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爹!”突然,牛娃子的叫声传来。
秦强错愕地看着儿子。“你们怎么回来了?!”
“千岁见我担心爹,就决定回到这儿来,就算被古伯伯当作人质,甚至可能被杀,千岁也要劝他投降。”牛娃子扑进父亲的怀中。
只见肃王被两名士兵搀扶着,一拐一拐地走过来,虽然形容狼狈,但是身为藩王的气势依旧压倒众人。
元镇原本打算只要有机会离开此地,绝不会犹豫,如此一来,屠玄便能毫无顾忌地展开围剿,也免不了会带来伤亡,但这个叫牛娃子的孩子一直挂念着自己的父亲,还说就算死,父子俩也要死在一起,绝不分开,他想到自己终究欠了他们一个人情,不得不踅回来。
“千岁!”赵晴当众抱住他。
元镇愣了好几下,才认出这个身穿短褐、满身泥巴的少年是他的王妃。“你怎么这副打扮?又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听说你失踪了,又怎么能不来呢?”见他安然无恙,赵晴喜极而泣。
闻言,元镇伸臂揽住她,虽然心里很高兴,不过嘴巴上却不肯承认。“这么做太危险了,等回去之后,本藩再好好地说说你。”
赵晴不禁笑中带泪。“任凭千岁责罚。”
“千岁,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屠玄抱拳问。
山贼们不禁冷汗直流,想到他们对肃王拳打脚踢,还不给他饭吃,依他凶残的性子,又岂会饶他们不死?
见元镇面色冷酷,仿佛想将这些山贼除之而后快,赵晴很想替他们说情,但最后还是选择闭上嘴巴,交由他来处理。
她相信他。
“把男人全关进大牢,女人和小孩则留在此地,派人严加看守。”元镇凤目锐利地扫视过众人。“另外要藩台派出衙门里所有人手,捜遍关中府境内每一座山头,务必将山贼一举成擒。”
屠玄抱拳。“遵命!”
“回家吧!”元镇对着自家王妃道。“本藩很想念犼儿。”
能从他口中听到“家”这个字,赵晴鼻头不禁一阵酸涩,这个男人已经打从心底把王府当作自己的依归,也是栖身之所,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人。
“咱们回家吧!”儿子正在等着他们。
夫妻俩下山之后,决定先在南岳镇的某个官员府中住上一晚,元镇的伤口要重新上药包扎。
待大夫和奴才都退下后,厢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晴心疼地抚模着他的脸。“伤口很痛吗?”
“只要还能活着见到你和犼儿,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元镇靠坐在寝榻上看着她。“一定累着你了。”
她跟着上床,小心翼翼地偎在他身侧,避开他的伤口。“我不累,只是想让千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你不是一个人。”
“……前几天夜里,母妃曾经入梦来。”这十多年来,他总是逃避问题,如今终于愿意开口谈了。
“你梦到母妃了?”赵晴有些惊讶李淑妃可以托梦。
元镇喉头一哽。“原以为只是一场梦,没想到却是真的,母妃宁可魂飞魄散,也要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更为了陪在受伤的儿子身边,给他安慰和勇气,最后……它就这么消失了,本藩身上的煞气让它失去投胎转世的机会……一直以来,本藩都错怪母妃……不曾体谅过它……它也是身不由己……”
“母妃不会怪你的!”她抚着丈夫此刻哭得像个孩子的脸庞。“每个当娘的,都愿意为孩子做任何事,能和你面对面说话,将你心中的结打开,我相信母妃一定很开心,能完成今生最后的心愿,它一定是心满意足地离开,绝不会是魂飞魄散……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的。”
他抱着一丝希望。“真是这样吗?”
“我相信好人一定会有好报。”赵晴希望减轻他的罪恶感,也衷心祈求着淑妃娘娘是去地府报到,并非真的已经魂飞魄散。
“嗯。”元镇也这么相信。
赵晴让他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先把伤养好再说。”
“母妃一定可以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会过得很好……”他整个人放松之后,睡意袭来,口中还低喃着。
她不忘安抚。“一定会的,我深深地相信。”
直到元镇沉沉地睡去,赵晴看着他的眉头不再像以往皱成川字,看来他和淑妃娘娘之间的心结得以解开,才是这次最大的收获。
“所有不好的事终将过去,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她真的这么认为。
这个晚上,夫妻俩睡得宁静安稳,一觉到天明。
只不过隔天早上,当他们要乘坐马车返回肃王府时,负责拉车的马匹显得暴躁不安,就是不肯前进。
“这是怎么回事?”前来送行的衡阳县县令满脸困惑。
就算换了一匹马也是同样的状况。
他有些面子挂不住,抓过鞭子就抽。“该死的畜牲!”
“别打它!”赵晴跳下马车。“不关它的事!”
衡阳县县令赶紧陪笑。“请娘娘恕罪,下官立刻再换一匹。”
“不是马的问题,而是有『人』拉着它,不让它走。”说着,她便走到马车前方,看着十几个阿飘挡在面前。“你们拦着我有什么事吗?”
众阿飘们当场屈膝跪下。
“娘娘忘了自己曾经答应过的事了吗?”其中一名阿飘开口。
赵晴怔愕了下。“我答应过什么?!”
“娘娘要遵守诺言……”
“娘娘不能说话不算话……”
她知道自己记性不大好,于是绞尽脑汁地回想。“我答应过什么……”
“娘娘是在跟谁说话?”衡阳县县令见她举止古怪,顿时想起曾经听闻过王妃可以见到鬼的传闻。
“……啊!”赵晴大叫一声,总算想起之前曾答应过南岳山的阿飘,等到救了丈夫之后,会办一场法事,帮它们超渡。“我不是故意忘记这件事,真的很抱歉,请你们不要生气。”
不只衡阳县县令,在场的人见肃王妃双手合十,不断请求对方原谅,偏偏她的面前根本没半个人,不禁你看我,我看你。
“县令大人……”赵晴只得将此事拜托地方父母官。“麻烦你立刻安排,尽快在南岳山的山脚下办一场盛大的法事,超渡那些枉死在山上的亡魂,供品和纸钱愈多愈好,看要花多少银子,我会命人送过来。”
县令差点咬到舌尖。“超、超渡?”
“没错,这是我亲口答应它们的,否则它们无法投胎转世,会一直流连在山里头,真的很可怜。”她正色地说。
他不知该不该信。“这……”
“要你做就做!”马车上的元镇全听到了,很不喜欢自家王妃又跟那些东西扯上关系,可是遇上了又无法视而不见,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就连肃王都开口说话了,县令就算向老天爷借了胆子也不敢说个“不”字,不禁缩了缩脖子。“下官立刻吩咐下去,一定把事情办妥。”
“你们都听到了?”赵晴看着阿飘们站起来转过身,慢慢地回到山上,她也跟着坐上马车。“已经可以走了。”
负责驾车的士兵这回很顺利地让马匹动了,再也不敢不信邪。
“出发!”
担任护送任务的千总骑着马在前头带路,而走在马车旁的士兵则牵着元镇的爱驹,往常宁县的方向行进。
“……那些山贼会怎么样?会不会通通被处死?”虽然赵晴反对废死,可是面对眼前的情况,那些人真的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吗?“那对姓秦的父子不是救了你一命,应该罪不及死吧?!”
元镇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那么你认为该怎么判?”
“如果能够给他们一个赎罪的机会,那是再好不过了,怀着一颗忏悔的心,去照顾那些被他们杀害的百姓的家人,这比处死还有意义。”她不知这样究竟是对还是错,但还是说出自己的看法。
他哼了哼。“这事不是本藩能管的。”
“千岁一定有办法的。”赵晴讨好地说。
“不要以为这招对本藩有用!”元镇一脸没好气,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他根本不必蹚这种浑水,日子照样在过,但是老天爷刻意用那么离奇的方式,把她送到自己身边,为了留住她,他不得不改变自己,不过他没有怨言,只有感激。“这事还是得等把山贼的余党全都抓到之后再说。”
赵晴看出他的口是心非,决定相信他一定会审慎处理。
待他们回到肃王府,屠玄又奉命调派王府的护卫队,分批协助各地官府,上山围剿山贼的余党。
经过一个多月,山贼的余党不是弃械投降,就是闻风而逃,此事也在市井之间流传开来,封地上的百姓听说肃王为了让大家都能安心到山里打猎、砍柴,甚至引水下山,不必再害怕山贼,不仅派兵围剿,还曾与山贼在搏斗中受伤。
百姓起初对传闻还是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直到官府亲口证实不假,这才不得不信,也开始议论纷纷。
难道老天爷真的开眼了,才会让有“灾星降世”恶名、曾经视人命如草芥、向来不管封地百姓死活的肃王良心发现?
只不过有更多的百姓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王妃的功劳,是老天爷派她来解救大家,让百姓往后有好日子过。
到了六月底,天气转热。
为了审理山贼一案,关中府六县县令全都聚集在位于乐山县的承宣布政使司,元镇也专程到场聆听。
“这些山贼行径太过嚣张,应该全都处死……”
“因为有他们,才令官府的颜面尽失,不可轻饶……”
“可也不是每一个都该死,他们原本也是善良百姓……”
“还有女人和小孩,难道也要处死他们?”
由于正反两面的意见都有,所以争辩得很激烈。
布政使朝在座的肃王拱了拱手。“不知千岁意下如何?”
“这事轮不到本藩开口。”元镇托腮回道。
他嘴角抽搐了两下,肃王人都已经坐在这儿,不就表示管定了,他当然要征询一下,否则出了问题,可没人担待得起。
“这儿是千岁的封地,咱们当然想听听千岁的意见……你们说是不是?”其他县令陪笑附和。“是、是。”
元镇冷冷一哼。“就这么处死,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那么千岁的意思是……”布政使虚心请教。
“百姓们不是担心井水枯竭,到时无水可用,才想到要引水下山吗?这项工程可是需要耗费庞大的人力,各地的山贼加起来少说也将近有四百人,另外还有他们的女人,可以负责烹煮食物,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不妨就给他们一个赎罪的机会。”元镇点到为止,没再往下说。
几位县令听了不禁点头如捣蒜。
“千岁说的极是!”
就连布政使也赞成。“引水下山不只需要大量人力,更是耗费时日,除了官府和各地的百姓加入,再加上这些常年生活在山上的山贼,他们熟悉地形和环境,一定大有帮助,下官立刻以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请朝廷尽速拨下经费。”
“本藩食禄不治事,只是随便说说,藩台就自己看着办。”说完,他便拍拍走人,对自家王妃也有个交代。
于是,山贼虽然免于一死,不过必须服劳役,也就是协助官府引水下山,让百姓不必再担心久旱无雨,无水耕作。
“多谢大人!”古晋三跪在大堂之上,接受宣判。
秦强等人对这个判决也没有异议,都愿意为自己所犯的过错赎罪,希望得到大家的认同,重新接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