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铭律师事务所……徐光磊出了电梯看见一块明亮的背板。
经柜台通报,秘书领他入内。朝内的开放空间是走道及沙发等待区,靠窗的一边是一间间独立办公室,木头与玻璃的隔间令外人可以窥探一二:坐在里头的皆是西装笔挺的律师。
“喔,来了,进来,这边坐。”
角落边间的大办公室里,戴永铭正回过头,他一手按在电话上向他招手说道,另一手将文件放在桌上。“咖啡还是茶?”
“咖啡,谢谢。”徐光磊步人,身边的秘书退出去准备咖啡。戴伯父仍在讲电话,他坐进窗边的沙发中,望向窗外景色:一些商业大楼后一片山景。这事务所虽不在最热闹的市中心,但也算是交通便利地段,能在此拥有一间具规模的办公室并不容易。戴诗佳只有提及父亲是打刑事案件出身的律师,却没细说他的成就如何。
“久等了。”戴永铭挂上电话来到他对面的位子坐下,这时秘书送来了一杯咖啡一杯茶,他将咖啡拿到眼前年轻人手边,说道:“事务所有十三个律师,连同我有两个合伙人,大家各自负责不同类型的案件,虽然比不上像英盛那样的跨国事务所,中大型的案件也不是没能力接的,你眼前所见都算是我毕生心血。”
“伯父的成就令人敬佩。”徐光磊有礼地说道。
眼前年轻人笑容温柔,戴永铭只是笑着,“让你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但我实在想见见你。诗佳说过你的事,我叫她邀你到家里吃饭,她总是敷衍我。”
“大概她也忙,找不到合适时机吧。”戴伯父示意他用咖啡,徐光磊点头称谢,尝了口,不讶异是三合一。
听出女儿多半没对他提起见家长的话题,戴永铭心中有底。“我听诗佳说你在书店工作?”
当然他不会以为戴伯父只是纯粹找女儿男友来喝咖啡的,徐光磊回道:“是。我在杉墨书店担任采购,负责文具商品。”
“哦?你大学是读什么的?”戴永铭也喝了口茶,似是随口问着。“辅仁英文系。”徐光磊自动奉上完整学历。
“那你的英文能力一定很好。”但戴永铭不解,“你又是怎么决定成为采购?我以为应用英文系的学生出来一般是成为英文老师呢。”
“我的大学同学里的确有几位成为老师,也有在外商公司任职的。”徐光晶点头附和着,“我会到杉墨书店也是因缘际会。小时家中开钢笔店,因此对于文具算是熟悉,一位在书店工作的朋友才邀我过去做采购。”
“原来如此。”戴永铭点点头表示了解,“现在这个产业怎么样?我那天看了一则报导说书市夕阳,逐渐被数位资讯取代。文具产业我不清楚,可是附近的小店都收掉了……贵书店如何呢?”
徐光磊与他对视一阵,说道:“我无法代表杉墨书店评论现在的市场,杉墨的经营方式也跟一般书店有些区别。以我所在的文具部来说,以推行小物美化生活为理念,或许在影响消费者的观念上来说需要较长的时间,但所有的商品都是希望为大众的生活带来更好的改变。”他不单纯因叶子诚是朋友就到杉墨书店工作,他是完全认同那背后的愿景才盼能尽一分力。
“徐先生真的是一位非常有理想的年轻人。”戴永铭衷心赞道。
从进门到眼下,戴伯父的语气皆是非常亲切有礼的,然而徐光磊或多或少仍感受到他话里的意思:女儿的男友不该只是如此,她值得更好的对象。理想不能当饭吃,这话他也常被说。
“对了,”沉默间两人各自又喝了口茶及咖啡,戴永铭转开话题:“你见过诗任了吗?诗佳的弟弟,我的小儿子。”
“我见过阿任了,”徐光磊道,“我们一起吃过饭。”
“喔,连臭小子都见过你了,诗佳真是……”戴永铭恼着摇摇头。“也是刚好,”徐光磊补充着,不想为他们姊弟找麻烦,“我跟诗佳在外头,阿任正巧打电话来,约了一起吃饭、喝东西。”
“我太太走得早,我工作又忙碌,他们姊弟从小黏在一起所以感情很好。”戴永铭话里有种惋惜,如果有能力,他当然希望多陪陪小孩,但事业正在起飞,他得做出抉择。他始终相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诗佳从来不让我担心也从不让我失望,我让她去考法学院,她拚了命就算考两次也要考进去:诗任虽然头脑比他姊姊好,却老是让我头疼。”
每次跟阿任吃饭都听他抱怨不想回家看到老头,想必父子关系不是太亲近。徐光磊直觉这话题他不适合插嘴。
“我一直以来都希望诗任能改变主意,就算大学重读也无所谓,去读法律,或者将来去读学士后法,多花点时间也没关系。”他感慨着,“或许事务所不像其他公司那样,但做爸爸的自然希望后继有人,延续事业,否则我打拚大半辈子又是为了什么?”
徐光磊觉得自己听懂了几分。
“徐先生,”戴永铭看了眼墙上时钟,也渐渐把话说白了:“我不知道你跟诗佳对对方有多认真,但我这事务所将来势必要交给她的。”
“我相信诗佳有这样的能力。”徐光磊从未怀疑过女友的工作能力。
“嗯。”戴永铭微笑点头,“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在她身边的是一个能力与她相当、能为这间事务所加分的对象。”
徐光磊迎上戴伯父的注视,一会,就听他继续说道:“你是这样的对象吗?”
就算明白今日的会面不是小菜一碟,他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电视剧的剧情展开。实际上,他跟戴诗佳之间尚未发展到需要令戴伯父担心的阶段:他们在交往,然而并未论及婚嫁,只是经戴伯父这么一说,徐光磊忽然不想否定他跟戴诗佳之间的未来。他眼神不移,定定道:“这一点,我相信诗佳自有判断。”
戴永铭看着说出那话的他,那胆识与反应,心里暗暗赞赏两句,但……可惜了。“做为她爸爸,我也相信诗佳是个明白事理、听话的好女儿。我相信在最关键的时刻,她会知道该怎么做。她永远会把法律工作放在第一位。”
徐光磊不说话。
“诗佳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她的个性我最清楚,所以我是这样相信的……到时就看我们谁了解她多一些了。”
“……我从早上就想问你了,你嘴唇到底怎弄成这样的?”会议结束,小温先生看着收拾文件的下属,终于忍不住关心问道。
“跌倒。”戴诗佳眼也不眨地回道。“跌倒撞到……东西。”
沉吟半晌,最后小温先生决定接受这个答案。“了解。”
“小温先生,我先回去了。”戴诗佳收齐了文件,身边的童秘书先离席,她赶紧追了出去。
“怎么了,有话跟我说?”一回到座位,童秘书按下扩音器开始拨电话,抬头见到戴诗佳站在门口,趁还没人接听,她问着。
戴诗佳挣扎两秒,道:“是这样的……上次童秘书说如果时间合得来,可以出席早——”
早两秒开口的话,句子已经说完了。扩音器传来对方接起电话的声音,童秘书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拿起了话筒。“喂,张小姐吗?对……嗯,好……今晚?呃,我看一下……”她拿过桌历,回着:“可以……六点吗?这样啊……好吧,那我收一收就过来……”
戴诗佳没再打扰她,静静退出去将门带上。
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将开会文件分类归类,想再回几封电邮,手指敲完登人帐号后迟迟没打上密码,就这么发起呆。
“抱歉,戴律师,你刚刚说我可以出席什么?”童秘书讲完电话过来,手中提着公文包及西装外套,已准备赶到下一个开会地点。
“喔,没什么,下次吧,等你忙完这阵子再找你。”戴诗佳向她挥挥手,再摆出一个加油手势。最近童秘书有个案子很令人费神,长期受到家暴的太太经过咨询,本来已准备申请保护令了,忽然又改变主意,不知是不是受人威胁?童秘书也还她一个加油手势,接着到隔壁跟小温先生打完招呼就离开了。戴诗佳再将视线转回电脑萤幕上,却提不起劲再登入,索性关机。正当她关了办公室的灯时,小温先生探过头来问:“你要去威士忌活动了吗?”
戴诗佳看着他,点头。
“廖总的公司对吧?”小温先生套上外套,从抽屉拿出一叠名片,“今天我跟你一起去,所长交代我去选几瓶送客户用的酒,不去不行。”
闻言,戴诗佳转转眼。刚才本来就是想拜托童秘书帮她出席,好缓一缓前天跟徐光磊之间的紧张气氛,“如果是这样,那我今天就……”
“我只去一下子,买完就走,所以你还是得去执行社交业务。”小温先生拍熄灯,领在前头,“走吧,我开车。”
戴诗佳只有乖乖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