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空开始暗下来,蔚蓝的天空很快就变得黑沉沉的,如同傅井然此刻沉甸甸的心情。
五星级的饭店,红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楼梯底下,楼梯口装饰着由粉红色、粉紫色气球黏起的拱形桥,喜庆的颜色深深刺痛了傅井然的眼睛。
其实对于这一天的到来,傅井然一直都作着心理准备,特别是近几年,毕竟都二十八岁了,成家也该是这几年的事情,他们又是两情相悦,恋爱多年,感情稳定,从大学就在一起,到现在才结婚也算拖得有点久了。
假如他在当中扮演的不是一个暗恋者的角色的话,现在他应该很替他们开心才是。
“傅井然,好啊你,拒绝当我的伴郎就算了,今天还来得这么晚,现在才慢悠悠地晃过来。要不是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我绝对揍死你这小子。”新郎钟离玦一见傅井然就一把箍住他脖子笑骂。
傅井然也笑着一手推开他的头,“赶回来参加你的婚宴就很给你脸面了,我这还是看在依婷的分上。”
“滚吧。”
没有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太熟了,他跟钟离玦打从出生就认识,在男孩子最调皮的年纪,他们狼狈为奸地扯女孩子马尾;在青春叛逆期时,他们一起喝酒、一起逃学、一起打架,要不是后来他们一起泡妞,两家人的家长差点都要以为他们是gay。
不过两家家长放心得太早了,没料到他们两个人连女孩子都喜欢上同一个。
而傅井然在察觉到这件事时,钟离玦和梁依婷早已出双入对,他变成了多出来的那一个,他一点机会都没有,只能捡起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酸涩,丢在无人能察觉的角落,默默地扮演着好兄弟、好朋友、暗恋者。
梅凌非有些诧异于傅井然今天的状态,半调侃他,“今天怎么这么静,别是因为钟离玦进入已婚男人行列,你羡慕过头说不出话来吗。”
“你放屁。”傅井然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太清楚梅凌非的人来疯了,越给他脸面他就越得瑟,越不着调地起哄。
梅凌非被骂了也不在意,继续半真半假地说笑,“嘿,火气这么大。等下这摊完了,我们续摊去玩玩?”
傅井然仰头闷闷地喝了一杯白酒,面色不改而气息里已经沾上了酒气,“不去。”
“欸,我说你怎么回事?你这个熊样,我怎么觉得看着像当年跟梁依婷吵得最凶,差点分手那次的钟离玦。”
傅井然自然是记得梅凌非说的那场架,那是这对恋爱长跑十年的模范情侣唯一一次的争吵,也是最激烈,险些就要分手的一次。这是傅井然唯一有机会乘虚而入的一次,也是这一次,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这么卑劣无耻,因为他真的有动摇过。
梁依婷把他当成好朋友,心里有什么事都会跟他说,包括钟离玦的坏毛病,他几乎可以算是梁依婷的闺密了。
而钟离玦把他当成好兄弟,从来没有防备过他会撬自己墙角,知道他一直单身,跟家里关系又不太和谐,没多少谈心的朋友,怕他自己待着太寂寞闷出毛病来,他们大部分的约会都会带上他。
钟离玦对他真的是掏心掏肺,傅井然都数不清有多少次自己在酒吧喝醉了,电话打到钟离玦那,钟离玦就立刻从梁依婷的被窝里滚出来接他回家。现在想起来,他真觉得当时起过心的自己不是个东西,忍不住暗咒了句,他妈的忘恩负义。
那次的最后,他自然是什么也没干,一如既往地扮演和事佬,也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的“良心发现”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钟离玦已经夺门而出想离开冷静冷静,傅井然便到他们家安慰梁依婷,梁依婷伤心地伏在他肩头上哭。
事情过得太久了,记忆也有些褪色,他想不起来他当时渐渐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跳有没有被梁依婷发现,在那段变得模糊的记忆里,他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一双眼睛。
就在他将要气血上涌,冲动起来的瞬间,他看到那双眼睛在门外看着他,怜悯的、失望的,可又是冷静的,冷静得近乎冷漠,又似是嘲讽,它像是会洞察人心,看透了他的不轨心思,他整个人像是被剖开了,他所有不好的一切都无处遁形。
门外那人是钟离玥,钟离玦的妹妹,他怎么也亲近不起来的人。
他不知道钟离玥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他的异样的,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当时的他只觉得如同被一桶冰水兜头淋下,浇灭了心里所有的火,然后就在那么一瞬间,他作了决定,决心放手。
那天的最后,在他劝完了梁依婷跟钟离玦和好,要离开钟离家时,钟离玥送他到门口,靠在关了一半的大门跟他说了那天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虽然“为了妳,背叛世界又如何”这样的爱情听上去很浪漫,但是我以为,为了一段爱情而放弃太多的东西,这样的感情很空洞和不切实际,毕竟我们是生活在现实里的,你觉得呢?
事情过了这么久了,傅井然依旧记得清楚钟离玥的那双眼睛、她说的那句似是跟他探讨道德观的话,以及自己落荒而逃的狼狈。
傅井然掩盖自己的异样,“说什么呢,不续摊就像失恋吗。我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几夜没睡,差点这摊都不想来了还续摊、还玩女人,现在谁给我张床,让我娶了她我都行。再说了,你舍得那个伴娘吗。”
梅凌非差点被红酒呛了一口,“去你的,你小子眼神这么利啊。”
“你们都眉来眼去一晚上了,瞎的都能看出来。”
他们小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的时候,主持人在台上说喜庆的话已经说了老半天了。这时,大厅的灯光已经暗下来了,聚光灯打在离舞台最远处的门口,傅井然猜,今天的新人要进场了。
隔壁的梅凌非还在低声警告他,“那是我的人,你别肖想啊。”
“这样算来,你的人都要堆满半座城了。”约个会就他的人,真没节操。
“哈,知道我的魅力了吧,哪家小姐听到我的名不拜倒在我西装裤下,小爷我帅得她们合不拢腿……”
傅井然心里后悔,刚刚不该搭他的话,明知道他人来疯,也不知道他那些女人怎么受得了他那么多话。刚想让他闭嘴,就听见不远处有人笑了几声。
梅凌非第一个反应过来发难,“笑什么笑,我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好笑的。”
“哼,你要是把你的衣服穿好了,我还是可以试着相信你的。”钟离玥看了看某个地方,手指隐晦地指了指梅凌非西装裤上某个地方,“拉链。”
梅凌非被她说得没什么自信,大厅里除了聚光灯和舞台上的投影机外,没有别的灯光,他只好暗暗在自己的裤子上模了模,然后他想起来之前在洗手间好像被那个伴娘拉下了拉链……这真是他人生最丢脸的时刻,他现在完全不想说话了。
“别介意,职业病。你应该有听我哥说过我是看护,特别是我刚下班……嗯,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没什么想聊天的意愿,你先冷静下吧。”
梅凌非整个无言了,这种被体贴得有点想吐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傅井然的听力很好,他们的对话他能听到个大概。傅井然今天的心情不怎么样,也就没有意愿要帮这个二货兄弟掩盖他智商短缺,反倒是有些疑惑怎么钟离玥坐在他们这一桌。
就见钟离玥对他眨了眨眼,“刚来晚了,灯都灭了,看不清路。”
又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洞察人心。
她一句话就让傅井然回想起上次被她看透自己心思时自己狼狈的模样,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又再糟糕了一点,真让人讨厌。
他低头又闷灌了一杯白酒,再抬头时,两位新人已经走到自己这一桌的不远处了。看着他们笑容满面,眼眶泛着点亮光地经过他面前,傅井然突然就明白了一句话的心酸,我盛装出席只为错过妳,真他妈的是他现在的写照。
后半场,傅井然是借着恭喜好兄弟结婚为借口拚命地敬酒,拚了命地喝,红酒、白酒,数不清多少杯下肚,身边那个梅凌非又是个人来疯,不但没发觉他不对劲,还撒开性子跟着他闹起来,叫上服务生开了几瓶洋酒,混起酒来,后来连混的也喝了不少。
最后散场的时候,梅凌非已经不知道去哪了,那个伴娘也不在,傅井然估计他们可能上楼开房去了,也就不再理他们,跟钟离玦打声招呼就走。
“喂,井然,你行不行啊?喝了这么多。要不你等一下我们,我们收拾好后顺路把你送回去。”
“滚吧你,你还是担心你自己今晚行不行吧。”傅井然拍了下钟离玦的肩,“别以为我喝了一点就喝傻了,这楼上有你们今晚的房,送我,顺的是哪条路啊。”
“哎啊,明知道我今晚没空送你,你今晚还喝这么多,这什么意思啊。”
“去,我高兴。你今晚新婚夜这么高兴,不趁这时候宰你一笔,等今晚过后你们家的财政大权转到依婷手里,我就是宰你,你身上也没几个钱。行了,兄弟,别管我,我开车来的,我自己回去就是。”出差前他就把车停在机场附近的停车场,他已经习惯了经常出差没人接机的生活。
“你还敢自己开车吗。行了,你别说了……小玥,过来。”钟离玦把自家小妹从朋友圈里招过来,“井然今晚喝多了没法开车,妳送一送他。”
钟离玥看了看傅井然,面上也没什么醉态,脸也不红,看上去挺正常的,要不是她是看护,习惯照顾人,恐怕也不会留意到他眼睛有些涣散的焦距。
“行。”钟离玥一句废话也没多说,直接把傅井然手里的车钥匙夺过,在傅井然反应过来前一把截住他的话,“能自己走吗?”
傅井然碰了一下她的视线,又迅速回避,他不愿意承认他有些羞于面对钟离玥,“车钥匙还我,我可以自己回家。”
钟离玥暗地嘀咕了句,“啧,扭捏什么呀,像个小姑娘似的,搞得老娘像在逼良为娼。”也不顾几人有没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她直截了当地问傅井然一句:“你自己走还是我抱你?”这种事她上班时候干多了,以致于她看起来身材高挑,衣服袖子下却是漂亮的二头肌。
傅井然默默地往大厅门口走去。
钟离玥跟她哥交代了句就紧跟着傅井然离开,“那我先送他回家,完了要是还早,我就回来帮你们收拾场地。不过我建议你们还是别抱这个希望了,看他一脸不情不愿的,等下路上肯定还有得折腾。妈的,没病没痛还染上病人的脾气……”
钟离玦知道自家妹妹性格慓悍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从小她就是这种直爽的性子,现在做的又是看护,这个职业几乎可以无视病人的性别,以致于现在说话、做事也就更没多少男女间的忌讳了。
要不是钟离玥那张充满女人味,漂亮得可以直接上杂志封面的脸,他都要以为他妈二十六年前给他生的是个弟弟,而不是妹妹,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他妈近来这么忧愁妹妹的终身大事。
钟离玦看着自家妹妹追出门的背影,心里暗暗怀疑,今晚不会有事吧?傅井然那人吃软不吃硬,而钟离玥从小骄傲,没说过软话,认识这么久,两人凑一起每次都火星撞地球似的。
他突然有种让钟离玥送傅井然回家,比傅井然喝醉了自己回家还让人忐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