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在南投的街道上,一台车缓缓驶到路边停下。
一名美丽动人的女人打开车门下了车,一身淡雅鹅黄连身裙,走动间裙摆飘动,衬出几分轻灵气质,她关上车门后戴上遮阳帽。
车内面貌清秀的小孩,摇下车窗对她道:“大姊姊,要快点回来喔,田叔叔说待会带我们吃哈根达斯。”
孙美人回眸对江初夏一笑,“好,我会尽量早点回来。”
江初夏腼腆地挥手目送她转头离开。
久违的踏上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附近的景色很熟悉,跟记忆一样,她深吸口气,稳下心绪,压低帽沿,缓缓往家的方向走去。
还未到下班时间,街上走动的人不算多,她默默地走到家对门的便利商店,走进去后随便买了一样东西,坐在落地窗前的位子,望着自家的茶行。
店面因为岁月的痕迹透露着一股古老死沉的气息,木门老旧,红砖墙斑驳,从未翻新过。
当有人影从里面走出来,她屏气凝神地盯着。
那是堂哥,他抓了抓头,拧眉锁上门,手上什么也没拿。
她有些错愕,照理说堂哥来店里,都是要拿货去送的,怎么会空手出来?
她因为在意,忍不住走出便利商店,在堂哥走远前奔过街拦住他,“堂哥!”
孙勇刚看见她,又惊又喜地喊道:“美人,你回来了?”
孙美人连忙拖着他走,确定离家门有一段距离后,手指放在红唇上嘘了一声,“你嗓门很大,小声点。”
孙勇刚依言放低声量,困惑不解地问:“你不想让人知道你回来喔?”
“这是我们的秘密,OK?”
孙勇刚一脸无奈,“干么这样啦……回来就回来了啊,装什么神秘。”
“你管我,我高兴。”
“那你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凑近,小声问:“爸爸不在家吗?”
孙勇刚苦恼地说,“对,他不在,我打算晚点再来,本来以为可以提早把货送完的说。”
她微讶,“怎么会,他平常不乱跑的啊,难道他不用顾炉了吗?”
“他最近接的单比较少,有些都推掉了,该怎么说呢……我觉得他好像累了,不想做了。”孙勇刚皱眉道,“我本来想,可能老旧的炭焙法对上年纪的人太吃力,有请茶改场的谢先生推荐最新技术的无火炭焙机,不只可以缩短烘焙时间,也不会产那么多炭烟,但你爸他推拒了。”
“这样啊……”她听了脸上不禁有几分担忧。
“美人,你还是多关心伯父吧,他最近给人的感觉心不在焉,有时候也不在家,虽然我爸说可能是伯母忌日快到的关系,要我也多关心一下……不过我觉得可能不只如此吧,因为我隐约有闻到他身上有酒味。”
她瞪大眼,“酒味?怎么可能,我爸他很少喝的!”虽然知道爸爸年轻时很会喝,但他都戒了这么多年了,只有好友上门时才会小酌几口,她不相信他会染上酒瘾。
孙勇刚摊手,“我没跟你开玩笑。”
孙美人沉默了下来,脸上有几分愧疚。
孙勇刚叹道,“美人,回家吧,即使你跟伯父相处只会吵架,但是,好歹他不寂寞,不是吗?”
孙美人头低得很低,没有说话。
“你自己想想吧。”他拉过她的手,将刚才进她家时用的备用钥匙放到她手里,“决定权在你手上。”
语毕,他拍拍她的头,迈开步伐越过她离开。
她望着手心上的钥匙,眼眶发热,然后慢慢收紧五指,握紧钥匙,抬头朝家门走去。
打开门,她推门进去,里面黑暗静谧,她按下电灯开关,照亮一室。
东西摆设还是和以前一样,她走进自己的房间,里面居然还摆有她的东西,没有被收拾掉。
她再晃进焙茶的房间,里面东西放得零散,闲置的空炉也比较多。看来的确如同堂哥说的,爸爸或许想退休了。
她走出来,再踏进爸爸的房间,一打开就有酸臭味,里面堆了一些脏衣,桌上还放了没吃完但不知道被放了几天的泡面,床角有两三个空酒瓶堆置着。
她呆望着酒瓶一会儿,心揪痛不已。堂哥没说谎……
她伸手整理了一下房间,清掉垃圾,将脏衣服和袜子拿出去准备洗,不经意地,她看见他的书桌上摆着两个相框,一个是她母亲生前抱着年幼的她的照片,另一个是她在泡茶比赛领奖的照片。
爸爸怎么会有这张照片?他不是从来都没有来看她比赛吗?
望着那张照片,她默默地掉下眼泪来。原来,爸爸比她想象的还要在乎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将那堆脏衣服洗完,垃圾也装袋,眨眼间也过了半小时,爸爸仍没有回来,她不禁有些担忧。
锁上门,她决定出去找人。
她去了爸爸常去的杂货店以及五金行,他都不在那里。
在她不知所措地四处找人时,却意外地在公园看见他的人影。
夕阳下,孙永在坐在秋千上,双眼呆滞地看着天空,手上拿着罐装的啤酒,一口一口的喝着。
她激动地跑过去。真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待在她以前和他吵架时躲的地方。
“爸!”她喊他。
孙永在回过神来,看向跑到他面前的人影,那身影太熟悉,让他不敢眨眼,就怕是他喝多产生的幻觉。
“爸!”她停在他面前,看他表情茫然,身上散发着酒气,衣服皱巴巴的,像是穿到前天穿过的衣服,她心疼的眼眶红了一圈,哽咽道:“我们回家吧。”
孙永在楞了几秒,哑着嗓问:“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她含泪对他微笑,握住他拿着酒瓶那只苍老的手。
感受到她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孙永在喉咙一紧,低声道:“你为什么回来了……”
“我担心你啊,笨蛋爸爸!”她带着哭腔喊道,“如果想见我,老实讲不行吗?喝什么酒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拉不下脸,而我也是脾气倔的笨蛋……”
孙永在沧桑一笑,忽道:“我啊,从你离开后,有时候就会坐在这个秋千想着,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躲在这呢……我以前不明白,现在也不是很明白。”
她没想到他居然会烦恼这件事情,“那是因为……我希望待在你找得到我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啊。”他感叹道,“明明是简单的理由,我却一直没想通,还以为你孩子气,结果是我根本不懂你啊。”
“爸……”
“不管是你离婚的事情,还是你离家出走的原因,我都没法想象你的心情,了解你的痛苦,越是体认到这样的事实,我就没脸叫你回来啊……”他低哑道,“抱歉呢,我是个这样的父亲……一个没办法真正替你着想的父亲。”
父亲的这番表白,让孙美人感动的扑上去抱住他,“爸,这样就够了……至少你有想要了解过……你不是我,你猜想不到是正常的……”
“这样就够了吗……”他喃喃道,女儿的宽容让他眼眶酸涩。
“嗯!”她哽咽点头,“以后,我们对彼此都坦承一点,好不好?”
孙永在有岁月痕迹的严肃脸孔露出激动的表情,他伸手回抱她,点头答应,“……好。”
孙美人破涕为笑,拥紧了父亲几分,长久以来的隔阂在这刻终于化解,拨云见日,迎来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