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梨儿总是趁着舅舅、舅母不在时陪他一起扎马步。
她真的不像个姑娘家,反而有着男孩子的率性,她比他还会翻墙爬树,什么游戏都会玩,可说是街坊上的孩子王,但是,只要一开始学习她就会非常认真,不管是念书还是看帐,她都能很专注,还写得一手好字。
“爹说写字可以修身养性,谈生意不是吵得大声就好,要比耐心,比智慧,沉得住气的人才是赢家。”她曾对他这么说,然后又继续埋头写字。
那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只要梨儿专注的做着一件事,她的神情就会变得很柔美,意识到这一点,他开始喜欢看着她,有时候还会忍不住脸红。
时光荏苒,他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成为了娉婷少女,他们也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六年,熟悉彼此,感情比谁都还要好,而这几年她也没有放弃,总是眼巴巴的希望他能叫她姊姊。
“小龙,你什么时候才肯叫我一声姊姊呀?你知道吗,隔壁的小狗子有弟弟了,每天跟在他后面叫他哥哥,可得意了,你也快点叫我姊姊吧。”
“梨儿。”
“是梨儿姊姊。”
“梨儿。”
“梨儿姊姊!”
“梨儿。”
不管她怎么纠正他,他总是喊她梨儿,因为他偷偷的喜欢着她,也曾动过娶她为妻的念头回家。可他也知道她被舅舅、舅母当成守灶女培养,就算成亲也是要招婿的,所以他们无法成亲,他亦无法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不久,梨儿就嫁人了,他一直告诉自己只要她嫁得好、过得幸福他就满足了,没想到他人在外地谈生意时,却得知她因为一场风寒在短短几天内病逝,他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可到舅舅家奔丧时,他赫然发现梨儿的丈夫温俊生纳了一名小妾。
由于怕触景伤情,这几年他不常打听梨儿的事情,加上之后在日新成天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心思关心她,直到此刻才知道温俊生纳妾一事,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过没多久,他就听闻温俊生将那名妾室扶正的消息。
樊尔轩悔不当初,早知道会这样,他当初万万不会轻易放弃她……
他紧紧握住拳头,用力到手背都泛起青筋了,这才缓缓放开,深深吸了口气,待平稳住情绪后,他朝马夫嘱咐道:“第一粮行就在前面,顺便绕过去吧。”
梨儿过世除了他难过,舅舅、舅母的伤心并不亚于他,因此这段时间他一有空就会去看看他们老人家。
马车拐了个弯,直直往第一粮行的方向驶去。
而与此同时,说巧不巧的,汪孟梨也在同一条大街上。
范如芳一连两次想谋害庶姊性命的事被揭发,已被关在祠堂里反省,汪孟梨可说是很痛快,但这痛快也只是一时的,很快的,她心里再度空虚起来。
离她死去已经四个月了,她好想念爹娘,好想回家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但身为官家千金并没有自由,不能想出去就出去,上回是已出嫁的大姊邀约,她才出得了家门,加上她现在有婚约在身,一举一动都要小心,免得坏了名节,所以更难出门了。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好法子,骗嫡母说想在出嫁前到庙里祈求,让她出嫁后能和夫君感情和睦,嫡母一听便同意了,当她抵达庙宇后,又骗马夫和护院说要在庙里替家人诵经祈福,要他们先回去,两个时辰后再来接她,她则趁机换装另搭马车溜走。
至于香香当然和自家小姐共谋了,她本以为小姐是太闷了,想出来走走,没想到一下马车,就听到小姐这么说—
“香香,你家不是在这附近吗?趁这机会回去看看爹娘和弟妹吧。”
香香猛摇手,“不行,我得陪着小姐,不能离开一步。”
汪孟梨好笑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不见。你就安心去吧,刚好我也有点事要办,半个时辰后我们在那里会合。”她指着其中一间客栈的招牌,大红色的远远一瞧就很显眼。
“可是小姐……”她是奴婢,怎么可以离开主子身边呢。
汪孟梨塞了几块碎银给她。“去买些好吃的给家人吧。”
香香手里捧着钱,满心的感动。
小姐性情大变后便对她很好,有好吃的都会分她,还帮她做了新衣服,所以就算四小姐说小姐被妖魔鬼怪附身,她自己也心知肚明,现在的小姐或许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她还是决定要忠心耿耿地服侍现在的小姐,做牛做马她都愿意。
“放心吧,我都换上这身粗衣了,有谁认得出我?”汪孟梨为掩饰身分,不引人注目,特意换上了香香的衣服,跟走在路上的市井姑娘没有两样,再说她连胭脂水粉都没上,素着一张脸,没人会多看她一眼的。
香香听她这么说,这才放心的先行离开。
汪孟梨一个人走在街上,看着四周熟悉的景物怀念不已,附近的店家小贩都是她认识的,但店家却没有一个人认得出她,都当她是客人一般招呼着,才四个月啊,就宛如隔了一世,完全变了样。
她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后,终于来到了第一粮行。
汪孟梨就这么站在店门口,看到有伙计瞥过来,或是有客人走出来,她都像做贼似的闪避,虽然大可以大大方方走进去,她却没有勇气,就怕一踏进粮行会泪流满面。
这时候,她看见一个年约五旬的妇人在店里招呼着客人,那便是她娘。
娘好像瘦了不少,脸色也好差……汪孟梨看得好心疼。
接着,一个年约六旬的男人走过来扶住妇人,那是她爹,跟以往一样硬朗,精神矍铄,但在她看来像是硬撑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憔悴。
“怎么不好好休息,又出来招呼客人了?”汪父皱着眉道。
“我只是想出来走动走动,做点事,要不只要一想到梨儿就难过……”汪母语气哽咽。
“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子她也不会安心的……”汪父苦口婆心的劝解。
汪孟梨听到他们的对话,双眼顿时蒙上一片雾气,差点哭了出来,她忙捂住嘴,强忍住伤心。
她真不孝,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久,汪父汪母进了内室,换成一对年轻男女走了出来,两人交头接耳,模样挺亲密的,正是温俊生和李瑶月。
联手害死了她居然还有说有笑的,可恶透顶!汪孟梨神情一变,对这两人简直恨之入骨。
“我们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了。”
“是,姑爷、小姐慢走。”
小姐?汪孟梨一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李瑶月挽着温俊生的手踏出店门,越过她街上走,完全没注意到她。
“这位姑娘,请问需要什么吗?”伙计咳了咳,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这客人很怪异,一直往店里头偷瞄。
“呃……”汪孟梨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小声问道:“据我所知,那不是你们姑爷纳的李姨娘吗?你们怎么叫她小姐?”她待在范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不知外头发生什么事。
提起这事,伙计不免唏嘘,“大姑女乃女乃死后,都是李姨娘照顾咱们老板和老板娘的,老板感念在心,便收了李姨娘当义女,姑爷也在上个月将她扶正,因此大伙儿便尊称她一声小姐。”
汪孟梨闻言十分震惊,她知道李瑶月想抢粮行,但没想到爹娘会在她刚过世没多久就收李瑶月为义女,肯定是被李瑶月那佯装贴心的模样给骗了。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第一粮行迟早会会落在李瑶月的手里。
不行,她绝不能让他们得逞……汪孟梨心绪飞转,待她回过神时,她已经默默跟在李瑶月和温俊生后头。
而她在第一粮行前的一举一动,全被先一步到达的樊尔轩收进眼底。
她虽然一身粗布,脸上也未施脂粉,但其实跟平常的她变化不大,所以一看到她那张格外清丽的脸蛋时,樊尔轩马上就认出了她。
那不是范家三小姐吗?她怎么打扮成这样,还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身边没有跟着丫鬟或仆人吗?
樊尔轩原本不愿多加理会,但想起她异常的举止,于是他改变计划,下了马车,尾随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