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赶去汀兰宫的路上,封旭只觉得心口评评直跳,脑海昏昏沉沉的,似乎一片空白。
进了傅无双居住的主殿,宫人们跪地迎接,他看都不看一眼,旋风似地来到寝榻前。
只见她紧闭着眼躺在榻上,面容苍白,整个人宛如失魂的雕像般,了无生气。封旭当下双腿一软,梦中她香消玉殡的画面彷佛在眼前重现,他紧咬牙关,吐落的嗓音依然止不住颤抖。
“这究竟……怎么回事?她为何会忽然晕倒?”
一旁的春雨神情紧张地过来回话。“回皇上,娘娘早起时就觉得身体不舒服,胸闷气短,方才也不知怎地,一个起身就晕了。”
封旭听着,又慌又怒。“太医呢?怎么还不见人影?来人!给朕将太医院的院使、院判、御医……通通叫过来!”
其实无须他下令,春雨老早命几个小太监去喊人了,只是一时片刻还没赶到,倒是他这个皇上抢先一步。
不过一会儿,两个资深太医就匆匆来到,就连院判大人听说是宫里最受宠的静妃有恙,也跟着一道来瞧。
进了内殿,几个太医还来不及跪拜,便被封旭赶到床前,春雨早就放下帘帐,太医只能依稀看见床上似有个人影,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皓腕。
一位太医先上前把脉,蹙着眉寻思,接着朝另一个使个眼色。
另一个也跟着把了把脉。
“到底怎么了?”封旭在一旁看得心急,几乎把持不住帝王冷静的面具。
两名太医皆是满脸含笑。“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这是有喜了!”
“什么?!”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如落雷砸下,封旭一时晕头转向,说不清心下是何滋味。“可诊断清楚了?娘娘果真是喜脉?”
“确实无误。”
“既然如此,她怎会晕倒?”
“许是近日操劳过度,请容微臣几个商议着拟个药方,娘娘服下去也好安神养胎。”
“快去拟吧!”封旭挥手屏退众人。
此时在寝殿内随侍的宫人都已换了脸色,个个喜气洋洋,一下如流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只等不及相互传告好消息。
封旭月兑下靴子,掀开帘帐上去,将那柔软的娇躯揽入怀里。“无双、无双,你听见了吗?咱们有孩子了,要当爹爹娘亲了……”
他一面激动地低语,一面忍不住用手去抚弄怀中佳人尚且平坦的小月复,畅想着在这里头孕育的该是多么玉雪可爱的宝贝!
傅无双醒来时,看见的正是皇帝陛下一脸傻气的笑容,口中不断地呢喃。
“孩儿啊,可听见你父皇的声音?你在娘亲肚子里可要乖乖地,莫要惊扰了你娘……”
她怔住,恍惚的神智瞬间清醒,急急起身。“你说什么?我们有孩子了是吗?是不是?”
“哎哎,你可莫要乱动啊!”封旭担心她伤到自己和月复中胎儿,慌得连忙将怀中扭动的娇躯抱紧。“太医说了,你这阵子过度操劳,得好好养胎呢!待会儿可得乖乖喝药了,不许嫌药苦,知道吗?”
傅无双怔怔地眨眼,只觉胸臆酸甜满溢,喜悦的泪水刺痛着眸。“孩子,孩子……我这儿有孩子了,有你和我的孩子……”
多少年了,从一开始她盼着能有个孩子来打破和夫君之间冷淡的关系,到后来见别的女人一个个怀上他的孩子,内心酸楚又失落,终于,一腔倩意渐渐凉透,她不再奢求与他破冰,只想着眼不见为净……
如今,她总算有孕了……
“我们的孩子定是最最聪慧贴心的,你说是不是?”她扬起阵,含泪望向与她一样欣喜若狂的男人。
他猛点头。“一定的!”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只要是你生的孩子,我都喜欢!”
泪珠,静静地滑落。
他替她擦去眼泪,彷佛看透了她复杂的心绪,低唇亲了亲她额头,满怀爱瞵。“以后,我只让你生我的孩子。”
“真的?”她惊喜又迟疑,那分明含着水雾的眼眸看得他揪心。
“许你的誓言,我不会忘,这一生一世,我只要你一个。”
“嗯。”她轻声应道,握住他温暖的手,贴在自己评然狂跳的心口,眼波盈盈,深情款款。
君当作盘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盘石无转移。
知道傅无双肚里有了孩儿,封旭待她更加体贴了,日日下了朝就来看她,到后来连奏折都拿到汀兰宫看了,大有从此赖着不走的趋势。
纵然不合规矩,傅无双也没赶他,反倒很高兴他来陪伴自己,即便只能在一旁看他批奏折,她也满心欢喜。
这日,她自告奋勇替封旭揉太阳穴,揉着揉着就坐到他腿上,甜甜地道:“皇上,臣妾这封号能不能换一个啊?”
晋为妃位后,她这才有了资格自称“臣妾”,可也只有想对着封旭调皮撒娇时,或者在人前扮端庄,她才会如此自称。
“怎么?你不喜欢‘静’这个字?”她难得如此爱娇,封旭只觉得全身热血一阵翻涌,揽抱她的双臂不觉收拢了几分。
“嗯,我不喜欢。”傅无双嘟着嘴。
她才不想安静低调地过活呢!
如今得了他的真心与宠爱,掌了凤印,月复中又有了宝贝孩儿,她可想在这后宫肆意嚣张一番了……
“我倒觉得‘静’这个封号好。”封旭将下巴抵在她鬓边,厮磨着她玲珑粉女敕的耳朵。“盼你留在这宫里、留在我身边,能过上岁月静好的日子,如此不好吗?”
竟是这个意思吗?
傅无双愕然,她一直以为当年封旭赐她这个封号是带着警告之意,难道其中也有着这般温情的期许?
她扬起脸,怔怔地凝睇着男人清俊的眉眼。
“怎么这样看我?”星阵含笑,宠溺地看她。
她没说话,伸手轻抚他脸颊。这一刻,她竟希望他是记事的,这样她就能问清楚,当年他对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恨吗?厌恶吗?还是依然带着怜爱与疼惜?
她蓦地想起在七夕节市上看到的那道熟悉的倩影……
眼眸隐约刺痛着,她连忙低下头,脸蛋埋在他胸前,藉此掩饰胸臆间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楚与甜蜜。
“皇上,你对我真好。”她细声细气地说道。
他笑了,伸手拉拉她耳朵,揉捏着玩。
“皇上,我想将手上的宫务分一部分出去,你说可好?”
他听了,顿时有些着急。“是不是累了?我就说你刚刚怀孕,应该好好养胎……”
“你莫慌。”她抬眸娇嗔地睇他一眼。“我好得很!太医也说我怀这胎,脉象康健,我不吐不晕,胃口也好,只是比较容易疲倦贪睡而已。”
“是吗?”他狐疑。“那你为何忽然想分宫权?”
他就是担心她在这后宫独宠会惹来无数暗箭,所以不仅派了自己的暗卫悄悄保护她,同时也将这汀兰宫里上上下下清理了一番,将所有可疑的钉子都拔掉,甚至还借故从贤妃手中夺了凤印,让她来掌这六宫,梳理宫中人手,好更加巩固她的地位,不给底下人有机会作怪。
如今她竟想将到手的权势分给他人……也罢,分就分吧!终究是她的身子重要,大不了他再多加派些人手,务必将她护得滴水不漏就是了。
想毕,他笑问:“你既是想找人来协理宫务,可看好哪一个了?”
“臣妾想给谁来协理,皇上难道还不能许我自己作主吗?”
这意思是不肯先告诉他了。
封旭越发好奇,正欲追问,傅无双忽地眨了眨眼,盈盈一笑。
“臣妾只是想将这后宫好好整治一番,皇上应该不会反对吧?”
整治后宫?
剑眉一挑。“可你身上怀着龙胎,不宜忧劳……”
“从前的我万事不理,只是让自己陷进了万丈深渊,如今即便有你护着,我也不想只躲在你身后,拖你的后腿。”她话说得坚定,神情却有些许黯然。“怕是你从前就是嫌弃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呢!”
“怎么会?”他下意识地反驳,可却不由得想起之前作的那个恶梦。
梦见她身下流着血,如破败的棉絮女圭女圭般,一点一滴地流失生命……
封旭一凛,忍不住展臂再度将傅无双拽入自己怀里,紧紧地搂着。“朕会好好护着你,绝不让你有事。”
他的嗓音竟然微微发颤。
傅无双依在男人胸前,听着他心跳急促的响音,又是高兴,又有些心疼,故作俏皮地噘了噘嘴。“皇上想如何护我?”
封旭一笑,还来不及回答,忽地太阳穴处猛然一阵强烈的刺痛,像有人拿细细的钻子不停地钻似地,他粗喘一声,不禁伸手捧头。
傅无双见他脸色刷白,眉宇痛楚地纠结,顿时大为骇然。
这日,封旭在汀兰宫头痛发作,傅无双急传御医,御医过来诊断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模模糊糊地猜测约莫是脑中的血块逐渐要散了的缘故。
几名御医会诊,慎重地开了药方,傅无双立刻命人熬药,亲自伺候着封旭喝了,接着不许他继续批奏折,硬是拉着他在寝榻躺下,好好睡了一夜。
隔日,封旭仍旧照常上朝,几个大臣联名上奏,南方各州县因震灾引发海啸,损失惨重。
封旭亲自盯着众臣拟定救灾章程,一条一条地分派下去,同时也怕中间有人中饱私囊,立下了监督机制。
前朝既然有事,他自是不能再常往后宫来了,每日趁空档来陪她用顿午膳,就又匆匆回去处理政事。
照理说,这也没什么,可想着自从封旭有了不记事的毛病后,两人几乎日日处在一起,突然这般淡下来,傅无双也不免有些怅然。
更何况,她总觉得似乎与他那日头疼发作有关,该不会是慢慢想起了一些什么,心里对她有了疑忌吧?
许是孕中多思,傅无双连续几日地忐忑不安,到后来也觉得受不了多愁善感的自己,懊恼地命令自己振作起来。
她决心开始着手老早就想做的事……
一个阳光晴暖的午后,她正歪在榻上吃点心时,宫人来报。
“娘娘,婉嫔娘娘来了。”
总算来了。
她不着痕迹地弯弯唇。“知道了,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