
“你的一把火毁了你的敌人,但也害死深爱你的女人,更害得你的儿子毁容残废!”她心爱的男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亲与身世?舒玉秾的心抽痛着,嗓音已经哽咽。
老尼尔眯起眼,“那贱女人死有余辜,至于令剀……我没想过伤害他,当时我只打算引开舒青鸿,主宅里有许多东西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和部长参与的弊案证据,以及和黑手党往来的金钱纪录,还有诸多数不清的肮脏勾当,我以为他一定会下顾一切地冲回大宅,想不到……”想不到舒青鸿被舒玉秾气得失去了理智,而舒令剀却因为担心母亲的安危而踏上他原本为舒青鸿安排的地狱之路。
舒玉秾冷冷地看着他,虽然眼眶泛红,却掩饰不住嘲讽的神情。
“令剀知道你是谁吗?”她希望他不知情,不要知道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不要知道是他的父亲害死了他的母亲!
“我从来就没打算跟他相认。”因为他不想舒令剀发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是如此丑陋又如此落魄……尤其跟他的养父相比,一个是意气风发的贵族,一个却有如路边乞丐!
所以他以老仆人的身分,五年来在他身边照顾他。
“但一天我会告诉他,他是莱特家的少爷,我们莱特家有悠久的历史,是真正世袭的贵族……”即使他这辈子都无法和亲生儿子相认,他也要让他知道自己拥有的是真正高贵的血统,不是舒青鸿口口声声说的野种!
舒玉秾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老尼尔恶狠狠地瞪着她。
“笑什么!”他走近她,舒玉秾小心翼翼地把手背在身后。
“我笑你可悲。虽然你还不知道你有多可悲,我在想该不该让你知道你到底有多愚蠢!”
老尼尔恼羞成怒地甩了她一巴掌,“本来我想替令剀留着你,我知道他想要你,就算你是那畜生的女儿,但看在你和你母亲这么多年来待他不薄,我原本真的打算留下你……”
“你跟我父亲有分别吗?我父亲眼里除了权势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你眼里除了仇恨之外,还有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令剀,但你却亲手杀了他母亲,亲手把他推入地狱!”
“他母亲只是个水性杨花的妓女!”
舒玉秾死命地瞪着他,即便眼泪夺眶而出也不认输,“你想一辈子这么认定也随你,不过我建议你到佣人宿舍去,茧子阿姨生前的房间……”
“你以为我会蠢到相信你的鬼话,好让你拖延时间?”
舒玉秾哽咽着,却笑了起来,“无所谓啊!你杀了我啊!反正令剀不肯跟我在一起,死了我更快活,不过你最好去看看,在她床边矮柜抽屉里的东西,最好我能在天上看你的表情,一定很大快人心,哈哈哈哈……”她又笑又哭,笑得像真的很开心,却又哭得声声哀凄。
这世间总是痴情的人落得凄惨,到死的那一刻都要流泪,她母亲是,茧子阿姨也是,她和令剀更是,而薄幸的人呢?只怕死到临头,不是还在怨恨,就是还在数钱吧……舒玉秾笑得更大声了。
老尼尔有些迟疑,他感觉舒玉秾不像在演戏,而他对于要下手杀害儿子心爱的女人终究还有迟疑,他很清楚令剀这五年来心心念念的只有她。
那孩子心太软,用情太深,这性格究竟像谁呢?他曾经因此想起当年的茧子,却总是接着想到她的背叛,狠狠地逼自己将她的形影自心头抹去。
“你会唱‘绿袖子’吗?”她突然停止哭泣和大笑,开始唱了起来,唱着那首描述着君王爱上平民女孩的古老歌谣!!
AIas,mylove,youdomewrong,
Tocastmeoffdiscourtcously,
ForIhavelovedyouwellandlong,
Delightinginyourcompany……
老尼尔突然睑色一变,脚步踉舱地向门后退,接着冲出了地下室。
舒玉秾喉咙梗着浓烈的酸楚,再也唱不下去了。
往事的拼图随着每个曾为爱恨浮沉的人死亡而凌乱四散,舒玉秾也只能勉强从她过去由母亲口中、佣人口中,以及越来越沉默的茧子阿姨口中所透露的片段,自己拼凑出大概——
莱持家和舒家曾经都是富甲一方的家族,两家在事业与土地上多有纷争,刚与门当户对的千金结婚的舒青鸿,以及当时的威廉.莱特,同时迷上了贫穷的小歌手茧子,而茧子真正心爱的人却是威廉.莱特。
两家的斗争越来越严重。直到有一天莱特家突然破产,威廉.莱特因为一桩离奇命案与弊案被判刑入狱,舒青鸿夺得了一切……
据说在监狱里的威廉.莱特,后来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却没人知道他后来何去何从。
舒玉秾不知道老尼尔和茧子之间有什么误会,但她相信茧子若非身不由己,那些年不会那么不快乐。
真的是茧子背叛情人吗?何以那么巧,在茧子投向舒青鸿怀抱后,威廉.莱特就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了?
茧子从来不在人前唱“绿袖子”,小时候的舒玉秾听她唱过几次。
舒玉穰自己挣月兑了绳索,离开了碉楼的地下室,来到母亲坟前。
“妈咪,我该怎么办……”她失神地在母亲坟前倾诉着,像虔诚的信徒在神前告解,告解这世界为何能同时丑恶又美丽,让善良的人心碎?
该不该告诉令剀,他的父亲杀了他的母亲,甚至害得他五年来活在地狱当中?
不告诉他,他一辈子不知自己父亲是谁;告诉他,这样的真相教他情何以堪?她舍不得他心碎啊……
当年,她不只一次偷偷听到茧子自己一个人唱着“绿袖子”。那时舒令剀离家念大学,舒玉秾每天想念着哥哥,于是忍不住想,茧子阿姨会跟她一样想念令剀吧?
?她溜到佣人宿舍附近,却总是看见茧子拿着一张相片,有时微笑,有时垂泪,她记得小时看过那张相片,那时茧子阿姨还愿意和她说话,愿意帮她绑公主头,还拿相片给她看。
“这是令剀的爹地唷!”茧子笑得甜甜地,笑容却总是不长久,“可惜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前他还会对我唱‘绿袖子’,现在我听不到了……”说完,茧子总是轻轻地唱起那首“绿袖子”。
小时候她只奇怪,哥哥的爹地怎么会是照片里那个绿色眼睛的人呢?她的爹地才是哥哥的爹地,哥哥的爹地应该也是她的爹地……但她从小就讨厌复杂的逻辑,太难懂的,她也就懒得想了。
舒玉秾在母亲坟前哭得肝肠寸断,没发觉舒令剀站在教堂外,为她哭泣的模样心碎。为她发觉真相后却一心惦挂他的感受而心痛。
他心爱的女人呵!这辈子的喜怒哀乐,全给了他,愁他的愁,喜他的喜,忧他的忧,他何德何能?
他心思何其缜密,早在老尼尔照顾他的这些年就发觉了真相。
命运在他与心爱的女人之间开了天大的玩笑,越过了生离死别,他却必须在父亲与她之间作出选择——他不愿把真相公开,将父亲送上刑场,即使父亲始终不愿和他相认,他也不忍让自己的父亲孤独终老;他更不能让舒玉秾背上不孝的罪名,嫁给杀父仇人的儿子,而让她与杀父凶手处在同一个屋檐下……
但老天啊!请恕免他!他真的放不下她。
舒令剀来到她身后,轻轻地,将哭得悲伤不已的小人儿拥入怀里。
“别哭。”
“令剀……”舒玉秾转身,好害怕他知道了残酷的真相,害怕他心碎,害白他流泪,“我……我想念妈咪。”她心慌意乱地解释道,搂紧挚爱的男人,暗自发誓,永远守着这个秘密。
上天请原谅她的隐瞒,好吗?让她给她心爱的男人一个完整的家,弥补那些破碎的遗憾,她会努力在余生的每一天,带给他快乐和温暖。
所以,原谅她……
小丫头仍害怕他伤心啊!舒令剀为着这样的她,好心疼。
“没事了,我在这儿。”他抱紧怀里的小人儿,泪水与她相融,终于下定决心,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风雨雨,他都将不顾一切,守着她。
是罪过也好,是难题也罢,今后的分分秒秒,由他来为她承担。
他们终于又牵起彼此的手,找回对彼此的承诺——在他们的母亲墓前。
***
舒令剀既作出抉择,又该拿父亲怎么办?现实从来不给人机会感情用事,们了解自己儿子的老尼尔却替他作出了决定。
舒令剀与舒玉秾正要离开教堂,却赫然发现不远处浓烟密布,佣人宿舍着了火,消防车赶到时,火势早已一发不可收拾,大火扑灭后,消防人员与舒令剀一起勘查火场,才发现起火点是在茧子当年的房间。
老尼尔抱着装了茧子日记与他照片的漆盒,引火自焚,把他早该还给妻与子的痛与债,一并结清。
舒玉秾还是卖掉了蔚蓝山庄,只留下小教堂与母亲墓园附近的土地,他们重建了小教堂,也重整了花园和墓地,每个月都会回到这里来。
露比早就想带舒令剀去作整形复健手术,只是之前这男人阴沉又颓废到让人抓狂,幸好舒玉秾一回来,舒令剀终于又开始关心自己帅不帅的问题。
托现代科技进步神速的福,虽然手术后他的右眼仍旧无法复明,但至少右脸可以恢复大半。
重新面对人群也花了舒令剀一些时问间但舒玉秾不急,她把卖掉山庄所得的钱在美国与台湾的乡下买了小洋房,地点都选在人烟较少、风景清幽秀丽的所在。让她和舒令剀可以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当然,有时也有例外……
“舒令剀!”才拿起话筒,就传来女人凄厉的尖叫与哀号,幸好他反应够快,将话筒拿远。
“怎么了?”他边讲电话边走回厨房继续做他的“爱夫便当”,他还得赶在中午前送去给秾秾。
“你到底有没有跟你家的母老虎讲,我早八百年前就没再倒追你了?”露比在电话那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质问。
舒令剀有些心不在焉,他全副心思都在将要熬给妻子喝的煲汤上,“有吧?”这种事情需要讲吗?
“你也管管她,我们公司是请她来教女子防身术,不是请她来把我摔过来踹过去的!”她强烈质疑那爱记恨的女人在公报私仇!
“露比,你太久没运动了,秾秾说你筋骨很硬……”他的秾秾可是很善良的要他多多提醒他的“前妻”,没事要多运动呢!“不跟你说了,我熬的汤快好了,帮我转告秾秾差不多该洗手休息,我这边弄好马上就过去。”说罢,也不等露比抗议,他便挂了电话。
舒令剀舀起一匙海鲜煲汤到碟子里,喝了一口,嘴角扬起浅浅微笑。
这味道刚好,是秾秾喜欢的。
想到心爱女人每次喝到他为她熬煮的汤所流露的幸福表情,舒令剀眼神写满温柔,动作利落地收拾厨房,将饭菜与点心煲汤一起装进便当盒子里,为他的小妻子送便当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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