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立行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到他们两人,抬手招了下示意,“同同,茶在桌上已经泡好了,你给瑾瑜先倒上一杯,饭菜还要一会儿才好。”
“他要喝自己会倒啊。”杜思同边月兑大衣边随口回道。
“爸,我自己来就好。”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杜思同回头就见那双桃花眼隐隐含笑看着自己,心里扭捏了一瞬,脸突然有点热,转身往厨房走,“妈,我来给你打下手。”
“打什么下手,沾一身的油烟。老头子你也出去,跟瑾瑜说说话。”
“妈,我喜欢陪你嘛。他们聊天不是讨论经济趋势就是投资方向,无聊死了,我才不要听。”杜思同挽上母亲的手,亲昵的撒娇。
肖雅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哪里吃得消这个,只得笑道:“那去洗手。”
杜思同立刻眉开眼笑,“好咧!”
杜立行出了厨房,把和高大身躯不相配的围裙一月兑,又恢复了随和亲近却不失威严的市长模样,“瑾瑜啊,好久没下棋了,来,陪我上楼去下几盘。”
梁瑾瑜哪里会说不,但真的上楼之后,下的可就不是棋那么简单了。
“听说最近你爸的身体不太好?”杜立行边给梁瑾瑜倒茶边问。
梁瑾瑜起身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爸”后才答,“嗯,他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医生也说晚期的治疗会给病人带来很大的痛苦,我爸自己要求说不治了。”
“听说……你妹妹好像要订婚了?”杜立行咳了一声,不急不慢的将棋盘端出来放在矮几上,状似无意的问道:“她叫什么来着,若琳?”
“对,叫梁若琳,我爸在外面生的。”谈话到这里,梁瑾瑜已经多少听出杜立行想要表达的意思,“她下礼拜五订婚,听说是跟CMI的向渊。”
“这样啊……听说向渊也是青年才俊,你妹妹眼光很不错嘛。”杜立行随意地说着话,边把黑子递给梁瑾瑜,“你公司运营得还好吧?昨天我才知道,同同现在也是你的员工了,你可不能随便给她特权,该批评的时候还是得批评,她要是跟你闹脾气,你来找我,我帮你教育她。”
梁瑾瑜失笑,点头答应,“知道了爸。不过同同脾气好,心也细,设计又是她热爱的工作,她就算有什么纰漏,也不是由我直接管的,看她情绪不好,我装不知道哄哄就是了,她也不是胡搅蛮缠非回来跟我闹的性格。哎呀,我倒是觉得她太热爱设计,每次都精益求精,有时候半夜都爬起来改呢,我在公司见不着她也就算了,回了家还被嫌弃打扰她收集灵感,你说我惨不惨?”
杜立行拈着白子,笑呵呵地隔空点了点梁瑾瑜,“你们小俩口的家事我可不管,抓紧时间给我抱个外孙!你们年轻人贪玩,我和你妈帮你们带就是了,你们玩你们的,不耽误啊不耽误。”
“知道了。”梁瑾瑜也笑咪咪地抿了口茶。
梁氏现在其实不太安稳,只是内部的问题还没有扩散出去让其他人知道,一旦消息泄漏就容易引起人心不稳,导致股价大跌,这些影响就跟骨牌一样,只要一步不稳,后面就能倒下一大片。
梁氏没有什么百年根基,说白了,梁氏的建立就是从梁楷这一辈开始,梁瑾瑜是第二代,外加自己有能力,这么多年来虽然有过挫折,但大多都能扛过去,所以在他手上算是把梁氏带得风生水起,隐隐已经有了业内龙头的趋势。
可就在前一段时间,梁瑾瑜发现有人不断在攻击梁氏,那是一种从小范围开始的蚕食,从抢某些蝇头小利的案子,渐渐的在正事上杠上,最后宁愿压低价格也不愿意让梁氏拿到合作,各种案子接二连三的失利,对手却都不一样,从默默无闻的小公司到中型企业都有,一开始他没注意,只以为是运气不好失利而已,毕竟商场上没有谁是战无不胜。
但是到后来事情层出不穷,又各有类似的地方,梁瑾瑜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对方来头显然不小,不然不会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只是,到底是谁和梁氏有仇到这种地步,不惜代价的对拚?
梁瑾瑜心里只有一个人选,就是杜立行这次提到的人,他的异母妹妹——梁若琳。
梁瑾瑜很清楚,光凭梁若琳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只是她虽然能力不行,野心却不小。
当初梁楷还没入院的时候就和梁若琳母女说过,他走之后会留一些房产、钱和珠宝首饰给她们,这话背后的意思就是老宅和梁氏的股份是没有的,这些都只会留给儿子。
梁楷虽然娶了续弦,但卢秋君生的是个女儿,他到底还是重男轻女,何况梁瑾瑜确实给他长脸,也有足够的能力让梁氏走得更远更高,家业当然要留给他,也只会留给他,女儿有钱就够了,瞎掺和什么梁氏管理?谁知道未来的女婿会不会是白眼狼,翻脸跟谨瑜杠上?
可这样一来,梁若琳母女不高兴了,她们也算是名正言顺的梁家人,结果你两腿一蹬双眼一闭,家业全给你儿子,什么都不给我们留?这怎么可以!
因为这点,梁瑾瑜第一个让人查的就是梁若琳,而传来的消息就是她下礼拜即将要和CMI二把手向渊订婚的消息。
梁氏和CMI其实没有多大的瓜葛,只是前不久争卫星城94号地的时候,稍微有点撕破脸罢了。
CMI的掌权者陆家最开始是混黑道起家的,直到陆一辰的父亲上位才开始慢慢洗白——梁瑾瑜也是就着对方开始洗白这点,加之性子本来就硬气,这才敢敢去硬碰硬,只是后来因来收购Y&M花去了一些精力和财力,这才间接导致94号地的竞争失败。
梁瑾瑜对此虽然有点懊恼,但也没有揪着不放,只是觉得公司上上下下对此都投入了很多的时间和精神,这样失败有点可惜。
话又说回来,梁氏在94号地这边已经输了,向渊也没有理由再揪着梁氏不放才对,不然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梁瑾瑜很清楚,如果Y&m真的和梁氏作对,那向渊那边肯定是梁若琳在吹枕头风。
CMI和梁氏比起来财力要雄厚很多,实际上CMI只是陆家偌大家业中的一个分支,到陆一辰父亲手上才逐渐合并起来,加之陆一辰为人精明老道,接手后在职场上自然是无往不利。梁若琳如果真的傍上了CMI,这次梁氏如果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按照对方这步步进逼的趋势,问题早晚会显露,搞得人心惶惶。
而梁瑾瑜最怕的就是他动用人力物力苦心瞒下的这些,梁若琳若随便告诉哪个媒体,到时候对梁氏造成的都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梁氏现在和其他人的合作都已经搁浅,因为GMI这背后势力的控制或威逼利诱,一些公司宁愿付违约金也不再合作。收入减少了,但还是要供着这么多人的薪资,为了不让风声透露出去,梁瑾瑜虽然有打算,但也想趁此机会隐晦地准备裁员。
可他做了这么多,到底还是瞒不过杜立行啊……
“现在公司还有转圜的余地。”棋下到一半,梁瑾瑜还是决定跟杜立行商量一下。
梁氏的转机当然有,乐观的想,就是梁若琳的订婚典礼。只是梁瑾瑜担心的是,这些蛛丝马迹也是梁若琳故意让向渊透露给他的,那么她的订婚典礼想当然耳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最可能的就是请君入瓮,等他和父亲到场后再逼迫他们,也许要股份、也许要整个梁氏,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嗯,说说你的计划。”杜立行显然不想让他这么一句话蒙混过去,毕竟是自己女儿的丈夫,一旦出了事绝对会牵累到杜思同。虽然他信任梁瑾瑜的能力,可有些事情不是光凭能力就能解决的,因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世界永远都有人可以压你一筹,如果你还在风光,只是因为还没有遇见那个人而已。
“对公司着着进逼的人已经有了怀疑人选,我会去见他一面,如果对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想会化干戈为玉帛。”
“那你觉得你妹妹请你去参加婚礼,是让你化干戈为玉帛的,还是胁迫你让你走投无路,只能举手投降的?又或者,她只是想趁机让你父亲修改一下遗嘱?”杜立行见梁瑾瑜的脸色微变,将手中的玉质白子落下,语气缓和下来,“凡事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很多事情随机应变是来不及的,要嘛谋而后动,要嘛未雨绸缪,哪怕还没有走到绝境,但凡有那个可能,就要找好能走的退路,莫非定律不是莫非提出来好玩的。”
“知道了,爸。”梁瑾瑜看着不知不觉遍布着黑白子的棋盘,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落子了。
“年轻人,还是太浮躁。”杜立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窗外,“关心则乱,有时候越急迫越要冷静下来,只要你失了心神,对手对筹码就越有把握,那样一来就只有任人予取予求的下场了。”
梁瑾瑜想了想,将手中捏着的黑子放回棋盒里,“你说的对,凡事都有意外。当年我给你的承诺也不是空头支票。”他垂着眼,放在矮几上的手紧握,青筋都暴起了,“我会给思同最稳妥的安排,如果事情真的走到无法转圜的余地……我会和思同离婚。”
房门外,杜思同站在门口,只听到梁瑾瑜说离婚,之后里面再没有什么相关的谈论,随即听见杜立行语气没有任何端倪地说继续把棋下完。
从虚掩的门往内看,就见玉质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又让人心凉的声音传到耳边,杜思同抬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月复上,垂着眼,神色莫辨。
接下来的晚餐她食不知味,虽然餐桌上大家还是一派其乐融融家庭美满的样子,但杜思同话变少了,回去时在车上更是缄默了一路,脑子里只有梁瑾瑜说的那句“我会和思同离婚”。
当初林南回来的时候他胡乱猜忌,几次都脾气不太好的冷嗤,叫她不要妄图离婚,她当初也根本没有想过离婚,一切都是梁瑾瑜自己想东想西,他们离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她不会轻易做出那样的决定。
可是现在真的从梁瑾瑜嘴里听到那些话,杜思同却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难受,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好像心口被针扎了,而那些针是自己吞下去的,一旦叫了苦叫了痛,反而会被别人奚落嘲笑。
也许这就是她自作自受吧。
她一直没有把梁瑾瑜当成自己的丈夫看待,几年下来他的耐心想必早就消耗殆尽,就算两人的关系曾好过一段时间,但裂痕终究太大,压根补不起来……
不晓得严馨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但她终归将得偿所愿,让他们离婚了。杜思同想不出除了严馨以外,梁瑾瑜会说出那种话的其他理由。
本来小俩口回家和父母聚餐,如此开开心心的一件事,却因为那句离婚让杜思同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整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转头看到梁瑾瑜睡得香甜,她实在很不甘心,可看着他眼底下的青影,又舍不得弄醒他。
杜思同一楞,没想到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自己还会用“舍不得”的心情来对待梁瑾瑜,都说投桃报李,她以往在梁瑾瑜身上花的感情和心思大概太少了,所以他从不在意,哪怕他在意,也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
杜思同想,原来她一直都错了,错得很离谱很离谱——梁瑾瑜不是诚实,而是说谎的能力已臻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