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犷浓眉微蹙,可一想到她胸口剑伤才初初养好,心下顿时一软,温柔地将她勾入怀里,低叹道:“好,都是孤不对,快别生气了。”
她偎在他胸前,不甘中带着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闷闷道:“臣妾哪里敢跟您生气?”
“还说不敢?孤看放眼后宫,也就只有你敢跟孤皱鼻子了。”他轻笑,“不过孤知道,爱妃虽是嘴上不饶人,其实最是心软了,要不也不会亲自研制了珍贵的冰玉膏替孤解乏去劳了,还有隔三五日送到孤那儿的桂花糕,入口香软沁甜,又极为好克化,可比太医开的那些苦药汁养胃多了。”
崔丽华甜蜜的笑容微僵,眸光低垂。“大君,您究竟是喜欢华儿,还是喜欢那些物事?”
“傻爱妃。”他不禁笑了。“你这是跟自己送的东西较起劲儿来了,怎么连这等瞎醋也吃?”
崔丽华心怦怦跳着,暗暗咬了咬牙。
那个虚伪至极的病秧子明明心怀不轨,偏偏做出一副温柔圣洁、宽容牺牲的模样,莫以为用这些个不入流的小手段就能够抢走她的男人,夺去属于她的宠爱。
她崔丽华为了这个男人可以豁出自己这条性命,“她”能吗?
堂堂千年士族、名门巨阀的贵女,才有资格站在慕容大君的身侧,成为他唯一的后!
“大君,华儿才是最心悦您的人,”崔丽华紧紧搂住他精实矫健的劲腰,清脆嗓音倔强而坚定地道:“无论是哪个姊妹臣妾都不让!”
他一怔,尽管不是十分喜欢被女人霸道宣告占有的滋味,可是怀里这个高姚娇美的女人却是曾经为了自己,连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慕容犷无声地低叹,罢了,便心软多宠宠她也是应当。
“往后这话只能在孤面前说。”他模了模她的头,温言地叮咛,“知道吗?”
他不想她锋芒太露,惹来众人妒忌,折损了自己的福分。
只是她这性子啊慕容犷有一丝的头疼。
然而半个月后,当他无意中发现,那三五日便送到自己殿中的甜软桂花糕,还有那匣子以桂花、薄荷等等多种鲜花清露,加上珍珠粉做成的冰玉膏,实则是那个不起眼的孟妃所做,他脑中首先掠过的念头是——原来那个状若平凡沉闷的小女子竟也这般心灵手巧,颇有锦绣之思?
他心下没来由地微微牵动了,可不待他真正对她走近、了解一些,就听得一向倔强的崔丽华红着眼眶,语气酸涩地对他说——这后宫谁都能利用她,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连同为陈国女又被她视为幼妹的孟弱,也冒用了她的名义送桂花糕到他面前
这番话让暮容犷顿觉自己被人狠狠愚弄了,简直难堪至极!
“哼,也知道自己在孤面前排不上号儿,竟然想踩着华儿的头往上爬,可见此女其心可诛。”他眸光阴沉而不悦。
看着矮案上那碟子切得方正的女乃黄色桂花糕,慕容犷坚决漠视心底那抹不自禁泛起的,不知是喜是怒的复杂情愫,强令自己将那个病弱却总是对他笑得很温柔,满眼都是单纯恋慕与仰望的小脸,狠狠驱逐于脑外!
黑子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也不知哪儿冒出的冲动,一时脑热地月兑口而出:“禀大君,想那孟妃素来温驯性柔,自入宫后安分守己,从不与人为恶桂花糕最初始还是您误会是崔娘娘所做,这不,一来二去的,也就将错就错了。”
想当初崔娘娘还不是半推半就地认了,怎么夺了人家孟妃的功劳,今儿又觉委屈了?
“孟妃给了你什么好处?”他冷冷哼了声。
“奴下多嘴,请大君责罚。”黑子一抖,霎时蔫了。
慕容犷眯起凤眼,半响后忽然道:“孟妃既然这么有心,孤看在这桂花糕还算顺口的份上,倒可以成全她一二。”
黑子不知怎地打了个寒颤。
果不其然从那日起,他便时时召孟弱侍寝,并赏赐了许多令人眼红的珠宝绫罗绸缎。
孟妃逐渐取代崔妃,成为大君后宫第一人。
也成为了崔丽华所不知道的靶子
不知何处,隐隐有袅袅梵音,悲悯低吟而起——
碧落黄泉兮死魄生魂凰殡凤悲兮情孽难分
慕容犷猛然醒来,心脏疯狂撞击着,额际背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得彷佛体内热血已自脚底涓流而出,点滴不剩。
他大口大口喘息,惊魂未定,眸光涣散飘忽,梦里的那个“慕容犷”,其阴郁狠戾的恶意算计还残留、刻划在他脑海,甚至是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那恶念浓稠混浊得无边无际,就像毫不留情玩弄弱小幼兽的猛虎,在亮出利齿前的最后一抹邪恶笑容
“不,那个人不是孤,”他神魂彷若尚未回体,喃喃自语,声音瘠哑而破碎。
“绝不可能,孤,孤怎会那样待阿弱?”
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当是气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是被阿弱这几次的惊心动魄险死还生给吓坏了——
等等,阿弱!
他心急如焚地扑过去看榻上那个紧闭双眼,气色苍白,瘦弱得令人心痛的小人儿,只觉胸膛里的心脏都要被拧碎了。
“阿弱别怕,以后谁都别想利用你、伤害你——”他指尖抑不住无措的颤抖,却又万分轻柔怜惜地抚过她的眉眼,低低道,“就连孤也不可以。”
孟弱昏昏沉沉,时醒时睡,挣扎在熟悉的痛苦与寒冷之间,她隐隐听到了慕容犷的痛楚自责,也听到了他强抑盛怒愤恨的嗓音,在对某个人吩咐些什么
这次确实因为失血过多,险些小命不保,不过她却没有后悔过。
临去宝花大园前,她已经含了一枚护心丹,也暗中交代了乔女,在半个时辰后若是她没有回到如意殿,就立刻到代掌宫权的风贵姬那儿搬救兵。
在这后宫中,又有哪个不想把占据贵妃之位的窦香君给彻底打入尘埃的?
风贵姬虽然低调温雅,却不是笨人。
孟弱故意几次恃宠而骄,种种挑衅,就是激得窦香君加快速度对她动手,而无论窦氏用的是什么手段,已然成为慕容犷心尖尖上人儿的孟弱,只要在情势不妙时,仗着这“体弱多病”的身躯过后,自有慕容犷来替她出头。
纵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又怎地?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少年,更没打算和他天长地久,又如何不利用一切机会扳倒这后宫中所有曾经对不起过她的敌人?
囚在冷宫中的崔丽华也活不了几日了,而贝尔珠和窦香君这次就算不死,下场只怕比崔丽华更加凄惨。
再说,她若是死在慕容犷对她最爱炽情浓的时候,给他的打击才最是刻骨铭心吧!
她望着上方描绘着彩鸾牡丹花样的承尘,苍白的唇瓣紧紧抿着,思绪如万马杂沓,又是得意又是感慨,却也有更多地悲哀。
无论怎样都好,就是不能在他无所不在的宠溺与柔情中,遗忘了那烙进魂魄骨髓深处的仇恨。
孩儿,娘不会心软的。
孟弱眼眶无法抑制地灼热起来,原来荒凉空落的左胸口却不知怎地阵阵紧缩抽痛得厉害。
她这是怎么了?
“阿弱”一个低沉中带着无可错认的慌乱的嗓音,在她身畔小心翼翼响起。
她呆呆地回过头来,满目迷茫悲伤又盛着深深自厌这一记眼神几乎令慕容犷痛极落泪。
“孤口口声声说要护好你,可总是让你一次次陷入危险,”他满心酸涩,声音轻弱得好似唯恐稍大点声,就会吓坏了她。“对不起,以后真的不会了。”
她看着他,目光却像是落在极遥远的地方。
“阿弱,别对孤失望!”他感到莫名恐惧心慌,大掌紧紧地握住她未受伤的小手。“孤这次真的——孤、孤已经命人把她们都牢牢看管了起来,往后谁再敢轻举妄动,试图伤害你,孤诛她九族!绝无虚言!”
孟弱心一颤,目光飞快低垂,慌乱地想掩饰去什么,喘息间忽又抬起,痴痴地望着他。
“大君,别为阿弱寒了臣心动摇国本”她喉头干得每吐一字,就刺痛得像粗石刮磨而过,虚弱不堪却仍坚持地劝道,“只要您好好的只要您还要阿弱,阿弱就不怕。”
慕容犷胸口如万箭钻刺,眸光悲怆心痛,猛然将单薄得像随时会消失的孟弱拥在怀里,脸庞深埋在她瘦得骨头都能硌痛人的玉颈里,伟岸的肩头微微抖动着。
“阿弱,孤此生绝不负你!”
她疲惫中又燃烧着一簇兴奋复仇火焰的眸光蓦地一僵,不敢置信地缓慢侧过头来,看着俯身紧抱住自己的这个男人。
这是真的吗?
好美的誓言啊如果,这话是真的多好?
如果这话是对前世那个还不曾受过累累伤害,不,就算已经受过千百次折磨利用也不要紧,只要,只要是对着当时月复中孩儿还在的那个孟弱说这句话,那又该有多好?
孟弱眸底浮起宛若星光揉碎的璀璨光芒,彷佛整个人在一瞬间真正地绽放、鲜活了过来,可下一瞬,所有的绚烂温暖又黯淡成了一片沉沉无边黑暗
可,迟了。
前生,她因一切毁灭而死,这一世,她却是为了毁灭一切而生。
——慕容犷,你此生绝不负我,那也愿意陪我坠入地狱吗?
孟弱苍白如雪色的脸庞缓缓扬起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