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沉的夜,悄然降临。
一盏盏路灯,同时点亮。
寒冷的风,迎面拂来。
入了冬,天黑得早,梅香村家家户户随着季节提早在五点半开饭,麻油鸡、姜母鸭和羊肉炉的香气四处飘散,让路过的行人,恨不得操起手刀,加入快乐的晚餐行列。
剪着及肩鲍伯头的章沛熙瑟缩着肩,下巴藏在米白色高领毛衣里,苍白的唇瓣吐出白雾。
“好冷。”章沛熙冻红的手指紧抓着不织布提袋,里面放了一锅香喷喷的烧酒鸡。
身为“翟”的菜鸟服务生,她奉了老板阿宅的指示,在寒流来袭的夜晚,为独居的雷女乃女乃带来刚煮好的烧酒鸡,让老人家暖暖身子。
她来到梅香村一个多月,当初失业茫然的她恰巧看到“翟”在征人,心想,与其每天漫无目标,不如找份工作顶着先,或许她可以重新找回生活重心。于是便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梅香村。
她拖着有气无力的脚步来到雷女乃女乃家门前,抬眼看着路灯下长得比围墙还高的木瓜以及九重葛,隐约似乎还可以闻到砖造平房所透出的烧焦味。
听说不久前,雷女乃女乃家发生一场小火灾,幸好种树的冲进火场救出高龄八十的雷女乃女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透过窗,可以看见雷女乃女乃坐在客厅的藤椅上,嘴角含笑看电视里的大厨大展身手。
自从她开始替雷女乃女乃送餐后,发现雷女乃女乃每天都是一身特别订制的旗袍,加上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优雅的言行举止,使雷女乃女乃活月兑月兑就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古老大宅院贵妇人。
她用力吸吸快要流下的鼻涕,喃喃自语,“有人说雷女乃女乃很会扮猪吃老虎,是假的吧?雷女乃女乃说话轻声细语,待人和气,怎么可能耍心机,有人就是喜欢到处乱嚼舌根。”
“果然就算是在乡下,还是会有许多是非。”她无奈叹了口气,觉得独居的雷女乃女乃被欺负了。
她振作了下精神,不想颓丧着脸,影响雷女乃女乃的心情。
轻快的口哨声,在冷风咻咻吹过的夜里传来。
她眉心一蹙,纳闷谁会在晚上吹口哨?
“嘿,美人,我来了,快快让我看妳那娇艳的脸庞。”轻佻的男性嗓音,随即从她身后传来。
她猛地全身一僵,怒气横生。
妈的!朴实的梅香村竟然出现口哨!
“美人,快来让我亲一个。”飞扬的男性嗓音变本加厉要求。
章沛熙咬唇不动声色盯着地面,身后逼近的影子逐渐放大,就快要扑过来。
就是现在!她把握机会,火力十足抬腿狠踢不要脸的大。
“去死吧!大|色|狼!”她的力道十足,要大|色|狼非死即伤。
突如其来的狠踢吓出以滑步走路的雷德一身冷汗,他眼捷手快,在往旁跳开的同时,抓住行凶的小短腿,哇啦哇啦叫:“小妹妹,妳在做什么?妳不晓得不可以随便踢人吗?”
小妹妹?谁?她?
被称为小妹妹远比遭到色|狼调戏更教章沛熙暴怒,她虽然身高才一百五十五公分,但她可是三十岁的成熟女人!
右脚从后被抓住,害她金鸡独立,狼狈的跳跳跳,刻意挺起不甚伟大的胸,泼辣开骂,“大|色|狼,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哪里小了?!”
雷德从后抓住小短腿不放,额际青筋浮跳,“小妹妹,妳说谁是大|色|狼?”
她咬牙切齿,用力强调,“我、不、是、小、妹、妹!”
“我、也、不、是、大、色、狼!”雷德没好气地模仿她的语气。
拜托!他可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超级万人迷,纽约当红模特儿──Ray,多的是对他投怀送抱的名模名媛,他岂会自甘堕落变成大?
章沛熙听了嗤之以鼻,“笑死人,你明明就是,还好意思否认。”
她狠瞪他,该死的头发随风乱吹,遮头盖脸,她干脆像狂暴的狮子用力甩,好看清大的真面目。
雷德觉得很莫名其妙,松开箝抓住她的手,双手做出和平状,“小妹妹,我不晓得妳是哪根筋不对,但是,我是正常又成熟的男人,所以我有正常的喜好,我不是那么不挑好吗?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再怎样也不会挑个发育不全的小女生,我没有恋|童|癖,OK?”
啧!这个小女生小只归小只,但脾气一点都不小,随随便便就安他大|色|狼的罪名,他究竟是哪里得罪她了?
发育不全?!恋|童|癖?!这些字眼像两支利箭狠狠射进章沛熙的心,更别说其他伤及她自尊的字字句句,他只差没嗤的一声说:回家照照镜子吧妳。
惨遭嫌弃,使不堪的回忆涌上脑海:妳的东西完全不行,妳哪来的自信拿这种设计给我看?这一行不适合妳,若妳想在家里车衣服,做家庭裁缝倒是可行,但想要让模特儿穿妳设计的衣服走上伸展台,根本不可能。
她熬了好几天画的设计图,被她最尊敬的老师──陈婉苹顺手丢在一旁,只差没扔进垃圾桶,她当场设计梦碎,不得不正视现实,死心放弃。
毕竟她已经三十岁,和她同期进入服装设计公司的同事,早就有作品获得采用,不像她,大家看到她的作品不是皱眉,就是叹气,不得已才勉为其难夸奖她车缝得很仔细。
她真那么糟糕?
她就是那么糟糕?
失意挫败的情绪接踵而来,使她发出狮吼,“可恶!我明明就有胸部!不准你说我发育不全!”
“哈!明明就没有,我的眼睛可是好得很,妳休想蒙混欺骗。”
轰轰轰!熊熊的怒焰狂燃,她要灭了他,替天行道!
暴怒小狂狮准备扑上狠咬住大|色|狼的咽喉,凶狠的她对上雷德那双闪闪发光,随时都在放电的眼睛,他那墨黑微卷的头发随风潇洒飞扬,方正的下巴,似笑非笑的嘴唇,组合成让女人心跳加速,帅到人神共愤的脸庞。
暴怒小狂狮惊呆了,本来发出嘶吼的嘴巴,成了大大的O形。
合身的黑色皮衣穿在经过锻练的身躯,里面搭配了一件丹红T恤,修长的腿则包裹在黑色牛仔裤里,腰间系了一条庞克风的皮带,脚上踩着庞克风的靴子,这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天生就是来摧毁女人的理智。
暴怒小狂狮瞬间设计魂上身。
怎么办?她好想伸手模他哦!发痒的双手,超想亲自确认他穿怎样的size,大脑也快速思考设计,怎样的服装可以使他更加光彩夺目。
狂野风?
雅痞风?
休闲风?
等等!她明明已经放弃设计了,怎么可以又狂热幻想投入设计的美妙世界?
她用力甩头,硬逼自己转换身分,变回有气无力的菜鸟服务生,但不忘再次用力挺起遭他彻底忽略的胸部,以兹证明她“真的”发育完成。
雷德强忍笑意,没告诉她,她的努力,其实是多余。
章沛熙挑衅的扬扬下巴,“大|色|狼,你想怎样?”
人帅,并不表示就不是,衣架子更不表示就不会是衣冠禽兽,他若敢轻举妄动,她就赏他的头吃手上这一锅热腾腾的烧酒鸡。
雷德难以置信,双手一摊,“我的天,妳怎么都讲不听?我到底哪里对妳色了?”
“你刚刚明明就叫我大美人,要我给你亲一个,还敢不承认?”这个败类,居然想抵赖?
“这个误会可大了。”他摇头失笑,潇洒拨拨垂落额前的发。
“哪来那么多误会?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她凶巴巴要他快快认罪,以免待会儿更加难看。
眼前这女生,好吧,她自认是女人就是女人,拥有一双又圆又大,像小狗一样真诚无害的眼眸,可爱得让人想拍拍她的头,赞许说:妳看起来好乖哦。
不过他已见识到她的脾气,倘若他敢伸手碰触,肯定会被她咬掉手指。
偏偏体内的劣根性作祟,硬要激怒她。他刻意缓缓将她上下打量过一遍,慢条斯理道:“依我看,妳比三岁大不了多少。”
轰!她的理智神经烧毁,气得瞪大双眼,准备找他的缺点,狠狠反击,轰得他哑口无言。
“你这个……”呃……他的五官太立体完美,身材又该死的让人大流口水,让她一时间找不到恰当攻击点,词穷。
她那张口结舌,拿他莫可奈何的模样,惹来他得意一笑。
过于性感的嘴唇讨人厌上扬,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姿态,她在许多模特儿身上都看过,她知道他是谁,身为纽约时尚当红炸子鸡的他,一定很以自身的条件为豪,真是讨人厌,她该如何击溃他的过度自信?
只是,这家伙不是都在世界各地时尚圈走跳,怎会出现在梅香村?
“哦,我的天,小雷,是你!”原本待在屋内看电视的雷女乃女乃发现外头的骚动,走出来一探究竟。
雷德愉悦敞开双臂,热情大呼,“我的大美人!我回来了。”
祖孙俩戏剧性奔向彼此,优雅端庄的雷女乃女乃投入高大帅气的雷德怀里,他轻松将女乃女乃公主抱,开始转圈圈。
“我最心爱的美人,才几个月不见,妳怎么愈来愈漂亮?如果妳被别的男人抢走,我该怎么办?”
雷女乃女乃像双十年华的少女抬起双臂勾着小雷的脖子笑咯咯。
打算击沉他的章沛熙看傻眼,现在是在演哪出?又觉尴尬的清清喉咙,原来他口中的美人不是她,他想调戏……呃……呼唤的人,从头到尾都不是她,亏她还振振有词,这下真的糗大了,怎么办?
雷德嘟起嘴巴,在心爱的女乃女乃脸上印下无数个响吻,逗得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
“我的美人哪,我可想死妳了。”雷德夸张诉说思念。
爷爷过世后,把女乃女乃独自留在台湾,已在美国落地生根的全家人都很舍不得,也很不放心,他们曾把女乃女乃接到美国同住,可女乃女乃就是想念家乡的朋友,更重要的是,她舍不得离开有着和爷爷共同回忆的家。
女乃女乃说,房子再旧,再破,在她心里,都是最温暖,最美丽的。
所以,她坚持不肯原地重建。
在美国的日子,使女乃女乃日渐憔悴,到最后,她连出门的意愿都没有,郁郁寡欢地窝在房里,想着和爷爷曾有过的点点滴滴,他和爸妈发现状况不对,唯有妥协让女乃女乃回台,从此他和爸妈每晚一定和女乃女乃视讯,确认她平安无事,而在工作的空档,他也会飞回来陪女乃女乃。
“小雷,我也好想你。”雷女乃女乃和他颊贴颊,互诉思念。
彻底被忽略的章沛熙为时已晚的想起,乔乔曾说过,雷女乃女乃的孙子小雷帅到会让女人发出尖叫,然后就地晕倒。当时她还觉得乔乔太夸张了,现在发现一点都不夸张,他就是那么帅。
而她也该死的忘了雷女乃女乃的宝贝孙子小雷会不定时回来探望,而红透半边天的Ray就是小雷。
她作梦也没想到小雷会叫雷女乃女乃美人,还语带轻佻,正常人听见都会误会,她应当不算太大惊小怪,是吧?
趁着雷女乃女乃和心爱的小雷你侬我侬之际,不如将烧酒鸡放下,脚底抹油溜了。
雷德眼尖逮着心虚想溜的身影,扬声,“女乃女乃,她是谁?”
准备溜进屋放下烧酒鸡,再神不知鬼不觉偷溜走的章沛熙僵在原地,暗咒,没有回头的勇气。
“哦,沛熙是『翟』的员工,刚来村里没多久。”笑呵呵的雷女乃女乃对于每天都会替阿宅送来爱的料理的章沛熙颇有好感,因为章沛熙过来,总会和她聊天,关心她的状况,再顺手替她倒垃圾,且不会到处宣扬自己做了什么。
“工读生?”
她转身没好气纠正,“我是正式员工。”
雷德语带嘲弄,“哦,不会吧?妳不说,我还以为妳是童工呢。”
这是他对她诬指他是大|色|狼的小小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