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花园的穿廊,突然有种来到诸神圣殿里末日黄昏的错觉,那些希腊式石柱许多都己倒塌断裂,大理石缝中窜出顽强的杂草,穿廊外一片荒芜,只有生命力强韧的忍冬相象征孤独的欧石楠,近乎傲慢地开了满园信。
花园旁傍着岩群而建的碉楼原本作为仓库用,当年被祝融的魔爪摧残得尤其最重,如今远看却像是一柄随时都要断裂成两截的黑剑。
而花园尽头,锐利的勾月之下,那黑色而充满压迫戚的剪影,就是她从小住到大的蔚蓝山庄主宅……
舒玉秾突然停下脚步,发现老尼尔跟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老尼尔一直谈不上有好戚,早在当年就不喜欢这个阴沉的老人,虽然她会忍不住想,也许她是被外表蒙蔽了,原来她和那些因为老尼尔的模样而排挤他的人没什么两样。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一种盲点,她无法厘清自己究竟是被老尼尔的外貌所影响,或是直觉地不喜欢这个老人,但不管是前者或后者,这个老人只是她将了未了的责任,她没有和他相处的必要,于是舒玉秾没再继续逗留便提早回饭店了,反正MBC集团也没逼着她明天就要签约,她可以明天再来。
那天晚上,她梦见了令剀,那五年来从未入她梦境的情人,在梦里与她对望,却沉默不语,她焦急地追上前想拥抱他,却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像膨胀的宇宙,瞬间便相隔亿万光年,而她独自在思念的荆棘路上,傻傻地,妄想追上永恒的距离……
***
接连两天,舒玉秾白天都在山庄里闲晃,晚上才回饭店。
令她意外的是老尼尔总是贴心地为她准备食物,并且不曾再打扰她,这让她心里对老尼尔有些愧疚。
只不过连吃了两天新鲜水果及女乃酪、红酒,点心有时是鱼子酱或鹅肝酱,主菜则形形色色,舒玉秾这才想到有些不对劲。
这些东西哪来的?”她特地拦住老尼尔问道。
早料到她会起疑,老尼尔也想好了说辞,“水果是自己种的,其它大多是镇上居民给的。”
“那你应该自己留着……”舒玉秾想了想,这才发觉自己顾着伤春悲秋地缅怀过往,却忘了对这个照顾她家族墓园五年的老人有一些实质上的回馈。
她从皮包里拿出所有的纸钞,心想明天得再领些现金出来给老人家做生活开销。“这些你先拿去吧,就当作是你这两天替我张罗三餐的伙食费。”不这么说,她担心老尼尔不肯收。
不过老人家很干脆地收下了,舒玉秾松了口气,也忘了要追根究柢,镇上的居民再大方,也不可能把高级红酒和鱼子酱随便施舍给人吧?
老尼尔和舒令剀都十分了解舒玉秾绝不会接近哪些地方!!例如她父亲的书房与卧室,还有一些似乎也拥有特别秘密的地下室与碉楼。他们老早就想过她会突然一来,所以除了她不会接近的地方之外,其它区域几乎都维持着大火之后荒废凄凉的模样。
从小她就是那样,对于不喜欢的,态度就特别冷淡,绝不主动亲近,任性时更是直接当成空气。她留恋的只有美好的过往,污秽不堪的则选择性遗忘。
想当然耳,这两天她的食物都是舒令剀张罗的,舒玉秾只探得其一,却没发觉其二,老尼尔送来的餐篮里,绝不会有偏食的她不吃的食物。
第二天,她要出发到山庄之前,有人比她起得更早,几乎算准了她起床到梳洗完毕的时间,在她下榻饭店的会客室里等她。
“舒小姐。”
舒玉秾拧起眉,对伊凡这么早来拜访她有些意外。“你不是说过在签约之前,不会过问我怎么处理蔚蓝山庄?”
“当然,我这次来是以私人的身分。”伊凡笑得亲切无比。“而且不管舒小姐要怎么处理蔚蓝山庄,如果能够的话,我都希望舒小姐可以亲自带我认识你成长的地方,如果我能多了解一点,在MBC集团接手蔚蓝山庄后,也不至于把你曾经深爱的上地破坏得面目全非。”
这理由倒是相当完美,舒玉秾无话可说,加上他的态度也很合宜,两天来她想看的也看够了,便答应让伊凡同行。
多了个人同行显然让老尼尔有些意外,舒玉秾想了想,早晚都得让老尼尔知道山庄将要月兑手的事,便把她的打算向他说了。
“我会安排你的去处,这一次我会帮你向雇主协商签合约,让他们不能恶意反悔。”舒玉秾认为老人家担心的无非是未来何去何从。“若真的没办法,我会请你帮我看守墓园,家族墓园和教堂不在我和MBC集团交易的范围里,教堂重建时会帮你兴建居所。”
老人家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安排,便匆匆退下了。
“他住在这里?”伊凡感到讶异,他真无法想象有人会住在这么阴沉破败的地方——除了流浪汉之外。
他们今天进到大门后,直接走大道进主宅,大道上有当年山庄封闭时堆在路中央的拒马,他们不时得绕进花园和树林里,而大部分的林地地面上堆满了落叶,更不用说主宅。熏黑的墙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窗户破的破,没破的也蒙了一层灰,光看外观就对进到屋子里的想法敬谢不敏,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到了极点,没人会想住在这种鬼地方。
舒玉秾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因为镇上的人排挤他吧。”
即使过了五年,她还是那个视一切为理所当然的舒家大小姐,她完全没想过老尼尔住在哪——当年的佣人宿舍?花园的仓库?或是在山庄内随便一处地方搭个小草棚?下人们何去何从,向来不是千金少爷们会去伤脑筋的,他们只要知道有没有人来服侍他们就行了!
当然她也不会去思考,老尼尔离开她与伊凡后会去哪里。
老尼尔穿过花园和过道,进入颓圮的碉楼,打开地下室入口所在的暗门。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灯火通明,每一阶每一步都回声响亮,而他急躁的足音,让待在楼梯尽头房间里的舒令剀忍不住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她竟然要卖掉这里!”才推开门,老尼尔已经愤慨地破口大骂。
反倒是舒令剀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整顿山庄太耗人力,有人愿意接手当然很好。”
“问题是这座山庄有一半应该属于你!”
“属于一个官方资料上的失踪人口?”他声音里有淡淡的嘲讽。
舒令剀说的没错,但舒玉秾的决定还是让老尼尔震怒不已。
舒令剀平静地翻开下一页,垂眸看着书上的文字,却没有一点讯息能进到他脑海里,他的心思早巳不在书本上。
他很明白,一旦再见舒玉秾,就是他必须真正向她告别的时候。
一旦舒玉秾回到山庄,就代表她不会再逃避,她不是选择重整山庄,就是把山庄卖掉,而无论她的选择是哪一个,他都必须离开。
老它尔不停地在房内踱步。“不行!不能让那丫头这么做!我要通知露比……或者,你用迪亚斯的名义把山庄买回来?”
露比是老尼尔的养女,从来没人知道这个潦倒且令人望而生畏的老人有个养女,事实上,他突然出现在山庄,没有人了解他的过去——这样的男人还需要什么过去?就像满街的流浪汉一样,没人在乎!舒令剀也是五年前才知道老尼尔有个养女,靠着他在山庄工作的薪水,供她念到史丹佛大学,毕业后进了知名集团,年纪轻轻就当上总裁特别助理。
露比每个月给老尼尔的钱,足够他在美国任何地方买栋象样的房子过生活,但老尼尔却还是陪着舒令剀躲在山庄里,据老尼尔说是因为两人相似的遭遇让他决定留下,而且这世上没有一个地方能像蔚蓝山庄一样隐密,让他们不用忍受世人嫌恶的眼光。
而“迪亚斯”则是靠露比的帮忙,让舒令剀拥有的新的虚拟身分——在拉丁美洲或这世界上稍微乱一点的国家,有一点黑市人脉,就能买到一个新身分,接着再想办法或靠特权弄张绿卡……
舒令剀是哈佛商学系高材生,就这么成为没有身分的幽灵,太埋没他的才华了,五年来他靠着迪亚斯这个身分,写程武、投资、买股,连露比这个女强人都对他的理财建议言听计从,说他有能力买下山庄也不为过。
舒令剀只当老尼尔害怕这个让他安然藏身的地方被夺走,安抚道:“放心吧,我已经和露比商量好,也看中阿拉斯加一块土地,那里人烟稀少,占地广阔不输蔚蓝山庄……”
“我只要蔚蓝山庄!”老尼尔突然大吼。
面对他异常激烈的反应,舒令剀很平静,只是微微拧起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老尼尔知道舒令剀向来性格沉静,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有时他忍不住会怀疑,舒令剀根本就看透了他的身分。
“我不能理解一个人可以轻易把自己的土地说卖就卖。”老尼尔转过身回避舒令剀探究的视线。“夫人地下有知,一定会很伤心的。”
他狡滑地提起过世的庄主夫人,果然成功地转移舒令剀的注意,老尼尔口里持续地念念有词,心思却转得飞快,他瞥见餐桌上舒令剀为舒玉秾准备的午餐,眼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罢了,年轻人爱追求自由,对土地没戚情了,我们老一辈的除了认命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他提起桌上的餐篮。“我去给大小姐送吃的,你也要记得吃饭。”转身离去前,他还是叮咛道。
舒令剀放下手中的书,说他对老尼尔带来的消息无动于衷是假的,从再见到舒玉秾开始,他的心就没平静过,夜里辗转难眠,终于听到她打算卖掉山庄时,他心里的惆怅几乎要把一切淹没。
他守着有他们回忆的荒废山庄,日日夜夜,期待着再见她一眼,即使他很
清楚结局依然是诀别。
该来的终究要来,只是今后他恐怕会觉得余生更漫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