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寝殿里落针可闻,连梅嫔都忘了要哭泣。
言少轻要的正是此种效果——先发制人。
她徐徐道:“梅嫔出事后,何人去请太医?请的是哪一位太医?如何知晓绣线有毒?”
瑞珠抬起头来,胆战心惊地回道:“是奴婢去请太医的,请的是贺太医,贺太医诊出娘娘是中了急性毒而致滑胎,跟着便逐一检查寝殿里的物品器具,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确定了那毒源来自娘娘惯常用的绣线。”
言少轻眼里没半分温度。“梅嫔滑胎前用过的绣线何在?”
“在暖阁里,奴婢这就去拿。”瑞珠跪着退了半步,起身后飞奔着去取了装有绣线的针线筐来,取来时还在喘呢。“便是这绣线了,娘娘。”
言少轻只看了那绣线几眼。“平日里梅嫔用的绣线由何人去领?”
瑞珠道:“是一个叫香草的宫女。”
言少轻点了点头,“宣香草及贺太医。”
一个内侍忙去太医院请贺太医。
香草就在落梅宫里当差,很快便来了,当下立即下跪叩首,“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把头抬起来。”
香草连忙抬头,她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宫女,外表没什么特殊之处可供辨认的。
言少轻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就是香草?平日梅嫔用的绣线是由你所领?”
“是的,娘娘。”
言少轻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冷不防直截了当地问道:“说,你为何在绣线里下毒,谋害梅嫔?你的目的何在?受何人指使?”
她验尸的时候,有一说一,绝不说二,但问案的时候便不同了,有时一吓,就能吓出真相来。她祖母说过,眼睛是最不能作假的地方,因此她会观察所有疑犯眼里的变化。
“奴婢没有!”香草犹如炸雷灌耳,她忙为自己开月兑道:“平日里梅嫔娘娘要用的绣线是奴婢去领的没错,可此刻针线筐里的绣线不是奴婢去领的,是今日午后,云月宫的玉扇姊姊好心替奴婢领了送来,奴婢以为她是一片好意,也就不疑有他的呈给梅嫔娘娘用了,没想到娘娘晚膳后才开始刺绣,没多久就……就小产了。”
忽然出现“云月宫”三个字,众人不由得把眼光往云妃身上看去。
云妃被看得极是不悦。“一派胡言,玉扇为何要帮你领绣线,难道是吃饱了撑着吗?”
“云妃,你想做谋害皇嗣的共犯吗?”言少轻轻轻皱眉。“本宫分明说过,本宫未问话之前不得开口,你把本宫的话听到哪儿去了?”
梦妃、芊妃脸上倶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云妃瞪了一眼梦妃、芊妃,她的脸色异常难看,不情愿地垂下头道:“臣妾没记性,请皇后娘娘恕罪。”
言少轻淡淡道:“若是再犯,绝不宽待。”
“是。”云妃嘴上服软,却是狠瞪了香草一眼,警告意味相当浓厚。
言少轻也不理她的小动作,径自吩咐道:“小安子,你去将玉扇带过来,途中不许她和任何人交谈,速去速回。”
众人心知这是防止玉扇和他人串供,梦妃、芊妃更开心了,脏水如今是往云妃身上泼了,办得越严越好。
玉扇未到,贺太医先到了,他一头的汗,显然是从太医院跑过来的。
他俯身行礼道:“微臣贺之年拜见皇后娘娘。”
言少轻一贯的不假辞色,“贺太医,将今日之事仔细说一遍。”
“微臣遵命。”贺太医拱了拱手,躬身答道:“今日由微臣当值,两个多时辰前,落梅宫十万火急的传太医,微臣到时,梅嫔娘娘已经小产了,是个女胎,已经成形……
“当时,娘娘血流不止,且血色呈黑,有中毒现象,微臣连忙配了解毒止血的方子,这才把娘娘的性命抢救回来,因娘娘的毒性来得凶猛,微臣分析毒源应该尚在,随即找了几个医女一块儿检查落梅宫里外和娘娘寝殿,在飮水及食物中都未见有毒,直到查到那绣线上,这才发现绣线上染了一种名为夕花的西域猛毒,普通人闻了顶多胸闷、恶心、呕吐,严重者月复痛月复泻,但若是孕妇闻了,只要半个时辰便会催产下胎,且孕妇也会有性命之忧。”
因为擅自说话者会以共犯论,因此众人听完贺太医的陈述,虽然都觉惊异,但无人敢开口,宫女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锦绣悄悄地离去,没人在意她,太后差她去办事也是有的。
不一会儿,小安子领着玉扇来了,玉扇神情惶恐,下意识的朝云妃看去,却被云妃狠瞪了一眼。
玉扇不敢再看主子,朝言少轻跪了下去,“奴婢玉扇拜见皇后娘娘。”
言少轻沉着脸道:“玉扇,本宫面前,若有虚言,绝不宽待,明白了吗?”
玉扇趴伏着又是一个磕头,“奴婢明白。”
言少轻静静地看着她,“抬起头来。”
玉扇乖乖地将头抬了起来,眼里依旧是一片惶恐不安。
言少轻淡淡道:“玉扇,你代领落梅宫的绣线,已与宫规不符,这一点你可认罪?”
按照宫规,嫔妃的分例用品,均要由自个儿身边服侍的人到六局各司领取,不得代领,而太后、太妃和皇后的分例用品是由六局各司呈送,因此不会有代领的问题。
“娘娘,奴婢并没有代领落梅宫的绣线。”她小脸发白,虽然颤抖着,但力求镇定。
“在路上安公公已告知奴婢,娘娘为何传奴婢前来,说是因为香草姑娘说奴婢替她领了绣线,给她送了过来,那绣线有毒,害梅嫔娘娘滑胎,可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既没有领落梅宫的绣线,也没给香草姑娘送过来,请娘娘明鉴。”
听完,言少轻缓缓点头,转而看着香草,“香草,你此刻还肯定给你送绣线过来的是玉扇吗?”
香草毫不迟疑的重重点头,“没错,不安好心给奴婢送绣线来的就是玉扇姑娘!”
“小安子,去将司彩司的司正带来,记事册子为证物,一同带来,册子交到你手中那刻开始,再不许有人翻看。”
“奴才遵旨。”
小安子领命去了,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连屏风后的太后和惠太妃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床上的梅嫔则是两眼无神的看着帐顶。
她的绝望其来有自,她知道即便身子康复,自己再也没有承宠的机会了。
她记得很清楚,皇上便是在这里、在这张床上宠幸她的,那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皇上喝醉了,看起来情绪很低落,他不断的喝酒,喝了很多,直到路都走不稳了,她才有了将皇上扶上床的机会。
皇上抚着她的脸,吻她的唇,将她压在身下,一遍一遍的喊她少轻……
所以,皇后还没被册封为皇后之前,她就知道皇上有多喜欢皇后了。
在皇上心里,她是一个没有面孔的女人,那并不打紧,她甘愿做另一个女人的替身,唯有如此,皇上才会疯狂的要她,也因为他排山倒海的激情和热情,她一次就怀上了龙种。
她很明白,皇上酒醒之后,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只有生下皇子才是她的保障,她才不会傻到去对皇上有盼头,她只要一个能让她爬上妃位的皇子,一个能显荣她的皇子……
可如今,孩子没了,她的梦也碎了……罢了,既然皇上的心攥在皇后手里,等她身子好了之后积极点向皇后表忠诚,只要好好跟着皇后,也能在后宫拥有一席之地吧……
“启禀娘娘,郭司正带到。”外头传来动静,小安子把人带回来了。
言少轻看着寝殿门口,凤眸微凝,“宣。”
郭司正是正六品女官,并非宫女,是以小安子要特别通传,而司彩司隶属尚服局,掌管宫里织品、衣服相关事项,若不是出了这件事,她应当是永远不会知道宫里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郭司正,按照宫规,嫔妃的分例用品不得代领,为何你让云月宫的宫女玉扇领了落梅宫的绣线?你可认罪?”
“微臣知错。”郭司正垂首道:“微臣明白宫规却一时起了贪念犯了错,请皇后娘娘责罚。”
言少轻微微挑眉,“贪念?”
“微臣惭愧。”郭司正面有愧色地道:“玉扇姑娘今日来领云月宫的绣线,说落梅宫的香草姑娘托她一道领,还塞给微臣一锭金元宝,让微臣行个方便,微臣薪俸不丰,又摊上了个好赌的弟弟,近日债主追债追得凶,家中老母无一日好眠,微臣想将金元宝送回家给弟弟还债,玉扇姑娘又肯押手印,微臣心想,如此应是香草姑娘托她来领绣线的没错,才会一时糊涂,行了方便。”
玉扇闻言,脸色一片惨白,“没……没有,奴婢没有给郭司正金元宝……”
“这是玉扇姑娘给微臣的金元宝,微臣还没来得及送回家去,还有领取分例用品的册子,上头有玉扇姑娘按的手印,请娘娘过目。”
言少轻看了眼册子,便将册子交给竹桑。“让玉扇再按一次手印,看看是否相符。”
她接着仔细的将金元宝看了个遍,发现底部刻有小巧的“豫”字,表示这锭金元宝是在豫州打造的。
大云的律法,银子刻上年号,金子与宝石则刻上出处。
云妃是东豫王的嫡女,在豫州长大……
竹桑核对好手印了,禀报道:“娘娘,确为玉扇的手印没错。”
真相呼之欲出,言少轻看着一脸慌乱苍白的玉扇。“玉扇,为何你的手印会按在司彩司的册子里,你可有话说?”
玉扇一阵恍惚。“娘娘,前几日奴婢染了风寒,今日病情加剧,奴婢喝了药,睡得很沉,觉得有人来过奴婢房间,又以为在作梦,没想到是有人潜入奴婢房中拉了奴婢的手按印……”
言少轻轻尘眉,“可有人证?”
玉扇脸色更白了,“没有,奴婢自个儿一人在房里睡……”
梅嫔突然指着云妃,撕心裂肺的哭道:“云妃,你好毒的心!自己怀不上孩儿,便来害死我的孩儿……你还我孩儿的命来!还我孩儿的命来!”
梅嫔这指控恍如一道炸雷,云妃像是这才想到此事与自己有关,连忙撇清道:“梅嫔,你休要胡说,本宫与你无怨无仇,何必害你孩儿?”
梅嫔继续指控,“那还用说,自然是你见不得我要生下皇上的皇长子了!”
云妃无动于衷地说道:“就算玉扇真的去领了绣线交给你的宫女,也与本宫无关,她是受何人指使,本宫又如何会知晓?”
梅嫔冷笑,“云妃娘娘,玉扇是你的人,你一句不知道就想摘得干干净净吗?”
“本宫就是不知情,你能拿出本宫知情的证据吗?”云妃不甘示弱地道:“梅嫔,难道你宫里的人私底下在做什么,你全一一知情?要我说,是你收买了玉扇要栽赃给本宫也是有可能,你怀的胎是真是假又有谁知道,有些药服了会出现喜脉,只要买通一个太医就成了,至于你小产的那滩血……要弄一只畜生的血还不容易。”
梅嫔几欲发狂,“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云妃哼道:“本宫清者自清,是否胡说,待真相大白便可知道是谁在胡说。”
言少轻凝眉沉思,充耳不闻,只当她们是在大街上对阵叫嚣的泼妇。
绣线究竟是在司彩司里就染了毒,还是玉扇领了之后她染的毒,抑或者,到了香草手上才染了毒?
究竟绣线是玉扇去领的,还是香草去领的却与郭司正串通了变造册子,或者,根本没人去领绣线,是真有人带了册子去玉扇房里趁她神志不清时押手印,再串通郭司正的口供,当然,也有可能她看走眼了,所有人说的都是实话,云妃确实是主谋,玉扇是受了云妃的指使去领绣线……然而如此粗劣的手法,这可能吗?云妃是东豫王的嫡女,断不可能行事如此鲁莽。
总之,直觉告诉她,玉扇没有去领绣线,云妃也不是这件事的主谋,云妃或许也巴不得梅嫔滑胎,但这件事不是她做的,还有几个疑点待她细细梳理之后,定能找出破绽……
“肃静。”她一拍扶手。“云妃,你仔细看看这锭金元宝,是否是你的陪嫁?”
多兰从言少轻手中接过元宝,给云妃送过去。
云妃看了看元宝,恨恨地道:“娘娘,这锭金元宝是产自豫州没错,但是否为臣妾陪嫁,只因元宝生得都一样,臣妾也无从得知,而元宝与银子同样流通,任何人都能够取得,单凭一个元宝便要定臣妾的罪,臣妾万万不服!”
“你说得不错。”言少轻眉头又皱得更深了一点。“本宫无意在此时定任何人的罪,不过让你看看清楚,无须激动。”
一炷香的时间,锦绣回来了,而太后和惠太妃也正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锦绣对太后福身道:“娘娘,奴婢请了内务府的人同去云月宫,在云妃娘娘的寝殿里搜出了西域夕花香粉。”
太后冷眼看着云妃,“云妃,你实在太叫哀家失望了。”
言少轻惊疑不定的看着太后,难道,在她审案时,太后悄悄派了锦绣会同内务府去搜了云月宫?太后是根据哪一点将云妃列为嫌犯?饶是审理过诸多案件的她,都不能断定云妃有嫌疑,太后为何要将矛头直指云妃?
“贺太医,”太后淡淡地问:“你查验看看,这是否为西域夕花之毒?”
贺太医躬身领命,“微臣遵旨。”
言少轻知道查验的结果一定是夕花之毒,但她怀疑那真是在云月宫搜出来的吗?就算真是在云月宫搜出来的,也可能是有人预先藏好了,好让内务府的人搜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认为玉扇没有代领落梅宫的绣线,可按的却是她的手印,香草也指证绣线是由玉扇交给她的,还有来自豫州的金元宝,最关键的是在云妃的寝宫里搜出了西域夕花的香粉,全部的线索都指向了云妃。
“我没有毒害梅嫔!我没有!是有人要陷害我!有人要陷害我!”云妃忽然失了仪态,愤恨的疯狂大吼大叫。
众人皆知,不管云妃如何吼叫,这件事的人证、物证都有了,证据确凿,云妃不认罪都不行。
“皇后辛苦了。”太后温言看着言少轻,叙家常一般地说道:“如今真相已经水落石出,该是还梅嫔一个公道的时候了。”
太后犹如这个寝殿里的定海神针,她一发话,四周的吵杂声顿时安静了下来,而众人感兴趣的,自然是要如何还梅嫔一个公道了。
太后琢磨了一下,便道:“云妃谋害帝嗣,降为五品才人,打入暴基。玉扇做为帮凶,罪无可赦,杖黯,云月宫宫人尽皆收押,皇后以为如何?”
言少轻与太后对视着,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太后希望她能站在她那一边……不,太后是在恳求她在众人面前认同她的做法。
她想起了祖母的话,太后是不会害她的人……难道,云妃有非要成为真凶的理由?
无论如何,众目睽睽之下她必须保全太后的颜面,于是她违心的点了头,“母后说得在理。”
太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就依皇后的意思办了。”
太后一锤定音,无人敢有异议。
偌大的寝殿中,只有玉扇喊了起来,“云妃娘娘没有指使奴婢做任何事!云妃娘娘没有指使奴婢做任何事啊!”
玉扇不断重复这句话,直到被拖出去前还一直在喊,但大家只当她护主心切,没人相信云妃的清白,或者说,没有人要云妃是清白的。
“你们等着!我不会善罢罢休!我爹也不会!”云妃被拖走前亦是不断的嘶吼。
言少轻心里极不好受,这是巧合吗?是皇上恰好想要清理豫州门户,她也刚巧处置了云妃,还是因为皇上想要清理豫州的门户,便设计了圈套给云妃跳?
再追查下去,会查出什么来?
如果背后的那个人是皇上……她断案讲求证据,如今证据确凿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娘娘!”习秋突然惊呼了一声。
众人看去,见躺在床上的梅嫔突然七孔流血,身子不断抽搐。
梦妃第一个尖叫起来,“梅嫔要死了……”
言少轻急急吩咐,“贺太医!速速救治梅嫔!”
“微臣遵旨!”贺太医奔了过去,又是搭脉又是探鼻息的,亦施了针,可最后仍是颓然请罪道:“启禀皇后娘娘,梅嫔娘娘已经……已经断气了,是夕花之毒的余威,梅嫔娘娘的遗体需立即火化,否则会有传染的危险。”
太后点了点头,沉声道:“贺太医,后续事宜便交给你了,此地不宜久留,各自跪安吧!”
“是。”众人此时是巴不得各自回宫。
打从回到凤仪宫,言少轻就一直没开口。
竹桑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便道:“奴婢给娘娘备下热水,娘娘泡个澡会舒心些。”
言少轻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
她在浴桶中放空了脑子,觉得自己有负了……有负了什么?有负了自己所认知的一切吗?
她想要停止思绪,可梅嫔、云妃、玉扇的脸在她面前挥之不去……
沐浴后,竹桑给她备了件宽袖长袍,绣着展翅的凤凰和大朵盛开的牡丹,黑发已绞干了,墨丝如瀑地垂在肩头,她莲步轻移,走进寝殿便见到宇文珑正站在桌案边翻看她看过的卷宗,她顿时一楞。
她从没这般衣衫随便的时候见到他,下意识便有些不自在,再加上多兰事先已在寝殿中燃起了香烛,那香烛里又掺了香料,丁香香气弥漫在室内,格外有种旖旎氛园,叫她更觉尴尬了。
她把衣襟拉紧了些,润了润唇瓣,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臣妾未曾迎驾,请皇上恕罪。”
皇上驾临是大事,可适才竹桑伺候她起浴穿衣时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她一进寝殿,竹桑不跟进来伺候,反而还把门带上了,可见是他的吩咐。
宇文珑抬眸,深深的看着恍若谪尘仙子的她,自己感受着心里的震撼,一会儿才道:“来了小半刻了。”
他派人盯着落梅宫,自然什么都知道,也知道她没能守住她的原则,心中一定像长了毛般的难受,而他则是在意她的闷闷不乐。
“这么晚了,皇上不歇息却过来臣妾这里,不知有何要事?”她的语气平淡,眉心间有些索然无味,神情更有些刻意的公事公办,本不想搭理他,但她蓦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突然淡定不起来,语气也有了一丝丝的紧张,“难道是边防出了什么事?”
“边防之事朕已经处理好了。”还知道关心旁的事,宇文珑稍稍放心一些。心想她肯定想知道得详细一些,便又道:“不过是北匈奴遣使来朝,来向我大云告急求援,北匈奴突受垩扬、同罗、回纥等八个部族攻击,朕想那北匈奴一直对我朝称臣,此番有难,大云自当挺身相援,便派了诸葛将军领兵前去搭救。”
言少轻虽然听出他话里有几分讨好她的意思,还是不轻不重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皇上决断圣明。”
宇文珑自然不会被她那点冷淡浇熄了热情,浅浅一笑道:“朕还以为你在生气,不会问了。”
言少轻明艳的脸上毫无笑意,她眼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天子,目光带着审度,语气有些冷淡,“皇上为何认为我在生气?”
“朕知道,梅嫔之事你不甚认同母后的处置。”他绕过了桌案,走到她面前。“你也不要太难受了,朕已下旨给梅嫔厚葬,并加封为梅妃。”
言少轻感觉到心狠狠一沉。人都死了,再多恩典都没有用了,要是哪一日她死在了宫中,又要给她加封什么?
她原不是这么悲观的人,可今晚的一切让她疲惫,明知道真相不是如此却不能查下去,让她十分郁结。
她又烦躁了起来。“这件事是不是皇上做的?因为东豫王野心过大,是不可久留之人。”
闻言,宇文珑脸色立即黑沉如墨,气急败坏的瞪着她,“你是说,为了拉下东豫王下马,朕不惜杀死自己的孩儿又杀死梅嫔?在你眼里,朕是那么残酷的人吗?你就那么不了解朕吗?”
他还有一句未出口的质问:还是,你不想了解?
言少轻却仿佛没看见他眼里的怒气,继续质问道:“那么请皇上告诉我,云妃是真凶吗?”
宇文珑的嘴角一扯,“证据确凿,云妃当然是真凶。”
言少轻的唇在刹那间抿成了一条线,感觉心口像被人重重捶了一下。
他真认为云妃是真凶?还是当她是三岁小儿,看不出个中破绽?
两人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的对峙着,房里只有兽耳铜壶滴漏的声音。
言少轻知道,她是得不到真相了,在这件事里,死掉的梅嫔和孩子不重要,被打入暴室的云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理由拔除东豫王的兵马了,在豫州安插他自己的人马。
“罢了。”她的眼眸像一汪寒潭,深不见底。“我乏了,明早还要早朝,皇上也请回吧!”
“不!”宇文珑蓦然将她拉入怀里,手揽着她的细腰,固执的看着她。“朕今夜不走!”她才沐浴过香汤,实在好香……
“皇上!”言少轻心里一跳,脸蛋莫名烧了起来,美目忽然就显得有些狼狈。“皇上请不要强人所难,我——我今夜没有侍寝的心情。”
“谁说要你侍寝了?”宇文珑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朕说留下来,没要你侍寝。”
尚德海说,不能与皇后硬碰硬,皇后吃软不吃硬,要来出其不意这一招,皇后最难招架得住。
看来,尚德海分析得不错。
不过,他一个阉人,为何对男女情事比他这个正常男人还了解?这点当真令他不痛快啊,他竟比个阉人还不如……
“既不要侍寝,皇上何不回啸龙宫睡得舒服点。”他的话令她显得窘迫。
他宠爱的揉揉她的头发,“朕不想让你睡得舒服,所以睡在这里,给你找点不舒服。”
宇文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她全身僵住不动,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对她?
他曾威胁她,如果不抗旨拒婚,后果自负,但究竟是什么后果,为何不早点让她领受,给她一个痛快,如此悬而未决,当真难受。
不过,他倒是如他说的,只是睡在她身边而已,反倒是她,直到他都睡沉了,她还醒着。
她伸手在空中描绘着他俊挺的五官,小心地不碰着他,轻声呢喃,“咱们在太学时明明形影不离,为何后来在这宫里遇到了,你非但装做不认识我,还越来越讨厌我,甚至威胁叫我抗旨拒婚,究竟是为什么?”
他早睡沉了,自然是不会回答她的,而她,对着他自言自语了一阵之后,一日的奔波,导致困意来临,她也睡了,饱满有致的身子还不由自主的往他怀里蜷去。
宇文珑紧了紧手臂,睁开了眼苦笑,将她更加拥紧了些,动情地在她墨云般的发上轻轻吻着,在她的耳边轻轻叹息——
“我哪里是讨厌你了,我是太喜欢你了,喜欢得不可自拔,怕你嫁给我会对我失望,这才威胁不让你嫁给我,你对我的误会居然如此之深,这下,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啊少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