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没过多久,赵晴乘坐软轿到了后殿,婢女小心翼翼地搀扶她下来,每走一步,身边的人都仔细留意,就怕有个闪失。
待她跨进门槛,就见两名男子跪在地上,身上衣着破烂,甚至打着赤脚,脚上都是泥巴,看到这副光景,赵晴不免又心软了,否则她原本真想当场大骂几句,要他们别动不动就把坏事推到她丈夫头上。
“还不快见过娘娘!”金香喝道。
两人不敢抬头。“见、见过娘娘……”
“别跪着,起来说话吧。”赵晴还是不习惯别人向自己下跪。
银屏接着开口。“娘娘要你们起来说话!”
“是、是。”两人有些局促地起身。
赵晴看他们大约三十来岁,满身泥泞,腰上还系着水袋,一定走了很长的路,最后仅剩的一点怒气也熄了,只有担忧。“你们说村子里陆陆续续有人生病,是每户人家都有,还是只有一小部分?”
“大多是家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连咱们山南村的村长也跟着病倒了……”吴甲边思索边回道。
陈乙接腔。“还有不少是小孩子,反倒像咱们这个年纪的,顶多只拉个几天肚子,之后煎个草药来喝就没事了。”
“都是老人和小孩,也就是免疫力比较差的人……”赵晴口中咕哝,想到自己上辈子几乎以医院为家,一些基本的卫教常识还是有的。“就只有剧烈吐泻、心月复绞痛的症状?”
两人点头如捣蒜。
“病人有被蚊虫或动物叮咬过吗?”
这个问题他们倒没想过,两人互觑一眼,接着摇头。“小的没有听说。”
赵晴想了想。“平常吃的东西都没有改变?”
“村子里的人都很穷,吃的东西也就那几样,一直以来都没事,所以才觉得奇怪。”陈乙回道。
吴甲抓了抓头。“谁知从上个月起,一个个接着生病,还有两个老人就这么死了,偏偏村子里没有大夫,咱们也请不起……”
听到有人因此死了,可见不能再拖下去,赵晴看向一旁的长史。
“千岁这会儿不在王府里头,我能请良医副带几个人到村子里去帮他们看病,顺便查明原因吗?”她问。
长史沉吟了下。“娘娘真要这么做?”良医所的人是为了帮藩王、王妃和世子治病的,可不包括百姓。
“外头的大夫我不认识,医术也肯定没有良医所的人好,所以才想拜托他们,千岁那儿由我来说,这是为了百姓,朝廷应该不至于怪罪。”赵晴恳求地道。
他无法拒绝。“下官这就请良医所的人随他们走一趟。”
“那就麻烦你们带路,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出原因,对症下药。”她又对吴甲和陈乙说。
两人感激地跪地叩拜。“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这趟路真的走对了!
等了三天,良医副那里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赵晴不禁坐立不安,心想该不会真的很棘手,连良医所的人也对付不了?若真是传染病,等到开始大流行,世人一定又会怪在肃王头上,到时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见过千岁!”
外头婢女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才抬起头,果然就见到元镇推门进房,不过脸色凝重严肃,让她心口猛地一跳。
“出了什么事?”她护着肚子起身。
他伸手扶住赵晴的手肘,让她坐下来才开口。
“……听说有村民染上瘟疫。”他才刚回来便听到这个消息,就像被一道雷给劈中,头昏眼花,他想起五岁那年,发生在京城的那场瘟疫,若真的在此地重演,不知会夺走多少条人命,想到就不禁手足无措。
“原来是为了这事……”赵晴委实松了口气,还以为又怎么了。
元镇抽紧下颚。“定会又有人说是本藩带来的灾祸!”
他不承认自己真是什么“灾星降世”,但每次有灾祸发生,他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真的是受够了。
“那些人都是在胡说八道!”她娇斥一声。“我已经请良医所的人过去帮村民看病,一定可以找出原因,相信我,绝对不是千岁引起的。”
“我相信。”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他,他的王妃也会站在他这一边。
赵晴看着他难得露出软弱的表情,心都泛疼了。“千岁回来得正好,不如咱们亲自走一趟,看看到底是不是瘟疫。”
“胡闹!”元镇马上开口斥责。“你现在有孕在身,万一真的是瘟疫,不小心染上了怎么办?!”光是想象就不禁全身发冷。
“只要不吃不碰当地的东西,就不会有染上的危险。”既然没有被蚊虫和动物叮咬,就不是登革热、汉他病毒或狂犬病之类的,也没有咳嗽症状,表示不会经由飞沫传染,输血当然更不可能,除非藉由空气传播,那么只要住在关中府就难以幸免。
“千岁尽管相信我,没事的。”她握住丈夫的手说。
他紧握着掌中的小手。“……好吧。”
如今也只能选择相信他的王妃。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一行人就出发了。
为了避免路途颠簸摇晃,动了胎气,赵晴只能舍弃速度较快的马车,改为乘坐普通的轿子。
元镇也换下平日所穿的常服,一身寻常打扮地护卫在轿旁,身边只带了两名穿着短褐的士兵,婢女倒有六个,为了以防万一,连饮水和点心都是自备,一行人相当低调地来到西昌镇,就算有人多看两眼,也不会把他和肃王联想在一起。
一行人继续往南边走,大凉山近在眼前。
他们率先来到山南村,这是个非常贫困萧条的村子,再往里头走,更是一片死寂,四周笼罩着浓浓的不安感。
“千、千岁!”一名青年端着脏水从茅草屋内出来,他是良医副的随从,一眼就认出肃王,马上又踅回屋内,接着就见良医副快步出来迎接。
“千岁怎么来了?”良医副才这么说,就见王妃从停好的轿子内下来,不免大惊失色。“娘娘不该到这儿来!”
赵晴站稳身子,终于不用闷在狭窄的空间内,不禁深吸了口气,只想快点知道结果。“先别担心我的事,已经查出病因了吗?”
“下官认为这儿的村民是得了霍乱,《证治要诀》中有云,霍乱之病,挥霍变乱,起于仓促,与中恶相似,俗呼触恶。这两天煎了汤药服下之后,病情已经好转……”他又沉吟了下。“应该是不洁的飮食所引起的。”
她吁了口气。“只要能治得好,我就放心了。”
这时,村民们听说肃王来了,还带着身怀六甲的王妃,两人无惧染病的危险,亲自前来关心,全都从屋里出来,伏身下跪。
“大家别害怕,病可以治得好,不用担心。”赵晴安抚众人。
有了王妃的保证,加上良医副适当的用药确实有了效果,村民们心中都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元镇又问良医副。“有查出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吗?”
“下官正在查。”他拱手回道。
“大家先起来。”赵晴决定直接问村民比较快。“有谁可以告诉我,生病的村民在发病之前都吃了些什么?”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七嘴八舌地回答。
“就是吃面……配些山上摘的野菜……”
“还有红薯……”
“也有自己种的玉米……”
光是这些东西,赵晴实在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孩子的爹,水提来了。”妇人的嗓音突然吸引她的注意。
妇人的丈夫接过桶子。“给我!”
“这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赵晴随口问道。
妇人的丈夫没想到王妃会提问,一脸惶恐地回道:“因为井里的水快干了,每天到山上提水又很辛苦,所以小的就跟几个村民想办法引了山泉水下来……”赵晴脑中灵光一闪。“可以带我过去看吗?”
“是。”他有些不解,但还是带着王妃一块儿过去,其他人也跟着。
众人来到山壁前,就见一根竹子从山上延伸而下,潺潺的山泉水不断地流进位在下方的大水缸中,其他村民可是满脸骄傲地向她介绍。
“自从有了这个之后,大家都不愁没水喝了。”
“咱们这儿的山泉水很清澈,想喝随时都有。”
那人说着,就用两手捧着水就口。
赵晴连忙制止。“不能喝!”
村民们一脸错愕。
“你们就这么直接喝?”赵晴猜想这大概就是引起霍乱的原因了。
大家点头。
赵晴看着村民找来竹子挖空,用来代替水管,一根根接起来之后,再把山泉水从山上引下来,这方法确实很有创意,但也冒着很大的风险。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的?”她问。
前几天曾到过肃王府的吴甲便是山南村的人,于是他主动开口。“上上个月底做好,大家便开始喝了……娘娘,这水有什么不对吗?”
“喝了多久才开始有人生病的?”
吴甲马上又说:“大概过了两天,有几个人拉肚子,不过没什么大碍,很快就没事了,我们也就不以为意,但是接着又过了几天,愈来愈多人不舒服……难道是喝了山泉水的关系?”
村民们很难相信这么清澈的山泉水会害人生病,不禁议论纷纷。
“山泉水表面上看起来很干净,但是里头有肉眼看不到的病菌和微生物,甚至流经过山上的土壤,万一里头又夹杂着动物的粪便,都会受到污染。”看来得好好宣导一些卫教常识,赵晴不禁这么想。
大家听得一头雾水。
她只好再说得简单些。“因为山泉水里头有一些是咱们用眼睛也看不到的脏东西,就是那些脏东西害人生病,甚至死亡,所以最好不要生喝,一定要煮沸过。”
良医副右手握拳,打在左手心上。“下官怎么没有想到呢?娘娘说的对,要是大家先把山泉水装进家中的水缸,沉淀个两晚,再取上头的水煮沸会更好,否则就算现在治好了,还是会再复发,到时恐怕会更严重。”
有人听了不服。“那么井水呢?以前大家都喝井水不也没事吗?”
赵晴并没有反驳对方。“没错!也许是运气好,井水没有受到污染,所以一直以来都没事,但是山泉水曝露在外头,就很难保证它的安全。”
只要不再有人生病,村民们当然都愿意照做。
看着自家王妃侃侃而谈的样子,元镇有着无比的骄傲。“除了你们这儿,其他村子也要派人过去通知,这么一来,应该就不会再有人生病了……良医副!”
“下官在!”
“其他村子的病人也交给你了。”
“是。”如今找出原因,他也可以安心帮病人治疗了。
大家终于露出笑容。
“其实瘟疫是可以事先预防的。”赵晴还是得跟村民宣导一下该有的观念。“只要大家多注意飮食卫生,除了水果,吃进嘴里的食物一定要煮熟,还有千万不要吃病死的鸡鸭牛猪,吃东西之前更要先洗手,另外剩下的饭菜一定要处理干净,免得招来老鼠和蟑螂。”
“蟑螂?”大家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赵晴也很意外,小强应该已经在地球活了几亿年才对,于是她大概形容了下它的样子。
“娘娘说的是蜚蠊。”大家只知道这个名字。
“原来它叫蜚蠊,要是把它和老鼠引到家里来,也会让人生病。”她最终的目的只是想告诉大家一件事。“瘟疫不是一个人就有办法造成的,而是每个人的责任,所以大家不要再把过错怪在我丈夫头上了。”
村民们顿时有些尴尬、心虚。
元镇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家王妃,没想到她会当众维护自己的名誉,眼眶不由得热热的,胸口更是澎湃汹涌。
解决了问题,夫妻俩不再久留,立刻打道回府。
坐在轿内,赵晴连打了几个呵欠,没过多久,整个人已经睡到歪歪斜斜,元镇担心她会扭到脖子,一回到肃王府,便赶紧抱她进房,让她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他坐在床沿,看着努力为自己洗刷清白的王妃,在心中发誓,他愿意用余生来爱这个女人,也为了报答老天爷的慈悲,让自己拥有如此贤妻,为此发誓不再犯杀戒。
于是,元镇将那把吸尽人血、充斥黑暗杀气的随身宝剑“束之高阁”,命人悬挂在王府最高处,以示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