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二点整,客厅的骨董钟当当作响。
桑如夏还是没回家,路清心一沉,起身上楼,在属于他的那一半床位躺下,准备就寝。
他闭起眼,却觉夜灯刺眼,伸手关掉,下一刻,耳边却浮现熟悉的轻快声嗓。
留一盏灯好不好?我怕黑。
停留在半空中的大手僵住,路清别过脸,望向大床另一侧的空位。
桑如夏靠在枕边,软声央求的画面,竟在这一刻清晰浮现。
路清一窒,手势僵硬的重新切亮灯源,躺回原位,双眸却了无睡意的睁着。
小路,要是哪一天,你真的找到“永恒之钥”,发现了德古拉不老不死的秘密,你会怎么样?
莫名地,桑如夏曾说过的话,又在耳畔作响。
太可笑了,她所做的那些假设,全是浪费时间的幼稚话,根本没必要深究。
路清心烦意乱的闭起眼,不准自己再继续被那些杂绪干扰。
如果啊,“永恒之钥”有神秘的力量,可以让人穿越时空,你打算带谁走?
他会带谁走?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你想想,说不定你去了别的时空,就再也回不来,难道你要孤单一个人在异时空过生活?
世上根本没有穿越时空这种事,他总是不明白,为何她能够如此认真的考究起这些可笑的问题,甚至煞有介事的推敲与策画。
桑如夏就是这样,喜欢幻想,不切实际,总爱庸人自扰……她与他,确实南辕北辙,没有一处相像。
“就算不爱她,也对她好一点。”杜彦希这么对他说。
出现了个周容劭,杜彦希就紧张了,不得不口是心非的要求他,但问题是,他若真对桑如夏好,杜彦希受得了吗?
嘲弄的痕迹在嘴角扬开,路清盯着天花板,想着杜彦希跟桑如夏的兄妹关系,思路异常清晰。
当没血缘的兄妹这么多年,桑如夏对这个哥哥,究竟是怎么想的?
真把杜彦希当成哥哥?真以为世上有人会无条件把继妹当亲妹妹疼?
他不信真有人如此单纯天真。
但,如果对方是桑如夏,似乎也不奇怪。毕竟,想找到几个跟她一样迟钝的,还真有点困难。
深夜两点半,桑如夏还是没回家。
他闭起眼,生平头一遭必须以意志力强迫自己入睡。
清晨五点多,桑如夏送喝得烂醉的小潘回家,再搭车返家,途间她频频查看手机,心底却一阵落空。
除去昨夜她刻意拒接的两通未接来电,路清没再来过电话,甚至连一封关心的简讯也没有。
路清究竟把她当成什么?老婆彻夜未归,他难道不担心?
还是,只因为她违抗他,不照他的规矩走,他真动了怒,铁了心对她不闻不问?
思及此,桑如夏感觉胸口空空凉凉的,好似遗落了什么。
陪了失恋的小潘一整夜,听小潘诉苦,她总觉得小潘那些话,有一部分与自己的情形不谋而合。
小潘说,单恋是一条不归路,从开始到尽头,永远只有一个人。
她与路清,何尝不是这样?跟他在一起,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太深刻的感情基础,但不管怎样,他们是夫妻,夫妻同心,应该坦诚相对,互相交心。
每当她觉得自己好似模透了他,下一秒,他又变得更陌生了。
桑如夏开了门锁,在灰蒙蒙的晨曦中,进到静谧无人的家,随后在沙发上落坐,软绵绵地往后一靠,闭起眼。
滴答,滴答,骨董钟的时针悄然往前进了一格。
七点整,楼梯口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沉稳,利落,不拖沓。
歪倒在沙发上的桑如夏惊醒,同时也看清入睡前,她从包包里取出的参考文件。
这文件是她从珈琪那儿借来的……毕竟,珈琪离过一次婚。
熟悉的身影自眼前行过,她抬起小脸,路清一边打着领带,边迈动那双修长的腿转进厨房。
接着传来咖啡机运作的声响,桑如夏的思绪,随着咖啡冲泡声,一起沸腾滚动起来。
她抓起文件,咚咚咚地奔进厨房,身上的衬衫式洋装皴巴巴,方才睡倒在沙发时,头发压得毛毛躁躁,睡眠不足的双眼布满血丝。
她瞪着那个举动优雅的男人,想着昨晚周容劭在公司说的那些话,又想起这段时间老被他挖苦的杜彦希,心火陡旺。
她总算肯回家了。
路清想道,面上却故作微诧,随后微笑地问:“有事吗?老婆。”
“有事,我很有事。”她气嘟嘟的娇嚷。
她在生气?是谁藐视家规,不愿遵守门禁,甚至公然彻夜不归,她竟然有脸对他发脾气?
路清胸口沉窒,一夜未睡好的火气,正在体内潜伏。
可他并未表露出来,相反地,他微笑,挑眉,让她知道,谁才是那个无理取闹,又缺乏纪律的犯规者。
显然他低估了老婆的迟钝,只见她将一份文件往他胸口压,用着不曾有过的强势口吻喊道:“路清,你听好了——我,桑如夏要跟你离婚!”
路清并不意外,但当她把离婚两字抛出来时,他的思绪瞬间一静。
那种静,近似空白。
“路清,你听见了吗?”桑如夏瞪着他。
“你想清楚。”这是他恢复清晰思路之后的答案。
“我想得够清楚了。”捏着文件的手依然压在他胸口前,她仰着小脸看他,缺乏睡眠的缘故,语气显得比往常暴躁。
他垂下浓密的睫毛,炯炯凝视她,平顺的呼吸,缓缓起了变化。
“你想了什么?昨晚又做了什么?”他破天荒的开口质问。
桑如夏怔了下,一时回不了神,全然没意料到他竟然会开口问,毕竟,这实在不符合他的原则作风。
在他严峻的盯视下,她呐呐地说:“我……我想了很多,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共通点,生活习惯也不一样,兴趣喜好也不一样……”
“所以你觉得比起我,你跟周容劭的共通点更多?”路清竟然笑着问。
她呆了呆:“呃、嗯,容劭跟我的共通点确实比较多……”
“杜彦希也这么说?”路清又打断她。
耶?好端端的,为什么又扯到哥身上?
想起连日来他有意无意的挖苦,桑如夏有丝恼怒地反呛:“这是我们俩的事,跟我哥无关,你别老是扯到他。你刚才问我都想了什么,老实告诉你,我最近想最多的,就是这件事!”
闻言,路清的胸口好似被针戳了一下。她果然是为了杜彦希!
不该意外,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听她亲口证实,他竟然不能接受。
路清的心绪异常波动,面上却无动于衷。“我们的事,怎么会与杜彦希无关?”
“我知道你怨我哥。”她偷偷瞪他一记。
她知道?他的表现有这么明显?
路清在心中检视他近日来的表现,忽然又听她说:“你一定是怨我哥,为什么要撮合我们,促成我们结婚,对不对?”
原来如此。路清微拧的眉心,不着痕迹地舒展开来。
他果然没错估她的迟钝,直至此刻,她依然没弄懂这一切,包括她口中的哥哥,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思在盘算、计画这段婚姻。
好傻。
“你不该迁怒到我哥身上,是我不对,我无法符合你的要求,也无法遵守你订下的那些纪律,我努力过了,就是没办法……”
“你努力过了?”路清挑眉,语气暗夹嘲讽。
桑如夏怔住,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原来……路清也有这种好似偶像剧中,坏心男配角的讨人厌表情!哇噢,大发现!
慢着,她在钝什么!他可是在质疑、嘲讽她耶!
桑如夏怒了,可终究是个软性子,只能涨红着脸低嚷:“我真的很努力想配合,可是那实在太困难了,我们的生活习惯跟价值观根本不一样。”
“你一直在说努力配合我,那你几时配合过杜彦希?”
“啊?”她茫然。
“你需要配合他吗?不需要。因为你对他的话百依百顺,你只在乎他的感受不是吗?”
路清的语气听似平静,可隐隐藏怒的眼神,令桑如夏错愕不已。
“你、你为什么要一直扯到我哥身上,就跟你说——”
“你想清楚。”路清语气陡然转寒:“等你想清楚之后,再来跟我说,这一切与杜彦希没关系。”
把话撂下,异常紧绷的高大身躯,带着一丝愤然,转身离开厨房。
桑如夏呆怔在原地,手中还捏着那份文件。
这、这什么跟什么啊明明爆气的人是她,提离婚的也是她,不应该是她帅气离场吗?
怎么情况完全相反?!
将悬在半空中的手放下来,她在吧台边的高脚椅坐下来,托着下巴,沮丧地瞅向那杯被路清遗忘的黑咖啡。
她挤命的想呀想,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究竟路清最后扔下的那句话是什么含意?
“不会错的,他肯定是把我们婚后不合的事,都怪在哥身上。唉,我真是太糟糕了,婚姻失败也就算了,还害得哥跟好友翻脸。”
趴在冰冷的吧台上,望着雪白大理石上自己垂头丧气的倒影,桑如夏觉得自己好窝囊。
想起刚才路清责怨的眼神,她不由得一窒,好似快喘不过气来。
他……一定很不满意她吧?毕竟,这段日子他虽然并无异常,但冷淡的态度却说明了一切。
等等,冷淡?路清对她的态度,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为什么她会用冷淡来形容他?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心态有变,桑如夏楞住,迟钝地考究起来。
是因为周容劭的关系吧?自从认识周容劭之后,她立刻察觉到与路清之间的严重差异,以及两人的观念认知有多么南辕北辙。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开始期待路清,能像周容劭那样的对她。
她并不认为自己喜欢周容劭,抑或是真有可能与他发生什么,尽管她与周容劭合得来,但她对他并没有任何朋友之外的幻想。
她知道这样说很怪,毕竟,她跟路清是在毫无感情基础下结为夫妻,她不该对路清太过苛求,更不该把她憧憬中的热恋情景,套用在他身上。
但,她无法控制自己,总是忍不住兴起“如果路清能像周容劭这样那该有多好?”的奢想。
这个念头越强烈,当她对上冷静淡然的路清,她就越发想违抗他订下的那些纪律,忍不住把他拿来跟周容劭比较。
唉,她是怎么了?
她想,她是真的无法适应,这种以稳定可靠为出发点的婚姻吧?
每个人对婚姻的看法都不同,她对爱情啊,婚姻啊,本就没有特殊想法,只是懵懵懂懂的汲取身旁朋友的说法,然后顺着大家所说的,选择一份可靠安稳的婚姻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