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日后,屠玄亲自带领五百名士兵出发,随行的还有肃王。
骑在爱驹的背上,元镇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城门外头送行的娇秀身影,虽然他口口声声跟他的王妃保证绝对不会受伤,但他很清楚这几天晚上,她都没有睡好。
即便觉得她很爱操心,可有人为自己担心受怕的滋味是无比窝心,令人想要好好珍惜。
也因为这份温暖,元镇绝不会抛下他们母子,一定会平安回来。
走了两天半,他们终于抵达位在衡阳县的南岳镇,它就位于南岳山的山脚下,一行人开始扎营歇息,分发飮水和干粮,打算明天一早就上山。
到了晚上,元镇和屠玄等人也没闲着,还在营帐内研议可能发生的变故,每年到了四、五月,南岳山便经常出现浓雾,一天当中还会出现好几次,虽然很快就会散去,但还是有可能会发生坠崖或误入陷阱的危险,届时又该如何应对,这些都得事先拟好对策,众人一直拖到子时才就寝。
似乎才刚合上眼,就已经来到寅时,士兵们准备拔营动身。
元镇将爱驹留在镇上,命人照料,然后便跟着上山。
“千岁就跟着末将。”屠玄回头说道。
他横睨对方一眼。“本藩不会见人就杀的。”
这句保证并没有让屠玄感到安心。
“……本藩也不打算翻过山头,离开封地。”元镇嘲讽地加上一句。
屠玄一板一眼地说:“总而言之,请千岁跟着末将。”
“哼!”元镇脸上带着不满,但没有拒绝。
于是,担任前锋的三百名士兵分成十多路,有的沿着兽径,有的则是走猎人步道,开始往山上前进,不过愈是往上走,山路也愈崎岖,还有几个人负责拿树枝拨动草丛,以防里头藏有毒蛇。
因为人类的闯入,鸟被惊动了,纷纷振翅高飞。
屠玄不禁警觉地察看四周,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却又找不到对方,于是他打了个手势,要所有的人提高警觉。
一行三十多人走在蔽天的树海当中,每一棵古树的树干,粗到要好几个大男人张开双臂才围得住,光线从叶片的缝隙中的照射下来,加上耳畔净是虫呜乌叫,鼻端皆闻得到青草香,俨然来到化外仙境。
直到接近午时,众人来到一片较平坦的地区,决定在此稍作歇息。
冷不防的,元镇突然听到咻的一声,划破空气——
一支箭矢迎面而来,他迅速拔出剑,将其格开,箭矢瞬间断成两半。
“千岁!”屠玄立刻赶到他身边。
元镇瞪着站在树上、手拿着弓箭的年轻人,看来终于遇上要找的人了。
只见对方扯动悬在树梢上的绳子,那条绳子拉得很长,上头还挂着无数竹片,只要轻轻拉一下就会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他旋即哼笑一声,顿时明白它的作用。
“看来不用本藩去找他们,他们就会自动送上门,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些山贼倒是聪明,居然想出这种方法。
屠玄朝手下的士兵比了个手势,众人立刻进入警戒状态。
过了片刻,就见约莫五十多人分别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有老有少,个个身穿短褐,手持兵刃。
“你们是什么人?”其中一名山贼恶声恶气地问。
元镇嗤笑一声。“住在本藩的封地上,居然不认得本藩的脸?!”
只见他们不约而同全都露出惊惧的表情,说到肃王,便会想起有关他的种种传闻,令人闻风丧胆,心中不免胆怯。
“现在才知道害怕?不过已经太迟了。”他上前一步,态度高傲轻蔑。“带头的人是谁?叫他出来,不要劳驾本藩亲自去找他。”
这些山贼应该庆幸他的脾气比以前好多了,也学会忍耐的功夫,否则他根本连问都不问,直接杀了再说。
“就算是肃王又如何?”说话的山贼口气恁是大。
另一个山贼有恃无恐地嚷着。“咱们的人比他们多,不必怕!”
“敢上山来,就别想活着下山!”其他山贼也高声附和。
这句话等于是在挑衅,元镇噙着一抹嗜血的冰冷笑意。“本藩倒要看看是谁不能活着下山!”
屠玄朝他们低喝。“慢着!你们的首领在哪里?可否请他出来一谈?”虽然不惧战,但能不大动干戈是最好的方式。
“废话少说!”
就见那些山贼慢慢地靠拢过来,将包括元镇在内以及其他三十多名士兵团团包围,场面一触即发。
“请千岁退后!”屠玄可以感受到肃王身上的杀气。
元镇紧闭了下眼,拚命按捺住体内贲张的血脉,更握紧手上不断鸣叫、想要吸吮更多鲜血,正在蠢蠢欲动的凶器。
“除非他们先出手,否则本藩的剑不会轻易出稍。”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限度,也不算违背诺言。
他再度扬声,语气透着几分紧绷。“本藩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带头的是谁?快点叫他出来!”
可惜那些山贼无法体会他的用心。
“不要跟他罗嗦!”
“大家一起上!”
接着就听到唰唰唰的声响,山贼举起手上的兵刃杀了过来。
“千岁!”屠玄才吐出两个字,就见眼前人影一闪,肃王已经冲了出去。只见元镇拔剑、劈砍,人头瞬间落地,干净荆落。
又一个眨眼,几颗人头已在地上滚动,躯干歪歪斜斜地横躺在地,鲜血还泼洒在树干上、草丛中,形成强烈又骇人的对比。
亲眼见识到肃王凶残狂暴的一面,山贼们有的大吐特吐,有的脸色惨白、身子发抖,不由得往后退,不敢再硬碰硬。
“方才不是还大言不惭地说不让本藩活着下山吗?”元镇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剑尖朝下,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
山贼自知不敌,开始撤退。
他依旧步步进逼。
不期然的,四周逐渐被浓雾笼罩。
“千岁,起雾了!”屠玄大喊。“大家待在原地别动!”
屠玄的叫声并没有传进元镇的耳中,此时他的眼里只有猎物,双脚继续往前走,直到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周围也一片白茫茫为止。
真的遇上浓雾了!
元镇看不见四周的状况,只能竖耳倾听,小心警戒,等待浓雾散去。
幸好雾来得快,去得也快。
待雾散去之后,他发现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不见屠玄和众士兵们,甚至连山贼也逃得无影无踪。
他方才有走很远吗?
心里这么想着,元镇将宝剑归鞘,沿着山路做着事先说好的记号,以防迷路时可以辨认。
走了一段路,元镇看到前头有东西在动,以为是山里的野兽,下意识地握住剑把,直到再看清楚些后,才发现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
牛娃子正低头专心拔着野菜,突然听见鞋履踩在草地上的窸窣声,警觉地站起身,瞥见眼前陌生人身上的袍褂满是鲜血,手上还握着一把剑,吓得转身就跑。“站住!”
元镇猜想他应该是那些山贼的孩子,若有他带路,必定可以很快找到他们的老巢,于是大步追了上去。
眼看陌生人紧追在后,牛娃子更加紧张了,不由得想到那条捷径,虽然爹说过那条捷径很危险,不准他走,可是此刻他只想快点回到村子里去。
见男童一溜烟地钻进树丛,元镇就不信抓不到他。
跑在前头的牛娃子连头都不敢回,只不断地跑,也没有注意脚下,谁知竟不小心踩了个空,身子迅速地沿着山壁往下滑。
“啊!”牛娃子的叫声吓飞了栖息在附近树梢上的鸟儿。
瞥见男童遇难,元镇不假思索地冲上前,伸出右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却没想到脚下的土石松软,让他也跟着坠落。
若只有他一人,他还能马上用双手攀住山壁,可如今多了个男童,若是放开手,男童肯定会没命,他只能用身躯护住对方。
若是过去的自己,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为了救人而让自己陷入窘境的傻事来,元镇想到这儿,不禁感到好笑,他的王妃若是知晓,应该会为他感到骄傲、以他为荣吧?
他的背部强烈磨擦着山壁,就像火烧般疼痛,而牛娃子本能地抱紧陌生人,满脸泪水,在心里叫着爹。
元镇想将握在左手的剑身插入山壁内,可下坠的速度太快,试了几次都没用,生长在山壁上的树枝和石头划伤了他的肩、臂,他痛到只能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叫出声,他只记得要抱紧怀中的男童,当对方的肉垫,任由身体往山壁下方翻滚,意识一下子便被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