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冬去春来,在万物生长的时节,文宣帝带领诸多人马举行了春猎。
古代的帝王一年四季都会到郊外狩猎,既可以示武于天下,又可以趁机锻链子弟,选拔人才。
对于文人来说,这种集体外出郊游的活动就不太有趣了,他们顶多赋诗几首,对皇帝歌功颂德一番。
而对于武将勋贵之家来说,这却是他们在和平年代里难得能一展身手的大好机会,如果能够在狩猎中夺得头筹,就能得到皇帝的青睐和重赏,将来也有机会获得更好的官爵和职位,所以他们表现得最为积极和踊跃。
诸位皇子也很热中狩猎,平日大家都被关在皇城里,时时都要小心翼翼,以免被怀疑是否图谋不轨,其实活得满闷的,一旦可以到郊外狩猎,个个如同月兑缰野马,恨不得好好疯狂奔跑。
九王爷萧维钦一家也在随驾出行的行列,本来董琰不想去,但是梅贵妃特地传了旨意要她随行,董琰明白皇帝求圆满吉利的心态,不得不收拾好包裹,加入了这世上最奢华的郊游打猎团。
好在大梁朝的皇家狩猎区就在京城郊外,距离皇宫不太远,当天就能到达。
这里一年四季有专门的人员负责看管那些动物,到了皇帝来狩猎时,驱逐这些半豢养的动物让众位贵人狩猎,就不会犯下春季杀生的忌讳。
当天,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近黄昏,众人忙着扎营结帐,并没有忙着开始狩猎。
在狩猎区也有简单的小行宫,但是为了体验真正的野外生活,文宣帝下令所有人都住营帐,就和真正的行军打仗一样,所有人都要遵守。
皇家的营帐很大很奢华,在里面居住、起卧都不会觉得不方便。
董琰好奇地在帐篷里看来看去,她再三问:“干净吗?安全吗?晚上会不会有虫蚁爬上来?”
萧维钦耐心安慰她,告诉她营地周围早已洒了驱虫粉,而且他们的卧具周围也特别洒了驱虫粉,距离地面也较高,不用担心这些问题。
但董琰还是一夜没能安眠,听着帐篷外的风声、巡守人员的走动声,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兽叫和虫鸣声,总觉得有各种可怖的影子向她扑来,她又不敢太常翻身,怕打扰身边的萧维钦,结果就把自己折腾得浑身酸疼,睡眠又不足,早上起来后脑袋就有点晕乎乎的。
因为出门在外,诸事不便,文宣帝特地免了每日觐见问安的那一套,随行皇子和大臣们在各自的帐篷里洗漱、早餐,一切都准备好了再去狩猎。
萧维钦好武,对于打猎自然兴致勃勃,临走前,他对董琰说,今年一定专门为她猎几张上好的狐狸皮,给她做最漂亮的披风。
董琰笑着祝他旗开得胜。
男人们去打猎了,女人们便聚集在后方喝喝茶,观赏风景,聊聊天。
也有大胆的女孩子骑了小马在营地附近徘徊,拿着特制的轻便弓箭凑热闹,但是她们可行动的范围很小,能猎取到的猎物也就是野鸡、野兔等小型动物而已。
董琰不会骑马,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去伺候随行的梅贵妃,就在她想派人先去向梅贵妃问候一声时,梅贵妃那边派来一个小宫女,传了话:“九王妃,梅贵妃请您过去叙叙话。”
董琰当即就答应了,稍微收拾后,便带了一两、二两,以及两个府内的小太监和随行侍卫,前去伺候自家的婆婆。
狩猎区树木繁盛,灌木丛丛,小宫女带领着董琰一行人越走越偏远,一名随行侍卫拉了拉身边同伴的手,眼神中满是警戒。
董琰也感觉到了不寻常,她正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宫女忽然闪身不见,消失在树丛里,而在董琰前面不远处,她看见了骑在马上、四下张望的纪王萧维泽。
董琰停下了脚步。
萧维泽也几乎在同时看见了董琰,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策马走了过来,距离董琰几步远时,他跳下马,问:“你怎么会跑到这里?”
“有个小宫女来传话,说梅贵妃召唤我陪侍,结果跟她东拐西拐就走到了这里。”董琰已经察觉到这里面或许有阴谋,可是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量把实情告诉萧维泽。
相比起古怪的宫女,董琰自然更信得过纪王殿下。
萧维泽叹了口气,说:“刚才也是有人传话,说太子殿下宣我陪侍,结果到了这地方却遇见你。”
两人四目相对,心知都感觉中了圈套,却不知这圈套要如何对付他们,以及为什么对付他们。
就在萧维泽刚想把董琰亲自送到梅贵妃身边去时,一支冷箭忽然穿破空气迅速射来,守在两人身旁几步远的侍卫想挡下却来不及,萧维泽几乎是想也不想就伸手搂住董琰向一边倾倒。
两人几乎同时倒地,董琰被压在下面,身子被压得很疼,可是她看到压在她身上的萧维泽脸色更糟,他那张向来冷漠严肃的脸此时竟有些扭曲。
萧维泽中箭了,那支箭射入他后颈处略微向下的地方,险险伤及脖子,如果利箭穿颈而过,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匆匆赶来的侍卫群已经迅速将两人围住,一两几乎是哭着钻进来,她先扶起萧维泽,又扶起董琰,而一名明显是首领的侍卫立刻按住萧维泽的伤口处,利箭带钩刺,他不敢冒然拔箭,而且伤口处血已发黑,明显箭头还带了毒,这是要命的暗箭。
“留下两人追凶,赵良,你快去叫太医!快!快!快!王爷此时不能擅动。”
侍卫首领经验丰富,担心此时挪动纪王会加速毒血往全身蔓延,他只能派人赶紧去叫随行的太医,然后撕了身上的衣裳做布条,在纪王的肩胛骨等处死死勒住,减缓血液的流动。
董琰看着萧维泽脸色苍白,嘴唇渐渐发紫,又害怕又心疼又焦急,她再也顾不得任何忌讳和避嫌,伸手握住他的手,在他耳畔说道:“王爷!你要撑住!你一定要撑住!太医很快就到了,他们一定能救你!求你,撑下去!别闭眼睛!求你……别闭眼睛!萧维泽,你是皇子龙孙,你是未来的帝王,你一定要撑过这一关,知不知道?”
董琰的眼眶发红,虽然她不像小董氏那样深恋着萧维泽,但是毕竟这具身体的一些记忆还存在,而且这次萧维泽对她以命相救,更是让她情绪激动,她绝对不想看到萧维泽出事。
她眼中的泪落在萧维泽的脸上,萧维泽此时已经头晕目眩,意识模糊,可是感觉到那泪的滚烫,他竟然微微笑了一下,他的手在她的手心中虚弱地动了动,低喃:“你啊……”
他很想好好念念她,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什么话都敢说?
他是皇子不假,可“未来的帝王”这种话能随便说吗?
这话要是传出去,你有几个脑袋能让皇帝砍?
可是他现在太虚弱了,嘴唇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虚幻地想,如果他还能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封死身边这些人的嘴,第二件却是要好好教训这个傻丫头,都嫁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乱来,一点都不成熟稳重呢……
萧维泽醒来时已是午夜。
他刚睁开眼,一直紧盯着他的贴身大太监北冥就立即凑近了一些,轻声唤:“王爷?”
萧维泽的眼睛眨了眨,证明自己确实清醒了。
北冥大喜过望。
听到他的动静而凑过来的九王爷也和萧维泽目光相遇,萧维钦同样惊喜地看着他,喊:“六哥!你可醒了!”
北冥端了杯温水过来,说:“王爷,要不要喝点水?”
萧维泽点头,萧维钦亲自扶着他坐起来,接过北冥手中的水杯,喂给萧维泽喝。
纪王喝下大半杯水,感觉干灼的喉咙好受了一些,才说:“谢了,老九。”
北冥看他们兄弟情深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才斗胆小声插嘴道:“奴才再去请太医来给王爷看看?”
纪王虽然醒了,但是依然浑身乏力,连手指都感觉到无力的酸疼,闻言便说:“也好,此番险些丧命,是得让太医再好好检查。对了,顺边派个人去给父皇报个信,免得他老人家挂念。”
“是。”
北冥正要退出营帐,萧维钦叫住他,吩咐:“顺便派个人也报个信给九王妃,让她也别挂念了,早点安歇。”
“是。”北冥连连答应。
萧维钦等北冥出去了,才重新回到纪王面前,盘膝坐下,再次凝视着面色憔悴的萧维泽时,九王爷的表情就有点复杂了。
“六哥,今日之事实在太过惊险,这是有人要你的命,还是要琰琰的命呢?出手太狠毒了!如果不是这次出行的太医令小心谨慎,多准备了各种急救和解毒药材,六哥恐怕真是小命不保了。”
行军狩猎都很可能遭遇外伤,以及被毒虫、毒蛇咬到的危险,所以随行大夫们会准备各种急救药物,尤其是这种伺候皇帝的随行太医,更是恨不得把整个太医院里的特效良药都搬来。
也正是太医的这种认真负责,才险险救下了纪王一命。
纪王所中的确是毒箭,那毒药还没有到见血封喉的地步,而太医又诊治及时,对症下药,所以纪王才万幸月兑险。
萧维泽沉吟半晌,才轻声道:“这是有人故意设陷阱,但是敌人到底是谁还不好说。至于要谁的命,大概是谁死都不要紧,只要死了人就好吧。””
出了人命就是大事,到时候定然会风言风语,满城喧嚣,小姨子和姊夫私会,中途遇险,这种事情说出去还真不怎么好听。
萧维钦狠狠地用拳头砸了砸卧具,怒道:“可恶!如果被我查到是谁,我一定要他下十八层地狱!”
“父皇那边怎么说?”纪王更关心文宣帝的反应。
“狩猎停了,所有人都不许乱跑乱动,正在严查。”萧维钦回答。“父皇很生气,居然敢在他眼下行凶,藐视皇权,嚣张至极,父皇说绝不会轻饶幕后黑手。”
纪王叹口气,盯着帐篷顶好一会儿,才说:“你等着看吧,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
萧维钦扬了扬眉,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才凑近纪王的耳边,耳语问:“你认为是太子?”
纪王的表情文风不动,只是轻轻闭了闭眼睛,说:“不可胡言乱语。”
萧维钦冷哼一声,说:“最近太子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几乎从不出门不说,据说还怕风、怕水,脾气暴躁得很。这次狩猎,父皇本打算让他留在宫中监理国事,多好的差事?他却不要,非要跟着出来凑热闹,结果跟着大家出来了,依然躲在他自己的帐子里,谁也不见,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