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青尘凝目望了一眼落寞的宣威,却不发一语,转身就走。此时他身旁的南净雪突然止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等一下!”南净雪从宣青尘怀里退开,居然回头向宣威跑去,往他手里塞了一颗糖果。“这个给你。”
她咧开嘴不自在地对宣威笑了一下,然后很快跑回了宣青尘身边。由于她方才哭过,红红的鼻头和含泪的眼眶,加上那抹笑容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宣威看了看她,再看向手上的糖果,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有的是浓浓的心酸及愧疚。
说真话,以前的南净雪他不熟,也从未想过去认识或了解这个他一直不赞同的儿媳妇。回头仔细一想,南净雪在宣家大院时虽低调,表现出来的却也是善良单纯,可爱灵慧,只有他这个被利益及谎言蒙蔽了心的老人,看不出她的美好。
南净雪与宣青尘离开,宣威本能的慢慢跟了上去,但是到了宣青尘的院落外,忽而听到南净雪大哭大闹的声音,吵着不想住在这个房间,四处都是坏人,这里的人会害她云云,宣青尘似乎好说歹说都安抚不了她。
她那凄惨的哭声,无疑是在控诉着宣威的失职及无情,让这个充满歉意的老人停下了脚步,竟是不敢再向前一步。
光是这些哭声,就像利刃一样割着他的心,他不敢亲眼看看里面的情况,怕自己这一身老骨头会承受不住。
宣青尘回到宣家,马上一头栽进工作之中。宣家粮行如今百废待兴,他又要同时合并北方粮会的事务,同时致力于改正宣府一些不合理的规范,几乎恨不得一天当成两天用。
不过虽然忙得昏天暗地,但有一件事他天天都会做到,就是无论多晚,他一定会回房与南净雪小聚片刻。
过去的他就是太轻忽也太不在意,以为南净雪永远都会乖乖的待在那里,所以才会差点失去她。如今他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只要有她在的一天,他再怎么忙碌都是值得的。
只是,南净雪显然无法融入宣家大院,对于大院内的一切依旧无比排斥,以前在富田村一到天亮就忍不住冲出门玩的小丫头,在宣家大院之中却只敢躲在房里,偶尔杏儿要带她出房门,她就大哭大闹,觉得四周有人要害她,完全没有安全感。
所以当晚膳后,宣青尘抽了个空回到房里,便看到南净雪脸色苍白的缩在床角。虽是入睡的时间,但她显然不是要睡觉,而是她一整天里都保持着这副模样,紧张兮兮地盯着周围。
宣青尘揉了揉额头问杏儿,“净雪用膳了吗?”
杏儿点点头,难过地道:“少女乃女乃不愿意吃,还打翻了碗,只有下午吃了一块甜糕。”
宣青尘心头一揪,深吸一口气缓和自己难看的脸色,走到床边坐下,极力用温和的语气问道:“净雪,肚子饿了吗?”
南净雪可怜兮兮地点点头,默默地主动钻进他的怀里,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冰冷地方,得到一点温暖。
宣青尘猛地一拉她的手,把她从床上提起来,接着亲手替她披上一件外袍,像是一时兴起般笑道:“相公带你去探险!”
“探险?”听着像是好玩的事情,南净雪终于破涕为笑。“好啊好啊,我要去探险!”
宣青尘示意杏儿不必跟来,便假意偷偷地带南净雪溜出房门。此时宣家大院之中大多都已经熄灯,护院也开始巡逻了,宣青尘很清楚巡逻的时间及路线,刻意带南净雪在院里绕来绕去,装出躲避护院巡查的样子,果然让那小丫头咯咯地笑出声来,都忘了自己排斥这个地方。
“好好玩喔,相公,他们都抓不到我们!”在南净雪心中,这跟躲猫猫没两样,但又隐约知道这是在做坏事,刺激得很,她可是乐此不疲。
可是这就可怜了那些巡逻的护院、路过的奴仆及宣青尘了。由于带着南净雪,要全面躲避是不可能的,这一路他们早就被发现了几百遍,都是宣青尘在后头使眼色,众人才当作没看到,泰然自若地走过去。甚至遇到宣威回房,宣青尘都是一脸铁青地摇头,宣威才抱着复杂的心情视若无睹地离开。
两人最后悄悄的走到了厨房,宣青尘带南净雪溜进去,拿了一个锅子,和自己的小妻子在米缸偷了些米,还偷偷生火煮起粥来。
“相公,真的不会被看到吗?”她半蹲在厨房的窗旁,小心翼翼地往外打量着,好像在帮他把风一样。
“放心,不会被看到的,相公煮甜粥给你吃。”天知道厨房动静这么大还升了火,若真没有人发现,宣家大院干脆关一关解散算了。不过宣青尘在里头坐镇,前来察看的众人得了消息,也不会再来打扰夫妻俩,所以南净雪还兀自沉浸在玩游戏的愉悦中。
宣青尘在富田村时早练就一身好手艺,动作干净利落,已经能够煮出一锅又香又滑又不焦的粥品了。在米粒煮得差不多时,他撒下了一把糖,大功告成!
他盛了一碗给南净雪,她早就饿翻天了,顾不得烫就要一口喝下,他连忙拦住,好气又好笑地替她吹凉。她边吃着,一边还会喂他一口,夫妻俩蹲在厨房里偷吃东西,一点主公主母的形象都没有,心中却都感到无比的温馨幸福。
终于偷吃完了,宣青尘又带南净雪绕回房中,这一路自然又像来时一般,闪开了许多护院,而此时已夜黑风高,几乎没有经过的奴仆,让这夜路走来更是刺激好玩。
回房后,南净雪真的累了,难得地没有吵闹就乖乖躺下,但在宣青尘安抚好她又要回书房处理公事时,她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又是一脸泫然欲泣。
“相公……”她没有说什么,光是那一脸被他遗弃似的无辜可怜样,就足够让宣青尘心软投降了。
“好好好,相公陪你睡。”他想了想,无奈地也躺在她身旁,让她趴在自己的胸膛上。
或许是他的心跳声给了南净雪很大的安全感,不一会儿,他就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应当已然睡熟。
于是,他小心地移开她的身子,随即塞了一个枕头到她怀里,然后才悄悄地由床上起身,留恋的看了她的睡颜一眼后默默的离开了房间,继续那无穷无尽的工作。
待到房里已听不到宣青尘的脚步声,南净雪才突然双眼大睁,看到怀里的枕头,整个人坐了起来,嘴儿一扁又想哭了。然而他先前带她探险的效应犹在,再加上她想到宣青尘离开时那小心谨慎的反应,她忍住了哭声,只是苦着一张小脸流泪。
相公为什么又跑掉了呢?他都不用睡觉的吗?南净雪偏着头,边无声哭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像她现在其实已经好想睡了,光是这样撑着就觉得好累,相公又是怎么撑住的呢?
此时杏儿听到动静由外间踏了进来,见到南净雪果然醒了,正坐在床上流眼泪,不忍之下也不由深深一叹,来到她的身边。
“少女乃女乃,虽然你应该听不懂,但有些话杏儿实在是不吐不快。”杏儿深深地望着南净雪。
“你还记得你自己以前和少爷在宣家大院的事吗?”杏儿像是说故事一般,把南净雪从过门开始,直至她躲避王霸天而逃,吃下了忘忧丹,以至于在富田村的生活等等,全部串起来告诉了她,之后才幽幽劝道:“以前少女乃女乃就是因为太懦弱,在宣家才会被欺负,其实有少爷顶在后面,你根本不用怕什么的。”
见南净雪整个人被她的故事吸引,仿佛似懂非懂,杏儿微笑道:“你想和少爷永远在一起吗?”
南净雪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就对了,少爷注定是个不凡的人,由他孑然一身到富田村后,犹能闯出一番事业就能知道。少女乃女乃你是他的妻子,如果你无法站在少爷身边,就会一直活在以前那种自卑无依的日子里。你想让别人承认你的身分,就要勇敢面对这一切,而不是一直逃避。”
杏儿语气并不重,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劝告,但南净雪的脸色却是一变再变,只是不知她究竟听懂多少。
说到这里,杏儿语气一转,变得有些感慨,又有些微妙。“少爷一回府后就一直忙碌,从没停过,其实每天少爷来看你,都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的,等你入睡之后,他再回书房工作,如此沉重的负担及劳累,都不知道少爷的身体撑不撑得住。
就像今天为了哄少女乃女乃用膳和睡觉,少爷还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陪你玩游戏,这段时间如果他能拿来休息有多好?少女乃女乃,你能了解少爷的苦心吗?多希望你能懂事一点,少爷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其实南净雪并不知道,两人同样是贫苦出身,杏儿有多么羡慕她有个这么呵护、深爱她的丈夫,甚至愿意为她抛弃家业,更不嫌弃她变得痴傻,加上宣青尘又相貌堂堂,能力卓越,要说杏儿不倾心于他实在是自欺欺人。
可是对于杏儿来说,南净雪对她的恩情及友情更是凌驾一切,她很喜欢及庆幸自己的女主人如此善良单纯,也从不把她当成下人,这种情操在家规森严的宣家大院更是可贵,尤其当她在宣家大院里被姬秀月鞭打,南净雪用身体保护她的那一刻,她就决定对南净雪一辈子忠诚不二。
所以她掐灭了对宣青尘的那一丝遐想,全心全意地协助他们夫妻圆满幸福,这也是她一个小婢女能得到的最大欣慰。
南净雪静静听着,两条眉毛也慢慢的往中间拢紧,仿佛一下接受太多讯息,一时间无法承受。
最后,她放弃了思考,一脸无辜地对着杏儿说道:“杏儿,我要睡觉了。”
或许换了别人,还会怪罪南净雪怎么这么不懂事,听到自己丈夫如此劳碌付出,她居然云淡风轻地说要睡觉,然而杏儿却不这么想,她太了解南净雪了,因此她知道南净雪单纯的想法。
她或许不能完全明白杏儿的话,但她肯定知道现在宣青尘很辛苦,自己帮不了宣青尘,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吵闹。
服侍着南净雪乖乖睡下,杏儿看着她可爱的睡脸,越来越能了解宣青尘对她那不离不弃的爱意从何而来,不由微微一笑,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