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无双 第十三章 放弃就输了 作者 : 千寻

广场上BBQ的烤肉香,香气弥漫,无双帮着安排的迎宾舞、团康游戏,让公子少爷们玩得不亦乐乎,游戏结束,大伙儿也熟悉了,便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起白天打猎的状况,一个个兴致高昂。

少女乃女乃、小姐们聚在临时搭起的棚架里,一边品尝着难得的烧烤大餐,一面说笑。

原本无双担心高门大户的女子不喜抛头露面,会排斥BBQ这个活动,游客数不多时还好,就是自家人聚在一块儿玩闹一番,若游客多了,这项活动就得从清单上头删去。

没想到后来发现,游客们非但不排斥BBQ,相反地除了百花宴之外,这活动竟是最受欢迎的项目。

几经观察之后,无双才明白,对皇亲国戚而言,平日里被拘惯了,有这么个不拘礼的趣味活动,挺好的。

对普通的官宦之家而言,倘若运气好的话,旅客中有位某某公主、某某王爷,还能藉此攀上交情,就值回票价了。

焦荷花听着广场上传来的热闹笑声,恨恨扯下几朵花,满肚子怨怒。

自从给蒋孟云下过几次绊子,风言风语传到伯父、伯母耳里后,凡和游客有关的活儿,伯父、伯母都不让她碰,只肯让她打扫家里、做做女红,锦绣村上下人人忙得活络,唯有她,闲得就算想找人磕牙,也没人肯应酬她。

好端端的,她就被隔离了。连赵婶婶对她的态度也有些若即若离,而赵大哥更是看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全是蒋孟云害的,若不是那只狐狸精迷了大家的眼睛,她哪会这么惨?

她穷极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头,这个时候,哪还有客人进村?里正大哥根本是故意的,故意派她到这里守着,不让她和贵人碰头。

她才不稀罕贵人,也没打算飞上枝头当凤凰,只是看着阿碧、大妞、喜春、阿芳……她们若不是干活挣了银子,就是得到贵人的赏赐,每个人口袋饱饱的,私底下都在讨论要请李文、李兴兄弟帮忙从京城带东西回来,只有她,穷得什么也买不起。

说来说去,还是蒋孟云害的!

为什么就没有人可以收拾那只狐狸精?!

两匹快马一前一后进入锦绣村,从看见林子外的九重葛路标开始,陈羿就忍不住雀跃,很快就可以见到无双了。

韩深说,锦绣村的一切全是出自“云姑娘”的手。

呵呵,云姑娘?他没看错人,他的无双果然是举世无双、才高艺绝的女子。

放慢马速,陈羿招手,骑在后面的韩深策马向前。

“你说,这个瓜棚也是无双让人弄出来的?”

“里正是这么说的,村人叫它迎宾棚。”

迎宾棚?她知不知道今天会迎来他这个贵宾?他迫不及待想去尝尝那个百花宴,去看看动物园,去撑篙入荷田了。

出了迎宾棚,陈羿看见一名女子在棚前跺步,听见马蹄声,她抬起头、望向来人,那姑娘模样清秀,笑起来时有几分甜美,她笑盈盈地迎上前,屈膝一拜。

焦荷花说道:“请问公子是哪一户人家的贵宾,我可以领公子过去。”

陈吴林赵江,今天来了五户人家,里正大哥安排将住所分成五个区域,锦绣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让游客模黑一户户去找,也得耗点儿时间,希望她把人领过去,能得一点赏银。

哦、对,还得给他们收门票费,若没人发现……门票就不上缴了。

想着自己的小荷包,焦荷花眉开眼笑。

陈羿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心情跟着大好,说道:“我找蒋孟云。”

一听见这三个字,焦荷花脸色迅速转变,她上下打量穿着夜行衣的陈羿、韩深,她瞎眼啦,又不是穿绫罗绸缎,怎么会把他们看成贵客?

哼一声,她轻蔑地斜眼瞧人。“公子也是蒋孟云的入幕之宾吗?果真是狐狸精,勾搭村里的不够,连外头也有念念不忘的野男人。”

她的冷言冷语说得并不大声,但内功深厚的韩深听进去了。

敢说皇上是野男人?这丫头活得不耐烦了,韩深目光转为锐利,往焦荷花脸上一射,她像被烫到似地,小心肝颤抖,吓得顾不得里正的吩咐,转身往村里奔去。

皇上瞄一眼韩深,似笑非笑问:“干么用冷脸吓坏小姑娘?欺负人吗?”

韩深垂首道:“皇上见谅,实是她出言不逊。”

“哦?她说了什么?一个字不落给朕说清楚!”陈羿倒想听听看一个小小村姑能有多“不逊”!

韩深为难,却还是低声转述焦荷花的话。

入幕之宾?陈羿咬牙,瞬地,他的脸比韩深更吓人。

“走,去蒋家。”驾地,他刷了一鞭,油亮的黑马快步跑了起来。

蒋家没有人。

宁春、宁秋在广场上帮忙,今晚厨房里虽然不必管饭,但原本说好要把BBQ的生意让给阿元和阿碧的,可阿碧的厨艺实在……平常家人吃吃尚可,要拿来换银子就真的太差强人意,因此她们还得帮帮忙。

宁夏、宁冬除打理家里之外,多数时间都待在学堂,也不知道是教书教出心得了,还是像小姐说的那样——

被需要是一种成就,而成就是人类赖以为生的重要条件。

总之,她们就是喜欢把时间花在学堂里。

宁冬不在,贺大叔陪着她去饭馆,和将军送来的大哥、大叔们开会,小姐买下的几十亩地已经开垦完成,庄稼也陆续种上,蔬菜瓜果和花丼的供应不会再出现问题,但肉类就麻烦了。

现在村民有旁的银子可以赚,鲜少人肯上山打猎、下河捞鱼,养的鸡鸭猪鹅数量渐渐减少,未雨绸缪,无双打算再买几亩地来养些家禽家畜。

否则万一日后所有肉类都得靠邻村供应,对方会不会抬价是一回事,光是来回载运,就得分派不少人力,与其如此,不如自己来。

屋里连灯都没有点上,是没人在吗?陈羿皱眉,韩深却听见后院传来声音。

“在后头!”韩深道。

他领着主子绕到后院,现在的厨房不再供餐,桌椅缸盆搬走后,后院空出一大片地,两个月前孟晟搭起的瓜架,已经爬满脆绿的叶片。

后院的门半掩着,两人打开门,走进甬道,朝声音方向走去。

现在是夜间部孩子的上课时间,他们的年龄在十五岁上下,和白天收的五到十二岁学童不一样,上的课程也不同。

一个走近,陈羿听见无双的声音了,嘴角不自觉上扬。

“现在我们来谈行销,你们都知道市场的重要性了,谁可以告诉我,如果一整个州县的人都不穿鞋子,那么对卖鞋的商人而言,这个市场是大或小?谁来说说?”无双问。

“当然是小,没有人穿鞋,老板要把鞋子卖给谁?”

“不,我觉得很大,如果能说得动每人都买一双鞋,老板就赚撑了。”

无双接口。“没错,如何说动不穿鞋的人买鞋,如何在没有市场的地方创造市场,这就是今天要谈的行销。

说说想法,如果是你,你要怎么说服不穿鞋的百姓买鞋子?”

“把鞋子做得华丽,就算不穿,摆在家里也显得气派。”

“走奢侈消费的路子,很好,还有吗?”

“找个人来演戏,在人多的地方假装踩到尖锐的石子,痛得流血,再让老板拿出一双鞋送给对方,就可以传扬穿鞋的好处。”

“不错哦,这是打广告,你居然会想到这一招。”

无双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们,才上课几个月,这些孩子越来越机灵敏锐,懂得举一反三,将来把他们放出去历练,一个个都会成为杰出的商人。

宁夏坐在教室后面对帐,随着游客越来越多,以及“秀色可餐”的开幕,收入丰富、帐也复杂得多,所以除去教书之外,她也负责起秀色可餐的帐目。

听见小姐夸奖,宁夏抬起头,却意外发现外面站着两名男子。

她合上帐本起身,无双注意到宁夏的动作,跟着转过头,一眼望去,惊吓住了,对着陈羿的笑脸迎人,她实在不晓得该做什么反应。

“皇……”她开口。

陈羿同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笑容可掬地望住无双,心定了,还以为无家可归的她,会过得很落魄凄凉,还以为失了根的女子,会像浮萍似地无所依恃。

可是,瞧!她的气色多好,虽是荆钗布裙,可满眼的自信、满脸的骄傲,一如当年的她。

那时她是怎么对他说的?她说:“皇上,无双不只自负,更是骄傲无比,我不允许旁的女子与我并肩,更不允许她们涉足我和丈夫中间。”

她那样信誓旦旦地表明立场,她不迂回隐射,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皇上,你不行,你不是我要的男人!

他因为她的口气而震撼,因为她的态度而惊艳,因为求而不得而深刻,他喜欢她,越来越甚。

后来她嫁给岳帆了,她渐渐变得温婉柔顺,像所有的贵妇那样,她再也不会同他针锋相对、坚持己见。

曾经他觉得她失去生动性情、索然无味,而现在,那个骄傲女子又重新站到他面前。

无双叹一口气,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她对宁夏说:“你让他们习字、练珠算。”

“是。”宁夏再看一眼陈羿和韩深,犹豫着要不要等宁冬回来,让她连夜回京,把这件事告诉将军。

“黄老爷,前头请。”

陈羿扬眉一笑,不顾众目睽睽,竟拉起无双的手往外走,看得宁夏胸口一凛,下定决心让宁冬飞快回京。

陈羿不知道自己笑得多夸张,从见着无双的那刻起,他的嘴就没有合拢过。

几个月了,从钟岳帆和蒋孟霜成亲的那个晚上,韩深回报无双离府时,他就后悔不已,后悔自己的幼稚逼走无双。

他只是想向她证明,天底下没有任何男子会为一个女人守身如玉,即使再喜欢都一样,没想到,她竟然那样决裂地离开生活六年的地方。

一天找不到她,一天后悔,后悔越来越深、越来越沉重,压得他难以呼吸。

他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人物,可这样的男人,竟连无双这种弱女子都无法掌控保护,他沮丧至极、挫败至极。

陈羿拉着无双走到蒋家后院后,他突然站定,回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韩深懂事地纵身一跃,跳出蒋家围墙外头守卫。

陈羿看着无双,胸膛里有按捺不住的兴奋,忍不住了,他握住无双的肩膀,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他终于找到她了,他紧紧抱住她,从现在起,从此时此刻起,他再也不要放手。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无双在他怀里感受到飞快的心跳声,慌了,她想起在密室里听见的对话,想起皇上要和岳帆公平竞争……

怎么办?她不贪心的,她不需要很多很优秀的男人,她只想要一个把自己摆在第一位的知心人。

待陈羿平复激动,她轻轻推开他。“皇上,你要做什么?”

陈羿无法控制脸上的笑意,实在是太快乐、太高兴、太幸福了,仿佛他们又回到当年那个错过的点,他又有机会拨乱反正。

“我要你,听清楚了吗?燕无双,我、要、你!”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分外清晰。

“皇上,你忘记……”

“朕没忘记,你不要说话,先听朕讲。首先,你已经不是钟夫人了,二十天前,燕无双已经因病过世,葬在钟家的祖坟里,所以朕会给你一个新的身分、新的人生,让你重新来过。

“朕明白你不愿意进后宫和一群女人竞争,没问题,朕会命人在京城寻个好地方,让你搬进去,朕会保护你、照顾你,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朕会让你一世无忧、幸福快乐。”

她摇摇头,失笑问:“皇上,你的意思是金屋藏娇吗?”

“不行吗?”他可是皇帝,想做什么谁敢管?

“当然不行,所有人都在注意皇上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在猜测皇上的心思,皇上以为能把无双藏得密不透风?不可能的,除非把我收藏起来后,皇上永远别出现,否则再密合的鸡蛋也有裂缝。到时御史上书、奏折纷飞,最后皇上只能有两个选择,一是让我进宫,二是赐死无双以堵住悠悠众口。请问,无双要如何自处?”

“你不信朕能护你?你以为朕会在危急的时候把你推出去?”陈羿眼底透出失望。

无双却笑得满眼温柔,没有生气,只是试着同他讲道理。“不,我相信皇上的决心和能力,我也相信皇上今天说的话绝非信口雌黄,只是天底下哪有绝对的事?

“三个月前,皇上相信礼王会行刺您,企图取而代之?一年前,皇上相信口口声声要与我一世双飞的岳帆会舍弃我,爱上蒋孟霜吗?多少我们曾经信誓旦旦的事,都禁不起光阴的推敲,多少意想不到的事,在我们身边轮番上演?

“更何况,我根本不想要皇上给的那种生活,我要自由自在、不被禁锢,我要发挥所长,不要依仗,我想找个能用一辈子专心爱我的男人,不必和别人分享,这点,在我离开尚书府时,皇上还不清楚我有多固执?

“我的原则是,要爱、请深爱,不爱、请离开,我从不强求过期的爱情。皇上,您在六年前选择赐婚同时,就选择对我放手了,为何现在还要旧事重提?难道我们不能像过去那样,当朋友、当兄妹,当可以提供彼此看法意见的知心人吗?”

她的脑袋是砖头做的吗?为什么苦头吃尽了,还不肯回头,陈羿气得想揍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不要的机会是多少女人心心念念渴盼不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愚蠢至极,但是对不起,我就是个自负又自私的女人。我自负,我不要成为依附者,不要一旦失去男人,便痛苦得无法生存。我自私,我不允许自己成为心机算尽的妒妇,我不允许自己变得面目狰狞。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再陷入同样的困境,除非遇到一个男人,他愿意让我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唯一。”无双滔滔不绝,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定、必须说服皇上,否则她又要跌进相同的命运齿轮里。

“你凭什么认为,在我心目中你不是最重要的唯一?”陈羿反唇相讥。

无双忍不住想笑,这么简单的事啊,“我当然不是。皇上心目中第一重要是国家朝廷,是百姓子民,绝对不是我。岳帆心目中的第一重要是家族责任,是道德良知,也不是我。”

“你说错了,在我心目中,你比自己想象的更重要。”

“是吗?如果我要求皇上放弃龙椅,跟着我浪迹天涯、双宿双飞,皇上可愿意?”

“我……”她问得他无语。他怎么可以愿意?怎么能够愿意?他是皇帝啊,天底下千万百姓的归依,怎能轻易说放下就放下?

“同样的,我要求岳帆放下尚书府、蒋孟霜,他也不会愿意,所以我离开。”她望着他,告诉他燕无双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要男人为你放弃一切?不会有这种男人的!”男人都会将荣耀家族当成一辈子最重要的志业,唯一的目标是努力往上爬、成为人上人。

“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无双运气不错,终将会遇见,也许我的固执会让自己孤老一生,但我不会后悔自己的坚持。”无双叹道。

“怎么可能不后悔?你只是嘴硬,别忘记,你就是个女人,是女人都想要找个男人来依靠。”

“过去的无双确实认为身为女子就该以成就丈夫、依靠丈夫为终生志业。但经验教会我,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与其用泪水悔恨昨日,不如用汗水成就今天,所以我不想倚靠皇上,不想依附岳帆,只想实实在在地当燕无双。”

“全是借口,理由只有一个,你心里根本没有朕,对不?”

“不对,不是借口,而是再真诚不过的沟通。您是最最宽厚、最最仁慈的皇帝,您爱护无双的心,无双何尝不懂?只是我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太害怕妻妾相争的痛苦与后果,所以知道您的身分之后,无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心底那点不该有的念头给拔除。

“您不知道我对皇上有多感激,若非您的爱护、退让,六年前,您不会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追求幸福,即使岁月做出证明,证明我是错的,您依然没有弃我、怨我,真的,对于皇上,我只有满心感激。”

“可以为这个‘满心感激’退让几分吗?可以因为我的爱护,妥协一点点吗?”陈羿几乎是恳求了。

无双轻轻摇头,她何德何能?可……终究她只能说……“对不起。”

三个字,教陈羿恼羞成怒,所有女人都不敢对他讲的三个字,她一讲再讲、一说再说,半点不考虑他的心情。“你以为蒋孟晟就能给你你想要的幸福吗?”

皇上知道孟晟?!灵光闪过,无双苦笑,答案终于出笼。她知道跟踪孟晟数月的黑衣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

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她缓声道:“他能给,我便愿意跟随,他不能给,我便自由自在、心无挂念。皇上,我不会再强求爱情婚姻,下半辈子,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真的这么豁达?”而不是有口无心?

“是这个世界逼得我不能不豁达。”

“很好,我会证明给你看,天底下没有你想要的那种男人!”

陈羿想,只要他证明了,那么她是不是就愿意退而求其次?是不是就愿意接受自己的安排?是不是就会……

躲在自己的羽翼下,安安心心地成为自己的女人?

挂起志在必得的骄傲,他对她自信一笑。

孟晟天未大亮,已经进了锦绣村。

他刚离开平阳侯府不久,皇上这边已经得到消息。

韩深派人把蒋家老宅守个滴水不漏,把一屋子女人全送到“秀色可餐”,而昨夜BBQ闹到子时过后才结束,今儿个满村子的游客都还在酣梦当中。

孟晟下马冲进老家,在看见坐在厅里的皇帝时,一楞!

居然是……皇上?!他伏地向皇帝叩首,目光却频频转向无双的房间。

“不必看,无双在秀色可餐,我命人把她们全送走了。”

所以皇上是要单独召见自己?既然如此,何必到锦绣村?

夜半宁冬先进侯府,禀告陌生男子拜访无双一事,不多久,韩深就出现了,他们交手,对方的功夫让孟晟一眼认出他就是跟踪自己的黑衣人。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丢下话——“知会一声,我家主子已经找到无双姑娘,午后,就会把姑娘带离开锦绣村,提醒侯爷,不要把动静闹得太大。”

黑衣人的知会让他心急火燎,跃上马背一路往锦绣村狂奔。

他恐惧,他不知道是谁要带走无双,他惶惶不安,如果无双不见了,他该怎么办?问号在他心头纠结,他喘息、他无法呼吸,想象力吓坏了理智,让他的脑袋无法分析。

直到看见皇帝,所有的事全通透了。

原来是皇上,是不愿意放手无双、想和岳帆公平竞争的皇上……

当对手是皇上,他有赢的机会吗?皇上可以逼岳帆为无双发丧,可以让他们的婚事不算数,那他呢?他有什么力量可以抗衡?

如果他落败了……猛地,像是凭空伸出来一只巨手,穿透他的胸骨,狠狠掐住他的心脏、他的肺,掏空他的灵魂……不行,他不能落败,他输不起无双,他好不容易找到幸福,好不容易知道自己的人生因何而瑰丽,他输不起她。

“爱卿,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皇帝口气温和而无害,他却每根神经都绷了起来,心跳加快。“谢皇上。”

“是朕要感激你,谢谢你这段时日帮朕照顾无双,否则她一个孤身女子在外,不知道会遭遇多少危险,朕马上就要带她离开,在这之前,得亲自向你道声谢。”他一副无双代言人模样。

孟晟咬牙,他知道不明智,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即使对方是皇上。

“皇上说错了,属下并非为任何人照顾无双,属下是为自己而爱护她、照顾她。”

陈羿目光一凛,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爱卿在说什么?无双可是你妹婿的嫡妻,朋友妻、不可戏,何况还是亲戚的妻子,莫非你半分不顾兄弟情谊。”

“在离开尚书府时,无双已经放下过去的身分从头来过,在我眼里,她不是任何人的妻子,而是属下心仪的女子。臣还得感激皇上下令命岳帆葬妻,让无双重获自由。”

孟晟反过来向他道谢,气得陈羿怒火中烧。

这不是正确的谈判手法,但孟晟顾不得、陈羿也顾不得,现在不是理智可以解决的问题的时候,他们像两只斗志高昂的猎犬,蠢蠢欲动。

嗤!心仪的女子?还真敢说,窃人妻子竟半点羞惭都没有,陈羿决定要收回对他的感激欣赏,决定要拿他当叛臣对待。

“朕不与你耍嘴皮,事实不会因为你多说几句话有所改变,无双是朕的,谁也抢不走。

但看在你救朕一命的分上,朕给你指点一条明路。

“记不记得在白马寺时,朕曾经提过的新华公主,回京后,朕将立刻为你们赐婚,为让你更配得上公主,朕自会再帮你官加一等,至于皇太后的赏赐,那就不用说了,新华公主是皇太后最心疼的女儿。

“怎样?娶新华公主进门后,你就是京里数一数二的权贵,便是岳帆也比不过你,朕将许你一世荣华尊贵。”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等着孟晟低头。

孟晟额露青筋、紧握双拳,他双膝落地,长揖不起,扬声,“请皇上收回成命,属下配不上公主。”

“配不配得上,全在朕一念之间。你最好考虑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你应该明白,抗旨的下场是什么吧?爱卿不会傻到为一个女人放弃拼搏多年的功名、放弃荣耀家族的使命,甚至放弃……自己的性命。”

说到最后几个字,皇帝语气间已见寒冰,这是赤果果的威胁,任谁都听得出来。天晓得,要是皇帝夺臣所好的事传出去,绝绝对对会‘名流青史’,只不过是好名还是坏名就难说了。不过,他一定要赢!陈羿脸上轻松,心头却吊着桶水,七上八下的,就怕蒋孟晟说出“不得体”的话。

“禀皇上,微臣……”

孟晟那副誓死如归的表情让陈羿害怕了,他急阻止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挤出来似地,恐吓道:“爱卿千万要想清楚了,想想你两个妹妹,想想父母坟茔!”

孟晟闭上双眼,汗水湿透后背,皇上这是要他在生与死之间做出选择呐。

他能怎么选择?他无法放弃无双,放弃了她等同于放弃自己啊,他只能盘算、只能琢磨。

皇上需要岳帆为他制衡江家,绝对不会轻易动岳帆,而孟霜已经怀上孩子,钟家定会好好护住她,至于孟瑀……

如果他死了,一个弱女子,何劳皇上费心,所以……咬紧牙根,他赌了,赌上一切,为自己寻寻觅觅的爱情。

伏身一揖,响亮的叩头声,狠狠地撞上皇帝的心。

再起身,孟晟开口,“万望皇上成全微臣与无双。”

“你!”皇帝气急败坏,跳起来怒指他的鼻子,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男人,没见过连命都可以赔上只为着一个女人的男人……“蒋孟晟,你对不起你的父母、祖宗,蒋家以你为耻。”

“亏欠蒋家的,微臣来世再报。”

气急败坏,陈羿快被他活活气死,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不照圣心所想,他怎么……

“韩深!”

“属下在!”韩深进屋。

“割了他的脑袋!”

刷地,韩深抽出长剑,直指孟晟的颈项。

这时候,躲在屋里的无双再也忍不住,她冲出来护在孟晟身前,急问:“皇上答应无双的话,不算数了吗?

皇上真的要毁去无双最后的幸福,要我终生无依孤苦?”

天晓得,她有多感动、多感激,天晓得她的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他愿意啊,愿意为她放弃前途、家人甚至是性命,他愿意把她当成最重要的唯一,她再不是任何人的Second-love,她是First,她是蒋孟晟最重要的唯一。

看着眼前这对男女,陈羿挫败极了,他到底哪里做错,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失去她?“你确定要选择他?”皇上问。

“皇上,是他选择了我,他把我放在前途亲人甚至性命之前,我无法不感动,无法不回馈,天底下,再没有男人可以这样为我了。”无双道。

无双的话像最锐利的长针,一下下戳刺着钟岳帆的心。

是,他到了,和韩深一起站在门边,从头听到尾、看到尾。

他脑袋被炸雷轰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很确定,孟晟从未与无双有过任何交集,为什么短短几个月内,他就变成无双的“最后幸福”?为什么他就愿意放弃一切请求皇上成全两人?

看着逃离钟家的无双并没有因为失去自己变得苍白而可怜,她没有生病、没有自怨自怜,她活得比想象中好,自信又回到她的脸庞,这是因为离开他的缘故吗?还是因为……有孟晟爱她的缘故?

怎么可以这样?一个是他深爱的妻子,一个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们怎么可以联手背叛他?

该死的!忿怒油然而生,钟岳帆不顾一切冲进大厅,他一把拉起孟晟,挥拳揍上。

孟晟本能想反抗,却在发现对方是钟岳帆同时,松开手,任由他的拳头不断落在自己身上。

钟岳帆又捶又打、又踢又踹,他恨得想扒了孟晟的皮!“蒋孟晟,你怎么可以,无双是我的妻子啊!你分享我每一封家书,你明知道我有多爱她,你知道她的离开是朝我心头狠狠剜去一块肉,你怎么可以偷走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一句话、一拳头,他打得孟晟鼻青脸肿。

无双心急,却阻止不了他的粗暴,只好抱住孟晟、护在他身上,但是孟晟哪里肯,一拉一扯,他把无双收进怀里,任由自己的背继续承受岳帆的怒气。

无双在孟晟怀里,大喊,“不许你打他!你想要知道吗?好,我告诉你为什么?”

无双的声音阻止了钟岳帆的冲动,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孟晟身前,凝睇这阵子思思念念的女子。他是铁汉,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野狼,可是这时候,他眼红了,豆大的泪水滑过脸颊。

他的泪水震撼了在场每个人。孟晟满心罪恶、陈羿歉意难当,是他们一人一手,拆散这对夫妻……

孟晟松开无双,她站在岳帆面前,因为他的泪而心软。

“岳帆,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你知道吗?是相信,你不相信我会因为一个蒋孟霜而放弃婚姻,你不相信我心狠抛得下园儿和你,你不相信即使离开钟家,我也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所以……你坚持走自己的路,坚持负你该负的责任,你相信最终我一定会妥协。”

“对不起。”钟岳帆哽咽。

“是战事隔离了我们?还是聚少离多让我们变成陌生人?我不知道。但你很清楚的,清楚我有多么认真维护我们之间的感情,对不对?可最终是你不够了解我,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即使我撞柱九死一生,你依旧相信我会回头,即使我一次一次告诉你,我要离开,你都认为那只是我的抗争,只要你坚持到底,让我明白任何手段都改变不了一切,我就会乖乖地低头,对不对?

“你不懂我,但孟晟懂了,在病床边,他问我,我要什么?我说我要退一步海阔天空。在场的人很多,有人以为我矫情,有人相信我是以退为进,唯有他,把我的话真真切切听进去了,他相信我是真心想退,不是在使手段或讲场面话。

“所以你和蒋孟霜的新婚夜,钟府上下都沉浸在办喜事的喜悦中时,只有他在暗中偷窥我、跟踪我。他傻啊,他傻得以为让我离家出走几天,我会因为知道困难重重而回心转意,他以为只对我诸多劝说,我便会理解夫妻之间不应该赌气。

“他真是傻啊,为朋友,宁可背负罪恶感,把我藏在锦绣村,只为了想要一劳永逸,想让我看清楚生活不易,他以为,这样我便会心甘情愿真正妥协于你。他错估我的决心,和你一样。

“你知道他是怎么让我动心的吗?是他的罪恶感、他的善良、他的以己度人、他的……不勉强。他从不勉强我做任何违反意志的事,即使他不赞成我的做法,他依旧明里暗里地帮助我,他放任我变成我想成为的那种女人,他松绑了我所有的绳索,让我自由。

“在他受重伤之前,我没想过要嫁给他,他也没要求过我和他在一起,他只想用自己的羽翼护我一世、成就我的快乐与自在惬意,他只想用自己的能力,实现我的自我实现,如果一个男子肯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他的感情。

“所以我动心,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权快乐、无权幸福的,但我快乐了、幸福了,因为这个男人——这个面对朋友罪恶感深重的男人。你明白了吗?皇上在六年前决定赐婚那刻,便放弃我了;而岳帆,你把蒋孟霜带进钟府那天起,你就放弃我了;孟晟从来没有抢走我,是你们决定放开我,不要我的,现在却又……好过分,你们是我见过最可恶的男人。”

说着说着,无双也哭了,泪眼婆娑地看着陈羿和钟岳帆。

他们慌了,怎么会这样?明明就是喜欢她、爱她,怎么会变成不要她?在她心里,他们怎么会变成最可恶的男人?可是她讲得这么清楚,他们装不了傻……

“你真的下定决心放弃一切?你真的要隐居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你的爹娘兄长能够理解你吗?你知不知道满京城的人是怎么在议论燕无双?”皇帝一句追过一句,咄咄逼人。

“外人的议论对我重要吗?鹰不需要鼓掌也能飞翔,野花没有人欣赏也能独自芬芳,我做事不求人人理解,只需尽心尽力,我做人不需要人人喜欢,只求坦坦荡荡。就算坚持,注定要孤独仿徨,注定要被质疑嘲笑,无妨的,只要我认为值得就会去守候,认为幸福就会去坚持。”

她是铁了心,再也不回转了!

这样斩钉截铁的答案,他们还能说什么?皇帝最后一次哀求。“真的不能再给朕一次机会?”

无双走到陈羿面前,柔声道:“我想活得光明磊落,不想成为见不得光的外室,那样做也许会是皇上的幸福,却不会是我的幸福,对不起,在爱情上,我想要自私。”

“我呢?也不能再给一次机会吗?”钟岳帆走到她面前,扳过她的肩膀。

“你可以放弃蒋孟霜?可以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无霜摇头轻叹。“岳帆,贪心的人是得不到幸福的,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一点点的在乎,请你为我祝福。”

最后,她走回孟晟身边,用帕子拭去他脸上的血渍,认真说:“孟晟,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一直走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你像他们一样,为了别的女人放弃我。但是我想要再勇敢一次、再尝试一次,如果依旧失败……我认了,那是我的命,我注定得不到一个专一的男子。”

她诚恳地说着,陈羿和钟岳帆却有了自己的解释。

意思是……到时候状况改变、局势复位,鹿死谁手尚且不知?等到她“认了”,机会将再度降临?

孟晟没有多想,他只会认真的把她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并且牢牢记住。

握住她的手,孟晟的脸肿了、眼睛肿了,但是笑得很开心。

他点点头,用力说:“我们会一直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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