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坐吗?”晚到的赵俊维出现在右侧椅子后。
苏柏方看了他一眼。“没有。”她看看对座,几位老师闲聊着,似未注意她这边。
“找不到停车位,绕了好远才找到。”落坐时,赵俊维自然地提起。
她只轻“嗯”了声,未再有话。
“你点餐了吗?”
“点了,主任去结帐了,你可以过去点餐。”她望向柜台。
“喔,那不急,等等再加点就好。”他看了她一眼,问:“说要叙旧,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
“现在这样也是叙旧。”苏柏方淡淡应了声。
“也是。”他笑一下。“但这场合也不好叙。”
“你要叙什么?”她偏首看他,“当初说要分手的是你,现在要叙哪种旧?”
他愣半秒,笑得尴尬。“对,当初是我提的,但是那时候不懂事,没能用一个比较婉转的方式跟你提。”
当初两人同在北部读书,但非同校,会相识是因两人常在同个乐器行进出。她和她一位也是外县市北上就读、同寝室的同学常一道去练钢琴,他是和同学在那学爵士鼓。她外型与气质稍带冷漠,几次擦肩总令他莫名想探究;同学对她也有兴趣,却又说她是冰山美女,要追她恐怕要吃闭门羹,因而放弃。
他想,只是认识一下应该不至于被拒绝。他敲她的琴房门,问她练琴练了多久,才知她原来也是高雄人,就这样熟了起来。他们的恋爱过程很平顺,却也有些平淡,不是一起在乐器行练习,就是吃饭;她话不多,表情也不多,他总模不着她心思。
他在她生日、在情人节,送花送礼,却好像也无法激起她的热情;她在众多羡慕的眼光下收下他的花束,面上一点惊喜也无,只淡声谢谢他。
曾经吸引他的冷漠气质在这时却成了她的缺点,他开始觉得她无趣、不懂情趣,他甚至不想与她走在一起。最后,他提出分手。
分手那天,他说:“跟你在一起真的很无聊,一点意思和乐趣也没有。我觉得我跟你不适合,你还是去找适合你的人吧。”
当时并不觉得这话有何问题,后又谈了几次恋爱,渐渐体会那时的他有多幼稚与无知。
“其实要说叙旧,不如说是我想跟你道歉。”赵俊维看着她。
“道歉?”苏柏方微诧。
“是啊。”他笑一下,“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但分手时却怪罪你。”
“你什么问题?”她至今仍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与她在一起很无趣这样的话,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很快乐呀。
赵俊维想了想,才说:“那时会追你是对你好奇,因为你看着满冷漠;真的在一起了,发现你真的冷漠。”
“我冷漠?”
“是啊,情人节送花给你你冷冷淡淡道谢,生日送礼给你你也是冷冷淡淡,一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认为我不该花钱。我觉得好像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是那样冷冷淡淡的。”稍顿才又开口:“后来我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才发现似乎不是那样。”
苏柏方看着他。“那是哪样?”
他笑一下。“你生日那次我送你一个长夹和一个手机吊饰,但没见你用过,我以为你不喜欢,毕竟你收礼物时也没什么表情。分手后,我记得我毕业前吧,一次去练鼓时,遇到常跟你一起去练琴的那个同学,闲聊了几句后,也不知怎么就聊到你。她说你拿着一个发霉的长夹问她要怎么清洁,她一问才知道那是我送的礼物,你舍不得用,收在衣柜,结果放到发霉。我才知道你不用的原因不是不喜欢,而是珍惜。”
说罢,他看着她。她沉吟了会,接话:“嗯,我不是不喜欢,是觉得那是你送的,有特别意义,所以要好好保存。”
“所以啊,我根本也没了解你,就断定你这个人很无趣。难怪人家说,相爱容易相处难,这不是没道理的。”
“这是你要跟我叙旧、道歉的原因?”
“不然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他笑了声,“我没想过会再遇见你,既然遇上了,就要表达一下我对你的抱歉。”
他都如此诚恳了,她还能怎么说?苏柏方弯唇笑开:“我接受。”
他看着她的笑颜,说:“你当初要是能这样常笑,不要那么ㄍㄧㄥ的话,也许我就不会觉得你无趣,现在我们搞不好都结婚有小孩了。”
“那还好当初你有提分手。”她应了声。
“你这什么态度!”他笑出声。
“实话实说的态度。”她表情不多,但眼神与轻快的语调皆证明她此刻很愉快。
“你看,你这样有说有笑不是很好?老是那么ㄍㄧㄥ。”他侧着身,左手臂搭在她身后椅背上。
“我哪有ㄍㄧㄥ?”
“哪没有?你每次出来跟我见面时,不都在烦恼要穿什么吗?”他看着她,有些得意地说:“你同学告诉我的。”
连这都跟他说了……苏柏方表情有些不自在,问:“她还说了什么?”
“说你情人节晚上抱着一束花回寝室,烦恼要放在哪,后来先放杯子,隔天跑去买花瓶回来放花,花谢后还把花瓣做成书签。”他觑着她要笑不笑的面孔,说:“这不是ㄍㄧㄥ?”
苏柏方看着他,欲言又止,终是无法反驳。她确实是这样的性子,她并非不喜欢他给的惊喜,只是不知该怎么表达才能确实传达她的喜悦,又不令人觉得她做作。
“说不出话了吧?”赵俊维看着她笑。
她想了想,道:“我只是让你表现。”
“表现什么?”
“表现你得意的样子。”她微翘下巴,眼神带笑。
“我哪是得意,我——”
“来了?”庄景羲不知何时回来,站在赵俊维身后,他目光滑过苏柏方微翘的唇角,再看着赵俊维。
“对,停车位找了比较久。”赵俊维看向他。
庄景羲看一眼赵俊维搭在她身后椅背的左手,问:“你点餐了没?”
“还没。”
“先去点。”他边说边掏出一张千钞递出。“说好今晚我请客。”
“谢啦。”赵俊维接过钞票,起身要走,庄景羲又喊住他。
“外套。”
“啊?”赵俊维反应不过来。
“你的外套。”庄景羲一把抓起外套,准备抛过去。
“我位子在那。”赵俊维指着那位子。
庄景羲静静看他好一会,才把外套挂回那椅背。他落坐后,靠着椅背,盯着苏柏方问:“你跟赵老师很熟?”
“以前就认识了。”
“多久以前?”他微侧身,右手搭在她身后椅背上。
她看他一眼。“大学时。”余光瞄了瞄他搁在她身后的手臂。
他点点头。“是……同学?”
“前男友。”她平声说。
“还真的交过男朋友啊……”他静了数秒才问:“所以现在是旧情复燃?”
“没有啊,坐在一起说话就是旧情复燃?”苏柏方反问后,又道:“我刚刚说我们不要坐在一起,免得被误会,你说我有病。”
说她反射弧长,可看她这刻反应倒也不慢。“那不一样,我跟你没感情。”
“我跟他也没感情。”分手多年了,她几乎不再忆起那一段。
“是吗?”他左手玩着餐巾纸,话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给自己听。好一会,他忽问:“你脚好了吗?”
她也意外他这一问,慢了几秒才说:“比之前好多了。”
他往下瞄,她今天穿了双短靴。“可以穿包鞋了?”
“嗯。”发现他盯着她的脚,她脸孔微微生出热意,缩了缩脚趾头,才想起藏在鞋面下的脚趾头他看不见。
“主任。”赵俊维在这时走了回来,手上几张钞票与零钱。“谢谢你,还让你破费请客。”
庄景羲接过,道:“应该的。”
赵俊维正要落坐,觑见苏柏方椅背上那只胳膊,不禁看了胳膊主人一眼。
“对了,赵老师,要麻烦你跟仪静换个位子。”庄景羲说完随即望向音教小姐。“那个仪静,你过来坐这里。”
“啊?”仪静疑惑。
“等等要讨论员工旅游的事,你过来帮我记录。”他说得理所当然。
赵俊维看看椅背上那条手臂,忆起方才他要去点餐时,庄景羲要他带走外套……他忽然笑了声,意会地与仪静换位子。
仪静坐了过来,庄景羲看着所有的员工,开口:“各位老师,很难得两边教室的老师可以这样坐下来一起喝茶,所以就趁这机会来讨论一下明年度员工旅游的事项,我请仪静记录一下,大家有什么想法,都欢迎提出来。等讨论完,你们要互相认识彼此的,再自己交换电话或是Line。”
“好像在联谊喔。”有老师笑了几声。
庄景羲浅浅地笑。“也是,就当是联谊,可惜男老师只有赵老师一位。”
“主任,下次征老师时,要强力征求男性才对。”有女老师说笑着。
“那有什么问题,我——”
“抱歉,帮你们上餐点喔。这是功夫面。”服务生端着托盘,站在一旁。
“我有点功夫面,还有谁点了?”庄景羲视线扫了圈。
“我。”苏柏方开口,声音略小。不是说功夫面是招牌吗?怎么只有她与他点了?
服务生将两碗面端上,再将其它餐点一一挪至桌面。
“各位老师先用吧,可以边吃边讨论。”庄景羲开口,随即将面前那碗面推至身边人眼前,说:“面条帮忙拌一下。”
正拌着自己那碗面条的苏柏方一愣,僵滞不动。她发现众人目光纷往她身上瞄,赵俊维甚至对她眨眼时,她脸孔不受控地漫出热意。她疑惑地看向庄景羲,他却直视前方,说:“我知道我父亲在安排旅游时,一向是两天一夜的行程,所以原则上,我们还是维持两天一夜,因为要考量隔天……”
他继续说着,她只能抽筷,抱着疑惑帮他把面条与上头的卤汁拌一拌。
庄景羲说完,等候众人发表意见的时间,悄悄睇向身边人。
她小心翼翼地拌着面条,似是怕拌出碗外,那模样乖静又带了点冷漠。他想起稍早前,她抬首望着天花板,寻着泡沫落下的那画面——其实满蠢的,但她摊手盛接泡沫那模样……其实也蠢得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