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步入屋里,气氛截然不同,杨秀枝不知上哪翻出来鸡毛掸子,半空中挥舞着。“李智勋,你跟我说你晚上到底在做什么?!”
李智勋立在母亲面前,低垂着脸。
“都这样了,你就老实告诉你母亲。”徐东俊闲适地坐在椅上。
李芳菲瞥了眼他置身事外的态度,不以为然。“你跟李智勋是什么关系?”
“报告老师,我是小智的老板,他是我的员工。报告完毕。”说罢,他两指轻抵眉间,做了个敬礼的手势。
真是傲慢。李芳菲推高微下滑的眼镜。“所以你公司是组装灯泡的?”
徐东俊笑出声,微微弯起那双漂亮的眼睛。“我要是组装灯泡的,他妈妈需要拿鸡毛掸子出来?”
“老师,你不用问了,我说就是。”低垂脸孔的李智勋忽然抬首看着面前的母亲。“妈,我在仕女倶乐部上班。”
“什么倶乐部?”单纯的杨秀枝哪懂得这种改变经营与消费模式的工作。
李智勋沉默两秒,开口说:“就是陪女人聊天,陪她们喝酒唱歌,陪她们玩乐的工作。”
杨秀枝冷笑一声。“牛郎就牛郎,倶乐部就不是牛郎了?”
“不一样!”李智勋睁大眼,为自己解释:“就只是喝酒聊天而已,跟牛郎不一样,牛郎是要陪上床的!”
“还要骗我?!”杨秀枝指向徐东俊,拔高声量:“我刚刚明明听见他说什么易!”
“我们公司有规定不能做,那是我自己要做的!昨天那个女生……她说要给我两万块,我才跟她去汽车旅馆开房间。”
“两万块……”杨秀枝频摇首,失望透顶,“两万块你就能卖了自己……”
“我是赚钱。两万块拿到手,我们就有多一点钱可以运用,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为什么不赚?”母亲那对他失望的祌情剌痛他,他不禁红着眼眶,高声答话。
他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偷拐抢劫,他做这些不都是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她怎能对他失望?
“啪啪”两声,杨秀枝手中的鸡毛掸子在李智勋身上落下,下一秒,她哭了出来:“做这种丢人现眼的工作,你还理直气壮?!要赚钱什么工作没有,你要去做那种月兑裤子陪人睡觉的小白脸?!”
“就算当小白脸又怎样?!有什么工作可以一晚赚两万?你嫌我丢脸,当初干嘛生下我?!”他吼回去。
李芳菲欲上前制止李智勋的出言不逊,手腕被紧紧牢握——徐东俊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来到她身边,左手掌紧扣她的右手。
她挣扎,难撼动他半分,她欲张口让他放手,他抢先开口:“他们母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你一个外人别插手。”他拉着她在椅上坐下。
“对、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生下你……我当初为什么要结婚要生下你们……”杨秀枝扔了鸡毛掸子,往后瘫坐在藤制摇椅上,神情有些恍惚。
李智勋懊悔,跪了下来。“妈……”
“我如果知道把你养这么大你会跑去做牛郎,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杨秀枝如泄气皮球,话中带着自责。
“妈,你不要这样,我、我就是看你那么辛苦,都五十好几了还要去上大夜班,我才想要多赚点钱。”他眼眶潮湿,哽着声音又说:“我真的没跟那些客人上床,昨天收了两万块,我喝到不省人事,睡一觉醒来那个小姐就不见了……我、我……说实在的,我也不想赚这种钱……”鼻涕滴落,他手掌一抹,看见之前被客人用烟头烫伤留下的伤口,忽然难受得说不出话。
杨秀枝看着跪在身前涕泗纵横的孩子,心酸不已。她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是这个家对不起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让他顺顺利利完成学业、快乐生活,可无论如何,她也不愿孩子从事那种工作。
“你给我做那种工作,都不怕人家笑你?你伯父伯母、你叔叔婶婶,还有你姑姑、你阿姨你舅舅,你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他们要是知道你做那种工作,会有多瞧不起你。我老了可以不要这张面皮,你才几岁!你以后还要结婚,那些女生知道你做过牛郎,还有谁要嫁你?”
他哭着说:“我想不到那么远的事,眼前的生活都快过不下去了,我还想什么以后?你说我会被笑,但那些人有什么资格笑?在我们需要帮助时,那些人谁对我们伸出援手了?只会落阱下石的人有什么立场笑我?我偷了还是抢了?我难道不是因为需要钱吃饭才不得不去陪女人喝酒?”他没忘记母亲放下尊严,求那些所谓的亲人伸出援手,被拒绝了还要被冷嘲热讽的画面。
杨秀枝说不出话。成人世界的现实面早被孩子看得通透,这世界有钱就有血缘,没钱谁还记得你与他们流着同样的血液。
李智勋那番话同样震撼了李芳菲。是怎样的生活,又是怎样的经历,竟让一个高中生有这样的体会?
手腕被紧握了下,她回神时,目光触及那被握住的手腕,才想起来这男人一直没松开过他的手。她抬眼看他,他脸庞朝外头偏了偏,示意离开;她看了那对母子一眼,起身跟着他离开——李智勋的母亲已知道他的工作内容,缺课问题自然会有他母亲去注意。
步出屋外,她还是有些担心,频回首张望。徐东俊启唇:“看什么?”
“怕他们吵起来。”
“刚才不是吵过了?看也知道妈妈很疼儿子,儿子又孝顺,再怎么吵顶多就是做儿子的多挨几鞭而已。”
她看了他一眼,踢了踢地上小石子。“不是你被打,当然可以说风凉话。”
“我实话实说。”他看看巷道两侧,问:“怎么来的?”
“开车。”
“我搭你车。”他说得极为自然。
李芳菲瞠圆秀目。“为什么?”
“我让Jeff把车开回去了。”
原来车内的人是Jeff。“你为什么要Jeff把车开回去?”明知道还要用车。徐东俊不说话,盯着她看,唇角含笑。她被瞧得发毛,猛一想起她这是不打自招。她调开眼神,问:“笑什么?”
“笑你单纯。我要是不让Jeff先把车开回去,哪有机会搭你的车?”
“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开车过来,又凭什么认定我会让你搭便车?”她双手插进外套口袋看他。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你要是开车或骑车,我就搭你便车,你要是走路过来的,我就跟你一样靠双腿,你搭大众交通运输工具,我也能搭。至于我笃定你会让我搭便车这事……”他笑了一声,凑近脸庞看她。“男朋友回不了家,女朋友开车送一下,这不是很浪漫吗?”
“……”她瞪着他。他早认出她,偏还装模作样。
“愿赌服输是你说的,与我约会也是你答应的。”他长指刮了刮她脸颊。“不过你这女朋友做得真不及格,留的电话居然是男人接的,存心让我吃醋?”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这才是他的本性。李芳菲烦躁地拨开颊上那只吃她豆腐的手指头,不说话。
那晚离开夜色风华前,他再度开口要电话,她随手写下一串号码,是吴承佑的手机号。她想他身处八大行业,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或许连黑道也有关系:如他这般滑溜又灵敏的性子,不会没猜到她给假号码,但当时他什么也没说,将她写下的号码纸条慎重折叠,收入口袋。
她以为她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料想不到他真拨了那个号码,不知道吴承佑接听时是何反应?
“电话我让Jeff打了。”徐东俊将她面上丰富表情收入眼底,开口澄清。她知道他是在暗示她,他没那么蠢;她发现她的反应都在他掌握之中,这令她不悦。李芳菲扭头就走。
他举步跟在她身后。她走得急,他慢吞吞拖着脚步,落后她一截时,才扬声喊:“李老师方小姐,你走这么快我跟不上!”
她气恼地回首,镜片后的目光恶狠狠。他笑着走近,停步在她面前。他抬首揉揉她发顶,像在顺小狗小猫毛发,噙着笑意说:“一大早就发脾气,小心皱纹冒出来。不过不管你长多少皱纹,我对你的兴趣一样不减。”
他眉浓目深,微微弯起的眼角十分勾人,他用他这副俊美皮囊迷惑过多少女人?细想那夜她约的是小智,来的却是他,他诚恳介绍他自己是小智,其实早已知道她上门消费的用意;他可以不动声色,又吻又抱隐约情深,那是有多深的城府才敢对她如此放肆?是不是更早之前,也许在楼梯口被他压制身体时,他已察觉出她并非单纯上门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