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望着车子驶向另一个路口,慢慢地转身往回走,脑子里还尽是白天和褚云衡在游乐圔时的画面。这一天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一晃眼的工夫就已经是晚上了。
他们今天玩了“天地双雄”,坐了云霄飞车、摩天轮,在人造的海岸边玩了沙子,又去“激流勇进”了一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褚云衡的身体居然那么能玩,她甚至觉得若换个人作陪,自己的情绪都不一定能被带动得这么High.
褚云衡刚才说,他还想再去玩一次,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怎么可能会有下一次呢?
想到这一点,朝露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泄气。
等回到家中,她才从乱纷纷的思绪里走出来,而让她清醒过来的人是母亲。
“朝露,你居然把你和小褚的事瞒得密不透风!”贺蕊兰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倒是有乐见其成的暗喜。
她忙否认,“妈你想错了。”
“那你说说,你怎么会和他一起出去?还是去游乐园这种地方。”贺蕊兰不依不挠地盘问到底。
这两张票的来龙去脉说来太复杂,朝露想想还是简单带过比较好,“就是他们学校发的,他不想浪费,昨天我正好去他家,他把票送给我,我不想平白受人恩惠,就邀他一起去了。”
“做得好。”贺蕊兰眉开眼笑,“不管怎么着,你这步做对了。”
“妈——”朝露拖长音以示抗议,“别再胡扯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敢说经过这几回接触,你对小褚没半点意思?”贺蕊兰问得直白。
“没有。”她月兑口而出的否认完全出自本能,只是话出口后,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贺蕊兰淡淡地说:“要真没有,离他远些,别害人家小褚白费心,他已经够苦了,唉……”说着留下她走进厨房洗碗。
费心?朝露揣摩着这两个字,有些说不清的感受。
细细回想,褚云衡确实对她费了不少心思,无论他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也不能否认他对她付出的心力,那份真诚她体会得到。
或许,她真该离他远些。
思及此,她没有释怀的解月兑,反多了遗憾的愁绪,一个令她都鄙视自己的念头浮现:如果褚云衡不是身障人士,那该有多好?
洗好澡,关了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母亲刚刚的话。此时此刻,她不需要面对别人,只需要面对自己。
是的,她承认,她对褚云衡是有好感,他是特别的,同她以前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有点像当年她对方蕴洲萌生好感时的感觉。如果说方蕴洲曾经于她是一个发光的存在,那么,如今的褚云衡光芒更甚!
可是,他就像是一块美丽却有着明显瑕疵的玉,她看着那道裂缝,心生犹疑。
她并不是因为嫌弃他的瑕疵,而是在她的内心深处,觉得这块美玉不该由一个在意他不完美的人获得,他值得更好的对待,既然她做不到忽略那道瑕疵,便不配拥有他,也不该掠夺他被其他人珍惜的权利。
第二天,朝露照常上班。前一晚她的睡眠品质很差,想东想西的直到后半夜才入睡,早上起来就发现黑眼圈浮了上来,所以到办公室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茶水间泡咖啡。她很清楚,今天恐怕得靠咖啡提神了。
“你昨晚没睡好?”送文件进方蕴洲办公室的时候,他只看了她一眼便问道。
“昨天在外面玩了一天,有点累,不过不打紧。”她收起签好字的文件,从他的桌子旁走开。
“中午开完会一起吃饭?”
每礼拜一都有中层以上的例会,她作为秘书要做会议记录。
“好的。”
“你今天答应得很爽快。”
“一起吃顿饭而已。”说完,她退了出去。
中午时,两人来到上次那间餐厅。
“你下午需要请半天假吗?”方蕴洲问她。
“还没有累到那种地步,没有请假的必要。”
“昨天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
“哦?”他模了模下巴,“很少听到你这么说。”
“我的确不是容易开心起来的人,不过昨天我难得尽兴。”
“哪里这么好玩?”
“梦之谷,是新开的游乐园,你去过吗?”
“没有。”方蕴洲摇头,“我只知道“欢乐园”。记得吗?我和你去过的。”
“记得。”没错,她记得,只是记忆已经模糊了,昔日的种种都似真若幻,她不太记得具体的细节了。
“这世界在变,连游乐园的设施都会被淘汰,和新建的梦之谷比起来,原本的欢乐园就变得不够瞧了吧。”方蕴洲看上去不无伤感。
朝露把一缕散发拨到耳后,“也不能那么说。我想,即使有一天欢乐园被拆除,还是会有很多人怀念曾经在那里度过的美好时光。新的事物可以取代旧的事物,但不能否认,它们也存在过……”发现方蕴洲看她的眼神起了变化,她住了口,暗悔自己话多,无端引出他别的念想来,于是转而说道:“只是有一点,人的记忆力和精力终归有限,要前行,就只能把过去甩在脑后,存在过却消失了的事物远没有眼前的东西来得重要,对此也不需要太感慨,因为这是必然的,也理当这样才是。”
方蕴洲沉默了一会,“你能这样想,未尝不好。”
朝露没有搭话,把头转向旁边,发现隔壁桌面朝向她坐着的男人有几分眼熟。
她曾经在电梯里无意间瞥见他的员工证,因此知道他是楼上一家公司的技术部经理,大概三十多岁,长得还算周正,就是肚子已经微微露出发福的迹象,藏在无框眼镜后的眼睛透着精明的气息,此时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女性,看侧面大约二十六、七岁。
方蕴洲注意到她的视线,侧过头去看了一眼,问:“你认识他们?”
“不算认识。”朝露压低了声音说,“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数了下。”她难得地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数什么?”
“你刚来这里还不知道,我在这栋楼的不同餐厅里遇到过这位男士的相亲场面不下七次,也许还有我没碰到的次数。”
“午休时间相亲?”方蕴洲愕然。
“大都市时间宝贵嘛。”她耸耸肩,“我们公司算人道的了,据说楼上那家公司的男职员都是属骆驼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吃苦耐劳?”
“你的中文理解能力没有退步太多。”
“我猜想,他可能是一方面急着成家,一方面又立业当先。”她喝了口果汁,“相亲对象品质良莠难测,额外安排时间相亲嫌浪费吧。”
“你怎么知道是相亲?”
“这边的餐厅为求增加客人数,桌子间距都不大,而我的耳朵又很灵敏。你知道的,很多时候我都一个人吃饭,无聊的时候就会……”
“原来你也有八卦的心思。”
“我本来就是个俗之又俗的人。”
方蕴洲又把声音特意压低了一个八度,“我明白他为什么会相亲七、八次还没成功了,是女人都无法接受这种没有诚意的约会吧。”
“未必,也许对方是只母骆驼。”
方蕴洲笑了,“朝露,士别三日,你的冷幽默让我刮目相看。”
“最近我也发现了,”朝露认真的说,“看来我身上的幽默细胞并未死绝呢。”
吃完饭,朝露和方蕴洲起身准备回公司上班,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闪烁的萤幕上显示“褚云衡”三个字,她立刻接了起来。
“嗨。”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柔软,同时用眼神示意方蕴洲先走,“我早上起来还在想,昨天玩得那么疯,你今天去上课身体要不要紧。”
“我住的地方离大学很近,走过去并不吃力。而且上课的时候我基本上是坐着的,我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能照顾好自己。”
“或许你需要做物理治疗什么的。”她记起竞走之后的那个礼拜天,曾经听见林书俏建议他去做物理治疗。
“不,我不需要。”他迅速转换了话题,“对了,我打来是想问你,你父亲的裤子需要干洗吗?大概是年头久了,我找不到洗标。”
“那本来就没有什么洗标,是我妈妈买布自己做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料子。”
“如果是这样,我就放洗衣机洗了。”
“不用麻烦了,反正也是不穿的旧衣服,下一次让我妈直接带回来就好。”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朝露握着手机也没再出声。终于,褚云衡的声音再次透过手机传了过来,“朝露,上次在我家门口,我说“有空欢迎来玩”的话是真的。”
她抿了抿嘴唇,“我回答你“好”,也是真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笑意,“那就好。再见,朝露。”
“再见,云衡。”她握着手机,过了两秒才挂掉电话。
她发现,去掉他的姓氏、单叫他的名字并不困难,对于他这个人,她早就已经建立了一种如友人般熟稔的感觉,她甚至觉得,像刚才那样称呼他其实更为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