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引领,自然不走人多的前山,很快小龙领着人抬着三顶竹制凉轿而来,一路依花而行,刚开始的花是稀落的,转来绕去,瑰丽的桃花林逐渐显现出来,过了桃花林,不意见到一条水流潺潺,落英缤纷,飘满桃花瓣的小溪。
溪岸泊着一条小船,她们下了凉轿改登船,只听见船夫划桨的声音,小船飕一声的滑了开来,竟是溯溪而上。
几个女子张着嘴却都不会说话了,景太美,鸟声婉转,偶尔传来小兽的嘶吼声,人要是开口讲话打破这样的迷离氛围,太亵渎了。
伏幼把五指伸进水里,随着水流移动,偶尔有花瓣从指缝飘过,正觉惬意,没想到朱佾开冷冽的五官忽地压了过来。
他先是伸手拂去她肩膀落下的树叶,之后将她专注的侧面看个仔细,问:“喜欢这里的景色吗?”
伏幼的心不由自主的一颤,小鹿乱撞,在他贴近的浅浅呼吸里,觉得脸上都被他的呼吸蹭得发痒,不由得一缩,重心不稳地往旁边歪去,就在她以会自己会摔入水里之际,忽觉身子一轻,人已在朱佾开的怀中。
“这里的地界已属于里山,里山是不给进的。”
他抱得又紧又稳,说上轻松说着,见伏幼挣扎,蓦地呼吸急促了起来,手放松了一些,却没有全部松开的意思。
“放手!”她用唇语警告他。
她娘和丫鬟们可都坐在前头,那么多只眼睛,他当别人都是瞎的啊!
不知怎地,她生气的样子让朱佾开越发想逗她。上次见面,她总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蛋,像没有情绪的图画,哪里像现在这般生动有趣?
“她们看不到。”他也用唇语说。
他抬手,用宽大袖子遮住旁人的目光,还真是欲盖弥彰。
幸好靠近码头了,朱佾开的挑逗只好告终。
这是一处美不胜收的平台,三色桃花灿烂夺目,瀑布点缀在山峦高处,还搭了间草棚子,完全就是一幅遗世独立的山水画。
上了岸后,那船夫进草棚子寻来好几个藤编篮子,恭敬地交给小龙,然后又进草棚子去,却没再出来了。
这时胖姑已经发现满树累累的桃子,手里摘着,嘴里咬着,还夹带着欢呼,“夫人、姑娘,你们快过来,这桃子可甜了,好好吃啊。”
以吃为尊的胖姑,一会儿工夫双手里已经捧了不少红艳艳,非常有卖相的大桃子了。
不骗人,那桃子颗颗都有男人的巴掌那么大。
这时节便有桃子?也早了点吧。
朱僧开笑道:“我听家中管事说,包家山养出早熟的桃子,原来是真的。”这包家人擅长莳花弄草,今年初便回禀过,寻了法子可让桃子早些结果,他回头重重有赏。
李氏和王嫂子几人何曾见过这等光景,也加紧脚步靠了过去,口中亦是称赞不已。
朱佾开两手伸出去摘了两颗桃子,一颗给她,一颗在袖子上擦了擦便往嘴里吃了起来。
“尝尝,我有好多年没来了,这山头的桃子是贡品,有部分送往宫中,寻常人等闲是吃不到的。”
伏幼没说什么,但内心还是有些感慨,这世道好一点的东西都送到皇宫里,那些个人上人吃剩了、吃厌了,才有机会轮到下边的人。
“我们随便摘人家的桃子好吗?对了,主人家你不是说熟,怎么不见出来招呼?”她从来都是拾金不昧的乖宝宝,不贪半分自己不该得的。
“这山是我的。”朱佾开吃完桃子,把果核随意一丢。
伏幼眉儿一挑,果真是有钱的主啊。“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他笑得有些无赖。
不断沁入鼻尖的迷人果香,她仿佛把它当成朱佾开的肉,“喀”一声咬了一大口,没想到果肉入口即化,真想赞叹一句——哇,我的妈呀,真是给他超级好吃呀!
“既然是你的山头,凭我们的交情,这些桃子应该是尽量吃没关系吧?”伏幼眯了眯眼,心中打着小算盘,这样能便带个几篓下山,她赚翻了。
“不生我气了?”
“拿桃子换就不气了。”她随口道。
朱佾开只是脸色有些黑,却还能平静的看着她,冷不防说道:“你跟了我,这座山就是你的了。”
伏幼傻眼,脑子不会转了,差点被嘴中的桃子噎到。
如果说,稍早前在船上她对他的心动她能跟自己说,这是错觉,是他的调戏、玩笑,那么现在这个也是吗?
脑中像被什么堵着似的,晕晕乎乎的根本无法思考事儿,她跟着众人脚步,来到草棚子吃午饭,掌厨的居然是那船夫。
在朱佾开手下讨生活真不容易,一个人得干这许多活儿。
午餐菜品非常丰富,有荔枝腰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炙獐、煎鹌子、炒蛤蜊……其中杏桃迎春这道菜是用田鸡腿、桃肉、青椒,配料爆香,除了桃块,还加上桃酱。
伏幼喜欢黄金桃卷,豆皮包了虾仁桃肉蛋黄香菜等等,卷起来炸至金黄色,还有一道桃花香鱼非常的下饭,胖姑就敞开肚皮,大嗑了五碗饭。
男人们都用非比寻常的眼光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这样的大饭桶,谁敢娶回家?
饭后,歇过半个时辰,众人打道回府,不,不是回府,她们还要去大相馨,来到京城不游相国寺根本是白来的。
伏幼以为这样总该能甩掉朱佾开了吧?
没料到向来没主意的李氏这回盛情难却,不管女儿频频的眼波暗示攻击,把心一横,被朱佾开的美男子笑容晕了头,大胆的答应了他同行的要求。
伏幼哀叫,心道:娘,你好歹也照例问一下女儿我,什么时候你不拿主意,就这节骨眼上这么能作决定啦?
伏幼的愠怒直到逛完大相国寺,回到客栈看见那十个装满桃子的大竹篓子才消了下去。
这朱佾开果然是个上道的,她如是总结。
至于今儿个那些调戏……忘了吧忘了吧,她要信了,就是跟自个儿过不去!
翌日又见到大龙上门,说他主子要见她。
伏幼不太乐意,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先不说昨日才拿了人家十篓桃子,在大相国寺时,也因为他才被住持当贵宾招待,更别提她娘昨天花了人家多少钱。
大相国寺虽然是出家人的寺院,但每个月都会开放给百姓们摆摊交易,中庭、庑廊等地加起来可以容纳上万人,四方货物齐聚,只要有银子,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没想到那个阔少花起钱来毫不手软,几乎她娘想要什么,甚至眼光这么瞄过去,他就二话不说让人买下来,这一路逛一路买,摊子间都知道来了个撒钱大爷,虽然对他撒钱讨好的对象觉得有那么丁点的奇怪,但出钱的就老大,恨不得她娘把摊子所有的货品都看几眼,好全搬了回去。
她娘看来看去,那位爷买来买去,她们回程时,有三辆车那么多的东西。
她娘乐得跟十八岁少女没两样。
伏幼心想,她娘好在没投胎在现代,要不然拜金女、刷卡大户里定有她一份。
如此这般,她哪里敢说不去。
又想到他身上那股逼人的气势,随便一个眼风扫过来,她尽管万般不愿,还是会下意识的按照他的意思去办。
人哪,活到一定高度才能随心所欲,她呢,没那高度,便只有听话的分了。
她带着丫鬟,坐上马车,一路往东市而去。
东市多是临街铺子,高高低低,错落不一,满大街都是茶坊酒肆,各家店面都有豪华抢眼的装饰旗招,看起来十分热闹繁华。
她来了几天,这京城处处都很合她的心意,是个居住的好地方,可惜以她的财力想搬到这里来,起码还得等上十年。
马车停在一间大铺子前,单单门面就是别人的五倍大,伙计一见她进门,哈腰寒暄的,本来还想引路,一见到大龙,立刻没了声息,一边儿立着去了。
这么漂亮的地方,厅堂两侧有廊屋,伏幼看不出来究竟卖的是什么,跟着拐了好几个弯,进了一间雅致的小屋,朱佾开正悠闲地用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端着茶盏,抿着茶喝。
“小女子见过公子。”这万恶的阶级制度,每见他一次就要矮一次。
“坐。”
她也没跟他客气。
“请你过来是想让你看看这铺子,可看得上眼?”一只带着温香的大手伸过来,手上托着汤色清澄的茶水。
她憋住一口气,“小女子不明公子言下何意?”
“我写信让你来,并非戏弄于你,是觉得你那糖霜饼在京里大有可为。我也不啰唆,你出技术,我出铺子,工人随你挑,金钱我支应,我这样够诚意了吧?”朱佾开凉丝丝的眸光里并无波澜,只是在商言商的和她商量事情而已。
轻“唔”了一声,伏幼语气低调的道:“不知道公子是这般看好我的饼干,小女子受宠若惊了。”这地段上能有间这样的铺子是很了不起的事。
“一句话,做是不做?”
当然要做,不做的是傻子,“那公子的酬劳怎么算?”生意虽还不知如何,不过亲兄弟明算帐。
“只怕你付不起我的酬劳。”朱佾开淡定说完,眼神轻飘飘的滑开。
伏幼倒吸一口凉气,还没说什么,朱佾开又接了下去——
“离这里不远处还有间铺子,大小适中,正好给你娘用来卖腌菜,你可要过去瞧瞧?”这样她还能不入套吗?
她就算来到京城没几天,也大概知道这地界的铺子是寸土寸金的,为了拿到这两间比金子还贵的店面,说什么也得入这个套。
“那就请公子领我过去瞅瞅了。”
朱佾开笑得开怀。
连着几天伏幼都见着朱佾开的面,他们有许多话要说,商量铺子和人手安排、进货,铺子里如何陈列摆设,许多枝节不理不知道,一理下来才发现要开家铺子事情多如牛毛。
当然,两人常常说着说着就岔到别处去,很多时候歪得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也不知道谁拉回的主题,总之,他们在一块绝对不会有冷场。
老实说,要开店,只有她和大花、小玉是远远不够的,她得找人。于是她找来中人,精挑细选的招了几个看起来心灵手巧的姑娘和妇人,她还得训练人手,一个人体力再好,也不是无敌的,巴望着长出十八双手来更是不切实际。
朱佾开把练子派来,“练子是我府里的大总管,张罗开店的事都交代他去办就行了。”
轻描淡写地两句话带过,伏幼本来还怀疑,但是想想人家能当到国舅府里的大总管,肯定有几把刷子,朱佾开说能交代他,就不会有错。
因为每天要和朱佾开议事,要在铺子做饼,还要回客栈,这样来回很不方便,再说往后店面要开了,势必要在京里定居,买房又变成迫在眉睫的事情。
这些都难不倒练子,他一项项稳妥的把事办成,出色得连伏幼都起了收拢之心,不过对他竖起大拇指之余,她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是个什么身分,人家好好国舅府大总管不做,哪可能来听你一个女子的差遗。
虽然练子不懂比大拇指是什么意思,不过伏幼那明丽的笑容他看得懂,这是在大大的称赞他啊。
他知道只要这位姑娘高兴,爷也会高兴,所以他把事情办得圆圆满满、滴水不漏,绝不会有错。
伏幼忙着,李氏也没闲着。
母女俩知道短期离不开京里了,便让女儿给自家老爷去了封信,一是报平安,二是把现状说了一遍,就连要买房的事也顺便带上了。
哪里知道信才刚出去没多久,伏家爷儿俩就在八月秋桂飘香的季节北上了。
李氏见着自家夫君和儿子的时候,狠狠的揉了眼睛,以为自己眼睛不好使了,居然出现了幻觉。
“娘!”伏观这一叫,她才幡然惊醒。
“哎呀,我儿啊,相公,你们怎么来了?”这会儿她们早已离开住了许久的客栈,住进新宅子里。
这间宅子是练子找的,虽然位在在京城边上,但价钱还合理,伏幼和李氏看过之后很快便决定买下,几人搬了进来。
后院有片很大的空地,正适合李氏晒酱菜,尽管做好的腌菜还要费工搬到东市的铺子去,但是伏幼说了,铺子和酱菜园分开,好处多过害处,在卫生上更能讲究,不过费点人工搬运并不差什么,李氏照旧听女儿的话。
许久不见的丈夫和儿子来到,李氏赶紧让厨房炒几个热菜,亲自捧来温水让两人洗脸,擦去一身疲乏,接着泡茶,拿瓜果点心,叽哩呱啦的讲了一堆久别重逢的话,直到最后才想到,“囝儿,你不是在书院上课,怎么跟着你爹来了?书院放假吗?”
“儿子向书院请假,妹妹要成亲,我和爹怎么可以不到?”
哗,青天霹雳,砸得李氏满天星斗,她离家太久了吗?怎么一下子听不懂儿子的话。
她身为人家娘亲,居然不知道女儿要成亲?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夫君,囝儿说的是真的?”她嘴皮子动了又动,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伏临门瞥了妻子一眼,直接从包袱里翻出一封信来,信上署名是朱佾开,内容很简单,伏家人却看了很震撼,那是一封求亲信,另外还有皇帝的赐婚圣旨。
“不只宣旨的内侍公公,县太爷、保正、乡绅父老、官媒都来了,整个镇子上没有人不知晓,这么大的事你那什么表情,别说你不知道!”
女儿和妻子上京谈生意,怎么就突然来了圣旨和国舅爷的求亲书?父子俩捧着那简直跟烫手山芋没两样的东西,觉得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啊!
彻夜商量后决定来问个究竟,休店的休店、请假的请假,带着兆家父子就往京里来了。
一到京里,想找人,这才想到这根本是大海捞针,莽撞了。伏观总算比他爹有主意,硬着头皮问到国舅府去,人家问清楚他们爷儿俩的身分,也不曾摆架子,和气的让人把他们领到这里来。
“你没收到囡囡写的家书?”
“想必是错过了。”
“妹妹呢,怎么没看到人?”伏观也无暇询问母亲和妹妹怎么租了这么大一间房子,茶也没喝上一口的就先问伏幼的行踪。
“说是想到可以用在饼子的新花样。她只要一忙起来,就整天整夜的见不着人。”说完,李氏便叫人去把伏幼喊来。
其实不用她叫人,已然听到下人通报的伏幼把手边后续的步骤交代给大花,赶紧让小玉伺候着洗了手,拾掇了仪容,就往前头来了。
很久没有见到家人的伏幼没想到爹和哥哥会到京里来,见面高兴之余,哪里还记得要问他们怎么大老远的来了。
她理所当然的想:这一定是想她和娘了。
伏观看着妹妹的气色还算不错,心想她在京里应该没有吃苦头,遂安下了一半的心。
一家人凑在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伏幼这才明白家人千里迢迢而来,为的是出大事了!
女儿大手笔又买房子的事情不是新消息,家里哪间房子不是她买的?现下迫在眉睫的是这桩突然冒出来的亲事。
“哥,你说是那朱佾开去求亲?”会不会是朱佾开求错亲,加上皇上写错旨意,官媒也失心疯了,这才导致的乌龙事?
想想也不可能,一个环节有可能出错,要接二连三地都出错,那也太悲摧了。
那么那个最容易出错的环节不会是别人,只有朱佾开。
“爹,这事不急,您和哥哥好好歇着,我去找朱公子了解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伏幼心下恼火,却还是要摆出和颜悦色,她若是乱了手脚,爹娘不更慌得没法了?
乌龙事件?!去他的最好是乌龙事件啦!
她再确认一些“细节”,“爹,这旨意上说将女儿许配给国舅为夫人,这夫人不是侍妾吧?”
“应该不是吧。”侍妾哪需要劳动到皇帝下旨?随便一顶轿子,吹吹打打、宴客什么的也不用,就能把人从后门纳进门。
伏幼就想不明白了,朱佾开那种身分的人是脑袋破洞啦,怎么可能会娶她为妻?
伏幼坐在国舅府大气磅礴的华丽正厅中,她不时捏下指头,不时瞪着门处,不时又搓搓手心,觉得时间比乌龟爬还要慢。
“姑娘稍候,爷临时来了位贵客,这是冰凉的荔枝膏,你尝尝,去去热气。”近两天秋老虎发威,白天天气燥热得很。
练子让丫鬟把荔枝膏送上,荔枝膏用上等银器装着,旁边搁银匙,放在那牡丹花填漆小桌上,另外还有刚剥的藕白用冰堆着,淋上石榴酱,红白交错,颜色清爽又鲜美,若是炎夏的话来这么一碗冰品,保证暑气全消,可如今都八月入秋了,她怕吃了会拉肚子,更不想中某人的缓兵之计。
这朱佾开存心气人来着,先消她的一肚子火,然后他再来面对她的兴师问罪是吗?
她直等到那碗荔枝膏都化成了水也没碰一下。
不多久,练子又出来了,“姑娘,请随奴才来吧。”
伏幼跟着他到了暖阁才停下。
因为刚刚那一阵子的等待和这一路的停停走走,老实说,伏幼那股不被告知、不受重视的气愤已经不见了,剩下不明的是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情绪。
她的名声不佳,是个寡妇,出身也只是小门小户的商户女,没有万贯家财做背景,没有庞大势力让他倚仗——或许他也不需要妻族这边的势力,毕竟他的身分特殊,那么,他看上自己什么?
按理说,难得伏幼主动上门,朱佾开应该再开心也不过,但是他自己干下的好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要说不开心也不会,能见到她,就是好事。
暖阁里有一张长条方案,靠窗处有张紫檀木罗汉床,朱佾开就靠在层层迭迭的软垫上,姿势安逸闲散,表情漫不经心,正和自己对弈。
“爷,伏姑娘来了。”
朱佾开抬起头,声音厅不出起伏,“嗯,你来了,自己找个位子坐。”
“我找你有事。”
标准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瞥了伏幼一眼,心想来得好,他就怕她不来问他。
“是为了我们的婚事?”
目光直勾勾的,勾得伏幼心尖一颤,耳朵嗡了下,居然有些受不住。
这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一直没细细想过。
第一次相见,是在桂花胡同的屋子窗边,她站在柴垛旁,他冷酷肃杀,眼神阴鸷,用眼神都能置人于死地;然后他伤愈,应该是有很多的不情愿吧,在她的奴役下替她做了砖炉,让她得以跨出卖饼的第一步。后来,来到京城,她以为他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真实身分却是高高在上的国舅爷,人家的靠山可是皇帝和皇后。
自从穿越过来,她很少去想关于自身的事情,这身体才十几岁,她真的没想过婚姻大事,就算发生炎家那档子事,对她来说也是不知所谓的黑历史。
如今她和这位国舅爷,又算什么事?
“对于莫名其妙的婚事,换成是你也会问个清楚吧?不会糊里糊涂的,别人让你娶就娶,是吧?”她的气这会儿全消了,只是想知道缘由。
“那你总听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我爹说了,我的婚事,由我自己作主。”她弯月似的眼睛更弯了。
“是你答应我亲事的,转眼就忘了,这可不行,即便你是女子,言而无信也容易叫人看轻了。”
那一张长得天怒人怨的俊脸上表情调侃,害得伏幼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的求亲?”装傻卖乖混人生的古代女子守则她一样没落下,这厮居然说她言而无信,她又不是老人痴呆,自己说过的话会转眼就忘。
“你果然健忘,那日我们在包家山,我不是向你说:‘你跟了我,这座山就是你的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允了。”
她不说话,是因为被他这句话弄到脑袋当机!谁、谁知道他这是在求亲!
她不服道:“你凭什么?!我压根没有点头,你哪只耳朵听见我答应的?”这混蛋要不是不能动手打他,她真想抡起拳头狠狠揍他一顿,才能解恨。
“我朝女子向来含蓄端庄,说是就是不,说不愿便是愿意,你不言不语,就是允了我的亲事。”
这是哪里来的歪理?
“我就算逼不得已非要嫁人不可,也不想嫁给你!”她不是意气用事,不是矫情做作,是为了保住自己一条来之不易的小命啊。
他虽是高富帅三高男,甚至更胜一筹,但他职业风险高,改天一个不小心就不知道怎么GG了。
朱佾开的眸子落在她脸上,不知在想什么。
暖阁里瞬间冷得可以冻死人。
候在门外的练子楞住了,想不到这个女子竟敢拒绝主子?
伏幼好半晌才回过味来,这世道不是现代法治社会,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能看上自己是给他们家族极大的面子,她还不知好歹的拒绝人家,这跟找死有什么两样?
她悻悻然瞄他一眼,却见他对自己的不敬没什么反应,一双黑眸像古井里的水,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那你倒是说说,你理想中的夫婿是什么样子的人?”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晦涩难懂的阴暗。
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伏幼想到自己一家四口的小命,可能人家随便拿捏就没声没息的不见了,顿时她的声音态度都软了。“你想嘛,我什么出身,朱公子你什么出身,这婚姻不就是结两姓之好,要求要门当户对,男女两方的背景要是差太多,将来在沟通上会变得困难,女方对公子你没有助力,以后甚至有可能变成累赘,那就难看了,还有,老实说,能不嫁人我就不嫁,我想守着我爹娘一辈子。”
他轻轻一笑,“你觉得我是那种需要借助妻子力量才能往上爬的男人,还是那种是非不分,容易为所迷而有求必应的人?”他说着,晶亮的眸子中着带着诡谲的光芒。“你不嫁,你爹娘扛得住流言蜚语,你祖母能放过你?”
伏幼微微弯着眉,缓缓道:“这世间规矩对女子苛刻,我连不想嫁人都没有自由,公子非要问我、心目中的夫婿是什么样的人,我只能说,公子比小女子更明白皇室这滩水有多浑,那些个软刀子杀人的法子我学不会,也不想学。公子不明白我想要的,那我也想问你,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像她这么普通的女子满街都是,比她更好的对他而言也是垂手可得。
大概是还没习惯她的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口无遮拦,朱佾开听完面色一变,“大胆!”
瞧瞧,她不过多说了两句皇室水深,就被吆喝着要谨言慎行,可她还是不服。
伏幼微抬高下巴,镇定的看着他,“我不过就事论事,我没那三两三,梁山我是上不了的,你就是那座山,小女子不如在山脚下做点营生买卖,逍遥自在,如此便好。”
“无知!生为人,哪样不需要争?向天争、向地争、与人争,也才能活出个样子来,别以为凡事与人为善就人不犯你,与世无涉,那是鸵鸟心态。”他轻点着罗汉床上的围栏。
“我承认,这世间是强人在讲话、立规矩,想活得称心快意是得站在高峰上,但是我还是觉得,任何时候人还是要靠自己的好,别想着指望别人。”她是有软弱的时候,但是软弱没什么了不起的,忽视它,过个几天就好了,再说了,哪个人身上没半点不如意的事?
“你说得没错,你要背景没背景,要势力没势力,但是我就是想要你这样的女人做我的妻子。”以为他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吗?
没有按照皇帝和皇后意思娶个世家女,就是他避开朝堂这滩脏水的第一步,皇帝若是知晓他没有继续让朱家的势力在朝廷上渗透下去,肯定是满意的。
这不就是了,他一提及要娶伏家女为妻,赐婚的旨意下得毫不迟疑。
“至于我看上你什么?很简单,就是你的善良。”
善良比聪明难,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
伏幼没吭声。
两人对视片刻,朱佾开宛如冰棱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我不会放弃你,你爱嫁便嫁,不嫁也得嫁。”
伏幼使劲的龇了龇牙,“然后跟着位高权重的国舅爷一块摔下来,跌得粉身碎骨,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还说?是不是真想让我掐死你?!”她就对他这么没有信心?以为他只是个贪图安乐、安逸苟且之人,借着皇后之势毫无作为?
“你就算掐死我,我也不想嫁!”她一讲完,朱佾开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她被他这一看,心脏像是塞满冰块一样,叫人喘不过气来。
朱佾开冷喝,“练子!”
在屋外伺候的练子很快走了进来。“爷。”
“送伏姑娘回去备嫁!”
练子哆嗦着朝伏幼挤了济眼,她也退了出来,走到暖阁门口时,她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仍靠在罗汉床上的男人,这时候,屋内的阳光已经走到了另外一边,他整个人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晕里,很奇怪,在这种矛盾的氛围中,他那孤孤单单的模样和他表现出来的强硬,让人觉得无奈又孤寂。
她,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