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天，病房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辛明玥原以为是先前离开的成炎回来了，可一看见进门的人，她无比惊诧。
“方设计师？”她惊唤一声。怎么也没想过方华姿会在这时间来台湾，会来医院探视她。
“听到你发生意外，我很遗憾，也很难过。”方华姿走近病床，面露一抹沉重，不若先前见到她总是一脸严肃。
“我犹豫几日，还是认为该来看看你，向你表达歉意。”向来高高在上、自信十足的方华姿，首次向晚辈语带歉疚的道歉。
辛明玥闻言，吓了一大跳。“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她满脸困惑。“是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在巴黎召开记者会，替我的声誉人格做澄清才是。”
“明玥，现在别把我当名设计师方华姿，我是以炎的母亲身分而来。”方华姿申明，声音略微沉重的道：“你会发生这一切不幸事端，追究起来也跟我有关。”
“伯母，这怎么能怪你？”辛明玥奇怪方华姿的说词，追根究柢，她所受到一切伤害，全是李冠宸所为。
“如果不是我跟炎的母子关系被拿来大作文章，也不会害你被八卦伤害名誉。”即使事后澄清真相，但有些事已无法挽回，她的形象也难以完全修复。
“炎没告诉你，这始作俑者是我前男友李冠宸？”
方华姿楞了下，她是怀疑有人在幕后操作媒体，要恶意中伤辛明玥，也动用人脉展开调查，但尚未有详细回报。
再听辛明玥的解释，原来儿子已替她找出凶手，且对方正接受审判中。
“炎不会主动跟我联络，只除了先前希望我召开记者会，替你说明真相外。”方华姿不免说得感伤。
过去儿子总是拒绝与她见面、甚至电话联络，她已好些年不敢打电话给儿子，就怕一再听到他的冷然相应，甚至没说两句话就挂她电话，令她更难过。
直到这次因辛明玥的事，虽是她先跟儿子联络，但儿子也没拒绝她，反而对她语带请托，母子俩才得以有机会再次面对面坐下来，心平气和说些话。
她可以想象儿子对辛明玥的在乎非比寻常，因此得知辛明玥车祸重伤后，便想来探望她，也希望她帮助自己与儿子将长年的冰冷关系寻得破冰的机会。
“伯母，炎为什么对你态度冷淡，甚至不愿跟你有往来？”辛明玥忍不住探问。
她曾问过成炎，但成炎一提起母亲神色便很难看，只简单说了些话带过，所以她想听听方华姿的说词。
方华姿看着她，沉默了下。
“伯母很爱炎吧？”辛明玥再道。
“没有母亲会不爱儿子。”方华姿面露一抹温和神色。
“那……伯母当年为何会抛下他？”
方华姿怔怔地看着她。
“对不起，如果我问得不礼貌，就当我没问。”辛明玥连忙道歉。
虽很想知道方华姿内心想法，想了解男友与母亲间冰冷关系的根源，却也怕方华姿认为她探究这事显得逾矩。
方华姿轻叹口气。“不是我抛下他，是他抛下我这个妈妈。”
“呃？”这个答案教辛明玥很意外。
“当年，我跟他爸决定离婚，两方都坚持争取孩子抚养权，不希望藉由诉讼强势争夺，双方于是决定交由孩子做决定。炎没多考虑就选择跟爸爸在一起。我当下非常难过，却也无法强求，毕竟那时的我确实是个失职的母亲。
“炎对我存有不满并非短时间的事，从小我就处处控管他的一切，对他过度保护，要他遵守我对他的一切安排，而我认为那才是对他好的。
“他对我的教养方式，其实已累积许多不满，只是顾虑我的心情，他还是选择顺从，尽可能不叛逆。喔，他唯一对我明显表达抗议是因为你。”方华姿这一回想，辛明玥竟从过去就影响儿子很大。
辛明玥听了微讶。没想到成炎曾因他母亲反对跟她继续深交，向母亲抗议，还要求要有自由的假日，能到辛家渡过。
方华姿继续道：“后来炎认为我只在意自己的事业，为了达到梦想抛夫弃子，选择攀上有钱有势的男人依附。其实，我与他爸爸的感情早就生变，我才更把心力投入自己创立的服装工作室。我们夫妻间经常起口角，几度想分开，只是顾虑炎还小，我跟他爸才勉强维系家庭和谐的表象。
“直到我遇到现任丈夫，他不仅在我的事业上全力支持，也对我很照顾，我最后选择跟大我十多岁的他在一起，我们彼此是有感情的，绝非是因为看上他的家世。
“只不过，我确实在尚未跟炎的父亲离婚前，便跟对方走得很近，难怪炎会认定是我背叛丈夫，抛弃孩子，对我感到不可原谅。
“结束婚姻后，即使与炎分隔两地，我不时仍会打电话给他，关心他的近况，每隔一段时间也会去看他。
“但自从我再婚，炎对我的态度明显变得冷淡，逐渐推拒跟我见面，等到他成年后，对我更冷漠，连电话交谈都愈来愈相应不理，最后演变为不相往来。”说到这里，方华姿神色忧伤，眼眶不禁微红。
“不能怪炎对我无情，我确实是个失败的母亲。尽管我在服装界功成名就、大放异采，但在母亲这个身分，一直很失职。
“炎刚出生时，身体很不好，我努力费心要亲自照顾他，却因能力不足频频受挫，后来只能交给专业保母。之后我有机会成立服装工作室，便不知不觉把心力投入其中，或许也因那时年轻且贪心，以为可以两边兼顾，却变成本末倒置。
“我严格交代保母对他各方面要仔细照顾，但我只是付出金钱和物质，未对他付出身为母亲该有的爱。如果能重新选择，我宁可放弃追逐自己的事业梦想，专心当个称职母亲，照顾唯一的儿子，陪伴他成长。”回首过往，方华姿无比感叹。
她抬眼看着辛明玥，面露一抹慈祥道：“我很欣慰，炎虽没有我这个母亲照顾，他还是成长茁壮，不仅一表人才，且年纪轻轻就创下一番事业成就，投资经营数家连琐餐厅。
“过去，我曾反对炎跟你深交，对你一度存有偏见，但现在不会了。何况我反对与否，对他都不会有任何影响……明玥，我希望你好好爱炎，他内心可能因为我，还有一块冰冷的角落，希望你日后能融化他那块冰冷，他会是个体贴可靠的好对象。”方华姿对她语重心长的请托。
尽管儿子才跟辛明玥正式交往不久，但以她对儿子的了解，儿子一定会跟辛明玥交往长久，辛明玥极可能是儿子认定的将来伴侣。
“也许，你日后不易再站上伸展台，但仍有机会当平面模特儿，未来还会有很多条路可走，别轻易灰心丧志。”方华姿转而对她语带鼓舞。
“说没受到打击那是不可能的，但我现在心情真的已经调适好了。”辛明玥望着她，丽颜上透着释然。
“当模特儿虽是我努力很久的梦想职业，但这圈子有很多我难以忍受的事，对不少黑暗陋行感到排斥，就像这次八卦事件，许多同事都对我落井下石。
“再说这职业的寿命原就有限度，若没有这意外发生，我顶多也只可能再走伸展台三、五年。我只是提早几年退下，得失心不需那么重。
“何况，我已达成站上巴黎T台的大梦，能展示最崇拜的设计师的作品，没有遗憾了。”她唇角弯起笑弧，欣然表示。
先前风风雨雨已是过去的一场恶梦，她会好好思考日后的人生方向，重新开始。
而有成炎陪伴，她确实不担忧，也不惧怕。
眼下，她不禁想先替成炎和他母亲解开心结。
当她听完方华姿的一番心声，不免觉得成炎对母亲误解很深，她该替他们母子好好疏通关系。
“伯母，你自创品牌由『华姿』后来改为『华姿&Y.』，那『Y.』其实不是你再婚对象的姓氏缩写，而是指成炎的『炎』——Yan，英译的缩写对吗？”辛明玥拉回前一刻话题，不由得大胆揣测。
先前她并未如此联想，却在听完方华姿的内心话与对成炎的牵挂后，如此判断。
方华姿张大眼，讶然地看着她，随即扬唇，欣慰地点点头。
“外界都以为我把自创品牌冠上『Y.』，是对投资我服装事业最大金主的现任丈夫严正的尊重。其实，那是我对儿子无法诉说出的惦念牵绊。
“我得不到炎的谅解，他甚至不想跟我这个母亲来往，我只能把他的名字嵌进我毕生努力的自创品牌。但炎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胜过我在服装界的一切丰硕成果。”方华姿由衷表示。
即使儿子不认她这个母亲，她还是以儿子为荣。
辛明玥听了，无比感动，眼眶泛热。“我一定会告诉炎的，会好好跟他说明你一直一直很爱他。”
无论如何，她一定会积极作为，让男友与他母亲的关系冰释。
“那我就先跟你说声谢谢了。”方华姿欣慰着辛明玥能体谅她的心情。
即使不认为儿子对她长年冰固的心结，藉由辛明玥几句话就能解开，但至少有人能让她倾吐内心话，她也看到一抹曙光。
“伯母，说不定炎只是嘴巴硬，他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你，也隐藏着对你无法言明的亲情牵绊。”辛明玥想到什么，喃喃的道。
方华姿纳闷地望着她，很想听她道出儿子也许对她有一丝软化的想法。
“炎经营的餐厅『丰华馔』，是他自取的店名。『丰华馔』的『华』，让人直接想到代表中华料理，但说不定那也是他意喻你的名字——『华』。
“他很可能也将自己的事业嵌进你的名字，对你并非只有负面情感，而是隐藏着难以割舍的亲情……”辛明玥愈分析愈觉可能性极大，成炎与他母亲彼此间有着相似处。
“你说真的吗？”方华姿闻言，神情难掩激动。有没有可能……儿子也是在意她的？虽然表面上跟她几近断绝关系，不再联络见面，实则内心一直有她这个母亲存在？
“当然没这回事！”忽地，一道低沉嗓音传来。
成炎绷着俊容，拎着一个保温锅，踏进病房。
因他认为医院伙食不佳，便请托自己的餐厅主厨替女友另备住院餐，而他在用餐时间前，会离开医院到他经营的餐厅，亲自带回她的餐食。
方才，他返回医院走到病房门外，意外听到里面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他稍稍推开未完全掩上的门板，看清坐在病床旁的人果真是母亲，无比讶异。
他想知道母亲特地来见辛明玥的目的，该不会又要劝她离开他吧？于是他悄悄站在门口聆听里面两人的谈话。
他为母亲道出的一番内心话感到无比错愕，也难以置信，心中震荡不已，后来母亲坦言自创品牌其实是嵌入他的名字，令他更感意外。
然而，在听到辛明玥臆度他的餐厅名也有母亲的名字在其中时，他不由得慌乱，急声出面否认。
病房内的两人，因他出现一阵惊愕。
方华姿有些不自在，起身想离开。
“你别径自胡乱联想。”成炎没看母亲，只看向靠躺在病床上的女友，对她语带轻斥。
“我刚才是大胆推论，现在确定答案了。”辛明玥对他笑咪咪的调侃道。
就因被她猜中，成炎才会面带微恼，甚至不知在外面偷听多久，因被她猜到真相，他心慌的就冲出来，硬生生否认。
他的行为和脸上一抹不自在神情泄露了内心真实想法。
“我跟明玥的事，不用你插手。”成炎无意多费唇舌与辛明玥争辩，转而冷冷看着母亲，闷声强调。
即使他先前要求母亲召开记者会还辛明玥清白，却不代表他与母亲的关系就此冰释。就算前一刻听到的话令他内心掀起波动，他还是无法立刻就改变对母亲长年以来的冷漠态度。
“你怎么可以这样跟伯母说话？”辛明玥不满地蹙眉指责他。
“没关系，明玥，别因我的事跟炎起口角。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方华姿不在意儿子一贯的态度，能向辛明玥道出她长年对儿子的真正心情，已令她内心舒坦多了。
方华姿随即离开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