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黄脑子真的不好使,他刚刚想到的新法子非常简单,就是当免费的搬运工。
所以他现在挽着袖子站在蓝云的摊子前面,把蓝云整理好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搬上自己清洁干净的拖车上。
卖剩的衣服为数不多,因为蓝云的估衣生意跟他的刈包生意一样红火。
据街坊说,自从几年前她把儿子从娘家接回来一起住之后就开始变好了,所以蓝天还有个小名,叫带财。
“噗哧!”
“笑什么?”仿佛知道他在笑自己,蓝天口气很不好。
“我就是觉得你这面瘫脸被人叫带财的时候有多喜感。”大黄笑嘻嘻地说,一根手指头还戳着蓝天涨红的脸皮。
手感不错?再戳!
啪!蓝天一掌拍掉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
“小天,过来。”蓝云的叫唤在一旁响起。
大黄和蓝天同时回过头,就看见蓝云笑得无奈。蓝天不吭声,脚步却是乖乖往自己的娘亲走去,等他一站定,蓝云就拿着手绢往他沁着汗珠的额上抹,她的脸上是浅浅的笑容。
在边上看着的大黄心里就想,难怪到现在还是有人要给蓝云说亲事。
她虽然长得平凡,可气质却是一等一的好啊!温润恬静,让人看了就舒心。更别说她还有一门能赚钱的好手艺,一个小小的估衣摊都能被她经营得有声有色。
说起估衣,其实就是旧衣服。主要来源就是富贵人家丢出来的旧衣服,或是有人拿去当铺典当却没赎回的好料子。这些衣服或多或少有些小瑕疵,但都还能穿,质料还都是上好的。估衣摊做的生意就是四处收购旧衣,然后再把这些衣服整理一下,拿来卖给普通人家。
光是连岭这条大街上,做估衣生意的可不只蓝云这一家,但就她的生意特别好,原因在于她针线活儿的功夫极其出色,是别家都比不上的。
人家顶多是将那些旧衣服作一番简单缝补,便拿出去卖了,但蓝云不是。
她不但缝补衣服上的瑕疵,还会视每件衣服的布料款式添上一些刺绣花样,而且针补痕迹不像别家那般粗糙,总能将原来半新不旧的衣裳弄得跟全新的没两样,甚至更好看。重点是一点也不贵,普通人家都穿得起,生意当然蒸蒸日上,像现在天凉了,家家都需要添置衣服,她今天刚摆上的几件“新衣”,一下子就被抢购一空了。
生意这般好,资本就足,她才有本事跟这儿最大的当铺做生意。当铺定期让人送来衣料,有时多有时少,不过价格给得很实在,没贪蓝云的便宜。因为其他估衣摊子的生意跟手艺实在跟蓝云没得比,加上蓝云承诺收购全部估衣,当铺也省了额外处理这些衣料的心,所以这桩两全其美的生意谈成之后,当铺的那些上好货色就独独留给蓝云这一家估衣铺,别家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据街坊说,以前的蓝云虽然苦干实干,但生意头脑还没那么灵光,不然也不至于清苦到要把儿子寄养在邻县的娘家了。不过自从把儿子接回来之后,她好像一夕之间开窍了一样,不但针线活儿做得顶尖,就连这种稳赚不赔的独门生意都知道要抢来做了。
说到底,还是带财的功劳。
“噗哧!”大黄又喷笑了。
“你干嘛?”蓝天没好气地瞪过来。
“没事没事,带财别气别气,乖哦!”大黄继续笑得欠揍。
“你看他!”蓝天直接扭头跟蓝云告状。
“小天,这时候你就要说:“娘,你看他!”这样才对。”蓝云显然抓不住儿子告状的重点。
蓝天抿着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过身便头也不回地往回家的方向走了,把蓝云跟大黄狠狼甩在身后。
“云姊,蓝天这小子还在跟你闹别扭啊?”大黄一脸同情地看着蓝云,后者笑得有些无奈。
街坊邻居都知道,蓝天自从被蓝云带回连岭之后,便再也没喊过她一声娘。蓝云的解释是蓝天一岁多就被送走了,寄人篱下肯定受了不少委屈,还忍了这么多年才被带回来,对她这个娘亲有所埋怨也是正常的。
“面瘫都是外冷心热的,你看他走也走得不痛快,这不就在偷看你有没有跟上吗?”大黄说着说着,还很故
意地往正在偷窥他俩的男孩子挥挥手,果真就把人给气跑了。
大黄跟蓝云相视而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蓝云寡言,正好大黄话多,场面不会太冷,而且他们住的地方离大街又不远,所以不消多时也走到家门口了。
“慢死了!”果不其然,老早就到家的蓝天还在门口等着蓝云。
其实蓝天也就嘴硬而已,谁都看得出来他对她这个娘亲很是在乎,除了去私塾的时间以外,他几乎都跟蓝云形影不离,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蓝云看儿子等着自己,立刻眉眼弯弯笑了。
“云姊,这些东西我帮你提进屋可好?”大黄一手抱着一捆衣服问道。
“好,放在桌上就行了,有劳你了。”蓝云牵过蓝天的手,给大黄让路的同时又掏出手绢给儿子抹抹汗。
“没事没事,能帮上你是我的荣幸,以后这种体力活儿尽管叫上我,别客气啊!”大黄边说边走进蓝云的家里。
大家都是坦荡荡的人,不需要避嫌。
“你瞧你大黄哥人多好,别老跟他斗嘴了,嗯?”蓝云趁机跟儿子说,说得儿子的表情立刻黑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他斗嘴?整个连岭谁不知道他最长舌,我是给他面子才没让他唱独脚戏。”
“喔,是这样啊。”蓝云看着儿子的黑脸还真不敢顶嘴了。
“就这点体力活儿能把缴给衙役的那些银两一笔勾销,便宜他了。”蓝天说这些话之前,可是先往门里看了一眼,确定大黄不会听见才说的。
蓝云很是肯定儿子的刀子嘴豆腐心,知道他不是存心要跟大黄讨人情,所以也没责怪他,反而是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
“这点体力活儿也是很值钱的。娘没有多大力气,你又这么点个头高而已,你大黄哥这可是省了咱娘俩日后伤筋动骨的药钱呢!”
“我很快就会长高的!肯定会比你还高!”被踩中痛脚的蓝天极其不悦地闪躲她的手,不给她揉头发了。
“好好好,为了让你比我还高,娘决定从今天开始,每天都给你炖补汤,你要乖乖地喝喔!”蓝云这番话在在透露着她对蓝天的宠溺。
补药哪是寻常人家可以天天喝的东西?可蓝云不管,她自己省吃俭用不要紧,但只要是为蓝天好的,不管多少钱她都花得心甘情愿。
这可是她的宝贝儿子呀!
“谁要喝那些又臭又黑的东西!”蓝天的面瘫脸有了显着的变化,不但眉心扭了,嘴巴也撇了,还皱着鼻子,显然是想起了补汤的滋味。
“不喝怎么长高?”蓝云好气又好笑。
“不喝也能长高,反正我不许你买!”蓝天字字铿锵有力,后面那句可说是直接断了蓝云偷买补药的念头。
儿子不许她买,她就不能买。为什么?老话一句,因为他是她的宝贝儿子呀!
对蓝云而言,惹熊惹虎都可以,就是不能惹宝贝儿子蓝天生气。正因为这样,蓝天对着她常常不像个儿子,还比较像老子,霸道极了。
“那些就这么没了,你真舍得?”蓝天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把话题转移了。
蓝云自是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都是些旧东西,没什么好舍不得的。典当了也好,省得惦记。”蓝云不以为意地道。
“也是。”蓝天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候,一辆熟悉的马车就停在他们母子俩面前。原来是当铺的人来了,可是坐在上头驾马的却不是熟悉的伙计阿祥,是个不认识的小厮。
小厮虽然下了马,却没有跟蓝云母子打招呼的意思,只顾着把马车上的帘子拨开,恭敬地请坐在里头的人出来。
见到这种场面,蓝云母子也看呆了,等到马车里的人站定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蓝云的眼睛眨了眨,脸上掩不住惊讶。
“请问您是?”她客气地询问眼前的男子,男子模样俊朗,衣着不凡,腰间还挂着一只碧绿玉枫,这身打扮一看就是个贵公子,肯定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没有往来过的人物。
“你就是蓝云?”贵公子非但答非所问,一双桃花眼更是不客气地在蓝云身上打量,打量完了才看向蓝天,这一看居然就把他给吓着了。
“你……他……他是你儿子?”贵公子问完似乎也不在意蓝云的答案,还一个劲地张大嘴巴表示吓呆。
毕竟事实摆在眼前,蓝云跟蓝天根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除了眼睛以外。
蓝天的眼睛兴许是像他爹,是双上挑的丹凤眼,漂亮有神。蓝云的则是大得多了,此刻还能清楚看见眼前人大惊失色的倒影。
“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会呢?这到底是……”贵公子一个劲地喃喃自语,越说,蓝天的脸越黑,很快就爆发了。
“你谁啊你?”蓝天两只眼睛瞪上去,一只手还指着比他高上许多的贵公子,另一只手不知何时跟蓝云紧紧牵在一起,十指紧扣。
被人如此无礼地指着,一看就来头不小的贵公子也不生气,反倒是客客气气地对他们点点头。
“咳,的确是在下失礼了。在下慕容飞,是当铺的大老板。之前我都在外经商,这次来连岭视察咱慕容家的几间铺子。阿祥说我们当铺的旧衣都是给你收购的,今日我得空了就来了解了解。”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蓝云一听紧张了,神情明显焦虑不少。
能不紧张吗?这可是攸关生计的事情。
“没事的,你别紧张。我真的只是来了解看看而已,这桩买卖一切照旧。”
慕容飞说完就跟小厮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将马车里成捆的衣料搬下来。
“大娘,这些要给您搬进去吗?”小厮一手一捆,很是老实地问道。
蓝云还没张口,刚从她家走出来的大黄就大大咧咧地抢白道:“那些夹我就好了!”
大黄边说边拿过小厮手上的衣料,转身就要走进屋子,那熟门熟路的架势显然是把蓝云家当自己家一样。
“他他他是……”贵公子伸出一根指头颤颤巍巍地指着大黄,看起来快要昏倒了。
是日头太炎热了吗?这都入秋了。
“他谁啊?”被人指着鼻尖的大黄一脸莫名其妙,转头问蓝云。
哪来的怪家伙?他不认识。
“他是当铺老板,慕容飞公子。是来了解生意往来对象的,没什么大事。”
蓝云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末了还担心地觑了慕容飞一眼,大概是怕他真的昏了。
“喔,没事就好。”大黄耸耸肩,扛着布料就走进屋子里去了。
屋子外又剩下四个人,其中一个人克尽职责照顾马匹去了,另外两个人客客气气地谈着生意事,剩下一个半大不小的人则是紧紧牵着一人的手,顺便奉送不善的白眼给另一人。
“听说你的摊子不只卖旧衣服,还会自己做些手工织品卖,卖的还是顶尖的好。”如此听来,慕容飞感兴趣的就是蓝云赚钱的本领。
“就是些不起眼的东西罢了,不值一提。”蓝云摇摇头,很是谦虚。
“你太客气了。我来之前看过几样你做的东西,你的手艺真的令我印象深刻,特别是针绣,格外出采。想来我慕容飞也算是周游列国了,但刺绣功夫能令我印象深刻的真是不多。”慕容飞深深地看了蓝云一眼,尔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白手绢交予蓝云。
“这是你落在我们当铺的东西,绢子上头的祥云真的绣得非常精致,非常……独一无二。”
“公子谬赞了。”蓝云垂眉敛首将手绢接过,握着儿子的手悄然收紧。
这时候,慕容飞又再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她的客套,反而是吐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
“我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