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结束酒桶搬卸工作后,伦乃宽回到房间,快速地冲了个澡,顶着一头湿发来到计算机桌前,移动鼠标点选视讯要求,韩裔好友成昊的一张大脸就清晰地跳了出来。
“哥,怎么这么晚?”他总是这么喊着伦乃宽。
“今天酒庄进了一批酒桶—”
成昊不感兴趣,马上打断道:“好好好,那不是重点。哥,快告诉我,现在情况如何,人是不是已经顺利抵达酒庄了?”
“到了。”就在一墙之隔的小房间里。
“耶思,我根本数学天才啊!”赞美完自己,成昊不忘邀功,“哥,你都不知道,为了分毫不差的把人送到伦颂堡,我可是用心良苦,反复仔细计算汽油的容量不下百次,多一滴太多,少一滴太少,不多不少,刚刚好足够老爷车从波尔多圣让车站开到伦颂堡大门,你好出来英雄救美。”
“是,你是数学天才,但你同时也是风险管理的白痴!”伦乃宽没好气的嘲笑道。
“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光会计算汽油容量有什么用,你忘了评估老爷车的报废风险,你安排给戚凡琳开的那辆老爷车根本还没开到一半就抛锚了。”
乍见拦车的人居然是她时,伦乃宽真的吓了一跳,想不透她怎么会从半路杀出来,这和当初计划的完全不一样,她甚至还被张尚澄误以为是小偷,他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先抓了她再说。
“什么!”成昊难以置信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引以为傲的完美计划竟出现这样大的纰漏。
“你小声点好不好?”被喇叭传来的爆裂声震得耳膜发疼,伦乃宽没好气的掏掏耳朵。
“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哥,那后来呢?你不会是自己开车去找人了吧?”
最好他有那种闲功夫!“载送酒桶回来的路上遇到了。”
“这么说,哥,你还是英雄救美了啊!她有没有震慑于你的美色,当场败倒在你的牛仔裤下?”成昊嘻皮笑脸的问道。
“你干脆说她感动得要命,最后决定以身相许算了。”
“哇,那就是Happyending啦!”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的计划因为你的疏忽,差点就要提前ending了。现在我还得另外找人把那辆老爷车弄走,免得妨碍交通。”
“唉唷,哥,人算不如天算咩,就原谅我这一次吧,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放心,我现在连夜找人把老爷车处理掉,哥,你就别担心了。”屏幕上的成昊跪在椅子上,双手合十,不住拜托。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哥,你说。”
“你马上找人把戚凡琳这次承接的委托内容以及她和Patrick的约定散播出去,等过一阵子,再散布她失手的消息。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永远在这圈子消失。”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拍胸脯保证后,成昊又打趣道:“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占有欲这么强烈的男人。”
“这跟占有欲没关系,我这全是为了降低风险所做的必要管理。良好的风险管理可以降低决策错误的机率,避免损失的可能,提高附加价值。”这个女人远比他想的还要胆大妄为,浑然没有半点名媛淑女该有的样子,他得收拾干净了,免得留下后患。
不过,他却也有点好奇,方才在用餐时,他有心释放出利多消息,明天这个满肚子心机的女人会用什么理由赖在伦颂堡不走?
“哥,与其这么麻烦,你怎么不干脆换个人算了。”成昊不懂,只要他随便伸手一招,多得是心甘情愿满足他一切要求的女人,他又何苦折腾自己?
“只能是她。”伦乃宽的语气再坚定不过。
至于为什么,得从两个月前的那一晚说起……
两个月前。
这一晚,夜色特别深沉,连颗星星都不见踪影,大地彷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包裹,万籁俱寂。
位于市郊的艾舍丽庄园,即便点亮了每一盏灯,无比璀璨,偌大的建筑却沉静得彷佛一滩死水,就连平常最是顽皮逗趣的英国古代牧羊犬Puppy胖皮,此刻也意兴阑珊的趴在地上,活像一张大毛毯,动也不动。
每年的这个夜晚,总是令人特别伤感……
老管家望着紧闭的雕花双扉,听着房里不时传出的低幽叹息,心像被揪拧似的,沉重难当,偏偏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再多的抚慰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内心更是企盼着“那人”的归来。
他不时低头看看手腕上的表,又抬头看看窗外低垂的夜色,那像是看不到尽头的煎熬等待,无声拉扯着他的心。
“汪!汪!”原本趴在地上懒洋洋的胖皮突然抬起头来,对着老管家叫了两声。
“嘘,胖皮,乖乖的。”老管家低声安抚。
胖皮站起毛茸茸的身子,略显激动的绕着老管家转圈圈,时不时还叫个几声。
“我说胖皮……”话未说完,老管家猛地愣住,远处的天空似乎传来声响,他竖起耳朵专心聆听,须臾,希望的火光从双眸深处被彻底点亮。
是直升机!是直升机的声音!从远处的天边,一架直升机划破宁静,冲破夜色,伴随着螺旋桨运转声,由远而近,直奔位于市郊的艾舍丽庄园而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来越大的轰隆隆声响是那么的令人振奋。
降落的时候,由于强大的气流导致地面狂风大作,方圆之内震耳欲聋。
接着,直升机的座舱门被打开了,走下来一个人,挺拔的身影逆着风势从容坚定而行,身上的黑色长风衣被气流吹得鼓涨翻飞。
快步走至安全范围,那人侧身朝驾驶打了个手势,直升机再次升起,很快又遁入暗黑的天际。
老管家早已按捺不住,打开大门,亲自出去迎接那人的归来。
“少爷!”老管家欣喜得双眸都湿润了。
“仁叔,又让你给我等门了。”高大的伦乃宽半弯子,抱了抱老管家。
“还是胖皮厉害,牠总是能知道少爷要回来了。外头冷,少爷快请进屋吧。”老管家坚持接过伦乃宽手中的行李,引领着风尘仆仆的他,快步进入温暖的房子里。
伦乃宽前脚刚踩进屋,一团毛茸茸的身影立刻朝他飞扑而来,他将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抱个满怀。“呵呵,胖皮,有没有乖啊?想我了是不是?”
老管家看着少爷和胖皮玩闹的样子,开心的笑了笑,不忘喊人,“玛丽,少爷回来了,快送热毛巾来。”接着又问,“少爷,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些吃的,你想吃什么?”
“仁叔,别忙,我不饿,真的。”伦乃宽放下胖皮后,月兑下风衣,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我爸呢?”
老管家还来不及回答,胖皮已经抢先汪汪叫了一串,似是在代替管家回答。
伦乃宽连忙腾出一只手,安抚的模模这个忠心耿耿的家伙。
“老爷他……”老管家神情一黯,没有再说话,不舍的眸光默默看向打从晚餐后就不曾再开启的雕花双扉。
伦乃宽心下了然。“我去看看爸爸。”将风衣和围巾交给仁叔后,顺手接过玛丽递来的热毛巾,擦去脸上的倦色,伦乃宽转身往挨着客厅旁边的小交谊厅走去,胖皮紧紧跟随。
他曲起长指在门板轻敲了两下。“爸,我要进来了。”
不等里头的人应声,伦乃宽双手推开门走了进去,胖皮也想跟,可是看见伦乃宽对着自己摇摇头后,牠认分的停下脚步,乖乖地趴在门口。
伦乃宽赞许的朝牠微微一笑,这才关上交谊厅的门。
这间交谊厅无论装潢或陈设都十分复古、典雅有内涵,颇有几分盛行于十八世纪法国沙龙的味道,只是里头待着的不是历史洪流里的文人绅士,而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落寞老人。
老人,其实不老,真正老的是他的心境……
年轻时曾经叱咤商场的男人,在那场意外发生后,一夕之间衰老了许多,即便坐拥巨大财富,却过着最灰色的生活,叹息成了他每天最常说的话,但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
伦乃宽走上前,双手搭在父亲的肩膀上。“爸,要不要抽根雪茄?”
伦老爷没拒绝,算是默许了。
伦乃宽迈开步伐,越过父亲,徐徐走向那只靠墙而立的雪茄柜。
喜爱雪茄的父亲,珍藏数万支雪茄,这只西班牙柏木雪茄柜,约四尺高,纯手工打造,是大哥生前送给父亲的最后一件礼物,是父亲的最爱,自然也是最痛。
伦乃宽打开木柜,柏木的天然木香扑鼻而来,他随意抽出其中一个木匣,从中取出两根父亲最爱的Cohiba雪茄,并一并拿了雪茄剪和长火柴,放在订制的木质托盘上,转身回到父亲身旁。
“我来。”伦老爷突然打起精神说。
伦乃宽浅浅一笑,把托盘轻轻推到父亲面前。
挑起其中一根,指月复一阵怜爱摩娑后,伦老爷取过单刃雪茄剪,熟练的一刀切下,先递给伦乃宽,接着同样的动作又重复一次,之后,父子俩一起用特制的长火柴,各自点燃手中雪茄。
很快地,空气里便弥漫着一股雪茄独有的味道,浓烈中隐隐揉着一股淡淡的柏木香气。
父子俩默默抽着雪茄,久久无语。
直到雪茄燃了三分之二,伦老爷才缓缓别过头,望着身旁的小儿子。
这孩子长得特别像他中法混血的母亲,有着深邃的眼眸、立体的五官,很是俊美,忽地,视线落在他眉角的旧伤疤,伦老爷眼神顿时一黯。
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似乎特别爱跟他开玩笑,在他事业攀上颠峰、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歹徒盯上了他的家人,那时伦乃宽在七岁的生日派对上被绑架,差点丢掉一条小命,尽管最后幸运的被救出,可在亲眼目睹孩子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模样后,伦老爷便下定决心离开纽约商界,带着妻儿避居他乡,开始过着低调的生活,不再站在外界注目的风头浪尖上。
原以为生活就此平顺,不想几年后,爱妻病故,留下他和两个孩子。
他努力拉拔两个孩子长大,让他们接受最好的教育、过最好的生活,好不容易孩子成年了,他替长子选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却没想到小两口在蜜月途中发生严重车祸,他永远失去了他。
他整整伤痛了五年,这个家也跟着他伤痛了五年,这五年来都是小儿子在管理着伦家在世界各地的生意,即使这样的夜晚,他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抚慰他这老人的心情,他其实也很舍不得。
不能再这样死气沉沉下去了,这个家迫切需要一点喜庆的事情来驱走这些年积累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