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九九直觉没错,的确有人跟着她,跟着她的人是文妃的宫女绿华。
前几日陛下下旨,除了后宫四妃,其余美人全部送出宫。
秦丞相去世,秦德妃已然失势,文妃乃廷尉之女,是朝臣和太后心中皇后的不二人选,如今半路杀出个柳九九,文妃自然不快,十分在意柳九九的一举一动。
绿华从一开始便跟着柳九九,她看着陛下将柳九九扔下,气冲冲地拂袖离去,又看见她掉进池塘,之后来到御膳房。这女人身分特殊,说是深受陛下宠爱,可陛下却又弃她而去,她有些看不太得懂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躲在御膳房外,打量着模着肚子、一脸傻样的柳九九,心想着,看来这里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柳九九是谁,不如……趁机除掉她,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打定主意,她拽住御膳房的掌事宫女,往她手里塞了一锭金子,“想办法把那丫头除掉,事后还有重谢。”
掌事宫女收下金子,觑了一眼立在灶台前,看御厨做菜的柳九九,“这丫头是……”
“刚进宫的宫女,今儿个惹了文妃不快。”绿华说得言简意骇。
掌事宫女做这种事显然不是第一回,她点头应下,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昨日邓大人送进一只猛虎,关在御膳房后面,本来邓大人吩咐,让御厨炖了给陛下太后享享口福,但杀这畜生前须得给猛虎送一碗灌了迷药的水,将其迷晕,才可开膛破肚,奈何老虎生性恶劣暴躁,御膳房内无人敢靠近铁笼。
柳九九正看御厨做菜看得欢快,就被掌事宫女叫过去。
掌事宫女凶巴巴地往她手里塞了一碗水,吩咐她道:“你,把这碗水给后院大铁笼里的畜生送去。”
柳九九茫然地抓了抓脑袋,问道:“什么畜生啊?”
“问这么多做什么?让你去你便去!”掌事宫女扭头看了眼门口的绿华,接着模出钥匙塞给柳九九,吩咐道:“别掀开黑布,先模索着把铁笼的铁锁打开。”
柳九九端着碗“哦”了一声,接过钥匙后遂朝后院走去。
后院是砖造的兽圈,掌事宫女打开木门,让她进去,柳九九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里头中间是露天的,四周墙很高……不意身后的人猛地推了她一把,她端着碗水踉跄跨进去,刚稳住身子,身后的木门便“砰”一声关紧。
她转头打量,里头养着一些鸡鸭鹅,欢腾的满地跑,她踮着脚尖走路,稍不注意就踩了一脚的鸡鸭鹅屎。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大铁笼,用厚重的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她猜测里面大概是山羊之类的走兽吧。
将那碗水先放在地上,她按照掌事宫女的吩咐,将手探进黑布,模索着去开铁笼的锁。
铁锁被她“咔嚓”一声打开,她掀开黑布一角往里头觑了一眼,里面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手拽住黑布,用力将黑布拽下,黑布一落下,铁笼里那只精神抖擞的老虎便同她打了个照面。
大花虎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抖了抖浑身油亮皮毛。柳九九嘴巴张得鸡蛋那么大,她眨了眨眼睛,吞了口唾沫,楞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花虎厚重的眼皮儿一抬,一见是柳九九这个“老熟人”,一双滚圆的眼睛登时发光发亮,亲热地往铁笼上一扑,抬起一双毛茸茸的大肉爪,摁在柳九九手上,柳九九吓得“啊”一声缩回抓着铁笼的手,拔腿就往门口跑。
她拍着木门,扯开嗓门吼道:“快……开开门!老虎,有老虎!出来了……快开门!”
隔着木门,她听见有女人的笑声。
门外,绿华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金元宝,塞给掌事宫女,看着木门掩嘴一笑,径自转身离去。
掌事宫女满意的收妥金子,隔着门劝门里的柳九九,“你别白费力气了,死在齐北虎嘴里,也算是你的福气。”
福……福气?!福气你个大黑狗啊!
“放我出去!我要是死了,皇上会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柳九九都快急哭了,她不想自己被老虎吃掉,哪怕是砍脑袋还比较好,一刀了结,痛感短暂。
这老虎若是牙口不好,一口下去咬不断她的脖子,她还得眼睁睁看着老虎将她血肉拉扯得四处皆是,那简直是恶梦!十八层地狱都没这么惨的。
“哟,这话说的,你以为你是谁啊?”掌事宫女不以为意的掩嘴笑道。
“我……我是……”柳九九噎住,是啊,她是谁啊?她谁也不是。
掌事宫女检查了一下门锁,将钥匙收好,转身离开。
就在柳九九急得想爬上高墙好逃生时,大花虎已经走到她身后。
她转过身,背紧紧贴着墙,举着手一动也不敢动,她可怜兮兮望着大花虎,哆哆嗦嗦地道:“老……老虎大爷,咱们近日无怨往日无仇,您放过我……”见大花虎头微微凑近了点,她顿时吓得双腿一软,一坐在地上。
大花虎歪着脑袋打量她,抬起爪子,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就像拍小孩似的。柳九九愣住,这大花虎干么呢?
随后,大花虎竟伸出舌头,在她脸上亲热的舌忝了舌忝,舌忝得柳九九脸上粘糊糊一片。
老虎明显是在对自己示好,她颤巍巍地缩了缩脖子,低声问道:“你……你不吃我?”
大花虎像是听得懂人话,仰天一啸,“嗷呜”一声趴在她身边,用大脑袋轻轻撞了她一下。
柳九九双眼死死看着它,仍旧一动也不敢动,她盯着它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半晌,似乎读懂了它温柔的眼神,又问它,“你想出去?”
她此刻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将自己手背伸过去,道:“如果你想出去,就在我手背上舌忝两下。”
大花虎果然在她手背上舌忝了两下,还拿下颚白花花的虎毛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柳九九不禁破涕为笑,这大花虎就跟大黑似的,她试探的伸出手,抱了抱大花虎的虎头。她觉得自己还挺有动物缘的,上次在柳州城落水,被大乌龟从水里托上岸;这次跟老虎打照面,这只大家伙居然也对她示好。
她如同捡到了宝贝一样,将方才的害怕丢了个一干二净,喜孜孜地像模大黑狗头似的模着大花虎的脑袋,“敢情你还是只会算术的老虎。”叫它舌忝两下真的是两下,不多也不少。
想起方才惊险一幕,柳九九攥紧拳头,咬着牙暗暗发誓,“大花,等我出去后,我要当皇后,让方才那个掌事宫女跪在地上叫我女乃女乃!让后宫里所有人的都不敢得罪我!”
说到此处,她又委屈得很。她不是个爱惹事的人,才来宫里,怎么就有人想要她的命?
越想心里越不舒坦。她爹曾说过,战场上没有朋友,只有敌人,想要让自己活下去,就得自己拚杀出一条血路。
这后宫犹如没有硝烟的战场,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先让自己强大。
她虽然贪生怕死,但并不意味着她就能随便给人欺负,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她除了是个小心眼的商人,还是个小心眼的女人,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柳九九模了模大花虎的脑袋,愤愤咬牙道:“他们明天一定会开门进来看看情况,等他们一开门,咱们就冲出去!见人咬人,见佛咬佛,让他们都不敢欺负咱们!”
“吼——”大花虎气势凛凛地嚎了一声。
柳九九看了眼四周高墙,想爬上去实在过于困难。天色渐暗,她拿了角落的扫帚将地上的鸡鸭鹅屎扫干净,再拿了一堆干净的稻草铺开,舒舒服服躺下,盯着满天繁星发呆。
这皇宫的夜色还挺美的,满天银河像薄如蝉翼的披帛,夜色深沉如水,只是寒风冷冽冻人皮骨,她将手拢进袖子,朝着大花肚皮缩了缩,用它的皮毛取暖,一阖上眼便睡死过去。
大花虎通人性,似乎很喜欢她,翻了个身,用爪子盖住她,拿花白的肚皮紧紧贴着她的脸,以此给她传递温暖。
柳九九抱着大花的肚子,大家伙月复下滚热如炉灶,让她睡得安稳。
景萃宫内的人以为柳九九跟周凌恒在一起,全然不知柳九九现在的状况,直到亥时,周凌恒消了气,带着小安子走进景萃宫,想来看看柳九九,他打算厚着脸皮道个歉,白天那事儿也就过去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下午一别后,柳九九压根就没回过景萃宫。周凌恒焦急地在景萃宫里踱来踱去,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铲铲必是迷路了,小安子,赶紧差人去找!”
皇宫这么大,她身上还有伤,这天寒地冻的,她独自一人在外面不知道会冻成什么样。
周凌恒揉了揉胸口,消停了一日的胸口又开始疼痛——这是因为柳九九旧伤复发,她此刻抱着大花的肚子没完没了的咳嗽,这才牵动伤口,导致周凌恒替她疼。
周凌恒整个人都疯魔了,揉着胸口一拳砸在桌上,将雕花楠木桌砸了个粉碎。
一刻钟后,小安子跌跌撞撞跑进景萃宫,腿一软跪在地上,“陛、陛下,方才我们在白莲池边找到这个……”他递上浅绿色的披帛,那是柳九九从池塘爬起来时掉落的。
周凌恒拿起披帛一看,腿一软坐在凳子上,“铲铲她……”
小安子喘了口气道:“陛下您放心,白莲池的水只有膝盖深。”
周凌恒松了口气,一脚踹在小安子肩上,“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他揉着胸口,一颗心都快被吓得跳出来。
他再也坐不住,索性攥紧手中披帛,跨大步往外走,对着身边侍卫吩咐道:“调动禁卫军,务必找到柳九九。”
“是。”
皇命一下,整个皇宫天翻地覆,禁卫军将宫内大大小小池塘模了一遍,随后再去各个宫殿搜寻,可均未找到柳九九。
四妃寝宫成为重点盘查地点,被禁卫军翻了个底朝天。
上绣宫内,文妃送走禁卫军,气得将梳妆台上的东西扫落一地,怒道:“好个柳九九,真是能耐啊,到底是对陛下施了什么勾魂术?”
绿华上前替主子捏了捏肩,轻声道:“娘娘放心,那柳九九现在只怕已经进了齐北虎的肚子。那齐北虎生性凶猛,吃人不吐骨头,禁卫军就算将宫内翻个底朝天也找不着她。”
闻言,文妃这才消了气儿,转怒为笑,用手指绞着垂在胸前的头发,媚笑道:“你这个机灵的丫头,亏你想得出如此妙招。”
“这是上天赐予娘娘的好运,那柳九九一死,皇后之位非娘娘莫属。”绿华奉承道。
文妃侧过身,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捏了一把自个儿的双下巴,说道:“明儿个你去找石太医,给本宫讨个方子,本宫要减肥,不需多瘦,柳九九那样就成。”
绿华颔首,应了一声,“是,娘娘。”
另一边,周凌恒带人将后宫都翻遍了,仍不见柳九九身影。
这么一个大活人,人间蒸发了不成?周凌恒坐在石阶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中灵光一闪,猛然站起身,问身后的人,“御膳房!御膳房去看过了吗?”
禁卫军统领上前回道:“回陛下,除了御膳房和慈元宫,都找过了。”
“去御膳房。”周凌恒将袖子一甩,胸有成竹地朝御膳房走去。
御膳房内,御厨和太监宫女已经歇下,掌事宫女一听到“陛下驾到”,忙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幻听;屋内其他同住的宫女纷纷开始穿衣穿鞋,她也赶紧穿戴妥当,随着太监宫女一起跑出去,跪在院中,迎接圣驾。悠悠制作院内,禁卫军肃穆地举着火把,分别立于两旁,周凌恒居高临下看着一干太监宫女,问道:“今儿个御膳房有没有来什么特别的人?”,掌事宫女几乎没有犹豫,趴在地上回道:“回陛下,没有。”
“你们都把头抬起来。”周凌恒怀疑柳九九就混在这群太监宫女之中,等他们将头抬起来,禁卫军举着火把靠近,将一群人的脸照得亮堂。他扫了一眼,并未看见柳九九,但仍未泄气,吩咐道:“小安子,带人去里面看看,仔细找,给朕找仔细了。”
小安子领命,带着禁卫军进去,连水缸都找了个遍,并不见柳九九。
从御膳房出来,小安子低声对周凌恒说:“陛下,九九姑娘会不会在太后宫中?”
周凌恒眉头一蹙,觉得不无可能,遂又带着禁卫军往慈元宫中而去,压根没想到要搜查御膳房后院的兽圈。
慈元宫内,太后还未就寝,她一直在想那个姓柳的丫头,她将柳九九的话几番整理,脑中忍不住迸出一个想法,莫非那丫头……便是当年的柳菁菁?
心中压着疑惑得不到答案,正打算明日去问个明白,周凌恒便带着人进了慈元宫。
皇帝夜闯太后寝宫,太后被这阵仗吓得不轻。
周凌恒屏退左右,一掀衣服下摆跪在太后榻前,“母后,请您放了九九。”
太后云里雾里,揉着太阳穴问道:“恒儿,你说什么呢?”
“九九失踪,儿臣找遍整个皇宫都未曾找到她。”周凌恒扬起脸看着太后,又道:“儿臣知道您嫌弃她出身卑微,儿臣不敢瞒您,她乃是柳大将军遗孤,与儿臣情投意合,儿臣的皇后已经认定是她,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儿臣……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母后。”
太后又惊又怒,惊的是,她的猜测果然不错,怒的是,她的好儿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要跟她翻脸?太后板着一张脸道:“这柳姑娘确实不在哀家这里,哀家也犯不着将她给藏起来。你下旨遣散后宫佳丽,莫非也是为了她?恒儿,你想跟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哀家不反对,但你且记住,你是大魏的皇帝,凡事不可意气用事。”
“儿臣娶她为后,是经过深思熟虑,母后大可放心,这皇后之位,非她莫属,也只有她在,这后宫才能安宁,这天下,才能安宁。”周凌恒顿了顿,又道:“多的话儿臣不想多说,但请母后相信儿臣,放了九九。”
“柳姑娘确实不在哀家这里,你要是不信,你就自个儿带人搜。”
太后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她没想到亲儿子居然不信她,真的带人开始搜。
这养大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有了女人忘了娘!
周凌恒带人在慈元宫捜寻一圈无果后,返回景萃宫,让邓琰带着宫中禁卫军出宫去找,说不定铲铲是用了什么法子,跑出宫去。
他心里悔恨至极,白日不该对她那般,不该对她凶,也不该丢下她。
邓琰差手下先行出宫,他瞧周凌恒坐在椅子上,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的,以为他是哭了,忙走过去安慰他,“陛下,哭,解决不了问题。”黑衣邓琰声音清冽,面若冰霜,语气里却夹杂几丝难得的温柔。
“你媳妇儿才哭了!”周凌恒放下手,揉着胸口没好气道:“老子胸口疼。”
邓琰蹙着一双眉头,犹豫片刻,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如臣给你揉揉?”
“滚,揉你媳妇儿去。”周凌恒背靠在椅子上,这段时间他几乎都在重复“找铲铲,救铲铲”的事情,他的铲铲怎么如此多灾多难?
“说起我媳妇儿,她可在宫中?”邓琰问道。
周凌恒顿了顿,他怎么忘记冷薇也在宫中这事儿?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道:“估模着,她大概是去了太医院吧。”
邓琰点头,“嗯”了一声,言简意赅道:“臣先告退。”说罢,身形迅疾地跳窗离开。
周凌恒望着邓琰消失的方向,未阖的窗户还“啪答、啪答”地响。他突然能明白,邓琰当初为何要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救下冷薇,娶她为妻。
他当时不明白,为个女子到底哪里值得他做那般多,现在他明白了,喜欢便喜欢了,没有理由。铲铲并非倾国倾城,也非才艺超绝,更不是温婉贤淑的性格。她贪生怕死又狗腿,有着这样诸多缺点的铲铲,他却怎么也放不下。
他就想让这个女人,陪着他走下半生的路。
翌日一早,御膳房内——
掌事宫女将耳朵贴在兽圈的木门上,探听着里面的动静,没听见什么声响,她透过门缝往里头觑了一眼,看见齐北虎仰躺在地上,似乎是晕过去。她于是小心翼翼打开木门,哪知道门刚被推开一条缝,里面就伸出一只手,大力将木门扯开。
掌事宫女见柳九九安然无恙,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柳九九举着手对天一指,大喝,“大花,上!”
地上的大花瞬间翻身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皮毛,“吼”一声冲了出去,一把将这掌事宫女扑到在地。大花的嘴一向刁,本来要对着掌事宫女的脖子一口咬下去,突然顿住,一脸嫌弃地撇过头,可怜兮兮地望着柳九九。
柳九九走出来,模了模大花的脑袋,一脚踩在掌事宫女脸上,气势汹汹地道:“说,昨天是谁想要我的命?
说了,我保证不杀你。”
太监宫女一瞧齐北虎居然跑出笼子,纷纷往厨房内躲,将门紧紧闩上。有些来不及跑进屋内躲的,吓得丢掉手中菜,拔腿跑出御膳房。
掌事宫女被柳九九踩在脚下,浑身哆嗦着喊饶命。柳九九不为所动,蹲,问她,“你要是不说,我就先让齐北虎咬掉你的胳膊,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被大老虎咬掉,听着自己的骨头‘嘎砰’几声断裂,啧啧啧,那感觉我有点小期待呢。”
掌事宫女吓得浑身一抖,居然失禁了,说话时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绿……绿华,上绣宫的宫女绿华。”
“上绣宫?是什么地方?”柳九九问。
“文……文妃的寝宫。”
“哦——”柳九九将尾音拖得老长,随后找了根麻绳,捆住她的脖子,牵着她说:“走,你带我去上绣宫。”
“姑娘……这禁宫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
掌事宫女的话还没说完,柳九九用力一拽绳子,勒住她的脖子,随手一拍大花的背,大花立刻嚎叫一声,将掌事宫女慑住。
“去,去,我带您去,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掌事宫女看着齐北虎,眼泪滚了满脸。
柳九九骑在大花背上,牵着掌事宫女走出御膳房。
她们刚离开御膳房不过片刻,禁卫军便冲过来,将她和大花团团围住,举箭对着她。
禁卫军副统领刘昭认得柳九九,上回他奉太后之命,前往柳州城探查柳九九身分,因为误会柳九九对自己有所企图,差点动手杀了她,是邓琰突然出现将他拦住。
之后,邓琰那个顽皮猴儿偷了他的令牌,将他五花大梆送去官府,他无法证明身分,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柳州城官府逃出来,历经千辛万苦才回到京城。
这般长时间不见,这柳九九居然来了宫中,得到皇帝青睐,且能驾驭凶恶的齐北虎,她真是有本事。
想想虎背上的毕竟是陛下喜欢的姑娘,他遂命人放下弓箭,差人前去景萃宫通知陛下。
柳九九差点丢了性命,她愤怒难平,加上现在有大花撑腰,太上老君来她也不怕。
有虎壮胆,她现在是无论如何都要报昨夜险些丧命之仇,一定要给那文妃一点教训。
她发现禁卫军似乎对她也有所忌惮,再加上排骨大哥同她心有灵犀时,会替她遭受身体疼痛之苦,所以她断定排骨大哥不敢杀她,也不敢让她受皮肉之苦,是以她的气焰更是高了几分,坐在虎背上,气势如虹,有大闹皇宫之势。
柳九九看了禁卫军副统领一眼,总觉这人眼熟,却又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她抓了抓脑袋,索性不再去想,骑着老虎缓缓朝上绣宫行去。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看着柳九九和齐北虎纷纷往后退,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副统领不说话,他们都不敢上前制住齐北虎,只好一路“护送”柳九九去了上绣宫。
清晨的上绣宫,太监宫女们忙进忙出,帮文妃穿戴洗漱。绿华正替文妃梳头,忽见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跪在地上禀报——
“娘娘……娘娘……门外、门外……”
文妃看着镜中,抬手抚顺自己的发髻,丹凤眼微微一挑,瞪了那宫女一眼,轻喝道:“何事如此慌张?”
“回娘娘,外头……禁卫军……老虎……”宫女已经被外头的阵仗吓得魂不附体,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
文妃给绿华使了一个眼色,绿华颔首,绕过屏风走了出去。她刚跨出门槛,便瞧见殿门外柳九九骑在齐北虎的背上,朝着她缓缓走来,面对如此夸张的阵仗,绿华以为自己没睡醒,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瞧,确是柳九九和齐北虎无疑,而禁卫军守在一旁,没有任何动作。
看着那只逼近的大老虎,绿华吓得手一抖,手上簪子都掉了,双腿一软,一坐在地上。文妃听见响动,好奇使然,便起身绕过屏风,一走出来便瞧见柳九九居然骑着大老虎,登时吓得腿一软,跌倒在地,慌乱之下抱着绿华的头“哇”的一声大叫。
柳九九丢掉手中麻绳,掌事宫女连忙滚下台阶,她正想往上绣宫外跑,却被禁卫军挡住去路。
柳九九从大花背上跳下来,一蹦一跳来到绿华和文妃面前,她手叉着腰,借着老虎之威问道:“你们别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掌事宫女什么都跟我说了,你,文妃,收买掌事宫女,想要我的命,是也不是?”
“柳……柳妹妹,你说什么呢?我跟你无冤无仇,怎么会想要你的命,你可是陛下的心头肉,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会想害你?”文妃看了眼她身后的老虎,浑身哆嗦得牙齿直打颤,一不小心还磕破了舌头。
柳九九左顾右盼,从门口的花圃里折了一根柳树枝,挥在空中发出“咻咻”声响。她毫不留情,抽在文妃身上,疼得文妃“哎哟”一声。
文妃望着那群禁卫军,扯着尖细的嗓门嚎道:“你们这群饭桶干什么吃的?赶紧将这畜生和这疯女人拉走!
赶走!快啊!信不信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
文妃扯着嗓门像泼妇一样大吼,刘昭无法,抬手让底下人准备,禁卫军们纷纷取出弓箭,对准齐北虎。他正要下令,一个白衣人影倏地闪身过来,稳稳落在他们面前。
邓琰挑着眉头看一干禁卫军,嘻皮笑脸道:“你们这群瘪三,敢射爷爷抓的虎?爷爷的虎也是你们能射的吗?”
刘昭瞪着邓琰,指着他怒道:“邓琰,上次那笔帐老子还没跟你算!”
“上次?什么事?”邓琰脸皮一向很厚,这会儿假装失忆。
刘昭气得攥紧拳头,“上回在柳州城!你把老子送去官府,你知道老子是怎么回来的吗?一路讨饭回来的!”
一众禁卫军本来还挺严肃的看着齐北虎,听了副统领的话皆忍不住捧月复笑起来。
刘昭回身看了眼身后的人,“笑笑笑,笑个屁!”
“对不住啊,我也不是故意的。”邓琰耸耸肩,一副欠扁样,“你要是生气,来打我啊。”
刘昭气得抬手就要给他一拳头,邓琰却跟鸟儿似的,飞身上树。他转身坐在树上,跷着二郎腿道:“陛下可是吩咐了,谁敢动九九姑娘一根寒毛,统统砍脑袋,你们射过去的箭若是不小心伤了九九姑娘,届时可别怪本大爷没提醒你们。”
闻言,禁卫军们面面相觑,纷纷放下手中的箭,看戏似的望着上绣宫内。
柳九九没怎么注意门外看热闹的人,全因大花那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她的视线,就连周凌恒来了她也浑然不知。她见文妃不认帐,手中握着柳条,一脚踩在文妃手背上,“好,敢做不敢认,就让虎爷收拾你。大花!过来,把她胳膊咬下来,千万别一口咬断,慢慢咬——”
她的尾音拖得老长,特意将“咬”字加重。
大花迈着步子,缓缓走近,一脑袋撞在文妃脸上,将文妃撞了个头昏眼花。
文妃吓得魂不附体,指着绿华道:“不……不是我,全是这丫头擅自作主想要你的命,跟我没关系、没关系!”
花皮虎转头冲着绿华一嚎。
生死关头,绿华也吓得求爷爷告女乃女乃,“不不……我一个奴婢,若没有娘娘授意,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姑娘下手啊!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柳九九攥着柳条,抱着胳膊靠在大花身上,“你们主仆俩狗咬狗,没一个好东西!”她一脚将文妃踹开,嫌不解气,拿脚在文妃脸上踩了踩,这才过瘾。
身后有人喊她“铲铲”,她一听是排骨大哥,忙转过身跑过去扑进他怀里,使劲儿撒娇道:“排骨大哥!”
她“恶人先告状”,扁着嘴擦了把眼泪,“屋内那两个女人,昨夜将我关在兽圈,想让齐北虎将我活活咬死,亏我运气好,这大老虎不吃我,这才幸免于难。”
周凌恒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抱着怀里的人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排骨大哥在。”他方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文妃和其心月复宫女相互推卸责任,说明确有其事。他吩咐道:“来人,将文妃主仆送去廷尉府。”
大花朝旁边走了几步,文妃这才看见陛下正在门外。她双腿一软,跪地求饶,“陛下饶命,此事跟臣妾没有半分关系,全是这奴婢擅作主张,陛下,臣妾冤枉啊——”
“你冤不冤自有廷尉府审判。”不过文妃是赵廷尉之女,周凌恒唯恐这赵廷尉会以公谋私,便临时任命邓琰去审判此案。
邓琰从树上跳下来,领命道:“臣定不负陛下重托,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这邓琰做事素来不按常理出牌,文妃几乎预料到自己悲惨的结局,白眼一翻,竟是晕厥过去了。
等文妃主仆被人带走,柳九九拉着周凌恒的手,走到大花面前,示意他模模它,“排骨大哥,你放心,这大花不咬人。”她在大花背上攒劲儿一拍,跟周凌恒介绍道:“这是我新收的小弟,比土豆还靠谱。”
周凌恒蹙着眉头还未作声,邓琰便跳过来说:“这只齐北虎是在上次那些刺客关押九九姑娘的别苑抓到的,抓到这老虎时,这畜生已经饿得没什么力气,我唯恐它饿死,将它打晕,硬往它嘴里灌了食物,接着送来宫里,打算让御厨炖个虎肉给陛下和太后享享口福。”
柳九九一听他居然想炖虎肉,握着手中柳条就抽在邓琰身上。
邓琰疼得哀叫一声,揉着胳膊跳开,“我说九九姑娘,您怎么打人啊?”
柳九九抱着大花的虎头,说道:“不给吃,这是我兄弟!”
“你不怕它吃了你?”邓琰揉着胳膊,没好气的道。
“不怕!”柳九九挺直胸,接着过去晃着周凌恒胳膊撒娇,“排骨大哥,你让它随我回景萃宫好不好?我保证不会让它伤人。”
周凌恒正色道:“不成,畜生无情,不通人性,留在景萃宫伤了你怎么办?”
“不会,大花听话得很,而且它很通人性的。”柳九九指挥大花道:“大花,坐下。”
大花很乖巧的听话坐下,围观的禁卫军都觉得稀奇,没见过如此听话的畜生。
周凌恒看了眼卖蠢卖萌的大花,斩钉截铁道:“只是巧合,这并不能证明它通人性。”
“来,大花,给排骨大哥表演一个打滚。”柳九九挥着柳条,又下了个命令。
大花闻言,扭过头,垂下眼睑似乎有些不太情愿。柳九九走过去,贴着它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大花这才慢慢起身,找了处宽敞的地方,两只前爪微微往下一压,将脑袋埋进两前爪之中,做抱头状,翻了两个滚。
禁卫军见齐北虎滚过来,吓得往后一退,一见大老虎翻了两个滚后恹恹地趴在地上,跟只猫儿似的,纷纷拍手叫好。
这大花虎越是卖力表演,周凌恒心里就越是不舒坦。
不过即便周凌恒不喜欢大花,但柳九九喜欢,他也只能顺着她,生怕再惹她生气。他得知她昨日不仅落水,还被关在兽圈一夜,心疼如绞。
柳九九学着大花,在他怀里蹭了几下,他被蹭得心底发软,忍不住低头在她白净饱满的额头吻了吻,继而伸手搂住她,要将她打横抱起。
柳九九不想麻烦他,摁住他的肩膀阻拦道:“排骨大哥,我骑大花回去就好。”
周凌恒才不理她的话,径自将她打横抱起来回去了。
大花见柳九九被人抱走,仰起头顿了片刻,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接着爬起身,抖顺身上毛发,小跑着追逐两人而去。
禁卫军不敢掉以轻心,一路紧跟齐北虎,若这畜生敢攻击陛下,即刻乱箭射杀,不过见它温顺随和,同看家犬一般,迈着小步子紧跟在周凌恒身后,煞是有趣。
周凌恒抱着柳九九,总觉得身后跟了条尾巴,一转身,大花反应迟钝的收紧步子,一脑袋撞在他上。被老虎撞了,周凌恒反射性的抱着柳九九跳开一段距离,唯恐老虎张嘴一口咬过来。
大花歪着脑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透着可怜,垂下头拿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嘿,这臭不要脸的老虎,撞了朕的臀它还觉得委屈。”他抱着柳九九嘀咕道。
“它当然委屈,不然你拿脑袋去撞它的,你委屈不委屈?”柳九九搂着他的颈子,随口一说。
周凌恒语塞,不再说话。
等回到景萃宫,他吩咐景云替柳九九沐浴更衣。
柳九九洗漱后,穿着浅蓝色锦缎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特意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道:“排骨大哥,如何?好看吗?”
刚出浴的柳九九还来不及梳发,只用一根榆木簪子随意绾着一头乌发,饱满的额前几撮头发佣懒微垂,倾泄在背后的发还滴着水珠子,将纱衣微微浸湿,周凌恒依稀可看见她纱衣之下的白色底衣。
寝宫内的炭火燃得又旺又红,柳九九热得直冒汗珠子,她盘腿在周凌恒面前的几案边坐下,随手拿了两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只是这桂花糕显然是糖放得太多,甜得有些腻口。
见她蹙着眉头说了声“好甜”,周凌恒知她大概是吃不惯,道:“朕命人在景萃宫给你开了间小灶房,平日闲着无事,你可以在寝宫自己做着吃。”他转过头,从小安子手里拿过一支菜刀样式的玉簪,递给她,比起她从前那支,这支做工更为精致。“这支簪子你且收着,吃喝前拿簪子试试有无毒药,方可入口。”
柳九九接过簪子,放在掌间细细摩挲,好奇笑道:“我头一次见用玉簪试毒。”
“这玉簪是冷薇用药物泡制而成,能试毒,亦能解毒,遇毒则变红,若是普通毒药则能'化解七分毒性。”
周凌恒压低声音又道:“朕平日政务繁忙,不能时刻关注你,虽说即刻起朕的暗卫也会在暗中保护你,但后宫之中尔虞我诈,你自己也得小心为上,后宫四妃除去文妃,还有秦德妃、萧淑妃、唐贤妃,这三人你也得小心才是。”
“排骨大哥,你的女人真的都不喜欢我吗?”柳九九攥紧簪子,垂眼低叹道:“你若是寻常百姓该有多好,就只娶我一人。”
周凌恒拉过她,将她拥进怀中,“她们不过是朕名义上的女人,朕从未碰过她们。”
柳九九觉得不可思议,仰着下巴,拿一双大眼睛望着他,“那你有没有像抱我一样抱过她们?”
“没有。”周凌恒没有犹豫,一脸坚定地月兑口而出。
柳九九顿觉感动,伸手抱住他的腰,在他怀里一阵猛蹭,跟个孩子似的撒娇。周凌恒被她蹭得心痒痒,想起她今日在上绣宫抬脚踩在文妃脸上、作威作福的模样历历在目,他忍不住发笑。
柳九九小声说:“排骨大哥,我想当皇后,我想让她们都不敢欺负我。”
“朕已拟旨,皇后之位迟早是你的。”他保证道:“地位越高,便越是有人觊觎,朕往后会好好护着你。”
古往今来,即便是再受宠的妃子,又有谁敢明目张胆问帝王要皇后之位?柳九九是第一个,在周凌恒这儿必然也是最后一个。
她抓住周凌恒的衣襟,有些担忧,“可是太后……”
周凌恒只道:“朕是皇帝。”
他的声音果断干脆,眉宇间冷肃凌厉,全不似素日对她嘻皮笑脸的模样。望着他严肃的模样,她有片刻怔神,居然生了几分害怕,不过这股子害怕停留不过片刻,便在她心中一消而散,她伸出手,没心没肺地勾住他的脖颈,笑咪咪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排骨大哥的嘴唇很凉,如夏日里她亲手做的凉粉,且是冰镇过的那种。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舌忝了舌忝,居然有些甜味,还有桂花的清香。
周凌恒头一次被姑娘这般亲吻,脑中轰然一响,忽然觉得这几年的皇帝白当了,不,是二十几年的男人白当了。
在旁伺候的景云和小安子见状,知趣的赶忙退出去,将殿门紧紧阖上,在外头候着。
小安子在门口杵了没一会儿,便跑去慈元宫禀报太后娘娘。
柳九九将他唇上的清甜味儿舌忝干净,冲着他傻乎乎一笑,“排……”
她才说了一个字,周凌恒就按住她的后脑杓,将她重新摁回他的嘴上。
可他太使劲儿,力气过大,导致两人鼻子相撞,柳九九疼得“嘶”了一声,差点没委屈地哭出来,他见她一副要哭模样,索性咬住她的嘴,开始啄吻她。
他将她压在身下,柳九九喘着大气看着他不敢说话,他瞥了一眼她敞开的领口,用修长的手指挑开,坏笑道:“让朕看看。”
柳九九抓住他的手指,“不行……咱们还没有成亲。”
“你都领旨进宫,名义上已经是朕的女人了。”不知是不是屋内炭火过旺,周凌恒热得直冒汗,伸手扯开自己的衣襟。
柳九九看见他结实的胸膛,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笑声清脆如银铃,“反正我不吃亏,在九歌馆时,你的身子我已经看过啦。”
周凌恒耳根发红发烫,这丫头一句话便能撩拨得他整个人同火烧一般。他伸手摁住她不老实的腿,俯身吻住她,片刻后将她放开,贴着她耳朵说:“等皇后册封大典后,朕再好好吃了你。”
柳九九一张脸羞得通红,在他脖子上狠狠吮了一口,留下一个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