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端水进房,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这回又怎么了,为何又有人追着你?”
安羽一顿,将水盆搁在花架上,这才忧愁了起来。他不说,她都忘了方才发生的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因为牙行的事,二爷把我暂时送来照云楼,平常我都是在这儿的,今儿个有个小丫鬟说潋滟要我上厨房帮忙,我心想只要别到前院就好,哪知厨房忙得炸锅,叫我帮忙送菜,我一送进厢房,那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像是将我错认为其他人,硬是要抓我走,我就赶紧跑了。”
这话里前半段是完全真实,后半段则是真假参半。
她想,这一连串的事应该都是谈家所为。她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她失踪之后还寻找她的下落,甚至派出杀手杀她。
为什么就是不肯让她活呢?她到底是碍着了谁?
思忖着,发觉他直盯着自己,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认错人了,只是误会一场,多亏有王爷替我解围,但是王爷怎会在照云楼,又教人给下药?”
“兵部侍郎找到了南方的藤商,便找本王进照云楼谈这笔收购,岂料酒里被下了药。”说着,他不禁面有愠色。
安羽微偏着头,细声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照理说,要是受人设计,中了圈套,应该是下毒药,比较一了百了吧。
秦文略睨她一眼。“因为许多人都以为本王是将来的储君,趁这当头替本王立个婬乱罪名,好让本王与皇位绝了缘。”
安羽不自觉地摇头苦笑,直觉得这皇家真的不是寻常人能待的,老爸没人性就算了,就连兄弟都是一个样。
“倒是你,你确定他们真的是认错人了?”
安羽回神,很虚地道:“应该是这样,我又不识得他们。”末了,还补上一记很心虚的笑。
“不管怎样,今日还是多谢你了。”
“哪儿的话,王爷帮过我那么多回,我也该回报一次嘛。”
“改日也得答谢应多闻才是。”他直睇着她,不着痕迹地道。
“应该应该,应大人虽是寡言了些,但他真的是个好人。”瞧他待潋滟的好,压根没嫌弃潋滟的出身低,就知道这个人是可以交往的。
“本王许久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这阵子是否瘦了些?”
“嗯……应该没有。”
瞧她没心眼地回应,秦文略缓缓地笑眯眼。“也是,近来京中无大事,他除了偶尔操兵,倒也挺闲的。”
“对呀,听潋滟说,应大人他……”安羽突地顿住。
“怎么了?潋滟说了什么?”
安羽垂敛长睫,一会才笑道:“应大人他似乎对潋滟有意思,不过潋滟因为身分不敢委身于他。”
这家伙,竟然偷偷套她话!应多闻非但是京卫指挥同知,更是七王爷府的侍卫长,他会很久没见到他才有鬼咧!问她应多闻是不是瘦了……不就是摆明了他怀疑她的身分,藉此作对比,毕竟她之前就见过应多闻了。
“也是,照云楼的花魁属妓籍,想进应家的门,顶多只能用妓的身分,连个侍妾都构不上,反倒是有人出身不差,却逃出了王府的门,宁可抛头露面,你说,那人是在想什么?”
秦文略似笑非笑地问。
安羽眼神飘忽着,随口道:“当然是人各有志,出了一道门,必能走进另一道门,至于什么门,只要是门,有地方窝就成了。”就算他认出来又怎样,她就不承认,难不成他能硬逼她承认,啐。
“好个人各有志,可她却忘了誓言,你说,这笔帐该怎么跟她算?”虽说他并不清楚为何府里还有个谈瑞眉,但他唯一能择定的,她确实是他所识得的那个谈瑞眉,又也许该说,她名唤谈瑞秋。
“这我就不知道了。”安羽笑得一脸无辜,正想找个月兑身之计,突地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起身到门口一看,竟是潋滟。“潋滟,你怎么回来了?”
还不到三更天,照云楼还没打烊吧。
“听说前院那里闹了点事,我担心与你有关便回来探探你,但应该是我想多了。”潋滟松了口气地道。
安羽笑了笑,没打算把小丫鬟的事道出,毕竟那应该都是谈家买通的,代表这里也不适合她再待下去了,而眼前——“潋滟,出事的不是我,而是我房里的贵客,不知道他能不能在这里暂住一宿?”
“谁?”
“七王爷。”
翌日一早,应多闻将秦文略接回了王府,而安羽则是托潋滟帮她带话给李叔昂,表明她非常想回去工作的决心。
当天,李叔昂就特地来接她,还外带了一套丝绸绣月季的袍子让她换上。
她想过了,大白天的,谈家派来的杀手再怎么夸张也不可能动手,所以白天时,她大可以在牙行里走动,只要避开落单的机会,入了夜,她的小院外头,二爷还特地派了两名护院站岗,让她倍感窝心,真的只能说她运气好,遇到一个虽有怪癖好,但十分保护她的好老板。
只是——
“本王要吃桂圆粥。”
安羽冷冷地瞪着发话的人,随即摆出营业用的笑容,指着街尾。“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在街尾那儿有家食楼,应该也有卖桂圆粥。”
“本王要吃你煮的桂圆粥。”
“……抱歉,安羽是个牙郎,不是卖粥的。”别闹了,再打扰她做生意,小心她翻脸!
“是吗?昨儿个本王突然一时兴起,找了本王的王妃问她是不是有个名唤谈瑞秋的妹子,你道,她是什么反应?”秦文略懒懒托腮,皮笑肉不笑地道。
安羽脸色愀变,却咬着牙不问。“王爷没必要把家务事告诉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牙郎,得干活才能养活自己。”既然都已经心知肚明了,又何必苦苦追问?反正到底是谁当他的正妃,之于他应该都无所谓才是。
“谈庸的胆子不小,竟敢李代桃僵,一旦本王揭露,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安羽紧抓着襟口,佯装一副很害怕的模样,凑近他低语。“王爷如果打算揭露,就没必要等到现在,不需要等我首肯,对不。”不敢说很了解他,但这么点程度的认识,她还是有的。
秦文略微扬起眉,直睇着她鲜活灵动的表情。原来,她就是长这个样,在王府时,在那层脂粉底下,真实的表情竟如此惹人青睐,语气竟如此寻衅大胆。
“安羽,本王直到今日才知道你这般有本事,能演能唱。”
“王爷,我也只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学逗唱,十八般武艺都得精通,才能自保平安。”
“所以眼前的你才是真实的你?”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之中又有什么差别。”她在谈府被磨了一年,磨得她都快忘了自个儿的本性。
“你说,本王该拿你如何是好?”
“王爷也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放过我也放过谈家吧。”
秦文略不快地眯起眼。“你这话本王可就听不懂了,什么叫做放过你?当初进王府的人明明是你,你才是本王的妃,至于谈家……谈家原本就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不管本王动不动手,谈家的结果本王早已预见。”
他不需要见谈瑞眉,只消派人查查谈家,便猜得出谈庸玩了什么把戏,甚至于后头的追杀,恐怕是谈庸认为唯有死人才不会道出秘密,于是痛下杀手。
安羽微抿了下唇。“谈家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至于我的事……横竖王爷也不想迎正妃,待谈家出事后,就把谈三送回谈家,岂不是皆大欢喜?”她不是圣人,没有多余的恻隐之心替那些歹毒的人求恩典,只盼那些人别再苦苦相逼。
“哪来的皆大欢喜?在谈家尚未落败之前,你认为谈家会放过你?谈家可以派人上牙行,甚至连照云楼都堵得到你,你一个人能如何?要不是本王,你认为你还有命站在这里与本王说话?”
“我跟二爷说好了,二爷已经差人帮我找落脚地,找庄子,走得远一点,他们就找不着了。”
“要让本王也找不着?”
安羽愣了下。呃……怎么她觉得他这种说法好像他有多在意她,甚至不能容忍找不到她似的……更可恶的是,她好像有点开心。
可恶!她没有出轨,不会出轨!谁来,她一样八风不动!
“王爷干么说得像是把我搁在心上似的,我要是不知情,可会以为王爷对我上心了呢。”她俏皮地逗他,就是要他把话吞回去。
他不打算守身如玉,但她非常洁身自爱,不是她老公,她一律不接受。
“……如果本王说是呢?”
安羽呆住。对上他的眼神,没有一丝寻衅,更不是试探,而是打自内心的期盼,仿佛在等她应允……这家伙就不能专情一点吗?!
一个苏芸娘,一个似锦,他还想招惹她,真去他的!
她目光飘忽,适巧见有人入内,赶忙过去招呼。“狗子兄,上茶了,这位爷儿这边请,不知道爷儿上牙行是想做什么买卖?”
岂料,男人却越过了她,径自往秦文略那桌坐下。
她回头望去,就见秦文略神色不变,不咸不淡地喊了声四哥。
四王爷?!就是那个大难不死的四王爷?也就是传说中那个行事很小人,擅长背地里放暗箭的家伙?她以往从没听秦文略提过他的手足,很直觉地判断,他与手足之间根本没有半点情分。
原本想要偷听一会两人谈论什么,可偏偏真的有商旅上门了,她也只能迎了过去。“这位爷儿是打哪来的,上牙行是想做什么买卖?”
“我这儿有批黄藤想卖,不知道能不能帮我卖个好价钱?”
“黄藤?是已经处理过的黄藤,还是……”
“全都是已经切条晒干的黄藤条,看是要做藤椅藤床都成,而且这批黄藤是打南方鲁阳城来的,品质绝对上等。”
安羽闻言,不由大喜。“这位爷儿能否先出示路引和商队人数,还有欲卖的黄藤数量,再报个底价,小的再帮爷儿寻个好买主。”
“当然、当然。”
安羽动作飞快地抄写他的路引和各种资料,确定他是打鲁阳城来的,再跟他讲解一些行规。
秦文韬顺着秦文略的目光睨了安羽一眼。“近来听说七弟出入李家牙行频繁,该不会是为了她吧?”
秦文略笑意不达眸底,动手替他斟了杯茶。“四哥该是知道近来我为了军需的事忙得人仰马翻,不找牙行替我寻货,等到八月时我要怎么跟皇上交差。”
“七弟,别说我没提点你,与其在民间寻货,倒不如想法子把当初户部和兵部收购的那些军需找出来,如此省事多了。”他边呷茶边注意着另一头的安羽。
秦文略不动声色地道:“四哥,那些货我要找得着,需要这般麻烦行事。”
“怎会找不着?要不要四哥教你几招刑求的手段?”秦文韬笑得一脸邪气地道。
“四哥当我是个圣人不成?那些手段我能不上手吗?可就是逼问不出下落,我唯一能猜想的就是当初有人把户部拨下的钱都给吞了,自然是没有那些军需的下落。”秦文略苦笑着,像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七弟这么说那可有趣了,当初户部拨了一大笔钱出去,没有收购军需,至少还查得出银两,可七弟逼供之下竟问不出军需也查不出银子……七弟啊,皇上接下来是要处置你呢,不知情的会以为七弟失了圣宠呐。”秦文韬往他的胸口拍了两下,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只为了确定他身上的伤好了几成。
他想试探不是没有原因,实在是当初秦文略被送回京时,御医吞吞吐吐地说只能延着一口气,众人皆知秦文略身中数刀,且刀刀见骨,就算能清醒,八成也是残废,可天晓得,最后他不但清醒,还没几个月就进宫领职,帮着都察院将案子查得如此漂亮,彻底地将六弟那一党派给清扫一空,如此雷厉风行,真教人不敢相信几个月前他还伤重在床。
秦文略神色未变,笑意依旧。“四哥说哪去了,不过就是领差办事罢了,哪有什么圣宠不圣宠,什么处置不处置?”
“得了。”秦文韬哼了声,挪了视线盯着安羽。“不管怎样,我是欠了七弟一份情,要有什么事差人通报一声,我能做的绝不会推拒。”
“兄弟间哪有什么欠不欠,我也不知道怎会查到六哥那儿去,总之近来朝中风声鹤唳,四哥还是安分点较妥,我可不希望办个军需,办到最后又办出祸事,那可不是我所乐见的。”秦文略说得极隐晦,但他知道秦文韬必定懂。
只要有点心眼的都会知道,涉入去年那起军需援粮的皇族,绝非只有六哥,至于下一个被揪出来的会是谁……他相信,四哥比他还清楚,因为另一位皇子才是真正陷害四哥的人。
果然如他所料,就见秦文韬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仿佛转眼间就已有了盘算。
“你这小子在打什么坏主意?”秦文韬贴向他低问着。
“四哥可别多想。”秦文略笑得一脸无辜。
“你这小子这般上道,四哥便多提点你一句,就算皇上不处置你,另一个家伙也会阴你,有空,别忘了多待在王府里。”
秦文略眉头微扬,直觉得这话说得可深了,真真假假之中,他一时还想不透话里玄机,盯着秦文韬离去的背影,却见那竟是朝安羽走去,他不禁微皱起眉。
这时,安羽正好与藤商立了草约,正要请人带他进西院时,他倒婉拒了,直说已经在城里订了客栈,既是如此,她也就不强留。
派牙郎跟着这位邢大爷去渡口将货给卸下,她回头正打算偷偷地躲到秦文略和四王爷的身边偷听时,又有人上门,直教她无声的哂着嘴。
她迎了过去,就见来者是个中年书生,身上虽有两处补丁,但还算干净。一问上牙行买卖什么,便见他从背上取下大包袱,摊开一瞧,竟是一把琴。
“听说李家牙行有黑市,我想说能否寄在黑市卖个好价钱?”中年书生一脸赧然地道。
“这可是名师之琴?”她抚过琴身,是标准的面桐底梓,翻过背面,并无瞧见大师雕徽。
“不是,这是我自个儿做的琴,是把旧琴。”
“喔。”她点了点头,问:“能否让我试试?”
“请。”
她左手按在徽位,一触即起,右手再同时拨弦,弹出随意的泛音,右手再拨弦,左手揉弦拉长吟音,琴声清脆滑腻,共鸣度十分优美,才两个音,她几乎是一弹就爱上了这把琴。
“这是把好琴呢,先生。”她不禁笑道。“丝弦为中清,琴声清脆悠扬,而这龙池凤沼位置也无可挑剔,尤其是里头的天柱地柱安置得相当好,让这琴弦微拨就响彻云霄,真是把旷古至今难得一见的好琴。”
她本身就是个国乐家,对于传统乐器非常上手,对于琴音优劣非常敏锐,尤其是这把琴不管是材料还是嵌组都是上上之选,她有把握替他卖个好价钱,谁知……
“这是哪门子的好琴?琴面的漆都剥落了,不过就是把破琴。”
见卖琴的男子面有羞涩地垂下脸,安羽顿了下,垂着眼侧身行礼。“恕安羽冒昧,实在是四王爷这席话有所不妥。”
“本王是哪里说得不妥了?”秦文韬一脸找碴坏笑的模样。
“安羽不敢说,怕教人笑话四王爷。”
“谁敢笑话本王?”他欺近她,很恶意地贴近。“你这般好眼色,知道本王是四王爷,谁敢向老天借胆笑话本王?”
“笑话四王爷不需要跟老天借胆,实在是四王爷所言,一听便知是个外行人,内行人表面上不说也会笑话在心底。”安羽很好心地提醒着,见秦文略已经走到身旁,她心里也稳妥了些,指着琴道:“琴面的漆是断裂非剥落,会造成断裂乃是因为这把琴常常弹奏,一般而言,咱们喜琴之人,将这些断裂的花纹称为冰裂纹或流水纹等等具风雅的称号,甚至有些人得了琴却不精琴技,还会故意磨损漆面,除了要磨出花纹,更要让人知道他常弹奏,是有本事的,唯有一些好风雅却不懂琴韵的人,才会在琴面上嵌入过多装饰,保持琴面漆滑弦润,孰不知淬炼过的琴,才会是一把好琴,否则再奇珍,也不过是墙面上的一把装饰罢了。”
秦文略闻言内心狠颤了下,只因他的安羽曾经说过相似的话!她总说,他是把淬炼过的琴,才能弹奏出各种乐曲……
然秦文韬可不似他内心激动,一双带邪的黑眸眨也不眨的瞅着她许久。“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本王可以整死你?”他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借着喜琴之人将他评为最下等,可他偏不能藉此点与她相论,否则就正好上了她的当。
“当然信,安羽不过是一介平民,哪能与皇亲贵胄抗衡?但安羽相信,四王爷绝非是个胸怀狭窄之人,绝不会与安羽一般见识。”安羽巧笑倩兮地道。倒不是真认为四王爷不会对她动手,而是后头有个秦文略,她不怕。
秦文韬哼笑了声,睨向秦文略。“看在你的面子,本王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不过奉劝她,那张嘴还是安静点较妥。”
见秦文韬转过身去,安羽毫不客气地朝他比了中指。
秦文略瞪着那动作呆楞了下,正要开口,却不知李叔昂从哪冒出,竟热情地往她肩头一搭,问:“咱们牙行里没这手势,这是什么意思?”
安羽干笑着,硬着头皮解释。“这里头有段故事,话说从前有两国交战,其中一国的国君便道,咱们要将敌军全都灭了,而且要砍断他们的中指!二爷知道,中指是拉弦射箭用,结果咧,敌军非但没被灭,反而将那国君给砍了,攻城掠地之后,很骄傲地朝那国人比出中指,意思是说,中指还在,有本事来砍呀!就这样。”
秦文略攒紧了浓眉,只因这故事……这是那个世界的故事,她怎会知道?
“这听起来有点寻衅的意味,不过这是打哪听来的故事,怎么我没听过?”李叔昂摇头晃脑地问。
“唉,这种民间故事多得很,二爷日理万机哪有闲暇听这些。”
“丫头……”他笑啐了声,正要说什么,突觉得手被人抓住,他不解地顺眼望去,轻呀了声。“王爷,这是……”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秦文略沉声道。
“呃……”也是啦。李叔昂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在秦文略看不见的角度里,不断地对安羽挤眉弄眼。
安羽不禁翻了翻白眼,随即指着琴转移话题道:“二爷,今晚有黑市,不如就拿这把琴当压轴吧。”
“成不成啊,这是把旧琴耶。”李叔昂拿起一瞧,觉得料子是不错,但上头毫无装饰,实在是贫瘠得有点可怜,他都不知道该开什么价了。
“绝对成,而且我要用一千两卖出去!”她就不信这把琴遇不到知音。
李叔昂眨了眨桃花眼。“你没事吧,一千两?”别说一千两,像这种朴素到简陋的琴,别说一百两,就连十两恐怕都不怎么好卖呀。
“如果我能用一千两卖出去,给我多少佣金?”
“一成。”李叔昂够大气,说一不二。
“底价呢?”这底价指的是要给那位书生的卖价。
李叔昂朝她连比了三个手势,属于牙行的手势术语,安羽一看就懂,立即答允,当下便和那位站在一旁看傻眼,手足无措的书生立契给银两。
“但是如果卖不出那个价,差价你要赔我。”李叔昂丑话说在先,省得她事后抱怨。
“不可能,我还想趁现在跟这位先生多订几把琴,要知道打造一把琴得要费上许多功夫的。”安羽眉开眼笑地说着,余光瞥见一脸高深莫测不知在想什么的秦文略,赶紧假装忙碌地与那位书生打合同。
“真有把握。”李叔昂摇头晃脑地啐了声,却感觉有道目光一直跟着他,教他背脊无端端地冷了起来。
快六月了呀,怎么还有这种感觉?
当晚,黑市热闹开场,在座者皆是城里的富商贵胄,当然也有投宿在西院别馆的商队来凑热闹。
从一开场,李叔昂那双桃花眼就笑成了弯月,银子是一箱箱地收,收到他心满意足,对安羽的爱意又更深了,怎么也舍不得放她走,打算替她多请两个武艺超群的护院,硬是将她留在牙行里。
然,当那把传说中可以卖到一千两的古琴上场时,瞬间冷场了,李叔昂的脸也冷成罗刹脸。
安羽模模鼻子,对于瞬间冷场似乎不太意外。要知道,在场这些家伙,除了家财万贯之外,稀奇古玩更是搜集不少,以往在谈家时,她也曾见过一把雕琢得鬼斧神工,镶银嵌玉的琴,但说真的那琴弦真的差劲,弹出的琴音令人失望极了。
她对于那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没兴趣,她要的是真材实料,而她也认为一定有人与她一样。
“诸位爷儿突然瞧见这把琴,心里肯定打了个突,说不准心里还在嗤笑,说这安羽是脑袋坏了不成,居然拿了把破琴当压轴,简直是要赶客人了。”安羽摇头叹气地说着,惹来席间一阵低笑声。
“可是安羽要证明,安羽的脑袋还是跟往常一样好,会放在压轴必有其特殊之处。”她说着,单手轻拨着弦,发出脆亮琴音,随即抬头道:“诸位爷儿可有听见这琴音,这可是一把世间绝无仅有的魔琴。”
这话一出,坐在席间的秦文略眉头不禁一皱,不知怎地,每每在黑市见她拍卖,总觉得这手法和操作模式极为熟悉,而她今日道出的比中指故事,实在教他不得不怀疑她的来历,可惜苦无机会追问。
“到底是什么魔琴,倒是说来听听。”有人喊着。
就见安羽不慌不忙地坐到台前,双手就搁在琴弦上。“只要拥有这把琴,任谁都能拥有好琴艺。”
瞬地,席间一片哗然。
“诸位爷儿都该明白,安羽若是出身好,断不会抛头露面来攒钱,而一个出身不好的姑娘又怎会懂琴艺,可是今儿个这位大师将这把琴交给安羽时,这可神奇了,安羽突然会弹琴了,而且弹得还不错,您说是不,二爷?”安羽将李叔昂当成人证的拖下水。
李叔昂的罗刹脸瞬间喜笑盈盈,拍着胸脯道:“真的,我听见时都吓了一跳,这丫头怎么会弹出一首好曲,诸位待会非得好好听听不可,证明我所言不假。”他笑着,心里却骂着:死丫头,讹骗人也拉他当从犯,要是东窗事发,他就跟她没完。
秦文略抚着额,直觉得这椿买卖根本就是诈欺!
“接下来,就让安羽献丑了。”
安羽轻轻地刷着七弦,思忖着要弹哪首曲子,最终决定弹奏她老公最爱听的那首西洋乐。反正这里的古乐曲她也不会弹,既然要弹,就弹她最熟悉,哪怕闭着眼都弹得出来的那首歌。
她轻扣琴弦,用微微的颤音弹出前奏,就见台下的秦文略瞠圆了眼,定定地瞪着台上的她。
安羽浑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的乐音中,用她的感情和生命融入琴音里,借着琴音娓娓诉说她的爱情,直到琴音陡变,高亢激昂仿似要穿透人心,纤指快速地拂弦,双手同时挑勾两弦,再快速地连抹带擘,犹如滂沱大雨乍临,几个音后随即又徐徐滚弦,化作凄迷细雨,教闻人莫不哀感顽艳。
一曲奏毕,安羽痛快地呼出一口气,随即起身道:“诸位爷儿,眼见为凭,这证明了这把琴确实是把魔琴,就连我都能弹出如此乐曲,要是诸位爷儿带回府,就可以准备大显身手了!绝无仅有的一把古琴,唯一一把,底价五百两!”
她话一出口,有人开始喊价,可是李叔昂已经从刚才琴音中的感动开始感到惶惶不安。
这丫头居然赌这么大,真以为这些人回府弹不出整首曲子,会怕丢人而不敢上门找碴吗,未免也太自信了些!
但当价格一口气跳上千两时,李叔昂开始想,找碴也没关系,他挡!
“一万两!”
当他听见一万两时,他发誓,他觉得他看见天仙了,大手捂着胸口,双眼发直地睇着那如谪仙般的……秦文略?
安羽抬眼瞪去,暗骂这家伙太败家!拜托,他的王爷俸禄和皇庄收入,一年也不过才六千五百两,就算再加上他顶了个五军都督的职衔,年收也不会超过八千两,他居然喊了一万两……想死啊他!犯得着这般替她撑场面吗?
这一万两喊出口,众人目光皆锁定在秦文略身上,就见秦文略大步上了台,哑声道:“一万两,还不成交?”
“我……”安羽咬了咬牙,恼声喊道:“一万两成交!”
废话,有哪个神经病还会再往上堆钱,她要是不成交,就轮到她给二爷剥皮了!
话才喊出,手立即被秦文略握住,她楞了下,他已经拖着她往外走。
“喂,你要做什么?!”
“一万两,本王买下你。”
“喂,我是非卖品!”安羽瞪大眼。
整她是不是,明知道她在卖琴,却给她玩这一出,打算逼她去死是不是!
“你不卖,本王是买定了!”二话不说,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打横抱走。
安羽死命地挣扎,岂料这家伙却像铜墙铁壁,怎么也挣不开,只能在经过李叔昂身边时向他求救,岂料他视而不见,只是对秦文略施礼,而且还是标准的宫中作揖,气得她直磨牙。
他明明听见秦文略说一万两买下她,这一万两也不会给他,他乐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