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总编?”
牧大今天一早就很反常,主要是开会时一直看着自己的右手,冬湘宜已经第二次试图提醒他该下指示了。
牧洛亭抬头。“第三项去掉,超过预算太多。”
项目负责人暗暗叫苦,但被抓到也没办法。冬湘宜很想笑。牧大就算分心,底下人也没打混的机会。
牧洛亭眼光又落到自己手上。昨天发生了很多事,但最萦绕心头不去的,竟是她柔丝留下的触感……
他居然碰了女人。
自己是真的濒临男人最难过的那关吗?
从来单身,也未曾觉得自己是在“忍耐”或“禁欲”;他绝对是正常男人,自己解决也没什么不满足,只因没动心过。加上从小女性就喜欢黏他,搞得他自动把关,久而久之养成连握手都敬谢不敏的习惯。看女人像看风景,还都是远看好看、近看就有瑕疵的风景,不值得惹麻烦。
直到看见一个处处都奇特的女孩,偏偏不让他近看。
他苦笑。会议室里的人瞪大眼。
“总编?”冬湘宜只好再出声。
牧洛亭抬头。“为什么东区销量会少半个百分点?”
本来就没抱希望牧大会破天荒漏掉,但被这么快抓包的负责人还是垮了脸。
“最近东区的免费赠阅杂志又冒出两家,我们正在研究对策……”
“报告明天放我桌上。”
会议继续。牧大是什么人啊,善待手下但绝不姑息,任何状况都别想逃过他的法眼。NOW!必然会持续发光发亮,每个人都很安心地这样觉得。
“好啊,终于让我抓到了!”
房凌光大踏步进了新办公室,看到姓襄的小子正趴在桌上作画。
他已经突袭了好几次。襄依常在,通常是在手机上交涉这期的媒体攻势。公关那块房凌光不碰,对新公关美女也没兴趣,他要找的是那个吃了熊心豹胆的怪咖小弟。
今天终于被他逮到小毛头自己守门,房凌光把门在身后关上。
对于气焰嚣张的上司堵人似的阵仗,襄知瞄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画。
“喂!你的礼貌还是没一点长进!见了前辈也不打招呼吗?”
襄知与其说是抬头,不如说只是抬眼再瞄他一眼。
房凌光心中有数,果不其然——
“礼貌是敲门。”
房凌光又火又想笑,就知道这小子会给他天外飞来一句保证让人吐血的话。
奇的是他居然听得懂,换个人还不一定能解读这种省掉多字的精简版对话呢。
这小子是在反击他说的“礼貌”,因为房凌光没敲门就直闯。
不知为什么,房凌光虽然火大,却也不得不佩服这小子有胆识,除了牧洛亭以外,他还没碰上能对他脾气免疫的人。牧洛亭是他同穿一条裤的死党,不怕还有道理,这小不点为什么会有这种胆子?
胆子大还不是他念念不忘这小子的唯一原因,这个小不点硬是怪得有趣,上次让他大发脾气还当众败阵,但不知怎地他想记仇却气不久,只想再会会他。
姓牧的会雇用这姊弟作年度最大专刊之一,当然有原因,襄依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想搞清楚的是这个小不点。
他探头过去,眼睛立即睁大。
襄知没有理他,也没有遮掩的打算,自顾自地画,任他又挤近看得更仔细。
房凌光是经验老到的主编,用过多少美编高手,但这样的画——
说是画有些笼统,应该说是一种图像的表达。画幅很大,为便于将来缩印时细节更为精准。
图像里有四个人,两男两女。这四人的互动关系很奇妙,有两个男人牵着手走在路上,其中一个正拿着手机说话;第三个是女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听着手机,第四个也是女人,像是在追着什么似在路上跑,方向正对着那两个男人身后,一手在空中挥舞。
这四人看来没有绝对关联,但又有很多地方会让人产生联想,把四人的生活连在一起。虽然看得清画中人的性别,他们的地点、年龄、时代却是多元而复杂的,整个画面有如拼图,用上透视、切割、立体、几何多种技巧,虽然完全不求对称,但似乱中有序,各种风格与色彩巧妙结合,有如经过数学公式精算过后,又直接打翻调色盘泼洒上去。看的人会发现自己眼睛跟着一条无形的线走,走完后即可拼出自己看到的故事。
“这是……你画的?”房凌光问完才发现自己的问题很白痴,明摆在面前,不然还是谁画的?他是太吃惊,一时月兑口而出。
襄知根本懒得回,手下没停。房凌光咽了口气。换了其它时候,被人这样无视早让他发飙,现在却有点是自己打扰到别人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发飙也没用吧。眼前这个奇葩,即使火山爆发也不眨一眼的;而且这是人家的办公室,不是他的。
上回被教训了一顿,虽然不好受,他却不得不承认受教了;他脾气虽差,性子虽拗,心中还是雪亮的。
姓牧的曾称他是性情中人,他通笑到肚子痛,说性情个屁!他就喜欢自己的口无遮拦毒舌火爆。
他的狂风暴雨大小声,却狠狠败在眼前这小不点的精简字句上。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实在太惊艳了!这是一幅画,但在他这个玩文字的人看来,却像是一个用色彩写出来的故事,是图画,也是文字。
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房凌光欲言又止,想问的问题到嘴边又换了内容,最后终于挤出来:“这个可以当封面吗?”
襄知终于回答:“本来就是。”
他反常地不以为忤,反而非常高兴,点头。“姓牧的看过了吗?”
襄知摇头。房凌光忽然想到这次情人节专刊不是他在做,转好的心情又毁了,他咬牙,“你继续,我等一下再回来!”
襄知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加上一句:“我还有问题问你,别想再躲起来!”
房凌光大步走出去,没意识到自己说人家躲起来很莫名其妙。
“姓、牧、的!”
通常房凌光找上牧大的开场白就是这三字。如果是以前,冬湘宜只会缩头,反正炮头不是对准她,牧大又接招有数。
但自从上次牧大交代过,她的反应就不同了,起身挡人。“房主编,牧大在讲电话。”
“讲电话又怎样?我有事找他!”
冬湘宜纵使头皮发麻仍不退缩。“请等一下,让我看看他讲完没。”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新规矩?”房凌光火大了。
冬湘宜不会笨到去提襄知小弟,只在笔电上按了几键。“对不起丨”
将近一分钟,她跟房凌光就这样隔着桌子对看,回复终于来了,她说:“房主编,对不起,现在可以进去了。”
如果是在以前,房凌光绝对冲进去再说,但被那小毛头训过后他对下属不再硬来,大概是不甘心再被指正。
门被甩上,冬湘宜喘了口气。对于自己胆子忽然大了起来很是意外,不知是不是被襄知小弟感染的?
房凌光见牧洛亭头也没抬地看着文件,一把拉过椅子坐下。
“姓牧的,你在搞什么?”他瞪着牧洛亭。
牧洛亭挑眉。“问具体一点。”
“那个小美工。”
牧洛亭抬头直视他,等待。
两人对峙着。房凌光知道自己是在试探老友,很快又放弃,他脾气太直,心眼就算再怎么拐也拐不过姓牧的,还是挑明吧。
“你从哪里找来那小子?”他口气很冲。
“碰巧遇到的。”
房凌光很难相信,但老友还没骗过他。“是试用还是重用?”
“有差别吗?”
果然探不出什么,房凌光挫折地抿嘴。“这次情人节你自己揽过来,是对着我干吗?”
牧洛亭给他的眼神写着“无聊”两字。
房凌光火气又上来。“没有理由,我不放手!”
“你跟新人处不来。”
这是不争的事实,不只这一次,而是向来如此。房凌光辩驳:“那是他们太笨!”什么事都会出差错,这一行的素质愈来愈低了,一定是学校没教好!
“襄知笨?”
房凌光一时接不上。那小子目中无人,但绝对不笨,不然也没办法教训上司。
对了——“和上司杠上不叫笨叫什么?”
“那你抢专刊是要找机会修理她?这期大刊没时间让你搞私人恩怨。”
房凌光又被堵住,忽然有种似曾相识感——那小子跟姓牧的居然是同类,让人吐血又无法回嘴的那一类人种!
“那这期到底是做什么主题?该不会连对我都要最高机密吧?”
“爱的多面向。”牧洛亭简单说。
说得很笼统,但房凌光忽然安静下来,想到刚才看到襄知所画的封面图。
“你想出来的?”房凌光问。
“不是。”
“那是谁?”不可能是那个小毛头想出来的。毛都没长几根的人,懂得什么爱情?但房凌光心中又一顿——如果不是那小子自己的想法,能用画笔那样深入表达出来吗?
难道……真的完全是襄知自己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