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庄景羲把西服外套搭在臂上,拎起公事包走至玄关,正弯身准备换鞋时,身后传来动静。他直起身回首望,穿着家居服的母亲正欲转进厨房,他扬声喊她:“妈!”
“咦?你还没出门啊?”秦咏真睡眼惺忪,一副刚醒的模样。
“正要出门。”他瞧瞧她。“你刚睡醒?”
“是啊。你吃过没?我要去烤面包吃,你要不要?”
庄景羲看看腕表。“我路上买就好。”犹豫两秒,他问:“你这几天怎么不作饭了?”不只这几天,上星期开始,到今天已第九天还第十天了,她没上市场、没进厨房、没让他回家吃晚餐,冰箱也不见剩菜。
“懒啊,想休息。”边说边打了个呵欠。
“所以今天也不作晚餐了?”
秦咏真伸过懒腰,睨他一眼。“你又不喜欢柏方,我作什么饭?”
“我喜欢她跟你作饭有什么关系?”
秦咏真看着他,数秒后笑了出来,表情带着暧昧,说:“承认了吧?”
他意识过来时,扭头说:“她要买中古琴,但那琴太阳春,我让她干脆来家里练,你没找她来吃饭,她怎么过来练?”
脑袋转了圈,秦咏真才懂了他意思。“你追女生都这么含蓄啊?”
他不说话,红透的耳根说明一切。
“人家每次来都没给好脸色,上回还把她吓哭,原来早喜欢上了。是故意不给好脸色,好让她对你印象深刻?”秦咏真双手抱胸,调侃着自家儿子。
庄景羲想了想,道:“没有,之前真没喜欢她。”
“你还真能装啊,上次跟她说要介绍对象给她,你也不表明喜欢人家,现在……”她想起什么,说:“原来是这样,难怪上次你要我去点痣,吃醋了吧?”
他反问:“所以你今天晚餐要作吗?”
“没办法。”她摇头说:“我前两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今天下午要跟你爸去台中,你姑姑嫁女儿,他能不到吗?我们会在那过一晚,明早才回来。回来时我再去买菜,你打电话要她明晚过来。”
明天……他算算时间。三民教室最近开始排个别课给苏柏方,她目前在三民教室排课三天,换言之,他能遇上她的机会只有这三天,偏偏上周他事务多,那三天他恰好未能在她上课时间返回;这周也还没见过她,今天她又在成音社上课……怎么她也不会主动来电问问她过来家里练琴的事?
按捺不住心思,他上车后先拨通她的电话,她接起时,声音听着微促。他想起上回她为了接电话,匆忙间撞了门板,他皱眉问:“你跑什么?”
彼端静默几秒,才开口:“主任?”
“嗯。”总算认出他了啊。
顿了会,苏柏方问:“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在做什么?”
“我在讲电话。”
“……”他闭了闭眼,展眸时,他问:“接电话前呢?”
“在刷牙洗脸。”
他看看表,八点三十二分。“你都睡到现在?”
“昨天晚睡,所以今天比较晚起。”她有问必答。
“为什么晚睡?”
“跟赵老师去吃饭。”
他微微眯起眼。“赵俊维?”
“对。”她应了声,问:“主任找我什么事?”
“你是都不用练琴了?”
他口气有点差。苏柏方慢了两秒才说:“我有练。我一样上课前会提早到教室练习。”
“不是让你来我家练?”他微扬声。
“但是我没有接到秦老师的电话。”总不好自动上门蹭饭吃顺便练琴吧。
“这通电话就是我妈让我打给你,要你晚上过来吃饭,她一大早就去买菜,说要煮火锅。”
“那老师知道我会过去练琴吗?她同意了?”她认为还是需要经过老师同意才能借用他的琴。
“当然。”结束通话时,庄景羲认真思考起来:那赵俊维是个威胁,不能放任他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他进公司第一件事,调了赵俊维的课表与资料,发现赵俊维在三民教室的堂数不算少,苓雅教室才少少两堂课,但他资料上的地址却与苓雅较近。他按了内线让音教小姐联络赵俊维,说为了体谅他车程辛苦,日后三民教室将不再排课给他,将来让他以苓雅教室作为教学重点。
他不知道赵俊维会怎么想,但又何必管他怎么想,谁让他庄景羲才是老板。
解决了一个问题,他抱着愉快心情进行一整天的工作,忘了火锅一事。晚间八点多,正与业务讨论完寒假特卖会活动事项,手机响了起来。
看一眼萤幕,来电者是苏柏圆。那是他有她手机号码后,在输入她名字时突发奇想取的,当时为了刘宛臻那事气恼她不懂圆滑的性子,才将她的方字改成了圆。现在看着苏柏圆这三字,倒也是可爱。
因为想着那个人,他接通电话时不自觉放软声调:“喂?”
“主任。”苏柏方尾声拖得有点长,听来有几分软。
“嗯。”他眼角眉梢带笑,眼一眨,觑见一双眼睛盯着他,他起身,转至办公桌后,面着窗户。
“秦老师是不是不在?我打她手机没人接。”
“对,她……”他倏然闭口,暗暗叫糟,才问:“你在哪?”
“你家门口啊,你不是说老师让我过来吃火锅?”
他张了张嘴,挤出一句话:“你等我,我现在回去。”随即转身关电脑,收拾桌面。
“主任要下班了?”业务员好奇,毕竟这老板通常最后一个离开。
“欸。”他应了声,穿上西服外套。
“有人在等主任?”八卦地探问。
有人……这种事怎好对他说。庄景羲忽想起父亲最近养的那只小龟,那只龟平日见了他就像活见鬼,只有吃饭时间才会主动靠近。
他抬手整理外套衣领,道:“我家乌龟肚子饿了。”
“乌龟?”业务瞠目扬声。
“奇怪吗?”他抓着车钥匙,扔下一句:“我不能养乌龟?”
“当然可以。就是有点意外主任会养乌龟。”
不说对方会意外,他也意外自己会喜欢上一只乌龟……不,是她。庄景羲一踏出电梯,见她站在门边,两耳挂着耳机,低垂眼帘摇头晃脑,他不禁唾弃自己的在乎。瞧她如此自在,他却一路踩油门赶着回来,就怕让她久候,结果人家倒也自在啊!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步至她面前,她依然垂着眼、晃着脑袋,他也才听见她低低哼着歌。音乐开得大声,他站在她身前都能听见从耳机透出的歌声,他忍不住拔起一只耳机。
有人拉出她耳机,苏柏方吃了一惊,抬眼一看,绽笑问:“你回来啦?”八点下课就过来,等了应该也有一个钟头了。
未见她这样对他笑过,他眼神沉沉,低问:“知道我站多久了吗?”
“不知道。你不是刚回来?”她拉下另一只耳机。
他晃晃手里那只耳机,道:“音乐开这么大声,万一有人要对你意图不轨,你能第一时间发现吗?”
苏柏方抓回耳机,关了手机里的音乐,收着耳机,说:“应该不会吧,我看楼下的警卫很尽责,不至于有外人闯进来。”她能进来也是因为来了几次,是熟面孔了。
“这栋楼上上下下除了我们这一家之外,其他人对你而言都是外人吧?”他越过她,掏钥匙开门。
“因为站在这里很无聊,我才会听音乐。”
“等很久了?”他问。
“八点下课直接过来。”
“所以晚餐没吃?”
“五点上课前有吃了一个面包。”想起正事,她问:“秦老师怎么会不在?”
他看她一眼,没说话,只把门推开,道:“先进来。”
开灯,把钥匙搁玄关柜上,他走进客厅,见她跟进来了,才说:“我妈忘记她今晚有事要跟我爸出门,所以不能作饭;她下午想起来时才打电话给我,让我联络你,她说你电话打不通。”
“喔。”她点头,又问:“那主任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忘了。”他看着她,撒了谎仍是毫无愧疚。
静了数秒,她说:“这样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就要走。
“所以你真的是专程来吃火锅,完全不想练琴?”他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阳台那只只在有饭吃时才愿意接近他的小龟……他还真喜欢一只龟了?
“但是秦老师不在。”苏柏方停步,回首看他。
“她不在跟你练琴有什么关系?”他转身朝里头走。“过来。”
她迟疑着,未跟上。
他看着她,促声说:“过来,琴房在这里。”
她本是想,只有他与她独处似乎不怎么好,但他都不在意了,她要是再扭捏便显得小家子气。她跟上他,进入他的琴房,有点意外它的宽敞与舒适,说它是一个小型工作室也不为过。钢琴与电子琴并列,一侧是大尺度的书墙,上半部采开放书柜的设计,整齐收纳着琴谱,下半部是门片柜的设计,另一侧则有电脑,以及音响。
庄景羲开灯,打开插座电源。“你练吧。我出去一下,等等回来。”
她坐上琴椅,从包里拿出乐谱,开始练习。虽不是她练惯的乐器,她还知道它的价值,三十多万的电子产品果然要比五、六万的阳春款好用太多,那音质、触感,好得令她庆幸她没买下那部中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