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程瑜所担心的,连着几天下来,竹院里头一连串不寻常的诡异景象比之前还要频繁,把两个厨子给吓到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自圆其说是老眼昏花或是大白天就喝醉,立刻跟老太君禀报,说什么都不敢再待下去。
老太君只好把容子骥夫妻俩叫去问话,得知是鬼报恩,若不让它们完成心愿,恐怕会一直纠缠不休,不禁左右为难。
“比起活人,孙儿还觉得那些鬼更懂得所谓的人情义理,也就不便阻止,等报完了恩,自然就会离开。”他说得头头是道,令人信服。
看着相公说谎都不会脸红,程瑜心想自己真该好好学一学。
“可它们毕竟是鬼,跟它们太过接近,女乃女乃担心会伤了你的身子。”老太君忧心忡忡地说。
容子骥却不以为然。“娘子有恩于它们,它们又岂会反过来伤害孙儿呢?女乃女乃真的想太多了,何况娘子帮了它们,也是在做善事,老天爷自会保佑孙儿一生平安。”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老太君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把矛头指向程瑜。
“要是三郎有个什么损伤,唯你是问。”
她赶紧回道:“是。”
“至于厨子,就先从府里其他厨房挑两个胆子大的,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鬼并不全然都是不好的,要是真的没有,再从外头去找。”容子骥两、三句话就解决了。
老太君叹了口气。“也只好这样了。”
就在这当口,管事来到花厅禀告。
“户部尚书登门拜访,说是要亲自跟侯爷和夫人道谢,因为没有先递帖子,所以前来请示。”
“多半是因为前几天娘子替尚书夫人解决问题,户部尚书才会亲自登门道谢,此人深得皇上倚重,能得到他的信赖,往后孙儿在朝中也能多一分力量。”容子骥这番话当然是说给祖母听的。“这可全都是娘子的功劳!”
程瑜谦虚地配合。“相公过奖了。”
对于这一点,老太君真的无法否认,她一直看不顺眼的孙媳妇,最近在达官贵族之间的名气,也间接提高了容府的声誉,就连其他房都跟着沾上好处,来自各方的宴席、茶叙不断,这可是之前始料未及的,其他媳妇可没这个本事,若再继续刁难,只会显得她这个老太婆心胸狭窄。
“快把人请进大厅奉茶!”她开口吩咐管事。
管事衔命退下了。
“孙儿这就去前头招呼客人,先告退了。”容子骥起身说道。
老太君瞥了孙媳妇一眼。“虽然对方亲自登门道谢,但也不可得意忘形,丢了咱们容家的脸。”
“孙媳妇明白。”程瑜也很难得温顺地回道。
夫妻俩转身出去,才跨出厅门,程瑜便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女乃女乃这是承认我是容家的媳妇了吗?”
“她想不承认也不行。”容子骥早就算到这一步,只是比预期的还要顺利,自家娘子一旦被祖母所接纳,相信隐藏在府里的凶手也会跟着蠢蠢欲动,就等着对方露出马脚。
程瑜总算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看以后还有谁敢欺负她。
再过十日便是过年了,天气愈冷,过节的气氛也愈浓。
这天晌午左右,容子骥突然造访知府衙门,刘知府亲自出来迎接,担任同知的容永全听说侄子来了,也到用来接待客人的厅堂表达关切之意。
刘知府先请贵客上座奉茶,这才开口。“不知侯爷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事情是这样的,”他啜了口茶,说明来意。“知府大人应该已经听说贱内看得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吧?”
“下官确实听说过。”刘知府颔了下首,心想凤翔侯的续弦看得到鬼的事,在京城的达官贵族之间相当有名,恐怕没有人不知道。
他佯叹一声。“就是因为贱内看得到它们,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才会找上她,向她喊冤,前些日子就遇上了,而且还是两个『人』来跟她哭诉,说它们遭人杀害,被埋在一座废弃四合院里的大树下头,希望贱内帮它们找到凶手,好还它们一个公道。”自家娘子可以见鬼的天赋传开之后,做事也方便多了,只要推说是她遇上的就好了。
容永全十分惊诧地看向上司。“大人,前些日子确实有几个孩子因为贪玩,跑进一座被附近居民戏称为『鬼屋』的四合院,结果发现大树底下埋了两具尸首,可惜全身上下腐烂到只剩下骨头,从性别和年纪来判断,有可能就是那两名失踪人口,由于连仵作也无法判断出真正的死因,想请死者的家属前来认尸,也怕有错,咱们正为了这事头疼不已。”
“你说得没错……”刘知府点头如捣蒜。
“这两名失踪人口是何时失踪的?”容子骥问。
回答的是二叔容永全。“根据两名死者的性别和年纪,应该就是今年元月中旬失踪的百姓,隔天是由家人前来报案的。”
刘知府接着又问:“不知侯爷夫人可有询问它们的身分来历?”
容子骥从袖口内取出事先写好的纸条。“贱内自然已经问过……这上头写了两名死者的姓名、住址和生辰八字,跟失踪的百姓核对一分,便可以查出它们在失踪当天究竟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应该就能知道凶手是谁。”
容永全接过纸条,转交给刘知府。“请大人过目。”
他看了之后频频点头。“许大贵、魏平……没错!失踪的确实是这两个人,侯爷真是帮了大忙!根据他们家人的供述,两人当天就跟平常一样出门工作,结果到了晚上都还没有回来,至于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就不太清楚了。”
“原来如此,另外还有一件事……”容子骥有些难以启齿。
刘知府见他面有难色,立刻说道:“侯爷但说无妨!”
“本侯在昌州府曾经认识一位精通阴阳术数的先生,跟他学了一些皮毛,看了两位死者的生辰八字,原来它们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这也未免太过巧合,而且不妙。”他面露忧色地说。
闻言,容永全看了刘知府一眼,这才问侄子。“怎么说?”
容子骥沉吟了下。“本侯听说一些旁门左道会利用这些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的血,加上死者的遗骸,用来唤醒沉睡的亡魂为自己所用,想到它们失踪之后没过多久,京城里就发生『百鬼夜行』一案,说不定两者有所关联……不过这些纯属臆测,还望知府大人派人详加调查。”
“这……”刘知府脸色大变。“的确大大地不妙。”
容永全看着上司,想到皇上至今还是不时宣知府大人以及大理寺卿进宫质问调查结果,当初要不是朝中几位大人力保,早就被摘了官帽,如今带来一线破案的曙光,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
“大人,如果这两人的死真的和『百鬼夜行』有关,就有机会抓到幕后的主使者了。”这么一来,对京城的百姓也有个交代。
“说得没错,只要查出杀害它们的凶手,说不定就能破『百鬼夜行』这桩案子。”他欣喜若狂地道。“多谢侯爷!”
“这也是为皇上分忧解劳,不足挂齿。”容子骥谦虚地回道。
接着容子骥起身告辞,由容永全送他出门。“也真是多亏了侄媳妇,要是能破『百鬼夜行』一案,可是大功一件。”
“就请二叔通知死者的家属,好让他们领回去安葬,也好入土为安。”
“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容永全正色回道。
待轿子回到容府,容子骥走进南边的角门,担任门房工作的许大贵顺手把门带上。
“你跟我来。”
许大贵躬了,跟在后头。
“魏平!”他召唤另一只鬼。
另一道男性身影也隐隐约约地出现了。
“主子回来了!”阿舜冷得直往手心上呵气,也跟着进了书房。
容子骥回头看着一脸沮丧的两只鬼。“你们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许大贵悲愤地说:“小的是突然被人从后头敲昏,连袭击的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等到意识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魏平同样一脸忿然。“小的家中有妻有子,就这么死了,真的好不甘心……”
“可记得有谁知道你们的生辰八字?”容子骥解上的斗篷交给阿舜,在书案后头坐下,想了又想,决定换另一个角度切入,也许会有所收获。
两“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许大贵突然“啊”的一声。“小的想起来了!由于小的八字不好,母亲每年都会到庙里祈求趋吉避凶,自然也会留下生辰八字……”
“小的娘子每年也会到庙里代小的求平安,同样留下了生辰八字……”魏平总算想起有这回事。“难道就因为这样,才会找上咱们?”
他冷笑一声。“凶手应该是从庙里找到你们的生辰八字,正好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你们身上的血可以唤醒死去的亡魂……”
那些沉睡了两百多年的前朝兵士亡魂,不只被唤醒,还被夺去自身意识,在京城制造混乱和恐慌,幕后主使者恐怕就只有“他”了……
“小的死得好冤,求侯爷作主!”
“求侯爷为小的作主!”
它们跪在书案前方,声泪俱下地喊着。
容子骥应允了,让它们先退下。
“朱小——”
“俺来了!俺来了!”朱将军在他叫出自己的全名之前现身了。
他看了下朱将军身旁,李副将也跟着出现。
朱将军哼了哼气。这个臭小子根本是明知故犯,说过几百次了还改不过来。
“叫咱们来有什么事?”
“钦天监监副徐长规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叫做徐秉荣,只要他出门,你们就好好盯着,我要知道他平日跟哪些人来往,还有做些什么,只要有一丁点可疑之处就马上回报。”
像徐长规这么有城府又懂得算计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他人,能够信任的亲信应该也不多,可以差遣的就只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加上自己又使出了“打草惊蛇”这一招,让官府调查两名死者与“百鬼夜行”之间有无关联,听到消息之后,对方一定会急着湮灭证据,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何况他也担心朱将军和李副将太闲,又没事找事,索给它们去办。
“小事一桩!”朱将军口气很大。
李副将个性比较细心。“你确定他看不到咱们?”
“他的父亲徐长规倒是看得见,所以李淳丰才会收他为徒,见到此人就躲远一点,而他那个儿子在钦天监担任阴阳生,倒没听说过他遗传了这个本事,所以不必担心。”为了新任的监正人选,他自然也把钦天监里所有官员的身家背景、祖宗八代全都查过一遍。
朱将军急性子地嚷着。“咱们快走吧。”
“等一等!”容子骥又唤住它们。
“还有什么事?”朱将军没耐性地问。
他从书案后头走出来,俊脸冷凛地看着它们。
两“人”被他看得一头雾水。
“……如果有一天,我命令你们斩杀那些受人操控、失去自身意识的前朝兵士亡魂,你们会照做吗?”容子骥相信徐长规会再次利用“百鬼夜行”,若到时还没找到那些前朝兵士的遗骸,就只能消灭它们。
它们脸色倏变。
“它们是俺的手下!”朱将军吼道。
李副将虽然没有它那般激动,但也极为震惊。“三郎,你是说真的?”
“只要找不到它们的遗骸一天,就无法让它们完全摆月兑操控,永远都会成为对方的傀儡,被利用来害人,它们早就不是你们的部属,更认不得你们!”他很残酷地指出现实问题。
朱将军魁梧高大的身躯踉跄了下。“俺……俺下不了手……”
“那么只好由我来动手!”他面无表情地回道。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李副将不肯就这么认了,那些部属都是无辜的,真正该死的是操控它们的人。
容子骥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它们片刻,眼神和态度上没有任何让步。“我也希望不会走到这一步。”
意思是万一真的走到这步田地,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两“人”都很清楚容子骥的个性,知道他是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