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他们来到了城外的一处庄子上。
那庄子,不若一般富人的别庄大门深锁,而是大大敞开着正门,任由庄子里那身着粗布衣裳的孩童们来回追逐、嬉戏玩闹,偶尔还能瞧见几名妇人端着盛满衣服的洗衣盆,笑着经过他们,还有几名年老的婆婆坐在门槛上,动作迟钝地教导着孩子如何晒干玉米粒。
“主子,别庄到了。”驾车的车夫扯住缰绳停下马车,回头向车厢里的皇甫殇禀报。
“嗯。”皇甫殇停止把玩随身玉佩,在手下恭敬的服侍下,下了马车。
而随皇甫殇下了马车,瞧见眼前这副宛如农家田园乐景象的马兰眉,不由得楞住了。
“这里是……”这种类似农村大杂院的地方,真是他名下的庄子吗?而他来这里又想做什么?
这时,院子里一名似管家婆子的胖妇人发现他们到来,连忙搁下手中做到一半的活,朝他们快步走来。
“爷,您来啦。”她笑咪咪走到皇甫殇身边请安问好,“今日爷来得可比以往早,不知是否用过膳了,需不需要在庄上用些,最近庄子里的孩子们趁着天好跟婆婆学做了腌菜,配上清粥,还挺脆女敕可口的,您要不要试试?”
“不用了。”皇甫殇淡漠地拒绝了她的提议,“我今日时间不多,仅能在此待半个时辰,尚福人呢?”他直言要见负责打理庄子的管事。
“他在后院粮仓清点收成,要是他知道爷来了,还不欣喜得飞奔来见您。”胖妇人一边笑迎着他入庄,一边告知她家那管事老头的去向。
“嗯,派人叫他来主院见我,另外,我身旁这丫鬟交给你,有什么需要帮忙或是要做的,不必客气,尽管命令她去做。”交代完毕,抛下了马兰眉,他径自领着几名随从大步迈进庄内。
“是的,爷,我知晓该怎么做的。”胖妇人伫立在庄门边,笑着恭送他入庄。
待他人消失在庄子院内后,马兰眉才上前捉住身旁胖妇人的手臂,心追问道:“这位管家大婶,敢问这里是……”
“你应该是刚进府没多久的丫鬟吧?”胖妇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脸上带着和善亲切的浅笑替她解答,“这里是爷专门收容一些老弱妇孺的庄子,也是咱们爷心善,别看他外表一副冷冰冰、不易亲近的模样,其实在这帝都里,比起一般大富商贾,爷做的善事可多了,瞧,这庄子,便是他眼见这些失亲的孤儿老弱流离失所、无处可去,特意建来收留他们的。”
“……是这样吗?”闻言,她不禁错愕,没想到身为皇朝巨商的他,背地里竟默默做了这样的好事。
她不由得想起身处现代、尚年幼的自己,亦是失了双亲的孤儿,但自幼便被丢到那冷冰冰的育幼院,之后在各个寄养家庭流转长大,若是那时有人能像他一样真心收留自己,那该有多好?
“不仅如此,为了怕孩子们将来因不明是非而误上歧途,咱们爷甚至还请了夫子来教他们念书,无论爷再忙,每个月定会亲自来一趟,瞧瞧庄子里是否有哪儿不妥或需求,总之,这庄子里的人,谁不知道他是个稀世难得的大好人、大善人……”胖妇人不停地赞美皇甫殇为贫寒困苦之人所做的事,直到说得嘴都快干了,才蓦地大力拍了自己额头一下。
“哎呀!瞧瞧我,光顾着跟你说话,都忘了还得命人去通知我家老头去见爷,不说了,我先去找人,你自个儿先在这儿随意转转,等我词来再带你去庄子里好好逛逛。”说完,她丢下马兰眉,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马兰眉若有所思地独自待在庄子门口。
原来,他竟是面冷心善之人,不若商人予人阴险狡诈的印象,隐藏在他那冷酷外貌底下,竟是一颗如此炙热的仁爱之心,只是长期被他那冷漠的外表及性子给掩盖了。
看来是她误解他了,皇甫殇这个人心地还挺不错的。
远处,皇甫殇在随从的簇拥下步出主院大厅,随那名叫尚福的管事到后院粮仓去巡视。
看着他那张在初秋烈阳下俊美无俦的侧脸,她的心不禁微微被触动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好感,在心底悄然地蔓延、发酵……
“查出来了吗?”
夜深人静,该是众人歇息入睡时刻,皇甫殇却尚未就寝,独自待在黑暗的书房中,秘密召见他的手下暗卫何七。
“是的。按马兰眉所言细查了她的背景,她家里确实贫困,过去全靠她一人倒夜香养家,家里除了她之外,还有一双年幼的弟妹和个嗜赌的爹,两个月前,她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家中仅存的二两银子全数使尽,穷得揭不了锅,会与皇甫府的牙婆搭上,单纯想为家里多赚些钱,让家人好过些,一切皆符合她所交代的来历背景。”何七拱手禀告这些日子暗地调查的结果。
皇甫殇背手伫立在书房窗前,头也没回地问:“无可疑之处?”
“无。”何七想也不想地直接回道。
“呵,”皇甫殇勾起冷笑,“越是查起来无异样越是可疑有问题。”眯起眸子,他转身沉声严厉地下令,“继续查,务必查出隐藏在她后的是谁,其真正的目的和进府的企图。”
“是!”何七躬身领命。
“另外,这是三皇子于南方与臣子勾结私贩武器至大食的往来书信,你派人送去给二皇子。”他取出了一封以火漆封缄的密函交给了他。
“这……”何七接过信,不禁错愕,“主子是何时拿到这证据的?”怎么他一点也不知晓?
“我命人截来的。”皇甫殇口气淡漠地道。
他不过是在南方制造了一些动荡、散播了一些不利他们的流言,之后派探子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在他们害怕事情曝光,因心虚紧张而通信联系时,让人截下了他们的通信。
而这将成为他们最终无法抵赖的致命证据。
“原来如此,主子请放心,我定会亲手将此信函交予二皇子,绝不贻误主子要事!”何七信誓旦旦地保证。
“嗯。”他轻应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而后,窗外一阵摇晃的烛光灯影靠近,伴随着窸窣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正朝书房悄行而来。
皇甫殇察觉,立即转首朝他下令,“有人来了,你先走。”
“是!”何七领令,身影一闪,迅速从书房暗道离开,而他则顺势侧身闪躲至书架旁那阴暗角落处。
没多久,只见书房房门咬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桥小的身影提着一盏灯笼悄悄地从外头溜了进来。
“嘿嘿,果真无人,就知道趁这个时候过来,这里铁定没人。”进来的正是方才他们秘密谈论、怀疑其进府目的的马兰眉。
见她左右查看了一番,在确定无人之后,快速地关门来到书桌前,并随手将灯笼搁置在桌上,然后就着那摇曳朦胧的灯光,半趴在书桌上翻找着。
“到底在哪儿呢?那东西应该会在书房里,总不可能他随身携带吧?”她一边嘀咕,一边努力翻找着桌面。
她特意不睡等到这时,就是想趁着夜深无人的时候,来书房里偷取那奸商要的矿坑机密,可无论她如何翻找,始终找不到她要寻的东西。
皇甫殇那家伙究竟把东西放在哪里呢?最后,她索性转移目标到身后的书架上。
“既然桌上找不到,那总该在这里吧,就不信连这里也没有。”
不待她从书架上翻找出她欲找的东西,下一秒,她正在书架上胡乱翻找、模索的小手被人从身后狠狠攫住。
“你在这里干什么?”低沉冷冽的男人嗓音,不带一点感情地飘进她耳里,吓得她心一惊,差点腿软摔倒。
“妈啊!”她捂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忙转首望向说话的人。
糟了,是皇甫殇!怎么会被他逮个正着?!
“爷……爷,这么晚您还没睡啊?”眼见自己做坏事遭人活逮,她只好硬着头皮,僵硬地朝他挤出一抹微笑问好。
“我的丫鬟都还未睡,我这个做主子的又怎能先睡呢?”皇甫殇冷笑一声,接着语调一变,严厉地朝她逼问:“说,你趁夜深无人进我书房做什么?”
他将她方才潜进书房后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他绝不信她在他书房只是随更翻翻,一点目的都没有!
“奴婢……奴婢……”马兰眉支支吾吾,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正当她担心自己潜进府中欲偷盗机密的事会因此曝光时,眼尖瞧见摔落地上的一本习字帖,灵机一动,“字帖!奴婢是来寻字帖的!”
“字帖?”皇甫殇微眯眼瞅着她。
“是啊,”她一边吞着口水,一边小心翼翼地挣开他的手,身子慢慢向后退移到案桌旁点亮了琉璃烛灯,“因为这些日子跟在爷身边,见爷字写得苍劲好看,素来字丑的奴婢,便隐隐动了心思,想练写字,故到爷的书房里想跟爷借着字帖习字……”
呼,幸亏她脑筋动得快,及时想出了这个借口,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喔,为何不白日来向我借,非要趁着三更半夜无人的时候,偷偷模模进我书房翻找呢?”他敏锐地揪住了她话语里的疏漏,毫不客气地质问。
“那是……那是因为奴婢毕竟是下人,府里规矩又甚严,怕奴婢想练字这念头若是让秦总管知道,肯定会惹来一顿训斥,所以才……”她故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咬唇福身,“总之,还请爷看在奴婢不是心存恶意的分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巧言狡辩!皇甫殇在心里冷笑道。明知她这番说词是在掩饰、抵赖自己真正的意图,他却未戳破那极为牵强的理由,反而微垂眸,顺着她编出的谎言往下接话道。
“既然你有这般上进好学之心,身为主子的我又有何理由不允许,甚至为难你呢?”他冷眸斜看了她一眼,缓步踱到书架旁,从上头取下了三本约莫有半块砖头高的书册递给她,“想在短时间将字练得好看,用一般的字帖肯定是不成的,临摹抄书是练字最快的方法,这是记载大盛皇朝各地人文风情的杂记,你便用这抄书练字吧。”
“什、什么?!”马兰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低头惊看着猛地被塞入手里的三册厚书,“你……你说让我抄这个练字?”
这么厚的三本书,她抄完手也断了吧?
“不是你说想练字的吗?”他那双深黑眸子定定地瞅着她,唇角却嘲弄的向上勾起,“放心,为了以防你遇到不懂的难写生字,我会留在这里陪你,若有不懂的难字,可随时问我。”
接着,只见他径自步到书房中的软榻旁,黑袍一撩,便在那榻上坐了下来。
“还等什么,快点动手抄吧。”他命她抄书,除了故意折腾她之外,还能借机监视她,以防她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搞鬼、动手脚。
“是……奴婢、奴婢这就开始抄写,多谢爷的恩典。”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脸上硬挤出一抹假笑道谢。
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想到她拿来当借口的假话,竟成了整她自己的法子。
可事到如今,她又不能推翻自己方才所说的理由,于是,她只能在皇甫殇的目光下,缓慢地移坐到书桌后,磨墨执笔,开始抄书。
就这样,夜探书房倒霉被人抓包的马兰眉,非常苦命的抄了一夜的书、练了一夜的字。
待到天明,她的脸上已挂上了两个黑眼圈,执笔抄字的右手更是抖得不成样,反观在榻上闭目养神、歇了一夜的皇甫殇,却是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
他从软榻上起身,上前拾起她抄了一夜的字,一张张翻阅着。
“看来,你没有写字的天分……”看着她那歪七扭八的丑陋字迹,皇甫殇挑眉嘲讽她,“抄了一夜的书,还是如此不堪入目,倘若你想习好字,日后有空得让你多抄些书才行。”
“劳爷费心了,是奴婢资质驽钝,日后奴婢一定……一定会努力多抄些书练字的。”耳里听着他的讽刺,嘴里却不得不装乖附和,马兰眉心里呕得快死。
这个男人,分明是故意说这些话来羞辱取笑她,她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哪习惯用毛笔写字啊,更别说是用毛笔抄书了,可即使她心里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却也只能暗自吞下,谁要他现在是她名义上的主子呢?
“行了,练字的事先搁在一边,现在既已天亮,你服侍我回房盥洗更衣,稍后与我一同出门到城里巡视商铺。”见折腾她折腾得差不多,皇甫殇终于肯放过她,命令道。
“什么?!跟、跟你出门巡铺子?”马兰眉整个人如遭雷击,摇摇晃晃,差点晕倒。
天,辛苦熬了一夜的她,好不容易摆月兑抄书的恶梦,现在居然不能回房休息,还要服侍他大爷盥洗更衣,然后陪着他出门去巡商铺?!
“怎么?有问题?”他懒懒抬眸回头睨她。
她强忍下想骂人的冲动,强笑的摇头回道:“没、没有,哪会有问题,奴婢这就陪爷回房,服侍爷更衣盥洗。”
跟在皇甫殇身后步出书房,回房的路上,马兰眉不禁用她那双灵秀的美目在他背后偷偷瞪他,恨不得扑上前痛捶他一顿。
可恶!可恶!这人真是混蛋又可恶极了!
枉她之前还认为他是个面冷心善的好人,现在她收回这话,这家伙哪里是好人,分明是个爱欺压下人的无良主子啊!
是她一时鬼迷心窍,才会错将没良心的恶人当好人,哼!她再也不相信这世上有心地淳善、无私正直地为人付出的商人。
这世上的商人,全是一个样,通通坏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