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妳歇着,我去去就回。”一个威严低沉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
穿着大红嫁衣,顶着红盖头的白棠心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坐在床沿边,不敢答话也不敢动,只有一双像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灵活地转个不停。
和她说话的这个男子正是方才与她拜过了天地的新婚夫君,薛润。
虽说两人已经拜了堂,但白棠心还不曾见过薛润的尊容。只是听人说,薛润生得比熊高,比大象还肥壮,模样比豺狼还丑陋,而且还长着满嘴的獠牙,一瞪眼就能活活把人吓死。可是传说中面目丑陋凶狠的薛润,竟有如此好听又富含磁性的嗓音。
薛润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白棠心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有人轻轻地走来走去,还不时地小声交谈着,听起来好像除了她的丫鬟小桃以外还有别的仆妇们在。白棠心又累又倦,就缩在床沿边像小鸡啄米似的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白棠心突然听到仆妇们齐齐应了一声:“是。”
她顿时一惊,茫然地抬起头睁开眼,白棠心的眼前一片光亮,一个青年男子站在她的面前。
男子身穿喜袍,面如冠玉,一双剑眉斜插入鬓,他薄唇轻抿、墨瞳深遂,正瞇着一双狭长的凤眼冷冷地打量着她。
白棠心有些错愕,她先是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一杆系了红绸的秤杆,秤杆上还挑着她的红盖头,然后她又看了看他穿着的大红色喜服,以及他的胸前那朵用大红绸绑起来的大红花,这人分明就是她的新郎。
白棠心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说好的雄赳赳的武夫呢?说好的那个生得比熊高,比大象还肥壮,模样比豺狼还丑陋,而且还长着满嘴的獠牙,一瞪眼就能活活把人吓死,如蛮熊一般的大将军呢?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的新郎变成了一个英姿飒爽又俊美无比的青年男子。
只是眼前的薛润虽然生得俊美,但他面容冷峻、表情严肃,眼神锐利又冷酷,他打量着她,目光就像把寒冰制成的刀刃似的,一下又一下地刮着她的骨头,令白棠心更觉如坠冰窟,不由自主地就往后缩了缩,面色惨白,小心肝也开始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薛润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小新娘,她长着讨喜的苹果脸,睫毛浓密而又挺翘,一双杏眼虽然水汪汪的,但眼神迷离又有些错愕,似乎还没有睡清醒。看着娇滴滴像花朵一般的小妻子,薛润莫名其妙地就生出了些愧疚之意。
边关军务繁忙,他无法回京与她成亲,只能派了人去京中迎娶。于是,娇小玲珑的她穿着厚重的嫁衣,佩戴着沉重的头饰,在京师到边关的路上走了整整一个月。想到这,薛润刻意想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更柔和一点,所以他朝着自己的小新娘抿了抿嘴角,以表善意。
白棠心一惊,她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刚才他的嘴角好像弯了一下?他是不是在笑?天,像他这种浑身上下都透着强烈“陌生人格杀勿论”气息的人会笑吗?
喜娘端着托盘,站在两人身边笑咪咪地说道:“喝了合卺酒,天长又地久。”
薛润面无表情地盯着白棠心,从托盘里拿过了一只酒杯。
白棠心被他冰冷冷的眼神吓得浑身发抖,过了好一会,她才后知后觉地拿起了剩下那只盛满了美酒的小金杯。
薛润伸长了手臂,圈住了她的胳膊。
完全没有防备之心的白棠心被他陡然逼近的俊脸给吓了一跳,她手一抖,半杯酒就泼在了他的衣襟之上。
而围观的众人们像石化了一样,表情和动作齐齐停顿了下来,原本热闹喧哗的现场突然变得死水一般寂静。
完了!白棠心呆呆地看看薛润胸前的红袍被酒浸湿,又看了看自己杯中的残酒,泫然欲泣。薛润会不会生气啊?他不生气都这么可怕,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啊?还是说,他已经生气了?白棠心想哭了。
“嗯?”薛润突然轻轻地喷出了一个代表疑问的鼻音。他的声音威严低沉,尾音却高高挑起,似乎有些不满,又带着些戏谑。
白棠心小小声地吸了吸鼻子。
薛润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小新娘微微低下了头,眼眶开始迅速泛红,漂亮的杏眼也在一瞬间弥漫着朦胧的水雾气,眼看着就要凝结成泪,滚出眼眶了。
他突然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白棠心撇了撇嘴,端着半杯残酒犹豫了一会,索性也扬起了下巴,誓死如归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咳咳咳……”她没料到杯中酒闻起来挺幽香的,入口竟这样呛辣,忍不住被呛得咳起嗽来。
喜娘喜气洋洋接过了两位新人手里的杯子,笑咪咪地说道:“恭新薛将军,贺喜薛将军,薛将军大喜。”
薛润淡淡地说了声:“赏。”
站在旁边的一个老嬷嬷立刻从怀里拿了红包出来,一一赏给屋子里的喜娘和丫鬟、仆妇们。
围观的众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新房中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大家都高兴地朝薛润道喜,薛润却挥了挥手,让众人都退下。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宽敞内室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可白棠心的贴身丫鬟小桃却直直地站在新房里,一动也不敢动。薛润盯着小桃看了半天,小桃都快被他可怕的眼神吓晕了,但想着自己是自家主子的陪嫁丫鬟,没有主子的吩咐可万万不能后退,也只能咬牙硬撑着。
白棠心被烈酒辣得眼泪直流,她喘了好一会的气,揉了揉眼睛才看到满脸发青的小桃正摇摇欲坠地站在内室门口,而其他的仆妇们早已不见了踪影。白棠心连忙说了声:“小桃,妳先下去。”
小桃惊魂未定地逃出了内室,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薛润和白棠心两个人,薛润走过去关了门,落了栓。
白棠心紧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可他的气场太凌厉,就算是他的背影,她也不敢直视他,只好偷偷地瞟一眼,又再瞟一眼。
薛润径自走到圆桌前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吃起了酒菜,“妳不饿?”他挑眉问道。
白棠心连忙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怎么不饿呢,她当然饿了。
白棠心乃京中儒商白文箫之女,可大将军薛润却驻守在边关小镇松石镇上,两家要联姻,要嘛是薛润回京迎娶,要嘛就是白棠心远嫁,可薛润军务繁忙,所以说只能是白棠心远嫁。
而京师到边关足有千里之遥,白棠心也已经在路上奔波了整整一月之久,一路上,她整日都要穿着厚重的嫁衣什么的就不在话下了,有时错过了宿店的机会,她还试过一整夜就和衣坐在轿子里睡觉呢,更别说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见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酒菜,白棠心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挨着一点点凳子的边沿坐了下来,然后拿起筷子开始挟菜吃,只吃了几口菜,她的速度就放慢了。哎,这菜也不知是谁做的,红烧肉太咸、茄子太油腻、豆角又有点生……
“吃这么少?”
白棠心被薛润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她嘴里正含着一根豆角,此时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眨巴了好半天眼睛,她才快速地将那根豆角给嚼碎咽下了。
白棠心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薛润仍自顾自地吃着酒菜。也不知是谁造的谣,说他是个比熊高,比象肥的丑八怪。但想想也对,薛润长年驻守边关,京中市井之人又怎能得见他的真容,定是那些无聊长舌之人乱讲的。
薛润不但一点也不丑,而且还是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可他周身自有一股不容冒犯的威严气势,让她连正眼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都说人有四喜,洞房花烛夜也是排得上号的,可真有像他这样的人,连娶妻都这么冷漠,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白棠心决定试探一下,想了半天,她把心一横,视死如归地说道:“红烧肉咸、咸了,子、子太油腻了,还有豆角,豆角也……”
薛润面无表情,继续吃他的酒菜,彷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看来他这人不爱说话也不好相处,白棠心有些沮丧,默默地闭了嘴。
“原来妳是个小结巴。”薛润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白棠心顿时涨红了脸,“我、我不是,才不是、才不是小结巴!”
糟了,她一紧张起来,本来说话不结巴的,竟然也磕磕绊绊了起来,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表现不佳,这令白棠心有些低落,她低垂着头,一声也不吭。半晌,她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刚才他、他是在调戏她吗?
再偷偷看向薛润时,他继续吃着酒菜,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白棠心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只得又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