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娘见宇文珑似乎没认出她,激动了起来。
“黄公子,您不认得奴家了吗?”
宇文珑还是很迷糊,“你是?”
那花娘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唇下的痣,急切地道:“奴家是惜烟啊!看看这颗痣,公子真不认得了?”
脸上有痣的女人可多了去,宇文珑还是摇头,“不认得。”
他很肯定自己不认识她,纵然他过去算得上是青楼常客,但这姑娘长得如此不起眼,绝不会是褚云剑会点选的姑娘,既然褚云剑不会点选这姑娘作陪,向来由着褚云剑挑姑娘的他自然是不会认得她。
“那么此物呢?公子是否识得?”惜烟不死心,很快从怀里拿出一个姜黄色的小荷包,上面绣着个“轻”字。
言少轻微怔了一下,她不动声色,眸光从荷包转到宇文珑脸上。
宇文珑嘴唇颤了颤。他还是不认得这个惜烟,但化成了灰,他也不会不认得这个荷包。
“哎呀!”见到他的表情,惜烟有些得意了。“公子想起奴家了对不对?怡香楼,丽水巷的怡香楼,那时奴家正是豆蔻年华……”
宇文珑在模糊的记忆里垂死挣扎。
怡香楼,是褚云剑颇为喜欢的青楼之一,看着眼前那张雀跃的平凡面孔,他逐渐想了起来……
“公子好生无情。”惜烟幽怨地道:“亏得奴家一直把公子记在心里,公子却要奴家再三提点才想起奴家,正是应了那句‘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神色更加不同了。
原来,两人之间还跟“情”扯上了干系啊……
宇文珑见言少轻看着他们两人,那目光像是要将宇文珑的脑袋看出个窟窿来,他心里顿时一凉。
那是她的荷包,却落在了别的女子手中,也无怪乎她会这般看着他们了。
他连忙对言少轻解释,“你别瞎猜,不是你想的那般,是她胡扯……”
“奴家没胡扯。”惜烟轻轻抚起了那个荷包,脸上一片的触景生情。“打从公子把这荷包送给奴家,奴家就一直带在身上,日子难过,就只有这荷包能给奴家些许慰藉了。”
“大胆!”宇文珑气得跳脚,他直指着惜烟的鼻头骂道:“一派胡言!本公子才没有把荷包送给你!”
“公子大声也无用,分明是公子送给我的。”惜烟有点幽怨的瞅了他一眼。“公子当时虽然醉了,但确实是公子亲自将这荷包送给我的,若有半点虚言,我孟惜烟就遭天打雷劈、五马分尸!”
宇文珑咬紧牙关,他真的很想将她五马分尸。
她这莫名其妙起什么重誓啊?起重誓做什么啊?这不是火上加油吗?这下他真是跳到什么河都洗不清了!
言少轻眉梢微挑。原来如此,他把她的荷包送给别的女子了,难怪不在他身上……是要多缺心眼,才会把她的荷包送给他人?
“那时我醉了,我醉了啊!烂醉如泥!”宇文珑心急如焚,大声分辩,“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醒来发现荷包不见了,心急如焚的还在府里找了许久,却是怎么也找不着……”
言少轻不发一语,荷包攥在青楼的姑娘手里,自然在府里找不着,“惜烟一直感念公子为惜烟赎身,当时没能好好表达谢意,想着若再见到公子,定要向公子说声谢,日盼夜盼,总算给惜烟盼到了……”说着,她深情款款的凝视着宇文珑,眸中之意,不言而喻。
众人一阵抽气。哇靠,还赎身了啊!这要说两人之间没什么,可没人会信了。
言少轻仍是不置可否,旁人要从她的神色猜到她在想什么,也是极难之事。
她知道他从前都是跟着褚云剑一块儿纵情声色,但还是小看他了,原来他还帮青楼姑娘赎身,若不是王府里万万容不下娼妓,可能就接回府里去照顾了吧。
“不是我!”宇文珑看着言少轻,斩钉截铁地说:“你相信我,是褚云剑,他说见那小姑娘被打得可怜,提议给她赎身,银子是他出的,我只是出面而已,不过是把银两丢给老鸨,让她放人走,只有这样而已。”
话说回来,都替她赎身了,这才过了几年,她为何又在青楼里?倒是印证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天生的花娘命。
似乎知道他的疑问,惜烟抬袖拭了两滴泪,哽咽道“奴家命苦,嫁了人,可丈夫几年前死了,无依无靠,生活陷入了困境,只好重操旧业。公子是否成亲了?奴家愿意随公子回去,给公子做贴身婢女,以报公子之恩,若是公子无人服侍,奴家给公子为妾也是心甘情愿的……”
真是够了!宇文珑忍无可忍的大吼,“不必了!你好自为之!”
惜烟用帕子掩着口,趔趄了几步,削瘦的肩抖了下。“公子,你吓到奴家了……”
宇文珑眉毛拧成一团,凶恶地瞪着惜烟,“就是要吓你,怎样?”
惜烟拿眼委委屈屈的看着他,“公子,奴家还有话说……”
“不必!”宇文珑没好气道。
惜烟觑着他的脸色,小声地道:“不是要说我俩之间的事……”
宇文珑瞪着她,“你还说?!”
他俩之间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
他此刻真是怀疑这多年前只有一面之缘的惜烟,是褚云剑知道今日他会过来,安排在这儿整他的。
不等他再度发难,惜烟便有点委屈地说:“奴家要说的是彩娘的事。”
“哦?”言少轻不由得拿正眼看着惜烟,她微点下颚,“你说。”
惜烟得到了鼓励,她忙转看向言少轻,大声说道:“大人,奴家知道彩娘怀了身孕,且那孩子已过了三个月,是个男胎!”
“男胎?”言少轻微微挑眉。“如何得知是男胎?”
再高明的太医都不能在胎儿才三足月时便诊出男女,至少要足六个月才有办法。
惜烟高兴地说:“算命师算出来的呀!就是常在天桥下摆摊的那个吴大师,彩娘去找他算月复中孩子是男是女,他掐指一算,便算出是个男胎了,真是好生厉害啊!”
满堂的人都听得傻眼兼无言,最后是言少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还有吗?”
“当然有。”惜烟可得意了,她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子,“彩娘对奴家说过,她月复中的孩子可宝贝了,若生下来,日后肯定一生富贵不愁,因为孩子的爹是朝中大臣,位高权重,呼风唤雨,就是皇帝老爷也要给他三分面子,这事儿关系重大,彩娘原是不肯对旁人说的,只因奴家是她的姊妹淘,嘴巴又向来捂得严实,所以彩娘才会对奴家说的,奴家敢说,整个翠仙坊只有奴家知道彩娘怀有身孕这事儿。”
宇文珑与言少轻对看一眼,都想到一件事情上。
孔明辉充其量不过是个四品刑部侍郎,绝对称不上位高权重,更加没能耐呼风唤雨,而能让宇文珑卖三分面子的大臣,更是五根指头数得完,那几位老臣说他们任何一个会跟青楼姑娘扯不清还有了孩子,没人相信。
所以,若不是彩娘对惜烟胡说,便是那自称大臣的男人在对彩娘吹嘘。
言少轻抬起眸子来,问道:“鸨母,本官问你,孔明辉是否为彩娘的入幕之宾?”
鸨母连忙点头,“回大人的话,彩娘和孔大人都好了好些年头了,这不是什么秘密,孔夫人也知道,这儿所有人都知道。”
言少轻蹙眉。也就是说,彩娘的男人不只有一个,除了孔明辉,还有个在朝为官的大臣?
她沉吟了片刻又问:“那么,你可有安排彩娘接其他客人?”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鸨母头摇得可凶了。“孔大人醋劲很大,奴家哪里敢叫彩娘接客?若不是孔夫人太过凶焊,孔大人早给彩娘赎身了。”
惜烟插话道:“大人,奴家还知道,孔夫人曾叫人来给彩娘传话,说她若敢给孔大人当外室,一定天天上门打得她满地找牙,因此彩娘死都不让孔大人给她买院子。”
言少轻凝眉细想,那么彩娘的另一个男人是谁?她的死,与那个人有关吗?还是与孔明辉有关?
总之,彩娘的死并不单纯,绝不是因为陌生的酒客为她争风吃醋而意外身亡。
“很好,你们提供的线索,都对本案极有帮助。”言少轻肃然的点了点头。“现在,本官要看看彩娘的房间。”
“哎呀,说到这个……”鸨母的表情顿时有些为难。“也不是不能让大人看房间,只不过……”
言少轻见鸨母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冷了声道:“本官面前,任何人若有不实隐瞒,以共犯论。”
一听又要被当共犯,这可不得了,鸨母忙道:“大人明察!就是,彩娘也不知沾了什么霉运,昨儿夜里她的房间莫名起火,幸好她不在房里睡,去惜烟房里睡了,不然肯定被烧死,现下房里焦黑一片,什么都烧掉啦,大人若是去看,也看不到什么了。”
言少轻红唇轻抿。所以,有人要烧死她,没烧成,才又派人来对她下手吗?
或者,要烧死的不只是她,是要烧掉某些在她房里的东西,说不定就是能让他们找到那个大官是谁的东西,那人,可能和孔明辉的死有关系,更甚者和黄金劫案也有关……
她今日会到翠仙坊来,原就是陆宸说查到了孔明辉去大理寺狱里意图将杨七灭口的前一晚,曾在翠仙坊和一个花娘过夜,听说和那花娘过从甚密,来此或许能问到什么,没想到他们来晚一步,彩娘已经死了。
案情到这里,似乎陷入了胶着……
陆宸踱步走到言少轻面前,道:“大人,那两个假扮酒客动手的人可能永远找不到了,找到,也可能是冰冷的尸体。”
言少轻沉重的点了点头。
一时间,就像两个人在忘我对视一般。
鸨母眼珠滴溜溜地转,突然谄笑起来,“在奴家看来,两位大人真是登对了,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啊。”她看着言少轻咯咯笑道:“大人虽做男儿装束,但奴家一眼就看出大人是女子,两位若是需要媒人,奴家刚好有认识的媒人可以介绍给两位大人,那媒婆呀办事利索,价钱公道,还保证一举得男,正巧是奴家的姊姊,包管两位大人满意……”
“大胆!”这回的大胆不是宇文珑喊的,而是出自尚德海之中。
什么一举得男……再让这老虔婆胡说八道下去,他回宫后的日子可就难受了,皇上肯定会把气出在他们这些奴才身上。
瞧,不用等回宫,皇上此刻脸色就黑得要命,显然已气得五脏乱、六腑暴跳,要是他回宫提议弄个陆大人的小人儿来扎一扎,皇上肯定给他加月银!
宇文珑此生从来没有听到有人夸他和言少轻登对,多数人会用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来形容,文雅点便说明珠蒙尘。
总之,他和言少轻不般配,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就算他们成亲了、成了夫妻,也不见有半个人夸过他们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如今竟连个鸨母都要来欺负他,还说要给言少轻和陆宸介绍媒婆,一举得男……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压抑着突然涌入胸膛的怒火,蓦然将言少轻拽着走,令她一阵踉跄。
然而,因着是他这个皇帝大人拉的,虽然众人皆是错愕傻眼,也无人敢挡驾,只有陆霜林情急的追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暗卫,见帝后以这么一个出格的模式出现都颇感惊讶。
“皇上——”权月看着直上树梢的帝后。
“不必跟来!”
宇文珑头也不回,权月与后脚奔至的陆霜林对看一眼,同时又拔足跟去。
言少轻在宇文珑怀里,感觉到夏夜微风拂过,还有阵阵夜来香的浓郁芳香,看来这附近种了许多夜来香啊。
她知道他轻功好,只是没料到好成如此地步,他搂着她飞,宛如大雁一般轻松自如,她便半点也没挣扎,由着他胡来。
落地之后,她这才发现满京城竟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街上人来人往的,兜售吃食、小扇、烟火的摊贩更是三五步便一个,熙熙攘攘的人流挤满了大街小巷,似乎全京城的人都出来了,实在好生热闹,宇文珑视而不见周围热闹的景象,只一径不由分说地拽着她走。
在一个卖饰品的小摊前停步,言少轻硬是不肯走了,问他,“要去哪里?”
宇文珑因为她执意不走了,只好停了下来。
他蹙眉看着她,心中的火气还未消,没好气地说:“去找褚云剑,证明我的清白,我没有替那个叫什么惜烟的赎身,跟她也没有不可告人之事,这一定全是褚云剑搞出来的鬼,他从小就爱耍我不是?”
言少轻有些讶异,他如此莽撞的把她带出来,只是为了去找褚云剑为他证明清白?
为什么?
难道他是怕今日之事传出去,天下人会笑他连花娘都好吗?
“不必去了,我信你便是。”她看着他,长睫眨了眨,在花灯的映照下,表情忽明忽暗。“我只问你一件事。”
宇文珑一脸的光明磊落。“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只要她信他,一切好谈。
她的面色平静,如沉在水中的玉。“我的荷包为何在你手里?”她丢失那个荷包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万万没想到荷包会在他那里。
有人险险撞到她,他将她一把拉过来,贴在自己胸前才道:“我捡到的。”手,顺势搂住她的纤腰,紧紧的拥着。
若问他登基之后何时最为幸福开心?就是此刻了……
“拾获之后,为何不还给我?”她眼里写着不解。
她眉若远山,目如秋水,他几乎要溺进她的眼睛里了,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才道:“忘了,也不是什么显眼之物,搁久便忘了。”
“你是一直搁在怀里吗?”言少轻心思飞转,眼眸波光流转。“否则捡到那东西都多少年的事了,如何能在酒醉之后送给他人,总不会特意回王府取的吧?”
他语塞,沉寂了半晌,瞪着她,表情有些不好了。
她就不能笨一点吗?
他就是对她特别上心,就是想留着当个念想,一直把她的荷包揣在衣襟里,就像走到哪里她都跟他在一块似的,这点情怀她就不明白,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吗?
宇文珑俊美无双,言少轻也不遑多让,两个华服贵公子就这么在大街上贴在一块儿,简直比花灯引人注意。
宇文珑这才发现周围满是花灯,街上的人也出奇的多。“今儿是什么日子?”
以前任何好玩的节日,他都不会错过,也一定有人相邀,自从登基之后……别提了,没有人敢约他了。
言少轻身为皇后,素日里又兼任一国之相,还要管着刑部,也是忙得不知猴年马月,但看这满城的花灯,肯定是花灯节错不了。
她一笑道:“看起来是花灯节。”
听到是花灯节,宇文珑陡然之间心里一跳。
大云朝民风颇为开放,婚姻不只限定为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未婚男女若是情投意合,也能互表情意,方法便是在这花灯节送一只花灯给对方,确定彼此心意之后,再向父母禀明,请媒人说亲即可。
他十四岁出去开府建牙那一年的花灯节,便是约了她在仪德门外的御街见面。
当时,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问明了她的心意,若是她根本无心于他,他也好就此死了心,不再对她存着期盼,若是她也有意,便先与她订亲,待她及笄礼后再成亲。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可是,人算总不如天算……
“我记得,有一年的花灯节,你约了我见面。”言少轻谈笑般地说起,就像想起了一件好笑的陈年旧事,殊不知有人脸色微变了。
宇文珑脸上扬起冷意。他何尝只是记得而已,他记得可牢了,都过了十多年,没有一刻忘记……自己也够小肚鸡肠的了,这点他也知道,可他视为奇耻大辱之事,又怎能够轻易忘却?
“你忘了对吧?”因为他久久不语,故而言少轻便猜测他早已忘了,毕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过了这许久,忘了也是自然的。
“才不是。”宇文珑板着脸看着她,心中心烦意乱,嘴上却是没好气地道:“你没去赴约。”
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约她见面,她竟然爽约,且是一句话、一个理由都没给他,何止叫他耿耿于怀,根本是久久不能释怀啊!
“是啊。”言少轻露出一丝浅笑。“那日表姑母一家从泉州来,我实在找不出理由出门,又不能跟祖母和爹说我要出去见你,只好派竹桑去你王府里传话,说我不能去了,府上管家说你不在府里,恰好理郡王去找你,竹桑认得理郡王,便请他帮忙传个话。”
宇文珑狠狠一楞,“你让竹桑去给我传话了?”
言少轻也是一怔,“怎么?理郡王没将话带到吗?”
宇文珑又是一楞,他在御街上等了几个时辰,心灰意冷的回府,见到正在他府里又吃又喝在等他回去的楼祯,他压根不想理他,回房锁了门,灌了酒,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那几日,他有如行尸走肉,活得跟死人一样。
“你还记得那日为何约我吗?”言少轻露出一抹不以为意的笑意。“是否有话想跟我说?若是记得,此刻说也是无妨。”
宇文珑盛着眉。不管当时要说什么,此刻是绝对说不出口了,况且如今她已成了他的皇后,还问什么愿不愿意许下终身,徒留惘然罢了。
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地说:“我忘了。”
绝对不可以让她知道他记恨记了这么久,他皇兄说过,女人不喜欢气量狭小的男人。
“我买一个花灯给你可好?”
旁边一个男人的声音同时吸引住他们的视线,就见一对少年男女在花灯摊前挑挑拣拣,少年掏出银两买了一只兔子造型的手提小花灯,少女喜孜孜地收下了,两人并肩继续逛下去。
那两个人走远了,宇文珑也不知自己怎么搞的,一个冲动下问道:“我也买个花灯给你可好?”
言少轻也没多想,浅浅一笑,“自然是好。”
适才那少女在挑选之时,她已看中一只猫儿造型的小花灯,像极了雪儿睡觉的模样,若是他没开口,她也打算自己买下。
“那我买喽?”宇文珑心里怦怦直跳,他还是不确定,她这可是要接受他情意的意思?
“快买吧。”言少轻见他也不知站在那里笑什么,一脸比她还开心的模样,催道:“猫儿花灯只有一只,莫要叫旁人买走了。”
宇文珑要掏银子,这才发现他根本没带钱袋出宫,银子都在尚德海身上了。
但话都说了,现下总不能说没银子不买给她了吧?
正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正尴尬时,一只暗紫色的钱袋从天而降,稳稳的落在摊子上,就掉在他的面前。
宇文珑认出那是权月官服的颜色,心里松了口气,忙拿起钱袋付帐,而摊子老板忙着招呼别的客人看花灯,也没注意到有钱袋从天而降这等怪事。
言少轻如愿以偿,她提着小巧可爱的猫花灯,爱不释手。
街上人潮越晚越多人,已到了接踵比肩的地步,宇文珑不想她被别人挤到,尤其是不想她被别的男人碰到,便揽着她的肩,当眼前出现“醉霄楼”那气派的三层高楼时,他灵机一动——
“我饿了。”
进去用膳,不仅可以让她歇歇脚,不必再让别人磕着碰着,也可以拖延回宫的时间,一举三得。
他想到她一直在翠仙坊查案,想必还未用晚膳,若是今日他没来,等查完案,她就会顺理成章的和陆宸一块儿用膳,或许他们便不回刑部用膳,而是在街上酒楼饭馆找个地方吃饭,接着卑鄙如陆宸肯定会提议逛花灯,还会下作的买花灯送给她,试探她的心意……好个陆宸!竟然想藉由花灯传送心意?
虽然这全都是他自个儿的想象,但陆宸之于他,说是如鲠在喉也不为过。
“饿就找饭吃,有必要神情如此之凶狠吗?”言少轻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正巧前面就有酒楼,就这间吧!”
宇文珑看着她,心里有一丝丝的遗憾。
要是她没着男装,这会儿他们就像一对在逛花灯的平凡小夫妻了,还对吃食有商有量……此景对他说来,特别的不真实。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我给你买套女装换。”
此刻他非常的想要她穿上女装,绾个桃心髻,肯定好看到叫路人错不开眼。
言少轻微微摇头,“不必那么麻烦了,吃完饭就要回宫里,何必专程买衣裳换,再说这里人多,男装方便些。”
文宇珑为之气结。她方便,就没想过他想看吗?真是不解风情的石头。
两人要进醉霄楼,却让人在门口挡了下来。
掌柜见两人相貌堂堂、衣饰华贵,也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道:“两位公子,对不住了,小店今日让人全包了,旁边的福聚楼也是挺不错,两位不妨可以考虑。”
“让人包了?”宇文珑眉头微挑。“什么人?”
真是与他作对,他好不容易能跟少轻甩开一大票人在宫外单独用膳,看中的酒楼竟然那么不巧,让人全包了?虽然这条街道两侧食肆酒楼林立,但这醉霄楼可是全京城看烟火最为清楚的地方,别以为他不知道。
“说人人到。”掌柜陪着笑脸。“那位公子来了。”
宇文珑转过身去,就见一名银冠束发、潋滟紫袍的俊雅公子从马车里下来,同时抵达的还有好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的下来了十多人。
那华贵公子一见到宇文珑,当下便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在作梦?还是天下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宇文珑见了那人,气便不打一处来。“你不是在作梦,就是本‘黄’公子。”他加重了黄字的音。
他就知道,除了楼祯,还会有谁?
以前京里出手如此阔绰的贵公子是他翼亲王宇文珑,如今他成了天子,不好再做出手阔绰之事,楼祯便上位了。
“那——敢问黄公子,”楼祯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四周,不见暗卫内侍,这着实有异啊,他小心翼翼地道:“黄公子,眼下这是什么情况,能告诉在下否?”
“你等等再一块儿问比较好,省得浪费口舌。”宇文珑撇了撇唇,他点了点言少轻的背。
言少轻回过身来,见到楼祯,嫣然一笑,“我也在呢,理郡王,在下言公子。”
帝后同场!楼祯倒抽了口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位为何在此?是京里出了什么大事吗?”他忽然一凛,看着言少轻,谨慎地问道:“难道是那连环杀人案犯又犯案了?”
言少轻淡淡的摇了摇头,“尚未。”
说也奇怪,那连环杀人案犯,往年在春末夏初之际便会做案了,如今都已仲夏,却还是悄无动静,她也很是介怀这件事。
“明知她最介怀那件案子,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宇文珑瞪着楼祯,一撇嘴道:“告诉你,并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我们饿了,那掌柜却挡着不肯让我们进门,说酒楼让人给包了。”
楼祯诧异道:“有这回事?”
宇文珑切了一声,“还装?”
“方掌柜,你这可就有眼不识泰山了。”楼祯展开了手里的折扇,露出一幅花鸟扇面,笑咪咪地道:“这两位一位是临州首富,一位是宁海首富,皆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大爷,只要今日的菜肴合他们的胃口,重重打赏是免不了的。”
宇文珑冷笑,“别胡说,本公子一分银子都没带在身上。”
银子都是尚德海在带的,而尚德海不知道哪里去了,可能让陆宸派人送回宫去,他身上仅有权月丢下来的钱袋,也不多,买了花灯后就所剩无几。
言少轻气定神闲地一笑,“我也是,身上一分银子都没有,可不能打赏掌柜大爷,丑话可得要先说在前头。”银子在陆霜林身上,向来她出门,从来没地方要用到银子。
楼祯微微邪笑,“你们两位真会说笑,这天下两位没有银子,谁敢有银子?”
宇文珑一个眼神过去,“你不就敢吗?”
楼祯粲然一笑,“我的银子不就是黄公子你的银子?咱们还分彼此吗?真是。”
陆续又来了马车,下来许多人,醉霄楼的大门口一时间人影浮动,多是儒袍纶巾、举止风雅的人士,彼此都认识的交谈着。
“各位贵客,里面请!”店小二也出来招呼了。
人多拥挤,楼祯像从前那般,非常熟络的搭着宇文珑的肩进入酒楼那雕花四扇大门,宇文珑则不由分说的拽住了言少轻的手,生怕她走失。
“你哪来这么多客人?”宇文珑的眉头皱了起来,心里老大不高兴,要和言少轻单独一块儿用膳的计划成了泡影。
楼祯嘿嘿笑,“黄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交游广阔,加上门下的谋士和食客,要请,当然全部都要请齐,尤其是花灯节这样的好日子,全城的少年少女都出来了,多好啊,大伙聚在一起吟诗品酒,乃是人间至乐之事。”
宇文珑泼冷水地道:“石太师知道你这般花银子吗?”
楼祯不慌不忙地道:“只要黄公子你不跟他老人家说,他就不会知道。”
宇文珑点头,“那敢情好,我明日得空就跟石太师说去,反正我们日日在朝里都会见面,留他老人家喝盏茶,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拒绝。”
楼祯被噎得脸色一黑。“黄公子,你真要这样吗?那就不要怪我小人了,言公子在此,我刚好也有些事可以跟言公子说,就是言公子成人礼那年的那件事。”
宇文珑哼道:“你不说,我便不说。”
卑鄙无耻!楼祯肯定要说他爬言家的高墙偷看在院子里弹琴的言少轻那件事,他真不该找楼祯一块儿去壮胆的,还不是怕被言大人发现了,到时可以说是两个人在练轻功,不小心练到了言府后花园……
当时,她真是美如天仙,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日她弹的曲子,他甚至觉得,她是特意弹给他听的。
“我都听黄公子的。”楼祯狗腿地道:“黄公子怎么说,我怎么做,黄公子说不说,那咱们便都不说。”
“最好是。”宇文珑嗤之以鼻。“对了,尚有一事。”
若是今日没有见到他,他明日也会宣他入宫。好个楼祯,竟然让他误会了少轻这么多年,还气了她许久。
“何事?”未察死期将近,楼触尚在嘻皮笑脸。
宇文珑冷冷地道:“有一年的花灯节,我约了言公子见面,言公子无法赴约,派婢女到我府上,你凑巧在,那婢女便请你传话予我,你为何没有传话?”
楼祯倒是没有太惊慌,他一脸无辜的道:“我本来要跟你说的,是你自个儿冷着张脸,说你不听。”
“你真要逼我成为大云朝第一个亲手掐死郡王爷的天子吗?”宇文珑在他耳边低吼,“要是你说清楚些,说事情与少轻有关,我不会不听!”
“我比宝娥还冤呀我!”楼祯继续喊冤,“你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要如何说清楚?”
宇文珑沉着脸,“你当我还会信你的鬼话?事后你分明一直打击我,说少轻就是不想见我才会不赴约,就我这天字第一号傻瓜,相信了你的话,以为她真是不想见我。”
楼祯一脸的真诚,坦白道:“我是说笑的,谁知你当真了。”
宇文珑心头很不爽,“好,很好,那顾三小姐的婚事啥的,本公子也无须留情了,让你成家立业便是。”
提到婚事,楼祯没法淡定了!
“黄公子千万不可食言!自古以来,食言者,会肥之,像公子这般玉树临风,肯定不会想肥。”
“你错了。”宇文珑面无表情,“本公子不在意肥瘦。”
“公子三思啊……”
宇文珑手一抬,“不必说了,本公子意向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