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一日又一日。
韩靖发现愈接近皇城,银龙王那双眼眸愈凝重,甚至不愿意跟其他人交谈。
他曾不经意的在聂老船长面前提了这事,老船长直言,“银龙王的事,不管是我还是其他船的船员,大家所知不多,只知道离开海上后要再找他,只能透过天济盟。”
接下来,航程依旧平静,接近天子脚下,饶是再大胆的人也免不了收敛几分,再一日,船便会抵达皇城临海的港口。
这个规模宏大的港湾,停泊着大小船只,港湾连接到皇城的道路两旁是如林的商肆,人车熙来攘往,一片繁华景象。
历恩号缓缓靠岸,聂老船长与多名船员列队准备送此行的贵客下船。
伍研丹在甲板上左等右等,却迟迟等不到韩靖,最后是袁七上前告知,“我家主子还有事要处理,伍姑娘就不必等候了。”她表明愿意继续等,但他的表情跟着一凛。“奉劝姑娘还是先行,来日方长。”
她听明白了,再纠缠下去,一旦惹怒了韩靖,日后也许都不相往来了,不得已,她只能与丫鬟先行下船,乘坐马车离开。
唐麟静刻意独留舱房,算算时间,船客应该都已经下船了,而船也已安然抵达皇城,他们这趟护船任务就算结束。
只是,当她拿起随身行囊背在肩上,一打开舱房门,映入眼帘的竟是韩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韩公子怎么还没下船?”她再往他身后一看,就见本该等着她一起离开的叶宽,被韩公子的三名侍卫挡在前方甲板,嘴角还有点血渍。“你们伤了黑王?”
“怪不了我的人,我明白表示要他先离开,让我跟银弟好好道别,他却说船已安然抵达目的地,任务完成,银弟与其他天济盟的人都不需要再听任何船客或船东家的吩咐,硬是要过来……”韩靖优雅的摇摇头,一副全是某人自找的模样。
如果眼神能杀人,她已经不知道捅了韩公子几百刀了!但当唐麟静看向叶宽时,眸光又变得关切。“没事吧?”
叶宽闷闷的回道:“只是小伤,无碍。”他觉得很不甘心,他的武功竟然连韩公子的一名侍卫都摆不平。
唐麟静目光再度变冷的看向韩公子。“就此道别,韩公子可以下船了。”
韩靖勾起嘴角一笑。“银弟怎能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咱们经历生死也算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了。”
“你我之间只是一场买卖交易下的相遇而己,称不上是朋友。”不是她爱用这么冷漠的口吻说话,而是她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个男人从初遇至今,就给她一种很强大的危险感,零交集才是王道。
韩靖双手环胸的睨着他。“真冷淡啊,不过,你这样的朋友我喜欢,既然同在皇城,你住在哪儿?若是有机会,你我还可以再切磋切磋武艺。”
她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了,还打什么打?“不必,买卖完成,无须再见。”
韩靖挑起浓眉,望着眼前人那坚定的眼眸。“银弟真是有趣,即使不知道我的真实身分,但依我的外貌,还有与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也该知晓我绝非泛泛之辈。”
“那又如何?我一向不爱攀权附贵。”
他莞尔一笑。“拭目以待,本王要见的人,从来没有找不到的。”
本王?唐麟静蓦地打了个冷颤,她本以为他充其量只是什么不入流的权贵子弟,才这么不懂得看人脸色,如果他尊贵为王……不会吧……
韩靖又笑笑的瞥了眼她那漫上震惊的眸光,接着转身步下阶梯,下了船。
原本热闹喧哗的港湾瞬间变得安静,一群精英侍卫早已站立两旁恭候,一见到他,立即弯膝,以手支地跪着,异口同声的道:“恭迎齐威王。”
这一声气势十足,响遍港口,有些人连忙跟着跪下,有些人引颈探看。
“起来吧。”韩靖大手一挥,众人纷纷起身。
唐麟静站在甲板的栏杆前,衣袂飘扬,面具下的神情充满震惊。
他竟然是十几岁就随着圣上出生入死,军功慑人,被圣上御封为齐威王,给予实权,拥有三千精英卫兵,长住北江的韩靖?!而他另一个身分更显赫,他可是当今圣上的小舅子,皇后唯一的嫡亲弟弟,太子的舅舅……
天啊,缠上她的人竟然是齐威王,不!她一点都不想被他惦记上!
韩靖走了几步,再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甲板上挺拔的身影一眼,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意,心里想着,不用多久,我们的关系会更加密切的。
天空晴朗无云,金黄琉璃瓦的富丽皇宫,在阳光照射下更显金碧辉煌。
一辆豪华马车从码头一路行经繁华大街,来到肃穆富丽的宫门前才停下,马车内伸出一只手,手中是一面可以自由进入皇宫的御赐令牌,宫卫连忙行礼放行,马车随即进入宫道,再行驶一会儿后,马车停,韩靖步下马车,放眼看去,殿宇楼阁,重重拱门,可见宫阙回廊,高耸入天的大树红黄落叶一地,秋意渐浓。
一名老太监急急前来迎接。“老奴参见王爷,王爷吉祥!”
韩靖只是微微点个头,便熟门熟路的往议事阁走去,席高等人跟随在后,老太监也快步跟上。
韩靖进到议事阁,年轻俊秀的皇上乐见这名小舅子,省略君臣大礼,两人相对而坐,喝着醇香好茶,皇上先问及韩靖前来皇城这一路发生了什么趣事等无关痛痒的话题后,才神情一肃,切入重点,“你与银龙王朝夕相处,如何看他?”
“面对两次危机,银龙王都能从容以对,的确有能力担当重任,若能让他为我朝廷效命,绝对是助力。”韩靖对他可是赞赏有加。
“但他的真实身分……朕实在勉强不得。”这一点始终困扰着他这个天子。
“皇上放心,微臣有能力让他替皇上卖命的。”韩靖信心十足,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银龙王都让他找出巢穴来了,还怕降伏不了他的人吗?
“如此甚好,否则这一次官银北送若再次被劫,国库恐怕也无法再应付了。”这是皇上最担心的一点。
韩靖坚定的回道:“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谈完国事,再来谈谈你个人的事吧。”皇上俊逸的脸上露出兴味盎然的笑意。
韩靖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他不自觉养起眉头。“微臣有何事?”
皇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迟疑。“朕在前些日子听到一个可信的消息,西安公府的大姑娘是跟着你一起乘船返回皇城的。”
“微臣对她没任何想法。”韩靖回得直接。
皇上笑逐颜开,韩靖的答案让他松了口气。“看来老西安公打的如意算盘无法成真,那么朕得想一套说词,婉拒老西安公请朕赐婚一事。”
“这点就烦请皇上费心了。”韩靖也不客气的笑道。
“无妨,把银龙王的事办好比较重要,不过你的动作得快一点,对庆安侯府闺女有心思的还不少,老镇国公也为府中的嫡长孙来求朕赐婚。”
由于韩靖很早就将计划禀报给他知道,所以他明白唐麟静是一枚极重要的棋子。
“皇上放心,微臣这几日就会向各皇亲贵胄发出邀帖。”
皇帝露齿一笑。“这一次,你是打算顺老夫人的意了?”
“是啊,再让老人家装病下去,微臣也于心不忍。”韩靖懒洋洋的回道。
皇上脸上的笑意顿时不见。“可是,一旦她知道你选的媳妇儿是个连行房都有问题的女子……”
韩靖面带微笑。“总不能全顺了祖母的意,祖母年纪大了,不时得想想法子与臣斗智,这也是微臣的孝亲之道啊。”
“哈哈哈——”皇上忍俊不住的大笑出声,真好,他许久没这么大笑过了。
在他的治理下,天下看似太平,但王朝国土大,官员数量可观,要说个个清廉是不可能的,还是有一些臣子徇私枉法、剥削民脂民膏。
就如易城海贼横行一事,查到的某些线索也暗指恐有贪赃枉法的官吏与不肖海贼勾结,偏偏这极可能和一个动不得的权贵有所牵扯,他贵为天子,没有足够证据,还真治不了他。
韩靖再与皇上议论些事情后,便乘坐马车返回老宅——韩太傅府探视祖母祖氏。
气势恢宏的老宅大门上,挂着一块先皇所赐、写着“韩太傅府”的陈旧匾额。
韩靖的父亲曾是先皇的辅佐大臣,却在一年冬夜染上风寒,因忙于国事疏忽照顾,从此落下病根,身子时好时坏,后来才在母亲的要求下,卸下太傅之位,全家搬至北江的璞城居住。
所以这屋子从他七岁时就空着,直到他十几岁跟着皇上打仗,建立功勋,姊姊入了皇上的眼,成了皇后,他们曾回来这里小住几个月,就再回北江,没想到他迟迟不愿成亲,竟让老顽童似的祖母一怒之下回到皇城,还丢下他要不成亲,她就不回北江的重话。
偏偏皇上有些见不得光的活儿都得找他去办,办一趟差少说三个月,多则半年或一年,祖母虽知情但不谅解,铁了心的住在皇城,他的父母偶尔到此小住劝她回北江,但老人家早年丧夫,有着稚子心,就耍着脾气,怎么也不回去,至今算算也有五、六年了。
府内,高堂邃宇,处处堂皇华丽,走进祖氏住的院内,更见雕梁画栋,厅堂两旁站了不少宫女奴仆,再进去,一面珠帘内,床榻旁,皇后翠绕珠围,贵气雍容的坐着,但半躺在床上的五旬多老妇更见贵气,只是这会儿刻意扑粉的苍白面容、泛红的眼眶,还真的多了点虚弱,一旁还站着年届六旬的莫老太医。
韩靖快步来到床榻前,坐到床沿,大手握着祖母的手。
“祖母这病好不了了,要说冲喜还有一点机会……”祖氏难过的说着,老眼还闪动着泪光。“但我知道你一定又说我在骗人,皇后娘娘在这里,莫老太医也在,你可以问问他们。”
被点到名的两人都有些心虚,老人家可真会睁眼说瞎话,明明身子骨硬朗得很,可他们又不好当面揭穿,毕竟老人家的心思也很清楚,就盼着韩靖能成亲生子。
“孙子怎敢说祖母骗人?祖母的脸都苍白得不见血色了。”韩靖适时的让自己露出不忍的表情。
祖氏心下一喜,但仍苦着一张老脸。“所以说啊,祖母的日子不多……”
“我会替祖母找个孙媳妇儿的。”
祖氏惊喜的瞪大了眼,随即咬住了唇,就怕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是那眼眸眯眯的模样,怎么看都是欣喜的,最后祖氏憋得受不了了,开心的说着她要办个秋宴,送帖子请来各家千金闺女,让孙子好好看,挑一个大家闺秀请皇上赐婚。
皇后当下就应允了,稍后,得偿所愿的祖氏在房里休息,莫老太医也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