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灰暗的天色,宛如透着一抹不祥,孙络晴仿佛魂魄离体,漠然的站在一旁,注视着那个与她有着相同面容的女子,扶着丈夫的棺木回到安阳城。
武步刚和叶满山及风远生前的一干部属,收到风远的死讯,全都出城迎棺。
见到飘扬的白幡以及载着棺木的马车,那些武将翻身下马,激动的上前,围住棺木,不敢相信他们敬仰的大将军竟就这么死去了。
武步刚神色悲愤,明知可能不会得到答案,还是忍不住询问:“夫人,是谁杀了将军?!”
先前夫人派人传讯回来,信里只言及他们半途遭遇埋伏,将军力战而死。
皇上接获讯息,大为惊怒,即刻派人前往查证,然而派去的人带回来的却是一具棺木,教原本还存有一丝希望的他们情何以堪。
数名武将忍不住低声啜泣,悲痛一代名将的须落。
闻声,她木然的抬起眼,徐徐启口,“有人在我的包袱里藏了几封我多年前所写的书信,被将军无意间发现,误会了我,他震怒之下,失了防备,以致未能及时发觉遭人埋伏……当时无数的箭矢不停的射进房里,他突围而出,却不想埋伏的刺客极多,扑天盖地,他为掩护我逃走,最终在杀光最后一名追击而来的刺客时力竭而死,死时身上中了十八刀、背上插了八支箭……”
她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出,虽没落泪,然而那冰冷的嗓音却教人听了,心仿佛都要被揉碎了。
她说着这话时,一直望着叶满山。
叶满山被她那看似冷漠,实则哀绝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
武步刚听见自家大将军死得这么惨烈,悲泣的恨声道:“让我知道是谁派出那些刺客截杀将军,我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她神色幽冷的接着再道:“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在我行李里偷藏了那些书信?”
武步刚急问:“您想到是谁吗?”
“能在我包袱里动手脚的人没几个,福伯、福婶还有紫娟,都在这次的埋伏里被人杀死。”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叶满山脸色微微一变。
另一旁的一名武将问:“那么会是谁出卖了您和将军?”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叶满山,“这次大将军携我回乡祭祖之事没几人知道,那晚福婶在收拾行李时,叶夫人忽然过来,拉着福婶叙了会儿话才走。”
她说到这儿便停住,没再说下去,然而她未说出口的话,众人却都听出来了。
叶满山神色遽变,武步刚和其他人也全都震惊的望向他。
武步刚当即震怒的揪住叶满山的衣襟,质问:“是你婆娘泄露了大将军的行踪,还在夫人的行李里藏了那些书信吗?!”
叶满山脸色铁青的极力想否认,“不、不会是她!”
“是不是她,咱们亲自去问便知,倘若真是她出卖了大将军,老子非把她千刀万剐不可!”武步刚推开他,领着一干武将前往叶府。
孙络晴也被迫跟着底下那与她有着相同面容的女子,带着丈夫的棺木一块前往。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叶府,武步刚率先冲进去,命下人将陈玉枝叫出来。
陈玉枝见到武步刚和一干武将个个杀气腾腾,宛如要吃了她的模样,吓了一跳,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她看向丈夫,想询问出了何事,叶满山却阴沉着脸不发一语。
武步刚怒目瞋瞪着她,喝问:“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偷偷把那劳什子书信藏在夫人的包袱里,想让大将军误会她?你若不从实招来,敢有一句谎言,这就是你的下场!”他拔刀,一刀劈碎一张桌子。
她被吓得一颤,捂着嘴一句话都不敢说。
几名武将围上前去,一个个咄咄逼问她,“是不是你出卖了大将军?”
她惊吓得哭了出来,叫着自个儿的丈夫,“满山,你就这么看着我被人欺负吗?”
从她惊惶心虚的神色,叶满山已看出了什么,神色阴鸷道:“你只要老实说,你究竟有没有出卖大将军?”
“我我我……”在武步刚和那几个武将的逼视下,她说不出一句谎言来,而后当瞧见默然站在门口的孙络晴时,她那双幽冷的眼神仿佛已洞悉了一切,她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颤抖起来,月兑口道:“是长平公主吩咐我做的,我也不想啊……”
闻言,武步刚大怒,抬手掐住她的颈子,“果然是你出卖了大将军,我杀了你!”
叶满山挥开武步刚,“住手。”
武步刚厉色道:“她害死了大将军,你还想要护着这贱人?!”
叶满山神色异常冷静的道:“让我再问她几句话,我会亲手了结她,向大将军谢罪。”
武步刚这才退到一旁。
“我问你,你接近我,可是奉了长平公主之命?”叶满山冷声质问她。
她不敢相信丈夫真会杀了她,吓得瑟缩得紧咬着唇,不肯再开口。
见她这般,他抬手轻抚着她的秀发,放缓了语气,“我自问待你真心实意,从不曾亏待过你,你却陷我于不义,你让我今后拿什么脸面对夫人,还有这些弟兄?”
她哭得泣不成声,“我起先接近你,确实是奉了长平公主之命,但后来我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的,我从没有想过要害你。”
得到她这般回答,他苦笑了下,再问:“这长平公主,可就是前朝那位下落不明的长平公主?”
“没错。”她泪流满面的点头。
“那长平公主现下在哪里?”
她泪眼朦眬的看向丈夫,哀求,“我若说出她的下落,是不是就能将功赎罪?”
叶满山定定注视着她,温柔的出声,“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
闻言,她止住哭泣,说道:“她就藏身在掬红楼里。”
叶满山点点头,朝孙络晴躬身一揖,而后抬手拥住妻子。
她柔顺的依偎在他怀里,下一瞬,她神色一震,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被一刀贯穿的胸口,“你答应我……不会死……”
叶满山接住她倒下的身子,在她耳旁低声道:“我是说不会让你一个人死。”
他神色绝然的抬头望向武步刚等人,“接下来,为大将军报仇的事就交给诸位了,我下去亲自向大将军请罪。”
言毕,他抽出插在妻子胸口的刀,横刀自刎,殷红的鲜血自他颈间飞溅而出,快得让武步刚等人来不及阻止……
然而更教众人措手不及的是此时密集射入屋里的火箭,那燃烧的箭矢瞬间点燃了木造的屋舍,众位武将惊怒得要杀出去,大门却从外头被人挡着,眨眼间,那木制的门扉也燃起熊熊烈焰。
不停射进来的火箭阻拦住他们逃离的脚步,武步刚等几个武将相顾骇然,即使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也心知他们就像大将军一样,也中了那幕后主使者的毒计,对方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
“长平公主,我武步刚与你誓不两立!”武步刚震天怒吼。
“先想办法逃出去再说。”
有人喊了声,“到后院的井边找水。”
四周都着了火,滚滚浓烟直呛得人睁不开眼。
一行人连忙绕到后院的井边打来井水,武步刚没瞧见孙络晴的身影,连忙回头去找,见她一脸心如死灰的站在燃烧着的屋舍前,他顾不得礼仪,上前道了声,“夫人,得罪了。”便拽着她往后院井边奔去。
一群武将把自个儿泼了一身湿,准备要冲杀出去。武步刚也打了桶水兜头朝孙络晴淋了一身,接着再往自个儿身上泼。
然后几人再提水浇灭后院也同样着火的木门后,大喝一声,从后门冲了出去。
然而外头迎接他们的却是上百名士兵的兵戈相向。
武步刚一直掩护着孙络晴,但混乱间,孙络晴被刺了一剑,她不想连累他,遂离了他身边,才不支的倒下……
孙络晴惊悸的自梦里苏醒过来。
她坐起身,房里仍阗暗,她模索着走到桌前,斟了杯冷茶饮下。
那梦境就像先前纠缠她多日的那场梦境一样,真实得犹如曾发生过,思及白日里才见过面的陈玉枝,她心绪有些不宁。
这两场梦是连贯的,今晚这场梦点出先前那场梦境里,那派出上百名刺客围杀风远的幕后主使是谁。
然而长平公主先前设计杀害楚天碧、嫁祸风远的事已曝露,只是被她逃掉,风远还在搜捕她。
如今风远对她已有防范,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单纯。
她细思长平公主当初能从掬红楼里逃月兑,似乎是有人向她通风报信,她才能事先闻风而逃,这意味着朝廷之中也许有她的党羽。
会是谁呢?
期盼已久的大婚终于来到。
一大早,风远那张阴柔的俊脸便笑得阖不拢嘴,洗漱后,他欢欢喜喜的让人给他换上了一身大红的喜袍,梳起头发戴上喜帽。
不用喜婆催促,便急着想出门去迎亲,却被喜婆给拦了下来。
“哎哎,大将军,这吉时还没到呢,不能出门。”喜婆没见过这么心急的新郎官,抿着嘴直笑。
武步刚和叶满山等一干武将也笑了出声。
有人调侃他,“大将军,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风远嗔了句,“今日是本将军的好日子,吃什么热豆腐。”
有几个年轻的武将大胆的开起他的玩笑来。
“大将军不吃热豆腐,只急着想抱美娇娘。”
“可恨时辰这么慢,吉时盼啊盼不来。”
“门外花轿等着抬新娘,入啊入啊入洞房。”
风远笑骂,“你们这几个兔崽子,敢笑话本将军,去给我校场跑十圈。”
“大将军,今儿个可是您的大好日子,要罚就罚咱们多喝十杯您的喜酒吧。”
在众人嘻嘻哈哈中,吉时终于到了,风远兴高采烈的跨上爱驹,骑着去迎亲。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来到孙家小院,新娘子在喜婆搀扶下,手挽着彩带,被新郎牵着坐上花轿。
喜乐高奏,锣钹敲响,新郎官欢天喜地的将新娘子给抬回了将军府。
两人双亲都已亡故,皇帝亲临为两人主婚,文武大臣皆出席观礼。
行过一连串繁复的礼仪后,将军府大开喜宴,宴请文武大臣。
皇帝饮了杯水酒便离开,新郎官随后也派出武步刚和叶满山等几个亲信帮忙招呼众多宾客,先一步溜回喜房去了。
遣退下人,风远望着眼前清丽月兑俗的孙络晴,含着羞怯微笑的坐在他跟前,他恍然如梦,小心翼翼的执起她的手,喃喃说着,“我渴求这一天,渴求了两辈子。”
他那浓烈似火的深情令她心悸,她回握住他的手,回应他的情,“络晴此心已属将军,今生唯愿只与将军双宿双飞,生死不离。”看着眼前这为她如此痴迷的男子,她的心早已柔如春水。
他将她揽进怀里,再多的言语都无法表达他此时的心情,这一刻他只想要她彻彻底底属于他一人。
洞房夜,春宵夜,罗帐下,喜袍落了一地,她依偎在他怀里,倦懒的阖眼酣睡。
他眷恋的拥着她,痴看了她一夜。命运已然扭转,他相信今生他不会再像前生那般悲惨,他们会恩恩爱爱到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