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禄子那封打皇后小报告的飞鸽传书准确无误的到了宇文琰手里,看完,他已不是不悦那么简单,他非常火大。
但他答应了陪谢雪绫扫墓,就没理由丢下她走,何况墓里长眠之人是他视为恩人的谢飞和柳月,加上雪绫在她爹娘墓碑之前又哭成了泪人儿,他更是不能说走就走。
从城郊回到京城,已然星月满天,自有暗卫来报皇后还在宁亲王府,他也不回宫了,直接上宁亲王府。
宁亲王府的大总管张建英从前在宫里内务府当差,自然是认得天子圣颜的,他见皇上事先没点征兆就上门来,头顶上还似飘着一团乌云雷雨,他的下巴惊得快掉了。
今日究竟是什么邪门的日子?先是皇后降临,满府忙了个人仰马翻,把库房里的西洋玩意儿一一搬出来给皇后赏玩,好不容易皇后走了,皇上又来了,大云朝最最金尊玉贵的人物都往宁亲王府来了,真的是——真的是叫人不知所措啊!
他忙向皇上身后的尚德海要个暗示,只见尚德海拚命眨眼睛,看得他又气又急,他哪里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八成是以前在内务府时两人有过争执,尚德海一直跟他不对盘,记恨到了如今,故意整他来着,否则皇上要来宁亲王府,他这个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大可以先派人来通报一声。
张建英暗地里咬紧牙关,好啊,尚混球,这笔账他记下了,改日再来算。
于是,宁亲王府这夜,满府的下人跪了一地接驾,宁亲王还没有王妃也没有侧妃,因此,张大总管便是领头接驾的人。
“皇后在哪里?”宇文琰两眼散发冷光。
看着他面前的那尊人间阎王,张建英咽了口口水。
饶是他在宫里当过差,此时面对冷如冰河的圣颜也不禁牙齿打颤,“回回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娘和主子去、去看烟火了。”
他也是觉得很不妥,可主子说不要紧,皇后娘娘更是兴冲冲,他也没法阻止了。
早听闻皇后恩宠隆盛,连玉妃都被她斗死了,在后宫里风头无二,而主子跟皇上向来不亲近,这两个人,一个被皇上宠着,一个被皇上冷着,结伴一块儿出游去了,他应该使劲拦一拦,这不,皇上脸上写着捉奸来了……
“看烟火?”宇文琰心口又是一堵,压抑着怒火。
他都还没跟她看过烟火,她却先跟别的男人去看烟火了?!
“去哪里看烟火?”宇文琰脸上阴云密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声音带着冰碴儿。
张建英额上布满了细汗,不敢抬手抹去,仍旧是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回皇上的话,今、今日是烟火节,整、整个京城都有烟火可看,奴、奴才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和主、主子这会儿在哪里看、看烟火。”
宇文琰眉一蹙。
宇文玦和仙鹤楼大掌柜向来交好,仙鹤楼楼高六层,自是看烟火的好所在,而宇文央肯定是不会让尊贵的皇后去和平头百姓挤在城街上看烟火,所以……
他身子拔地而起,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皇上!”
宇文竣的轻功在大云朝的皇室子弟之中是数一数二的,他父皇常说他这一身轻功可媲美他的祖父了,因此,他从宁亲王府到城东街上的仙鹤楼不过眨眼功夫,甚至连一干暗卫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仙鹤楼乃是京城最风雅的酒楼,以贵闻名,随便一桌席面都是二十两起跳,一般百姓不会走进这里。
月娘银盘似的挂奏际,天幕不停开起大朵大朵的烟火,宇文琰凌空而来,直接由敞开的窗子进入。
果然,六楼净空,只有一对男女并肩而立在大开的窗前,男子一身月白色衣袍,身材颀长,黑发如墨,他侧眸凝视着身边丽人,眼里柔光无限,女子一身黄色襦裙,摇头晃脑哼哼唧唧。
原来,底下还搭着戏台子,正在唱许仙与白娘子。
这两个人,一个看戏,一个看人,都对身后的动静无知无觉,浑然不知大难临头。
宇文琰悄无声息的走近。
“朕的皇后觉得烟火好看吗?”
两人同时一惊也同时转身,宇文玦看到脸色不善的宇文琰,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皇兄,他身边的人儿就被宇文琰给劫走了。
被人搂抱着在天上飞,慕容悠以为自己醉了在作梦。
原来飞的感觉是这样啊……
繁星点点的夜幕下,这样飞翔着享受清风拂面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宇文琰用他的明黄玄狐大氅裹住她,搂着她落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上,屋前一株大树高过屋檐,枝叶向外开散,倒是挺美,有时风卷过树叶,树叶沙沙地摇曳着,更是浪漫。
见她脸上染着酡红还笑嘻嘻的,宇文琰皱起了眉头。
“你饮酒了?”
慕容悠把脸贴在他怀里,歪着头看他,目光流转,说不出的娇俏艳丽。“我喝了西洋来的葡萄酒,皇上喝过吗?”
她并没有醉,是在装疯卖傻罢了,和安德烈对饮区区一瓶葡萄酒,哪里难得倒她了?别忘了她酒量可是很好的,自小便喝她爹酿的消食药酒,这点酒不算什么,只不过见他恼火,她不想跟他对着干,便卖起了傻。
这招可是她跟弟弟逃避她娘责罚的招术,每每两人在溪谷边野过了头,晚晚才回家时,知道她娘一定拿着竹子在门口等,他们便一进门就一迭声的喊累,然后不由分说进了房倒头就睡,而且马上发出隆隆打呼声,让娘拿他们没皮条。
“该死的宇文玦!”宇文琰火冒三丈。“朕要宰了他!”
把她拐出宫到他府里待了一整日,又诱她上街看烟火,这些他可以饶过,但让她喝酒?存何居心?
“那我也要宰了绫嫔!”她藉酒装疯,吐出心中积了一日的不满。
看到他对绫嫔那么好,她真是很不是滋味。
宇文琰神色一凛。“难道你当真警告过绫嫔?”
慕容悠一楞,她警告绫嫔?
这下她不装傻了,不,是不能装傻了。
她马上用清醒的眼神看着宇文琰。“什么话?那是何意?”
“你并没有醉?”宇文琰这才发现适才在气头上被她蒙混了过去,她此时的眼神那里有半分的醉意?
“对!”慕容悠非常干脆利落的承认了,她手里拉着他衣袍袖角催促,“您适才那是什么意思?我对绫嫔怎么了?绫嫔说我什么了吗?”
怎么好像弟弟向娘亲告她的状,她在为自己平反似的。
宇文琰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既然她没有对雪绫找碴,那么依雪绫的性子也不会无故去攀咬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定是有其他人在兴风作浪,巴不得这两个对他都很重要的女人起磨擦,他可不能平白让她们之间产生误会了。
他看着她,云淡风轻地道:“无事。”
慕容悠的直觉告诉她,明明有事。“可是您刚才说……”
宇文琰神色淡定。“朕的意思是,绫嫔对朕而言是很特别的亲人,你也是,所以你要跟绫嫔好好相处,莫要给朕添堵。”
慕容悠瞪大眼睛看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惜的是,他藏得真好,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从美宝她们那些宫女嘴里也知道了绫嫔爹娘的事,初时她也颇为同情绫嫔小小年纪便没有了爹娘,可待她把心交给眼前这个男人之后,她对绫嫔也就没那么同情了。
她实在是有些鄙视自己的,进宫之后她把慕容家“爱护弱小跟小动物”的家罚都忘光了,绫嫔显然就是弱小,身世不是她自个儿能选择的,自己竟然还不爱护她?她真是很要不得啊。
这时,她莫名的想起了一个词——情敌。这词是她娘给她讲故事时讲到的。
她娘说,情敌就是你喜欢一个人,有另个人也喜欢他,你们两个势均力敌分不出谁好一点,两个人都争取同一人的恋慕之情。
她觉得,绫嫔好像就是她的情敌。
“如果没有恩情,皇上就不会那么宠爱绫嫔了是吗?”问题是她问的,可她的心也跟着吊起来。
她觉得自己简直要魔怔了,怎么就把绫嫔往心里去了。
宇文琰心中明白,她会这么问代表着她心里有他。
于是乎,他满腔的怒火全消失了,宽慰她道:“蒙儿,朕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绫嫔自幼跟朕一块儿长大,她就像朕的妹妹一般,若是谢统领没有因为保护母后而死,柳月没有追随母后而死,朕应该还是会特别关照她。”
慕容悠睁大眼睛凝视他片刻。
他这是在说,他们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情分不一般!
宇文琰唇畔绽出温柔的笑。“不过,朕对绫嫔是愧疚,因此对她好,补偿于她,而你,你是朕的定海神针,朕对你并无愧疚,朕爱你,你们无法相提并论,你也不必与她相提并论。”
慕容悠感到自己的心跳飞速加快。
爱她,他说爱她……
她模了模扣在她腰上的那只大手,嗓子眼儿发堵,说不出什么起鸡皮疙瘩的甜言蜜语来,只问道:“那你们今日出城,是同坐一辆马车吗?”
宇文琰低笑起来,抵着她额头。“胡来,朕怎么能与嫔妃坐同辆马车?”
慕容悠真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娘画的那本图有在马车里行事的,真不知她娘脑袋里在想什么,胆子真肥,怎么什么都敢画……
“倒是你——”宇文琰弹了下她的额头,瞳仁幽光一闪。“真要较真的话,你没陪朕看过烟火,倒是陪了别的男人看烟火。”
慕容悠哼了声。“皇上也没陪我扫过墓。”这件事她实在在意,没法严严实实地捂在心里。
宇文琰一阵失笑。“你爹娘还在世,朕要陪你去扫何人的墓?”
慕容悠吐吐粉舌。“我失言了。”
想到可不要好的不灵坏的灵,诅咒到了自己爹娘和隋夫人才好,便轻轻一打脸颊,呸呸呸了三声。
他捉住了她的手,眸光沉沉。“谁说你可以打朕的皇后?”
她心里一跳,眨巴着眼睛几乎快忘了呼吸。
宇文琰被她这萌傻样慑住,心顿时柔软,他低头轻轻吻她的手背,后又猝不及防的堵住了她的唇。
慕容悠忘了闭上眼睛,她看到他黑瞳氤氲,离她好近好近,就像夜幕似的,她快要醉死在他的黑眸里了。
“蒙儿,闭上眼睛。”宇文琰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她柔顺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两唇更深入的纠缠,她蓦然想起两人初见那日他的冷漠,再对照此时的柔情万千,她的心也要化了……
宇文琰,很对不住,我不是隋雨蒙,我是慕容悠,要是你哪天知道了真相,千万不要太怪我好吗?因为我是……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两人辗转缠绵了许久,宇文琰这才放开了她的唇。
放开之后,但见她白晰如玉的脸上透着被他彻底吻过的明艳酡红,一双澄澈妙目波光隐隐,红唇挺鼻,呈现了几许慵懒,而他手里握着的腰肢纤细如柳,不盈一握,想到她衣物里的诱人曲线……
他心里一热,命令道:“朕不许你再与宁亲王在一起。”
她是专属于他的,旁人不仅碰不得,连看一眼也不行。
慕容悠心里存了当他们兄弟和事佬的想法,于是问道:“皇上为什么不喜欢宁亲王?我觉得他是好人。”
她自认有点眼力,宁亲王跟隋夫人给她的感觉相同,他们都是真心喜欢她。
“好人?”闻言,宇文琰冷笑。“要是他想弑兄夺位,你还觉得他是好人吗?”
他原就不喜欢宇文玦,她又站在宇文玦那边,他听了更不高兴,今天他非要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只能站在他这边!
“什么?!”慕容悠一惊,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她月兑口而出,“您在说什么天方夜谭?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宇文琰双眉一挑。“天方夜谭?”
“对!天方夜谭!”慕容悠瞪大眸子还加重语气。“就是虚诞、离奇的议论,荒诞不经的说法。”
这词儿是她娘说过的,有个西洋国家叫阿拉伯,那里有个故事叫做一千零一夜,天方夜谭便是出自那故事,她觉得有趣便学了起来。
宇文琰眯了眼。“所以,朕说宁亲王想弑兄夺位,在你看来是虚诞至极、离奇至极的议论,是荒诞不经的说法?”
慕容悠又不怕死的点了头。“没错。”
那么温和的一个人,看他眸子就知道了,所以她不相信他会想弑兄夺位。
“你不信朕?”宇文琰的眼眸瞬间深邃不可见底。
他无法忍受她相信宇文玦而不信他!
“不信。”她十分坚定的摇了头。
该死!宇文琰狠狠地说:“宁亲王非但想弑兄夺位,而且还是与你父亲联手!”
她是他的发妻,早晚都要选边站,他容不得她站在徐太后、宇文玦和隋岳山那边,即便是她父亲也不行,她只能站在他这边,站在他的身边!
“与、与我父亲联手?”慕容悠一阵震惊,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她错愕的看着宇文琰冷峻的眼,还有那阴鸷的眼神,难道真有其事?她笨拙地、期期艾艾地问道:“这、这是真的吗?”
谋反——这是天底下最重的罪,任何没被谋反成功的皇帝都会株连谋反者的九族!
要命!隋岳山意图谋反,所以才要她偷军机图吗?隋雨莫也知道吗?他们父子真的是——真的是——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们才好了。
人生天地间,当知忠君爱国,而国家两字,国字在前,若是没有国哪来的家?拥有无可撼动的一品军侯府地位还不满足,还想要发动政变搞得天下大乱,真是无药可救了。
唉,这件事关系太大了,她无法改变,她唯一能做的是不受他们指使,他们休想让她从皇上身边偷东西,另外,如果隋夫人再进宫看她,她会劝隋夫人决些和离以免东窗事发受到连累。
“君无戏言。”宇文琰见她动摇了便脸色稍霁。“朕不会说没根据、没证据的话。”
如此一来,她就会为她父亲求情了吧?
他可不是那种听女人枕头风的昏君,谋逆一经查实,该如何办便如何办,不会因为是她的父亲有所改变。
“站着聊不累吗?先坐下吧。”
宇文琰一楞,慕容悠已经拉着他坐下来,她下巴一抬。“瞧,星星多美啊!”
宇文琰抬眸。
确实,星星很美,他已经许久未曾抬眼看看星星了。
慕容悠微叹。“这么好的夜晚就别说那些烦心事了,咱们专心看星星吧。”
宇文琰又是一愣。她不为她父亲求情吗?
他微蹙着眉看着她,而她正专注的望着星空,大眼睛j眨也不眨的,似乎真的半点也没有要为她父亲求情的意思,不像暗自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一会儿之后,他也放松了,两人便坐在人家屋檐上看星星。
他蓦然握住了她的手,牢牢地攥在掌心里。
他知道,无论隋岳山如何大逆不道,他都不会迁怒到她身上。
慕容悠绽开一个笑容,眸中闪亮亮的一片晶莹。“我给您唱首歌,我娘敎我的。”
她说的娘,自然是郑静娘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她重复唱了两遍,宇文琰轻声应了一声好,微笑道:“倒是白话逗趣,想不到隋夫人会这样通俗的小调。”
慕容悠当即咧嘴笑了。“这首是简单了点,不过我跟我弟弟打小就爱听。”
宇文琰不解道:“弟弟?”
据悉,隋夫人只有一子一女,隋雨莫为兄,而隋岳山的其他姨娘都没有生育,她哪来的弟弟?
“我刚说弟弟吗?”慕容悠连忙打哈哈。“我是说我兄长!”
他看着她,微微挑眉,他很确定她说了弟弟两字。
慕容悠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觉得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了,怕他深究,忙道:“我再给皇上唱首有星星的歌。”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她便大声的唱了起来——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背对背默默许下心愿,看远方的星如果听得见,它一定实现……”
如此良辰美景,他暂时把适才的疑惑搁一边去,攥着她的手紧了紧,侧身吻住了她的唇。“你的心愿,朕一定为你实现。”
慕容悠眼里染上了一抹落寞。
如果她的心愿是她的身分被揭穿了之后,他还会这样爱她,会太贪心吗?
灵隐寺乃是大云的开国皇后,也就是宇文琰的祖母所建的香火院,规模宏大、庄严肃穆,且距离云京相当的近,出了城门往东,约莫只要一个时辰的车程便会到达红叶山,而灵隐寺便是在红叶山里。
依照惯例,每年在冬至之前大云的帝后必须亲自到灵隐寺礼佛叩拜、祈祷祭祀,这项固定仪式原本没什么,去年宇文琰初登基时尚未立后,冬至那日是自己前去灵隐寺朝拜祭祀,当时宇文珑也随行,而今年他有了皇后,自然要与皇后同行。
他纠结的是,灵隐寺里有个他不想见也不想让隋雨蒙见的人,偏偏他、^高气傲,又不愿下令让那人回避。
“皇上,你见过你祖母吗?”慕容悠好奇地问。
宇文琰一愣。
她一定知道封擎在灵隐寺里,此去可能见到旧情人,为何打从知道今日要前去灵隐寺开始,她脸上连半点志志都无,甚至还不时掀开车帘从那一寸宽的缝隙往外张望,一脸的兴奋,一副出来郊游的模样。
她对此行没有期待吗?不怕跟那人碰个正着吗?
若是见到面了,她会跟那人说话吗?
他们已是有名有实的夫妻,他自然是十分不愿她见旧情人,不愿她定下来的心又受动摇,或者是流露出半分怀念过往的模样,那些全都叫他无法忍受。
“怎么了?为何这样看我?”慕容悠不解的看着宇文琰。
宇文琰同样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瞳眸深邃不可见底。
她极少自称臣妾,有时也不尊称他为皇上,不知何时起,两人独处时总是你啊我的挂在嘴上,虽不合规矩,但他喜欢。
历朝历工,帝后的结合向来是以巩固江山为首要条件,身为天子,他得抛弃情爱,没有选择心爱女子为正妻的权力,他父皇是如此,他祖父亦是如此。
他本就对皇后人选没有期待,加上知晓了隋雨蒙与封擎的私情,对她更是早生了厌恶之心。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得了他的心,因此面对即将到达的灵隐寺,他内心十分的纠结,一路上心思动了又动,越靠近灵隐寺,意念越是强烈,几度欲下令回宫不去灵隐寺了。
“皇上?”慕容悠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宇文琰清了清喉咙,不苟言笑地说道:“朕自然见过,朕是祖母第一个孙子,祖母十分疼爱朕。”
慕容悠又问:“她漂亮吗?”
宇文琰不假辞色地道:“端庄秀丽,贤德贞淑。”
慕容悠翻了个白眼,她问的是他对祖母的印象,而他回的是哪个历史人物啊?
“你是在对朕翻白眼吗?”宇文琰忍俊不禁地笑了,连雪绫也没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慕容悠瞪大了眼,伸手拉了拉自己两颊。“我有吗?”
宇文琰笑得更大声了。
她是如此可爱多娇,他绝不会把她让给别人!
帝后同驾,灵隐寺的住持方丈——海涛长老身披金线大红百衲袈裟,郑重地率领僧众在山门列队相迎。
宇文琰踏出了马车,深吸了一口山中微凉的空气。
今日他身穿白色团龙锦袍,头戴金冠,此时手剪于背显得修长挺拔、英气逼人,俨然透着一股人中之龙的气势,叫人不敢逼视天子龙颜。
他精锐的眸光一闪,一眼看到了在僧侣之中的封擎,胸口当即一紧。
封擎浓眉高鼻,样貌坚毅出众,气质不同于他人,并不难认。
他当真落发了,但见他一身僧衣,胸绕佛珠,低垂眉眼,双手合十,和其余人并无二致。
封擎在铁骑军里战功傲人,前途不可限量,若不是为了情字哪里会放下大好前途遁入空门。
而他,七岁成为太子,在太子之前他是皇室的嫡长子,他未曾想过自己会有自信荡然无存的一天,全因眼前那个男子。
慕容悠跟着下了马车,手搭在小禄子的手臂上,眼眸溜溜地四处转。
含笑山顶有座天机寺,是她和弟弟偶尔会去玩耍的地方,但这里可比天机寺大多了,入眼是百来级台阶,光是她此刻站的这一大片空地便可容纳万人,放眼楼阁殿堂、错落有致,不愧是开国皇后娘娘建的香火院。
“阿弥陀佛。”海涛长老双手合十行礼。“老衲率领众僧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宇文琰手一抬。“平身。”
见礼过后,便是正式的法会了。
这场法会要进行七七四十九日,因此佛寺已建设了大法场,搭盖了百丈彩棚。
气势宏伟、法相庄严的佛像前,海涛长老念着梵文,帝后同时焚香祭祖,其余百名僧人整齐肃静低头合掌,口中也默祷着经文。
礼成之后,剩下的便是法师们的事了,而帝后也可起驾回宫,前后不过耗费了一个多时辰。
这场法会宇文琰做得心不在焉,他的眼眸不时瞄向身边的人儿。
她对封擎比他还熟悉,肯定在百来僧侣中见着他了。
见封擎削发披缁,她心中不难受吗?还是,她心中难受却在苦苦压抑着?
一个鬼使神差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倒要看看她面对着封擎时会是何种表情,她还能保持镇定吗?而封擎又是什么反应?
他还在想望着这个对他而言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吗?
离去时,慕容悠忽然发现宇文琰扣住了她的手,正当她觉得莫名其妙时,宇文琰已拽着她进入了僧侣之中,然后在一个和尚面前站定了。
尚德海不知道主子在做什么,一反应过来,马上领着一串侍卫跟上去。
小方子大惊失色,他知道主子在做什么,自然也是马上跟上去,不过主子此举也太过幼稚了,这样做是能够解气吗……
宇文琰不会承认自个儿幼稚,他睥睨地看着封擎。“封卿?”
封擎双手合十,一个施礼,面无表情地道:“贫僧法号在劫,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不是蒙儿,他的蒙儿已经死了,因为他懦弱不敢跟皇帝抢女人,不肯带她走,所以她去寻死了,是他,他害死了蒙儿,若是他肯带她远走高飞,她也不致寻死。
蒙儿投湖的死讯传来那日,当夜大雨,他六神无主、浑身湿透的来到灵隐寺,他向海涛长老要求剃度,在佛前他许愿若蒙儿能平安无事,他愿终身侍奉佛祖绝不反悔。
不久,隋雨莫找到了他,要他回去,他不肯,这才知悉隋雨莫竟神通广大的找到和蒙儿一模一样的女子顶替她入宫当皇后,大婚至今风平浪静,显然皇上没有发现与他成亲的人不是隋雨蒙。
不过,此时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皇上刻意把皇后带到他眼前来,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皇后,你没有话对在劫师父说吗?”宇文琰的周身像笼罩着一层霜。
慕容悠更是莫名其妙,她看着眼前紧抿着唇线的和尚,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对他说什么,便说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法会有劳诸位师父了。”
小方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喝采啊,皇后娘娘的演技实在太好了,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假装不认得封副将!
宇文琰也同样瞪着她。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就是她要对封擎说的话?
她为何无视于封擎?且眼光与对待其他僧侣全无不同,为什么?
她怎么能做到如此?眼中波澜不兴,连一点点一丝丝的感情和破绽都没有?
不可能!饶是朝堂上身经百战的老狐狸尚且不能做到如此,她为何能做到?
不!是他们两人为何都能做到仿佛不曾相识,仿佛毫无瓜葛,这太奇怪了。
封擎微微抬眸,将宇文琰的反应看在眼里。
不好!他深知宇文琰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七岁就受储君教养,感情内敛,脑子清楚,任何情况下都能冷静的判断,绝不是个可以随意糊弄的人,恐怕他是起疑了。
“皇上——”
慕容悠的声音唤回了所有人的神志,霎时,许多双眼睛同时看着她。
宇文琰的心一跳,眉峰一沉。
她终于要对封擎说些什么了吗?
慕容悠也不觉得被这样盯着有什么奇怪,迳自拉拉宇文琰的衣袖。“可以走了吗?臣妾站得腿酸,想歇会儿,喝口茶,还想去解手。”
宇文琰一僵。
解手?她就是要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