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几世开 第十一章 各方人马的动静 作者 : 千寻

夜半陡然清醒,小茱倏地坐起身,侧耳细听,是……刀剑相向的铿锵声。

从大年初八到现在他们已经搬了五次家,每次她好不容易习惯新床不再失眠,就又要搬家。

她翻身下床,找件衣服套上,趴,按住床边的机关,床底下两块板子往上掀,里头有个小空间,足够容纳两个人。

她没有武功,帮不了忙,只求不添乱,所以每回有状况,她就会用最快的速度躲起来。

爬进小小的空间里,按下按钮,木板在她眼前缓慢阖起,不多久,所有的光线就被关在外头,小小的洞里一片漆黑,外头刀剑声听不见了,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大年初八她昏迷了,从那之后,陌生的场景便会不时跃入脑海里。

小茱不清楚那是什么,只晓得画面里头有她,也有梓烨,再然后,越来越多的片段慢慢串联起来,串出一个让人鼻酸的故事,于是她明白了,那是前世的他们。

那一世,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她是敌国公主,他们在战场上相遇、相争,却没料到原该誓不两立的两人竟然爱上彼此。

然而,横亘在他们爱情中间的是家国民族、世代仇恨,是解也解不开的恩怨。

他无法为她放下责任,她无法为他离开亲人,他们的爱情是最天真的笑话。

别人的爱情有酸甜苦辣,他们爱情只有无止境的哀愁。

小茱闭上眼睛,任由脑袋放空,似睡非睡间,一场没看过的电影在这个时刻播放。

片头是一场战役,硝烟四起、涂炭生灵,绿地被鲜血染红,刀剑交接声、将士嘶喊声,声声震耳欲聋。

身为帝王的他身先士卒,领着大队人马朝她的大军奔来,她不怨恨,因为心底明白他必须这么做,否则他的国家将会不保,他的士兵将成为她爹爹的俘虏,铁蹄将会踩遍他的国土、蹂躏他的百姓。

他英姿飒飒,挥舞长剑疯狂杀敌,而身为公主的她,也必须歼灭他的士兵。

终于,两人对阵了,她一身狼狈,他身上溅满鲜血,她执戈、他举剑,他们策马朝彼此狂奔。

草原牧民都知道公主的能耐,举国上下唯有她能与他对决,只要她将敌国君主亡于马下,战事便宣告终结。

所有人都期待她一举立功,将他的国土纳为己有。

这一刻到了,他们看着彼此,目光胶着,眼里有不甘不舍、心疼委屈。

怨恨呐,为什么老天让他们对立?为什么不成全他们的爱情?为什么要让他们在这样尴尬的世界里相遇?

一声呼啸,他抓紧缰绳朝她飞奔,他必须杀她,如同她必须斩他于马下,情势不容她犹豫,她举起长戈,策马狂奔。

越来越近了……心在狂跳、泪水奔窜,她不知道这是谁的错,但她不肯更不忍亲手杀死心爱的男人。

于是,在战马交接处,她冲着他一笑,用嘴形无声的告诉他,“我爱你。”

她松开手中长戈,笑着受死,她听见他的剑穿过胸口的声音,看见他眼底的错愕,她仍一直对着他笑,终于可以不再忧伤……

她很高兴能用自己的性命成全他的大业,成全他身为帝君的责任。

“为什么……”他抽出长剑,痛苦的仰天长啸。

鲜血从她嘴里喷出,带着腥臭味儿,但是她喜欢那份温暖的感觉。

他抛开长剑,扬臂将马背上的她抱走。

她终于安稳地落在他怀里了,她终于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她多想依偎在他胸前,没想到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代价竟是她的命,爱情啊……何其艰难。

马背颠簸,但她感受不到,她所有的知觉全被幸福给封住。

她颤巍巍的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下辈子,我会找到你、爱上你,你不要爱上别的女人,好吗?”

他紧紧搂着她,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样子很傻,可是傻得……她好爱。

“我等你,我不爱别人,无论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心里只会有你……”

他又犯傻了,说了好多话,起初她还听得清楚,到后来越听越模糊,她累了,缓缓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我不会放弃,一世不成,再一世、再一世、再一世,我不会再让遗憾成为我们的结局……”

那一世,临死之前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很蠢,却是她最真实的感受,因为死前她真真切切地听见他说——

我爱你。

多少女子愿意为这三个字万劫不复,因此她八世独守空闺,八世孤苦零丁,他也说到做到,八世孤寡、八世独行。

然而他们的坚持让八男、八女断了姻缘线,月老困扰的说:“你们之间只有一世情缘,情缘已然蹉跎,不会再回。”

他们摇头,依旧坚持,即使已经忘记彼此的容貌声音,忘记彼此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但下意识仍不曾放弃追寻对方。

穿越,是月老破釜沉舟为她求来的机会。

她嫁给杨梓轩却死于非命,月老对她说:“瞧,我没骗你,你们之间的情缘早在数百年前断绝。”

她不甘心,明明已经离得这么近,却还是擦身而过,她逼迫月老再把送自己回去。

于是一次、两次、三次重生,她还以为自己陷入无法挽回的重生圈,如今方才明白,这是她的求仁得仁。

她要他啊!她找了他那么多世,只求一段圆满,只求弥补那年的遗憾。

她想,月老也看不下去了,对吧?才会化身成货车司机提点她。

在黑暗中笑着,她终于找到心目中的男人,所以……不放手了、不悲观了,就算有十个孙红红,也休想把她的梓烨抢走!

光线射入,躺在地上的小茱看见背着光的梓烨正笑着向自己伸出手。

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抱住他,紧紧的、紧紧的……这是她寻了八世才找到的男人,她再不会放手了。

他感受到她的力量,有点心疼,她从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撒娇过,是吓坏了吗?他也紧紧回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安抚,“别担心,刺客都被制伏了。”

不是担心,而是珍惜,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个时刻,因为他们之间是这样的困难重重。

她奇怪的反应让梓烨不禁开始担心。“怎么了?”

“没事。”小茱摇摇头。“只是……看见你、真好。”

“傻话。”他宠溺的揉揉她的长发,问:“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她点点头,却说:“可不可以陪我?”

一愣,梓烨诧异于她的主动,不过这让他很愉快。“好,今晚陪你。”

他轻轻拉过棉被,把她裹紧,他转头对挤在门口的阿苏、铁心、孙大娘和红红说:“大家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红红气红了双眼,想冲上前把童小茱拽下地,阿苏及时看出她的意图,将她拉出门外。

门关上,小茱往床里头挪,拍拍床板,说:“躺下。”

“躺下?你确定?”

“确定。”

梓烨受宠若惊,他除去鞋袜躺上床,转过头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吓得厉害,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她便拉过棉被替他盖好,接着侧过身窝进他怀里,当她软软的身子一贴触到自己,他整个人都暖了。

“你今天晚上是怎么……”

小茱打断道:“我在密室里作了个梦。”

原来不是被吓到,还好,否则他已经开始想着要怎么整治那群恶人,谁让他们吓坏他的小茱。

最近他特别喜欢这个用法,他的小茱。

她是他的,这个念头让他愉快幸福。

“梦见什么?”梓烨问。

“梦见我们的前世……”

她一字一句慢慢说了,故事很长,还包含她的二十一世纪,她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但他专注倾听,他的态度鼓励了她说实话的……

红红气恨不已,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童小茱那边?他们比谁都清楚她对烨哥哥是什么心思啊,她爱他、要他、想嫁给他,这是她这辈子唯一想做的事。

过去他们都默认也同意的,为什么自从童小茱出现以后就不一样了?想到童小茱晕倒,烨哥哥没问清楚就怪到她头上,烨哥哥明知道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诬赖!

乒乒乓乓,她把屋子里能摔的东西全摔碎了,该死、该死!一千一万个该死!童小茱如果死了多好,她为什么不死呢?

情绪太过激动,让她不由得大口大口喘气,突然,她灵机一动,冲出屋外。

片刻,她搬进一盆兰花,那是童小茱屋前的盆栽,她每天会亲自浇水照料,现在已经结出几个花苞。

她记得她听到童小茱对烨哥哥说过兰花的花语是高洁、幸福,珐,鬼话连篇,不过是一盆花,还能说话了?

她就是擅长用这些技俩才会把烨哥哥拐走,这种女人万万不能让她留在世间!

红红从柜子拿出一个木匣子,轻轻打开,里头一只刚吸饱人血,月复部透着微微鲜红的金色蛊虫蛰伏着,她静看片刻,下定决心,在花盆中间挖了一个洞,拿起银针把蛊虫挑进盆中。

这时候门被打开,孙大娘闯进来,她怒气冲冲地抓住女儿的手,脸色铁青,怒问:“你在做什么?!”

“与娘无关!”红红连忙拨土把蛊虫给掩上。

孙大娘在屋外已经看了半天,她怎能够允许女儿这样做?她劈手夺过银针,手指一挑一甩,咚地,蛊虫已经被她钉在墙上,身子扭了几下后,僵了。

“娘,这是我辛辛苦苦养的,你怎么可以……”

她用自己的血每天喂养这只蛊虫,持续了大半年才长得这么大,娘居然……她气急败坏,奔到墙边将银针拔下,但蛊虫已经死了。她用力转头,充满不谅解的眸光愤恨的望着母亲。

孙大娘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让你跟着司徒先生是要你济世救人,帮助更多没银子医病的可怜人,不是让你弄些害人玩意儿!”

“我就是不喜欢医术嘛,我最讨厌娘了,为什么要逼我?!”

“你忘记你爹是怎么死的吗?当初你想拜司徒先生为师,不就是想让救更多和你爹一样的人吗?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子?”是她把女儿给宠坏了吗?

“我怎么知道学医这么无趣,何况学毒也能救人啊!那一拨拨的刺客不就是被我的毒粉弄瞎眼睛,让阿苏哥哥、烨哥哥和铁心哥哥省了多少事?”

“那现在呢?你打算用蛊虫对付谁?”孙大娘问得女儿答不出话,她叹口气,上前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劝道:“红红,放弃吧,男人只有一颗心,里头摆进一个女人之后便摆不下其他了,你看不出来阿烨有多喜欢童姑娘吗?”

“胡说!天底下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三妻四妾是因为心里没有摆下任何人,才能不在乎那些女人为自己争斗、痛苦,阿烨亲口告诉过我,他承诺过你,所以会一辈子把你当亲妹妹那样好生照顾,但除了童姑娘他谁也不会娶,他这么说够清楚了吧,你不适阿烨想要的媳妇。”

“所以她必须死!”红红咬牙切齿。

“你以为童姑娘死了,阿烨就会对你死心塌地?你太天真了!”孙大娘很确定若是童小茱一死,阿烨也不可能幸福,一个不幸的男人又怎能带给女人幸福?

“童小茱死了,烨哥哥就会娶我为妻,天长日久,娘凭什么认为我不会得到烨哥哥的心?”

天底下有多少成亲前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女,成亲后还不是和和美美、幸幸福福一辈子,何况她和烨哥哥认识在先,他们的问题是童小茱,只要她不在了,他们就能幸福。

女儿这般固执,让孙大娘气愤极了,她寒声道:“你在帐册上做手脚,害童小茱泻了三天的肚子,虽然并未危及她的性命,但你可还记得当时阿烨的反应吗?”

红红恨恨跺脚,她当然记得,烨哥哥心急不已,皇帝要他出京,他宁可抗旨也要留在小茱身边,所有人都替他急,连童小茱也急,只好和铁心套招,假装已经痊愈,催着他尽快离京。

烨哥哥猜出端倪,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如果让我查出是谁对小茱下手,我会六亲不认!

他连六亲不认这种狠话都说得出口?烨哥哥冷冽的眼光盯着她,认定就是她的错。

是,她错了,既然要动手就应该直接结果童小茱的生命,不应该拖拖拉拉。

“你不怕吗?阿烨是说到做到的人,你希望他拿你当仇人而不是妹妹,你真舍得放弃这份兄妹情谊?”

母亲咄咄逼人,把红红逼急了。“你们为什么都这样?阿苏哥哥是、铁心哥是、你也是,你们明知道我想嫁给烨哥哥,我已经爱他很久了,你们却都要我退让?凭什么?童小茱就这么好,好到你们所有人通通站到她那边?!好啊!我退、我让、我去死,这样你们就满意了,对不对?”说完,她调头就要走。

孙大娘急忙拉住女儿,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她心痛极了,她紧紧抱住女儿。“我们没有站到谁那一边,我们只是旁观者清,强摘的果子不甜,就算嫁给阿烨,你也不会幸福。”

“我又还没有嫁,你们就集体诅咒我,难道我不是你们的亲人吗?!”

“不是诅咒,是看得清楚,我们是为你好。”

“摧毁我的希望、破坏我的梦想,你们为我好的方式真特别。”

“你怎么就这么倔强,为什么都说不通?”孙大娘无可奈何。

“对、说不通!谁不让我嫁给烨哥哥,我就会恨他,害死童小茱算什么?如果不能嫁给烨哥哥,我连自己都可以害死。”红红气得撂狠话。

“红红!”

“如果你还是我娘,就帮我,不要让我恨着你死去……”她恐吓道。

孙大娘没想到女儿的心魔这么重,怎么办?谁可以阻止她、帮助她?她像看着陌生人那般望着女儿,暗自心惊,要如何才能让女儿变回原本那天真无忧可爱的模样?

会试发榜,梓烨和江启尘都榜上有名。

为最后冲刺,梓烨和小茱再次挪新窝,以便避开刺杀。

在红红的坚持下,她和孙娘子也跟着搬进来,阿苏、铁心更不必说。

拉肚子事件让他们对红红时刻防备,梓烨没明说,但彼此了然,如果同样事再发生一次,他真的会断了和药灵谷的关系,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见到的。

小茱已经尽量避开了,但红红还是会寻机会绕到小茱面前挑衅几句。

要是在过去,小茱或许会不战而退,但是想起她宁可不断陷入轮回也不愿跳月兑的真正原因之后,她会坚持、会努力,会试图改变她和梓烨的结局。

“我一定会嫁给烨哥哥!”

小茱才刚送梓烨出门蜇回来,就被红红挡住了去路。

今天是殿试的大日子。

这一世,梓烨必须站在朝堂上,必须取代江启尘成为皇帝的心月复。

这一世,他打定主意和阎立帼对抗,他要把自己和齐铮绑在一起,为皇帝建立更强大的势力,所以今天对梓烨相当重要。

小茱有些担心,阎立帼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多年,他要默不作声地在梓烨的卷子上动手脚并不困难。

虽然她和汪管事合力把梓烨的名气推到最高点,所有百姓都在翘首等待才子杨梓烨能成为一甲进士,却不代表阎立帼乐意成全。

乡试时,阎立帼买通阅卷官把梓烨的卷子刷掉,这件事羽萱姑娘从阎仕堂嘴里套出来了,最后阅卷官临时发病,朝廷只好改派其他人,梓烨才能顺利取得功名。

依阎立帼的精明,就算查不出消息是从哪里泄漏的,肯定猜得出梓烨背后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他会怎么做?皇帝注意着,丘大总管也暗中窥探着,小茱无法出手,只能捧着心、耐下性子等待。

“很好、加油,祝福你。”小茱不愿与她多做纠缠。

即便心里挂着殿试的事,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忙,和汪管事的打赌赢了,人事管理条例要建立、要修定,分红章程要定出来,还有赌坊的开立、药铺子的扩建……每件事都让人头大,前辈子的她可不是女强人。

“你在讽刺我?你以为烨哥哥不会娶我?可以请教一下你哪里来的自信,为什么认定你会是烨哥哥的唯一?”红红硬是挡住她不让她走。

小茱深吸气,试图平静的和她讲道理,“我是这样相信的,男人的世界很大、天空很宽,没有男人会心甘情愿被女人拴住,除非他够爱她,除非在他眼里,没有比她更美丽的风景。至于爱情,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那是天注定。

“天注定他爱我,便不会让他爱上别人,如果我不是他的唯一,那么代表他不够爱我,而我,绝对不会被一个不爱我的男人羁绊。这样你明白了吗?孙红红,我不是你的对手,你的对手是梓烨和他心中的爱情,所以你找我麻烦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的话让红红无法反驳。

小茱点点头又道:“最近麻烦很多,你的武功好、能力强,你比我更清楚情况有多糟,在这种时候我们可不可以不要窝里反,不要给敌人制造机会?”丢下话,小茱不等她反应,转身离开。

红红不喜欢她的回答,却又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心里头矛盾,急红一张俏脸,恨恨跺脚,一转身,却发现阿苏和铁心就站在附近的树下,他们正双手横胸淡淡地望着她。

阿苏说:“她讲的是对的。”

铁心道:“就算她不在,主子也不会移情别恋。”

他们的话对她来说,不是开释、不是好意,而是落井下石,而是归队站边,红红恨恨推开两个人,飞快跑开。

那个贱种居然考上状元?怎么会?!爹信誓旦旦的说要把他压下去的,怎么能让他冒出头?

“野草!贱货!”阎夫人恨得咬牙切齿,额间青筋暴凸。

除了司徒不语,他身边还有多少人?为什么数度的暗杀都伤不了他?莫非……他背后有公公的支持?

没错,没银子他养不了死士,没有银子他无法建立势力,绝对是公公在暗中帮助他!当初如果不是公公把秋荷接走,如果不是他在紧要关头保住他,杨梓烨根本没有机会长大。

该死,她不应该小看那个贱种。

匡啷声响打断她的思绪,紧接着丫鬟的哭声从那边房里传出来。

“死人、一个个都是死人!叫你做点事都做不好,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打死!”梓轩嘶哑大喊。

听着丫鬟放声大哭,磕头声一声比一声大,暗氏痛苦地揉揉额角,梓轩这样子教她怎么办才好?

阎氏觉得天地变得晦暗,她伸手却模不到一堵实墙,老天真要灭她吗?

在旁边随侍的焦姨娘勾起冷笑,眼底有着掩饰不了的快意。

这会儿,她终于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句话了,夫人一双手害了无数女子,她手下的冤魂不知凡几,是那些人来向她索命了吧。

大少爷被送回府那日,大夫来看过,交代他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好好休养,否则那两条腿怕是要落下残疾,为了看紧儿子,夫人把大少爷移到自己院子里,这才得以见证亲生儿子的品行。

贱货?比起二少爷,大少爷更适合这两个字呢。

杨梓轩都已经躺在床上了,依旧不安分,夜夜要婢女慰解,那两条腿骨还没长齐全呢,怎么承担得起重量?这不又压断了。

大夫不敢明说,只道“少爷这样蛮干,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的腿。”

大罗神仙没来,夫人倒是把几个丫鬟全送到大罗神仙身边了,她换上一批不解事的女敕丫鬟服侍,却换来杨梓轩的日夜怒吼。

是啊,一个风流的男子怎么憋得住?

焦姨娘好心上前指着大丫鬟巧玲道:“去去去,去看看大少爷屋里发生什么事,怎么会闹成这样?”

巧玲看向夫人,见夫人点点头,她连忙过去。

不多久巧玲蜇了回来,低声回话,“禀夫人,大少爷让月儿用嘴……月儿不懂事,咬疼了少爷那儿,少爷闹着要把人打死。”

“造孽啊,月儿才十岁,十岁的丫头懂什么?夫人,您就听听我的劝,去青楼买几个能耐的回来给大少爷解解乏。大少爷血气方刚,成日躺在床上,自然满脑子转的都是那档子事儿,您不让舒服了,腿怎么养得好?”焦姨娘说得飞快,嘴角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站在旁边的田姨娘静静看着这一幕,低下头,一贯的沉静不语,像个摆设似的。她已经当了十年的摆设,芳年二十四,却活得像枯木。

阎氏瞄一眼焦姨娘,她最近是越来越多话了,不过她说的倒没错,再这样日夜闹下去,白天还好,要是夜里老爷回府……

阎氏没回答好或不好,反倒问向田姨娘,“后院那几个还乖吗?”

“回夫人,无人生事。”田姨娘屈膝回话。

焦姨娘瞄了田姨娘一眼,搭腔道:“都乖得很,碰上夫人这样的贤德主子,大伙儿想着怎么帮夫人分忧都来不及,哪会添乱?”

田姨娘轻咬下唇,把笑意硬是憋回肚子里。

最近府里买回两个新丫头,送到老爷床上,照惯例还是两碗绝子汤,但田姨娘私底下给换了。

这两个丫头是二少爷挑的,健康、年轻、好生养,她从牙婆手中接过来,养在后院,亲自教,二少爷亲口允诺,若她们能生下一儿半女,会把孩子寄在她的名下,将来她自会有人孝顺奉养。

现在两个丫头都怀上了,她把事情捂得密不透风。

她给二少爷写信,二少爷说了,让她在丫头肚子显怀时,把绝子汤的事透给老爷知道,老爷自会派人护着她们。

她正琢磨着要演哪出戏,才能让老爷相信自己,眼下这桩事可不正是个大好机会?

阎氏轻咳两声,焦姨娘利落地端来茶水伺候。

焦姨娘看一眼慈眉善目的阎氏,心中暗笑。这人怎么这样幸运?心肠都臭烂了,还能长出这番好样貌?不过也是那些女人傻,肚子里还没有货呢,不过是老爷偏宠几分,就敢在阎氏跟前摆谱,当真以为她像外传的那样柔弱可欺?

阎氏会不会计较她们的谮越?当然不会,她是个“贤德人”嘛,自然是让老爷自己发现、让老爷去计较了。待几个月过去,那些女人的肚子迟迟不见踪影,老爷失去兴致,她们的小命也就玩完了。

她和田氏亲眼见识过阎氏的凶残,八个青春年华的少女沉在后园的泥塘里化成花肥,难怪杨家的荷花年年开得无比硕大,夫人却对那片美景无动于衷。

“虞嬷嬷。”阎氏喊来自己的乳娘。

“夫人。”虞嬷嬷胆子大,“处理”人的事儿几乎都是她经手。

“把月儿带到澄心湖捂实了,别让她乱喷口水。”

“是。”虞嬷嬷没有多问,这是做惯了的事。

虞嬷嬷领命下去,不多久,那边屋子里传来一阵哭喊声。

又是一条人命……崔姨娘不忍地别过眼,想假装不知道,但是她想起自己刚进杨家大门时也是月儿这般年纪,夫人见她好拿捏,让她去服侍酒醉的老爷。

分明是夫人下的药,事后竟当着老爷的面责备她背主,她满肚子冤屈无处诉,阎氏却装大方,把她抬为姨娘。

阎氏造的孽,却要她感恩戴德,那股子恨早已深植心底,只是……

“啊!”一声尖叫过后,那边屋子传来东西翻倒的声音,月儿是在尽最后一分力气求活命吧?

心有不忍,崔姨娘一时冲动。“夫人,别……”

田姨娘拢眉,没料错,崔姨娘看起来八面玲珑,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来开这个口,自己来补洞,就可以把这出戏给唱得完完美美。

“别什么?”阎氏的丹凤眼冷冷的瞄过去。

崔姨娘心中一凛,多事了。她深吸口气,硬着头皮回答,“那里不干净。”

“什么意思?”阎氏追问。

焦姨娘不敢讲,再说下去,她怕自己也有事,但阎氏目光灼灼地盯住她,吓得她手脚发麻。

田姨娘站出来,柔声道:“回夫人,下人间传言,夜里湖边有女子在哭泣。”

“有这种事?!”阎氏转头望向身旁的巧玲。

巧玲低下头,微微一点。

这个谣言早在半个月前就在府里传开了,是二少爷安排的,二少爷让她见机行事,她原本不认为这点小事可以扳倒阎氏,但眼下……似乎真能成事。

阎氏心头正乱着,乍然听见这个消息,心绪更是翻涌不定。

焦姨娘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在心中冷笑,越是为恶之人越是害怕报应,否则夫人屋里何必供着观音?

阎氏怒问:“为什么没有人回报?”

满屋子人都不敢多话,连崔姨娘也表现出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

就在大家都不知所措的时候,守在外面的丫鬟急急进来禀报,“老爷来了。”

天赐良机!田姨娘难以克制的滑出一抹笑意。

杨耀华进门,那边屋子适时传来一阵桌椅倾倒声,他皱眉问:“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逐一扫去,谁也不敢说话,直到与田姨娘视线相接,她才往大少爷房里瞄去一眼。

杨耀华对着阎氏一笑,嘲讽道:“没人敢说是吗?我亲自去看。”

几个女人各怀心思跟了上去。

上个月杨耀华收到梓烨的来信,他本以为梓烨受了重伤在庄子休养,没想到他竟是为着躲避阎氏的迫害,不得不装病潜逃入京,以便参加科考,怎料梓烨一诗成名,阎氏知道他在京城后,不断派人想要杀了他。

他很早就知道岳父与恭亲王往来甚密,他三令五申,让妻子不可与娘家人过度亲近,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里,反而让岳父出手对梓烨痛下杀手。

蠢妇!倘若在皇帝即位那年恭亲王有勇气发难,谁输谁赢还难以定论,但经过六年的励精图治,皇帝的作为朝野均看在眼底,现在想扳倒皇帝,那是痴人说梦。

长叹,他太重视嫡庶也太疏忽梓烨,竟不晓得在躲避阎氏迫害的同时,他还能练就一身好本事。

杨耀华骄傲了,谁能想得到因缘巧合梓烨会成为皇帝的救命恩人,他尚未入官,却已经在替皇上办事。

梓烨信上是这么说的——

恭亲王的一举一动全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翻不出大风浪,还请父亲好好约束族人与嫡母,免得恭亲王事败,累及杨氏。

他不傻,不会听信梓烨的一面之词,于是派亲信入京,明察暗访,意外发现梓烨竟拥有十数家铺子,并且经常出入皇宫。

如果只有铺子,他可以解释是父亲在背后支持梓烨,但出入皇宫……他是个四品官员,能见皇上的机会不多,儿子居然能在皇帝跟前行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杨家要发达了,即使不靠阎氏的提携,杨家依旧可以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更重要的是,今早传来消息,梓烨是新科状元!

儿子有才又得皇帝看重,身为父亲的他,怎还能三心二意?

他走到梓轩屋里时,虞嬷嬷刚把月儿给五花大绑,正准备收进麻布袋里,月儿已经放弃挣扎,空洞的双眼潸然垂泪,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怎么回事?”

杨耀华的声音传来,月儿像是抓到救命浮木似的,急急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松开她。”杨耀华一声令下却无人敢动作,他冷笑道:“原来在这个家里,夫人不发话就没人敢做事?行,你们不做,我来!”

田姨娘看看间氏再看看老爷,抓住机会立即表态,“老爷,我来!”她快步奔向月儿,为她松绑的同时低声道:“不要急,把事情经过讲清楚,老爷心善,会救你的。”

月儿嘴里的布条一被松开,她便忙不迭的道:“老爷,是月儿的错,月儿咬疼了少爷那话儿,月儿跟少爷说过,月儿真的不会,不是故意……”

这天下午,杨耀华派了二十几个人从澄心湖里头捞出八具尸体。

姨娘们生不出儿子的秘密被拆穿,阎氏掩面大哭,却还是逃不掉被送往家庙的命运。

杨梓轩为了替亲娘说话,与父亲争执不休,冲动之下言语失伦,被父亲狠打一顿,两条腿再断一次。

大夫见状频频摇头,表示他已然尽力,可是大少爷这两条腿没得救了。

而田姨娘在紧要关头表态,众多不孕的姨娘中,她独独受到老爷的信任,照顾两个通房丫头,从此在杨府的地位不会动摇。

今儿个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个好日子。

新科状元、榜眼、探花郎就在今日骑马游街,这是莫大的荣耀,他们将要经过的大街两旁已经站满了人,身为闻香下马的管事,小茱当然要想办法发一笔横财。

有两家闻香下马在游街路线的旁边,她临时把二、三楼用屏风隔成一处处的雅间,一间房、一扇窗,价钱提高五成,还是早早就被订满。

外人的钱要赚,自己人想把钱送上,她也赚。

只是……梓烨轻哼一声,她只好乖乖把银子吐出来,无所谓啦,反正比赛已经结束,赌坊是她的囊中物,而且那些诗集直到现在仍在热卖中。

离题了,她要说的是阿苏、司徒爷爷、红红和孙大娘都站在二楼的雅房往下看,大家都在等着梓烨骑马经过。

只是他们不晓得,对面迎宾阁楼上阎立帼也订下一间雅房,但是在里头的不是阎家姑娘,而是一群黑衣蒙面人。

阎立帼不是阎氏,看事情的眼光不会那么短浅。

声名算什么?进士又如何?就算杨梓烨成为状元,他也不会把一个小子看在眼里,等他从七品官一路往上爬,爬到能与自己齐肩……就算他的运气再好,也得忙个二、三十年。

若不是被他查出些许内幕,他怎会劳动自己去杀一个无名小子?

那日江启尘进府拜访,提到杨梓烨带着两名男子去参加诗词大赛,听他形容,阎立帼便猜测那两人是皇帝与穆大将军。

他寻机让江启尘见穆颖一面,确定当日所见之人是护国大将军。

他正怀疑呢,三年前他使计助恭亲王挤下穆颖,夺下边关的军权,逼着皇帝把他眨到东南驻守,事情进行得一帆风顺,可这几个月他怎就领了闲差返京?四十岁就养老实在说不过去。

江启尘的密报让他发现可疑之处,他派人日夜盯着穆颖和杨梓烨,这才发现惊人内幕。

杨梓烨不只与穆颖过往从密,还联络了齐铮那个老不死的,杨梓烨进出皇宫的次数多到令人心惊,更重要的是,他身边有一个皇亲苏子洛。

这个杨梓烨果然不简单,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暗成为皇帝的左右手。

他派人细细探查,竟发现皇帝不但派心月复尉迟宽前往边关,而且爪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伸入军中。

既然皇帝有所准备,他再不动作更待何时?虽然眼下并不是举事的好时机,但情势危急,要是拖着错过了时机,他们就没有机会了。

因此他决定削去皇帝一臂,只是他没想到杨梓烨的能耐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冷眼望向对街,穿着青衫的男子就是苏子洛?跟他爹长得还真像,不对,那双眉眼更像苏贵妃,认真算算,苏子洛还是皇上的表弟。

当年他策划了冤案,让先帝断绝苏家一脉,苏贵妃得知此事,哀恸欲绝。

苏贵妃招了他的夫人进宫,咬牙切齿的说——

请回去转告阎相,今日他所做之事,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当时他压根没把苏贵妃的恐吓放在眼里,后宫一年要死多少人呐,何况她是皇后娘娘的死对头,能活多久呢?报仇是命够长的人才能做的。

谁晓得先帝最后竟会决定让苏贵妃的儿子登基,苏贵妃那句话成了悬在脖子上的利刃,让他决定投到恭亲王阵营,尤其在发觉皇帝暗中调察苏家冤案之时。

苏子洛还没与皇帝认亲吧?他知道自己与皇帝的关系吗?当年出事时他才几岁,应该没有记忆吧?

就在阎立帼遥想当年血案时,锣鼓喧天,一甲进士的队伍到了。

百姓齐声欢呼,年轻的姑娘们纷纷从楼上往下丢帕子。

今年的状元、榜眼都是未成亲的少年郎,怎能不令众家女子心狂?

杨梓烨甭说了,阎立帼倒是看好江启尘,阎欣瑶有意于他,只不过……就算得自己的帮助,一个进士得熬多久才能熬出头?

所以比起江启尘,他更属意恭亲王世子,虽然世子已经娶了世子妃,但那是个多病多灾的,也许也撑不了太久,恭亲王喜欢世子,承诺让阎氏女做侧妃,日后他有从龙之功,又是皇帝亲家,阎家将要发达……

队伍越来越靠近,人声鼎沸,大家都在讨论这次的状元和榜眼多么年轻、多么潇洒,这样的男子是所有女子梦想中的夫婿。

队伍接近了,红红大喊:“烨哥哥!”

梓烨闻声抬头,看见二楼的孙大娘、红红,眉心微皱,小茱不在那里?他视线转移,略略往下,他看见了,在人群后头,小小的个子踩在凳子上对他猛挥手,他也笑着朝她挥手,要不是人太多,他真想飞身过去把她抱上马,这个荣耀他想与她共享。

小茱心里甜甜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他们在彼此的视线中幸福。

与此同时,十几名黑衣人从对面的酒楼里一跃而下,猛地向梓烨进攻。

谁都没料到阎氏这么大胆,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下发难,梓烨没有准备,阿苏、铁心也没有准备,不过转眼功夫,梓烨已经被迫下马。

阿苏、铁心、孙大娘连忙从窗口一跃而下,飞身助阵。

情况混乱,小茱根本看不清情势,这时旁边的官兵一拥而上,层层包围。

小茱只听得厮杀声,却看不见情景,她拼命推开人群,试图靠近,这时她听到孙红红的尖叫声——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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