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包皇后 第一章 皇上看到了 作者 : 简璎

一群太监宫女围在皇宫后花园的假山洞前交头接耳,地上十来只精致的食盒里搁着未食完的御膳,可以说是道道珍馐,样样极品。

“啧啧啧,真的是疯虎,怎么能这盘咬一口那盘咬一口的又吐回去?根本是暴殄天物嘛!这些食材花费的银两,够咱们京城所有乞儿吃上一个月了。”一个小太监很不以为然地批评道。

一个小宫女眼神左转右转,这才半掩着口说道:“这算什么?听说昨儿个还咬了太医呢!”

“啊?”众人一阵惊呼。

“才不是……”另一个小宫女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非常小声地说:“是咬了晴光殿前面的那棵槐树!”

“咬树?”众人吓一跳又不解。“疯虎为何要咬树?”

一个叫小禄子的小太监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不就是疯虎吗,要做啥疯事,咱们这些奴才哪里模得着头绪了?”

一干小宫女、小太监们频频点头。“说的也是。”

忽然之间,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你们这是在说朕吗?”

小禄子这才发现自个儿肩上不知何时搁着一只手,他心下一抖,才惊觉不妙,眼眸往下那么一瞥,竟瞥见一角明黄色衣袍。

明黄色……

这宫里能穿明黄色的不是皇上又能是谁啊?

他脑子嗡的一声,妈呀!

御前太监小方子这才拉长了嗓子,慢条斯理的唱道:“皇上驾到——”

真的是皇上!一溜太监宫女吓得面无人色,齐刷刷跪了一地,一边磕着头,一边重复着“奴才该死”、“奴婢该死”、“皇上饶命”这三句。

宇文琰提起了小禄子的后领,笑了笑。“哪里该死了?说得很好,继续说下去,谁说得好,朕重重有赏。”说罢松手。

宇文琰一松手,小禄子忙连滚带爬的滚到一边去,他吓得不轻,嗓音打着颤,依然重复着,“奴才不敢……皇上饶命……”

其余太监宫女也吓得连连磕头。“奴才、奴婢知罪,求皇上开恩!”

宇文琰冷笑一记。“不开恩。”

三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宇文琰连适才那不达眼底的笑意都敛了起来。“来人——拖下去,全部杖毙!”

愁云惨雾的哭声顿时此起彼落。

小禄子悲悲切切地哭哭啼啼。“呜呜呜……皇、皇上开恩啊,奴才家中还有九十岁的老母……”

宇文琰睥睨的踢了小禄子的一脚。“九十岁的老母?你今年多大了?十四、十五?你娘七十生下你?”

小禄子颤巍巍地咽了口唾沫。“呃呃……奴才一时心急说错了,是、是祖母,不是老母……”

宇文琰冷笑。“心急到祖母和老母都分不清了?”

另个矮胖壮型的小太监小顺子也哽咽道:“皇上……奴才家里虽然没有老母也没有祖母,但奴才身子不好,很虚,怕是活不过冬天了,求皇上开恩,让奴才多看几日咱们云京的太阳也好,奴才便死而无憾……”

宇文琰很是鄙夷。“活不过冬天?活不过哪个冬天?瞧你壮的,活不过四十年后那个冬天是吗?”

小顺子跪在地上,两只胖手严严实实地揣在一起,委屈道:“奴才哪里壮了,是虚胖啊皇上,虚胖……”

“开恩哪皇上!”一个五大三粗的宫女爬行着过来,不管不顾的抱住了宇文琰滚金边儿的缎面皂靴,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哭喊道:“皇上!奴婢死不足惜!可奴婢打小就在东宫里当差了,奴婢没别的心愿,就只想一辈子伺候皇上!求皇上给奴婢个机会为皇上尽忠!”

所有人的眼珠子几乎掉出来,以桃花的力气,怕是能把皇上的脚扯断……

宇文琰的双眉越皱越深。“桃花,打从在东宫,朕就让妳不要再吃了,如今宫里已经没有妳能穿的宫女服了,妳还说什么想一辈子伺候朕?”

“哇!”桃花哭得涕泗纵横,放声嚎啕道:“奴婢减肥就是了,求皇上不要把奴婢杖毙,奴婢虽然肉厚,可也经不起几棍……”

眼见闹腾得不象话,尚德海托着的拂尘一挥,喝道:“大胆、放肆!一群笨蛋!还不快滚!”

这群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说皇上的坏话怎么也不会挑地方呢?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后花园里说皇上坏话,要说也要找个隐密的地方关起门来说才对,才让人揪不出错儿……

“尚德海。”

不轻不重的声音传来,他忙回过神来,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躬身。“奴才在!”

宇文琰看不出表情。“你这个太监总管是怎么当的?没有教他们在说朕坏话时要挑个隐密的地方关起门来说,才不会让人揪着错吗?”

尚德海表情尴尬。“呃……”

这是要叫他怎么回答?是要说有教还是没教?说没教,便是没有克尽太监总管的责任,说教了,就是承认他跟小萝卜头们一块儿说皇上的坏话……

“你倒是说话,有教还是没教?”宇文琰不依不饶。

“奴才——”尚德海苦着脸,硬着头皮道:“奴才忘、忘了有教还是没教,请皇上降罪……”

宇文琰凝着眉打量尚德海,勾起了唇角。“忘了?怎么不会忘了去领月俸?”

尚德海挠了挠头。“奴才老了,记性差了,是真的忘了有没有教过,兴许有教,兴许没教……”其实他才三十多岁,还不到记忆退化的时候。

他的徒子徒孙都在后头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的看着,并且频频点头。

哦——原来要爬上太监总管的位置,要有这等胡编乱造、张口就来的睁眼说瞎话本事啊!

“不许你以后在朕面前出现!”宇文琰黑着脸甩下这么一句,转身走向宣政殿。

尚德海朝身后挥挥手,小太监、小宫女们如获大赦,一个个松了口气的爬了起来,他也忙陪着笑脸跟上主子疾如风的步履,谨小慎微地说:“那奴才以后都跟在您身后……”

“也不许。”宇文琰斜了斜眼,冷哼。“你用飞的。”

尚德海早习惯了主子这种一点苗头都没有的天外飞来一笔,总之人嘴两张皮,豁出去不要脸的就赢了。

他谄笑道:“奴才还没学会怎么飞啊皇上。”

伴君如伴虎,这头疯老虎……

昨夜迎来了京城的第一场大雪,整个京城都银装素裹,像换上了新装。

京城郊外的默林里,美景暗香浮动,枝头上点点的白,粉红、艳红的梅花漫天相连,步步皆景,处处似画。

林中有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背上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人都穿了白色的大氅斗篷,年轻男子气度俊逸沉稳,少女鹅蛋面孔,朱唇皓齿,眉目顾盼之间如辰星闪耀,无论远看近看都是一对璧人。

默林辽阔无边,两人刀光剑影,似在过招却不太认真,最后男子手中的剑被女子击落,定了这场比赛的胜负。

隋雨蒙翘起了双唇,似乎并不太满意。“你是故意输给我吗?”

封擎一笑。“自然是了。”

他翻身下马拾起了落剑,银光一闪,剑已入鞘,只见他腰间佩着的半月型玉佩晃了一下。

隋雨蒙扬了扬唇角,任性道:“不管,大云铁骑军的副将输给了我,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封擎仰视着她,眼里满是温柔。“心都输给妳了,还有什么不能输给妳?别说一个,一百个要求我都会答应妳。”

“你说的,可不许反悔。”隋雨蒙俏脸上的任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哀伤。“那么,你带我走,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封擎苦笑一记。“唯有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妳。”

隋雨蒙顿时咬牙切齿的问道:“所以你不肯带我走?”

封擎的心紧缩起来,他苦涩道:“那位权倾天下,这个天下是他的,我能带妳到哪儿去?不管去到哪里,妳仍旧是他的。”

隋雨蒙微踢马月复,策马靠近封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接住我。”

封擎张开双臂,她便毫不犹豫的纵身,顷刻间娇小的身子落入他怀中,封擎紧紧抱了她一下,这才慢慢的松手让她站好,就在她莲足落地时,她腰间的半月型玉佩也晃了下,两人的玉佩合起来便是个圆月。

虽然离了他怀抱,但两人依然依偎着,两匹白马便在林中随意踏走。

封擎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她耳下缀着的明珠与她娇美的脸庞相互辉映,那双灵动的大眼黑白分明,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他又何尝愿意将她拱手让给别的男人?但就算他拚尽了力气也赢不了那一位。

他的眉头紧锁,压抑地说道:“妳出来太久了,莫要被人发现了,我送妳回府。”

隋雨蒙彷佛没听到他的话,顾不得矜持,突然哭道:“没有时间了,你若不带我走,我就去死!”

封擎哀伤的凝视着她。“莫要说这种话……蒙儿,妳一向任性妄为,但这回妳不能再任性,妳应当知道……”

隋雨蒙有些气恼的打断了封擎的话,“我当然知道这关系着整个隋家的存亡!有谁说不知道了吗?!为何要再再的提醒我?我不想听!”

“蒙儿……”封擎的眼里满是恳求,声音充满了痛切。

“既然你要把我送到别的男人怀里去,那么,我们干脆一起共赴黄泉!”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子,倒出里面仅有的两颗药丸来,美眸决绝地看着封擎。“这是毒药,吞下之后立即会七孔流血而亡,你跟我一起死!”

封擎感觉到眼睛发痛了,他忧伤地看着故作满不在乎的她。“妳这是何苦,蒙儿,我们死了,是解月兑,可给隋家带来的是大灾难……”

隋雨蒙高昂起下巴,有些嘲弄地问:“怎么?你不敢吗?不敢随我一起死,你还留恋这世间的富贵荣华……”

正当隋雨蒙用言语羞辱他时,封擎骤然夺走她手中的两颗药丸,头一仰,想也不想的吞下了。

“我一个人死就行了!”他抑郁地说。

“你——”隋雨蒙一眨也不眨的瞪着他,一行泪漫过脸颊,像要把他瞪出洞来。

“药效怎么还不发作?”封擎凄然一笑,颤抖着伸手轻抚她鬓发。“我死了,就不必看妳投入别人怀里了,也算是种解月兑……”

她用力咬住了下唇,满脸的忿恨,但豆大的泪珠却滑下了面颊。

封擎再也忍不住了,他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一阵寒风吹过,粉白花瓣伴着雪粒漫空翻飞,两人在雪中拥吻的画面格外动人。

五丈开外的小山坡,半坡的凉亭里伫立着两个人。

宇文琰凭栏而立,他的视力向来极好,因此看得一清二楚,他凝视着默林中不容错认的情意缠绵,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确实貌美无双,这般的天姿绝色怕是整个大云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是吧?”

从他的声音里,实在听不出来他到底是何意。

小方子吞了口口水,不敢随意答主子的话。

他师傅常说的,皇上的话特别有学问,总让人无法回答是或不是,此刻他就有这种感觉,不知道要说是还是不是才好。

不过,皇上是不是气疯了啊?这是品头论足的时候吗?照说,有疯虎之称的主子此刻应该扑上去狠咬那对下作的狗男女一百口一千口才对呀……

宇文琰冷笑。“那就是朕的皇后?”

又来了,又是叫人不知该答是或者不是……

小方子小心翼翼观察着主子的脸色,不过他实在道行太浅了,真的看不出此刻主子到底在想什么,要是他师傅在就好了,肯定能揣测圣意,偏偏他师傅一早就吃坏了肚子,这才由他跟了来,可这时候他情愿吃坏肚子的是他啊……

小方子径自惴惴不安,许久之后,主子的声音才传来——

“今日看到的,一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

小方子松了口气,这题他总算会答了。“奴才明白!奴才口风甚紧,请皇上放一百个心,奴才可对天发誓,此事只有天知地知皇上知奴才知,奴才绝不会向第三个人泄露半句,如有违誓言,奴才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方子正等着主子夸,不想,宇文琰却瞇着眼睛看着他。“小方子,平素戏看多了是吧?”

小方子嘴角抽了抽。

表忠心也不行?

真难伺候!

宇文琰大步走进紫宸宫,寝殿外守着的一溜宫女立即拜倒。“参见皇上!”

他步履不停地往内殿走去,登时嗅到了浓苦的药味,虽然已是惯常,他仍紧紧蹙起了眉峰。

举目望去,明黄的层层帷幄里是一张镶金嵌玉的乌木床,床上躺着一个苍白消瘦、年近半百的男子,时不时咳嗽着,那咳嗽声令宇文琰揪心不已。

“皇上来了。”坐在床侧的太上皇后——徐氏微微抬眸,轻声对缠绵病榻的宇文易说道。

她妆容精致,才四十出头,并没有因为宇文易病重而忽略了自身的颜色,眼里也不见太多的伤感。因为宇文易禅位的缘故,她从皇后成了太上皇后,不过,在尚无皇后的后宫之中,她仍是大云朝权力最大的女人。

“父皇今日如何?”宇文琰问的是徐氏,但眼眸落在宇文易消瘦的脸上。

他父皇时日无多了,太医说最多三个月,这也是他要迎娶隋雨蒙为皇后的理由。

婚事由他父皇钦定,隋雨蒙是隋岳山唯一的嫡女,隋岳山则是手握大云三分之一兵马的铁骑军元帅,封为一品军侯。

大云朝开国以来受封为一品军侯的极其稀少,想要被册封为一品军侯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但隋岳山做到了,可见他战功之彪炳,在大云朝无人能出其右。

也因此,他父皇才会让他娶隋岳山的女儿来巩固势力,毕竟他才登基不久,朝中难以撼动的三朝元老众多,需要隋岳山来制衡那些老臣。

他父皇用心良苦,一心为他着想,这点不容任何人置喙,因此,虽然明知道隋雨蒙早就心有所属,他还是毫无异议的答应了这桩婚事。

为了让他父皇安心的走,无论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娶隋雨蒙,只是要如何冷落她,那就是他的事了。

“唉。”徐氏短促地叹了一声,可蹙凝的柳眉并无忧伤。“众太医们又试了种新药,但是并无起色。”

宇文琰趋前,握住了他父皇的手。

他的父皇是个仁君,在位十五年开创了大云朝的太平盛世,并且在太医诊断时日无多之后果断的禅位于他,在病情还未急转直下时,不时教导他为君之道,这样仁慈的父亲就要离开他了……

“琰儿……”宇文易并没有睡着,他只是无力睁眼,剧烈的咳了好几声,这才沙哑地道:“父皇一定要看到你大婚……”

宇文琰心中涌起一股酸楚。“儿臣明白,儿臣就快大婚了,父皇一定要撑住。”

宇文易宽慰地道:“长兄如父,等你大婚之后,也要挂心你两个弟弟的婚事,为他们物色好对象……”

“儿臣会的。”这种时候,他没有什么不能答应。

“咳咳咳……一定要……要兄友弟恭……”伴随着剧咳和沙哑,宇文易再度叮咛。

他子嗣不多,只有三个儿子,他很清楚唯有兄弟同心,其利才能断金,若是兄弟离了心,便要搅动另一场朝堂风云了,这在过去几朝的历史上并不罕见,他不要见到自己的骨肉相残。

“儿臣明白。”

他父皇登基后十分善待手足,几个兄弟都封地为王,他们的母妃也都封为太妃,在宫中安享晚年,也因为他几个皇叔伯都很安分,他父皇才能专心朝政。

他自然也希望如此,但是若有人不安分,就算他想,恐怕也无法兄友弟恭了……

“宁亲王殿下到!翼亲王殿下到!”

两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步入殿内,右边的温润清雅,玉冠束发,一袭银丝滚边的织锦长袍,显得长身玉立,左边的眉目轩朗但稚气未月兑,身穿水蓝色貔貅银纹长袍,系着碧玉带,两人相貌都随了各自的母亲,虽是兄弟,但五官半点儿也不像。

“皇兄也在?”左边的宇文珑半是诧异半是惊喜地道,眼眸还一亮。

“见过皇兄。”右位的宇文玦按着礼数见礼。

他们同时开口,说的话却是大大不同,这也说明了亲疏之别。

宇文琰是宇文易的嫡长子,由过世的端敬皇后所生,端敬皇后乃是宇文易的元配妻子,在宇文琰七岁时过世,宇文易心疼他年幼丧母,在同年排除了一些反对的声浪,册封他为太子。

宇文玦是二皇子,原封为宁王,在宇文琰登基后,加封为宁亲王,他是现在的太上皇后徐氏所生,徐氏便是从前的徐皇后,一路从婕妤、嫔、贵嫔、妃、贵妃、皇贵妃爬到了皇后的位置,如今贵为太上皇后。

徐氏一族在大云的朝堂上犹如一株百年巨树,三朝里鸿儒高士层出不穷,因此族中达上百人官居要职,不乏有手握兵权的将军,又代代均与皇族联姻,同气连枝,形成盘根错节的门阀势力,成了大云朝堂上的最大党派。

宇文易初登基时,行事都受到徐氏一族的牵制,他之所以会在端敬皇后过世后立徐氏为皇后,也是因为那股不可抗拒的势力,他不得不立徐氏为后,而当年欲阻止他立宇文琰为太子的自然是徐氏一族的老臣们了,他们属意的人选便是宇文玦。

虽然宇文玦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一旦让宇文玦当上皇帝,那宇文氏的江山就会变成徐氏的江山了,宇文易很明白这点,他父亲宇文衍双手染血、推翻大萧暴政打下的江山,万不能拱手让人,如今病重,他才会急着安排宇文琰娶隋岳山的嫡女为皇后。

三皇子宇文珑原受封为翼王,同样在宇文琰登基后加封为翼亲王,他是纯太妃所生,纯太妃是从前的纯妃,同时也是端敬皇后的亲妹妹。

与父皇请安后,出了紫宸宫,宇文珑很自然的跟宇文琰走在一块儿,两个人的母亲是亲姊妹,两人的兄弟情分便也格外不同,此时午后的阳光洒落在白玉阶上,远处的宫墙下走来一队正在巡守的宫中侍卫。

“皇兄,臣弟打听到了一间神秘的庙宇,那间庙宇的生辰八字和父皇极合,若是咱们两个能去磕一千个头,菩萨便会显灵让父皇康复。”宇文珑说得眉飞色舞,跟真的一样,他今年十四了还是童心未泯,十分贪玩,成天嚷着不要娶王妃,令纯太妃很是头疼。

“庙宇还有生辰八字?”宇文琰挑眉。

他大了宇文珑六岁,今年二十,自幼接受储君教育,要求的便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敌军兵临城下他也能淡定处置,但同时,他的反差便是喜怒无常。

“自然是有的!”宇文珑重重点头。“皇兄有所不知,就跟咱们人何时出生的一样,庙宇是何时盖的,盖在什么方位什么宝地上,都是有讲究的。”

宇文琰听着也有几分道理。“姑且信你。”

宇文珑笑嘻嘻地道:“皇兄不信臣弟还能信谁呢?”

在宇文琰尚未登基之前,他最喜欢搭这位长兄的肩膀了,可兄长登基后自有其天子威严,加上母妃一再告诫不可对皇上无礼,他便不敢造次了。

多怀念从前兄弟勾肩搭背、天南地北闲聊的情景啊,那时那景,怕是此生再也难重温了。

“那座庙宇在何方?”宇文琰真当一回事地问。

如今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任何可能救父皇性命的方法,他都不想放过。

宇文珑笑吟吟的伸出五根手指头。“并不远,来回只要五日。”

五日能够来回,日程确实不算远,朝中目前也正好无大事,他遂点了点头。“那么你安排一下,尽早出发。”

宇文珑见气氛好,便试探地问:“要不要找二皇兄一起去?所谓兄弟同心,分摊磕头……”

不等宇文珑说完,宇文琰便一皱眉。“不必了,咱们自己去就好。”

宇文珑见风转舵,马上改口,“臣弟也是如此想!”

唉,谁都知道太上皇后有野心,但二皇兄没有啊,二皇兄一直是谪仙般的人,哪里会想到什么弒兄夺位的事了,奈何皇上却是对二皇兄保持着冷淡疏远的距离,他再有能力也没法把两个人凑在一块儿。

“那么决定了出发时辰,臣弟再来给皇兄回话,想必皇兄还有政务要处理,臣弟府里还有要事要忙,这就告退……”说着做了个告辞手势。

可太迟了,宇文琰一把拽住了要逃的宇文珑。“正巧小方子这几日有些手疼,你来替朕翻折子。”

宇文珑苦着一张脸。“皇兄欠人翻折子,臣弟府里有几个手脚伶俐的下人可以借给皇兄尽情使唤……”

宇文琰森森咧嘴一笑。“朕就爱使唤你,尽情的使唤你。”

“皇兄今日怎么有心情和臣弟斗嘴呢?”宇文珑打着哈哈,还想月兑身。

谁来救他?他半点也不想去翻折子兼听训,所谓翻折子并非纯翻折子,皇兄还会依折子内容考他各地民情,两、三个时辰下来,他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谁说斗嘴了?”宇文琰挑眉看着他。“朕正在认真的考虑给你个一官半职,你身为亲王却镇日游手好闲,实在有损我大云男儿的志气,朕的面上也不好看。”

“千万不要啊!”他才不要每日去上朝哩!那要多早起床啊?宇文珑很没骨气的妥协了,“那臣弟还是去翻折子好了。”

宇文琰低笑一声,心情很好。“朕可没有强迫你。”

“谁说皇兄强迫臣弟了?臣弟是心甘情愿的!”虽然宇文珑的眉头皱成一团,但语气可忠贞不二了。

他这位皇兄的外型丰神俊美,但肚子里可是一肚子坏水,月复黑得很,加上行事无常,让人琢磨不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着他的道,就像此刻。

今儿是他失算了,他不应该一出来就提起庙宇之事,他应该挑个掌灯时分再进宫来提才是,那么他皇兄必不会把他扣下来翻折子了。

“下回你再晚进宫也一样,朕同样会让你翻折子。”

宇文琰的声音冷不防的响起,宇文珑惊愕得张大嘴。

他不依!

皇兄!您这是有读心术吗您?

宇文琰的寝殿在啸龙宫,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晴光殿的御书房批折子,平常也会在此接见亲近的大臣,内殿有个西暖阁,若是折子批累了,他便会直接在西暖阁睡下不回寝宫了。

晚膳前,尚德海把放着各宫妃子的绿头牌托盘捧过头顶,到了宇文琰面前。“皇上请翻牌子。”

宇文琰眼都没抬,只道:“撤下。”

尚德海有些为难,清了清喉咙开口道:“皇上,紫宸宫的刘公公说,太上皇知道您已经半个月未翻牌子了,心里很是挂念,您要不要就随意翻个牌子好让太上皇他老人家宽宽心?”

虽然天大地大皇上最大,可皇上上头还有个太上皇哩,而且人人都知道皇上最是孝顺,只要是太上皇的意思,皇上鲜少拂逆……不,根本是没有拂逆过。

宇文琰总算停笔抬头了,他的目光在牌子上扫了一圈。

尚德海瞪大了眼看着,心想着皇上不会又翻绫嫔的牌子吧?

果然,宇文琰几乎是毫不考虑的翻了写着谢雪绫的牌子。

尚德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越矩地说道:“皇上,奴才斗胆说一句,打从惜妃、玉妃入宫以来都还未侍寝过,若是您再召幸绫嫔,恐怕会令绫嫔的处境为难……”

惜妃、玉妃乃是皇上登基时,由徐氏做主册立的妃子,惜妃是徐氏的内侄女,玉妃是云南将军的嫡女,两人都有倾城之姿。

“尚德海——”宇文琰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好几变。

尚德海登时感到一阵恶寒,头皮发麻。“奴才在。”

他不该倚老卖老的,呜呜,都怪老刘那个老家伙,不停的明示暗示太上皇希望皇上召其他妃子侍寝,不要老是召幸生不出孩子的绫嫔,要知道,皇上没有子嗣可是会成为徐氏一族的话柄,将来也可能是宫乱的根源,所以他才会多嘴,要是皇上怪罪下来,他回头定要和老刘算账!

“尚德海——”宇文琰又重复了一次他的名字,定眸看着他。“你说了五句。”

啊?皇上的意思是?头上冒出好大一片雾水,尚德海磕磕巴巴地道:“那个……奴才……打小算术便没学好,让皇上见笑了。”

宇文琰抿了抿嘴。“下去吧!去把算术学好。”

尚德海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奴才遵旨。”

主子摆明了不再另外翻牌子,他也只好吩咐小太监去凝雪宫传旨,绫嫔今日侍寝。

说到那绫嫔也不是什么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过去是东宫的才人,皇上即位后,以她的出身,本是不可能封为正三品的嫔,但皇上硬是给了她一个嫔的位分,还因为她名字里有个雪字便御赐了凝雪宫三字,全然不理嫔的位分只能住偏殿阁院,执意让她当凝雪宫的主子。

绫嫔之所以能在众嫔妃中月兑颖而出得到皇上青睐,全赖她有一对好爹娘,其父谢飞是前巡守营大统领,在一次刺客闯进皇宫时为了保护当时的郭皇后,也就是端敬皇后而死,而她娘则是端敬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名叫柳月,当年端敬皇后中毒身亡,柳月随即殉主。

所以了,绫嫔的父母可说都是为了端敬皇后而死的,因为移情作用,皇上特别看重她。

可是,打从绫嫔十三岁成为东宫才人至今也过了六个年头,皇上即位的同时按礼制册封了两位妃子和一些嫔妃来实充后宫,但一年来还是只召幸绫嫔一人。

绫嫔如此的圣眷不衰、宠冠后宫,却迟迟无法怀上龙嗣,因此宫里上下都认定她不孕,皇上还硬是只召幸一个不孕的女人,唉,这……

话说回来,皇上要召幸谁,又岂是他一个奴才能管得了的?

夜有些深了。

宇文琰用过晚膳之后又足足批了一个时辰的奏章才来到凝雪宫,谢雪绫率领宫婢们正装出迎,跪接于凝雪宫门之外。

见到谢雪绫在等他,宇文琰顿时蹙眉了,他有些责备地道:“不是着人来跟妳说了,累了便先歇着,不必等朕。”

谢雪绫柔婉地嫣然一笑。“臣妾不累,臣妾想等皇上。”

宇文琰看了她苍白的小脸好一会儿才道:“下回朕早点来,不让妳久等。”

“皇上在看折子,怎好为了臣妾耽搁正事?”谢雪绫温柔地道:“臣妾给皇上做了夜消,皇上可要尝尝?”

宇文琰难得露出笑容。“妳做的夜消,朕自然要尝的。”

他大步跨入室内,谢雪绫跟上,服侍他宽衣,屋里萦绕着淡淡药香,她身子不好,宇文琰便让太医院固定送补药给她强身,也让太医每日来给她请平安脉。

谢雪绫忙吩咐贴身宫女画眉摆出夜消来,宇文琰一看,瓷盅里的是芙蓉燕羹,他的眼眸霎时更柔和了。

这道羹品并无名贵食材,却是他母后在他小时候常做给他吃的点心,御膳房也尝试做过,却是没有雪绫做的好,雪绫十分有心,硬是将这道羹品做得与他母后的手艺一模一样。

两人坐下,谢雪绫亲自为宇文琰盛了一碗,她也陪着吃了小半碗。

宇文琰用小勺舀了一口细品,味道一如既往,不觉将一盅都吃完了,谢雪绫恬静地看着他,似乎只要看着她便满足了。

盅盘撤下,宇文琰漱了口,谢雪绫柔声问道:“皇上批折子想必是乏了,您躺着,臣妾给您捏捏可好?”

宇文琰目光亲昵地看着她。“自然是好的。”

谢雪绫伺候他在软榻上躺下,宫女们均识趣地退到了屏风外。

她十指认真揉着他脖颈肩胛之处,身上的幽香不时沁入他鼻息间,那是过去他在他母后寝宫里时常闻到的栀子花香。

“臣妾的身子不好,不能伺候皇上,皇上为何老往臣妾这儿来,叫臣妾很是不安。”谢雪绫轻轻叹息。

外人不知晓,皇上在她寝宫留宿,两人只是睡在一张床上聊聊在东宫时的往日趣事罢了,更多时候是入了夜,他便悄悄由窗子出去回御书房看奏章,天亮前又悄悄回来,他轻功了得根本无人发现,而看在外人眼中就是她受宠的证明。

“朕往妳这里走动,旁人才不敢欺负妳。”宇文琰没有睁开眼眸,淡淡地道。

她的身子能否伺候他,他根本不在意,鱼水之欢不是最重要的,对他而言,她不是女人,是亲人,是他承诺要保护的亲人,从前在东宫他还不需太过费心,但如今他登基了,后宫的水深不可测,执掌六宫的权力握在太上皇后手里,如今太上皇后还把自己的内侄女弄进宫里来,他自然要对她留心一二。

“皇上这是何苦?”谢雪绫幽幽一叹。“都怪臣妾,是臣妾出身卑微,没有可倚仗的娘家才让皇上如此费心。”

宇文琰轻声斥责,“不许妳再说这种话,对朕而言妳一点都不卑微,妳的父母亲都是朕敬重之人,妳则是朕一生要守护的人。”

“等皇后入主中宫之后,皇上千万不要再往臣妾这里来了。”她欲言又止地道:“臣妾怕皇后娘娘会不高兴……”

宇文琰闻言登时皱眉。“她若敢欺负妳,朕饶不了她。”

谢雪绫惶恐道:“万万不可啊!皇上!皇后的父亲可是……”她说的就好像皇后已经欺负她似的。

宇文琰有些不悦的打断了她的话。“朕知道隋岳山是什么人,他再大,还能越过朕去吗?”

谢雪绫更惶恐了。“自然是不能的。”

宇文琰终是睁开了眼眸看着她。“放心吧!雪绫,只要朕在的一天,六宫之中就无人能动妳半根头发。”

谢雪绫潸然泪下,饱含感激地道:“臣妾何德何能,让皇上为臣妾做到这地步,臣妾真是死而无憾了……”

“不许妳再说死字。”宇文琰抿了抿嘴。“谢大统领为了朕的母后牺牲了性命,柳月忠心追随朕的母后而去,留下妳无依无靠,朕保护妳是天经地义之事,谁敢多置喙半句?”

谢雪绫泪珠盈睫。“臣妾明白……”

语落,她轻柔地唱起了一首曲子,而宇文琰也再度阖上了眼。

这首曲子与从前他母后唱给他听的一模一样。

在诡谲朝局中疲惫的心,唯有在这里才能得到片刻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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