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帖写得再慢,也终有写完的时刻。
庚帖互换,事成定局,叶志天瘫坐在石凳上,一脸灰败。
虽然觉得玉子明要找到女儿不容易,可他到底是被人逼着写了庚帖,这份挫败与愧疚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玉子明收妥庚帖,心情大好,站起身道:“好了,本官还有事要办,就不耽误叶大人赶路了。”
眼见他就要走出长亭,叶志天忍不住出声道:“还望大人善待小女。”
玉子明头也不回,只是抬手摆了摆阖起的扇子,道:“不劳叶大人操心,本官的人,本官自会照看。”走了几步,他忽又停下,道:“令嫒与福威镖局的人熟识,或许他们知道她母亲如今身在何处。”
叶志天如遭雷击,半晌没回过神。
福威镖局?
他此次返乡便是搭着福威镖局的顺风镖,一路同行,镖局的人这会儿还在不远处等着他呢。
叶志天缓缓转头看向老管家。
叶招福此时也知道瞒不过去了,坦然道:“确实是小姐让老奴找的人。”
“萍儿她…”叶志天眼眶有些发热。
叶招福眼角也有些发红,道:“大小姐心里到底还是担心老爷的,只不过她心中还有些别扭,老爷,你别怪大小姐。”
叶志天摇头,惨然道:“我哪有脸怪她。”
叶招福道:“老爷,大小姐说夫人就在江南出家。”
叶志天一下激动起来,一把抓住老管家的手,声音发颤,“真的?莺娘…莺娘在江南?”
“是。”
叶志天的脸色猛地又是一变。“出家了?”
叶招福点头。
叶志天的身子晃了晃,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出家了…”心头剧痛,是他负了她啊。
“老爷!”叶招福扶住老爷,劝道:“这次回乡,咱们就去找夫人吧,大小姐透露消息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对、对。”叶志天眼中泛起光泽,“萍儿一定是这个意思,咱们回江南。”
“嗯。”
出了长亭,玉子明及其随从早已走远。
回首京师,叶志天满心沧凉。
玉子明设计逼他嫁女,到底有几分真心在其中?萍儿如今又身在可方?
叶志天定定心,在老管家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被人叨念的叶秋萍,此时正在京城的某座茶楼内等人。
原本她拜托福威镖局照顾父亲之后,城门一开便要离开的。
只是,在城门开前,福威镖局的人又找到了她,说有人想托个人镖,不知她想不想接。
叶秋萍考虑到干憋的荷包,犹豫了一下,决定接洽一下,若是没什么大麻烦,她也就接了。
这些年她行走江湖多是靠着帮人保镖赚些生活银子,偶尔也会干点劫富济贫的事,但少之又少。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君子之风的。
“小姐,这茶楼的点心真好吃。”
看着小米吃得眉开眼笑的模样,叶秋萍好笑的摇摇头,拿过眼前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茶好喝吗?”小米眨着眼睛问。
叶秋萍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某人,那家伙在别人家做客,总是不客气的嫌弃主人家的茶不好。
樱唇不自觉地轻抿,那日下棋他简直就是猫戏老鼠玩得不亦乐乎…
啊呸!她才不是老鼠。
这几日她倒也听了不少关于这位年少高官的众多传闻,最惹人热议的就是他与雷大将军的恩怨纠缠了。
据说玉子明爱慕雷大将军,百般纠缠,雷大将军对他恨之入骨,偏又毫无办法。
但也因玉子明对雷飞云的关爱,旁人倒是不敢太针对雷大将军。
纤细的手指轻轻抚着杯身,秀眉轻挑,眼眸微转,一抹淡笑浮在唇畔,只怕某人是充当雷大将军的守护神了。
一道带着笑意的清润嗓音突地传来,“叶大小姐的心情看来似乎极好啊。”
叶秋萍难掩讶然,抬眼看去。
一身锦衣玉带的玉子明手摇折扇,缓步走来,堂而皇之地在她对面落坐。
小米一口糕点差点儿噎在喉间,幸亏叶秋萍及时递来一杯茶。
玉子明看着她关心小丫鬟,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叶大人今日离京,姑娘怎么没去相送?”
叶秋萍眉头微蹙,狐疑地看着他。“你…”
他直接问道:“姑娘有什么想法吗?”
她果断回道:“没有。”
玉子明不紧不慢的又点着一只爆竹扔向她。“我去送了送他。”
叶秋萍立即心生警戒,眼眸微眯瞪着他。他会如此好心,专程去送一个辞官归家之人?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他紧接着又道:“本官自然不会如此好心,本官去送他,只是向他索要一点墨宝罢了。”
她不信。“一点儿墨宝?”
玉子明从袖中掏出一张红色柬帖朝她晃了晃,一字一句地道:“你的庚帖。”
叶秋萍大惊失色,猛地起身,伸手就要夺帖。
他倏地将手缩回,好整以暇地将庚帖收回了袖袋。
起初的惊怒过后,她慢慢沉下心来,缓缓坐了下来,但言辞间仍不免有些气急败坏,“你要我庚帖何用?”
玉子明颇是悠哉地道:“自然是为结两姓之好。”
叶秋萍皱眉。“我不信我爹我会将我的庚帖给你。”
他不以为然地笑道:“他是不愿意,但本官有得是办法让他愿意。”
她嗤笑一声,“这是结两姓之好?你这是结仇吧!”
玉子明定定的望着她,调笑道:“结两姓之好也罢,结仇也罢,有道是夫妻床头吵,床尾合,我会负责消了你心中之怨的。”
叶秋萍被他话中赤果果的调戏臊红了脸,一时又是气又是恼,心乱如麻。现在她要怎么办?
庚帖落到他手中,他若不肯,她定是取不回的,就算取得回,没有退亲文书也是枉然。
心情烦躁的叶秋萍起身想离开,不料又听到他好整以暇地道,“今日咱们不谈庚帖之事。”
她扬起眉,眸光锐利的睨着他。
玉子明阖上扇子,对着她点了两下。“姑娘请稍安勿躁。”
叶秋萍心念转了几转,缓缓坐了下去。
他又展开扇子轻摇,轻声细语地道:“姑娘今日来此,是为托镖之事吧。”
她心头一跳,眉头瞬间皱起。“托镖的人是你?”
玉子明坦白道:“对。”
叶秋萍直接拒绝。“我不接。”
他不以为忤,依旧满脸堆笑。“姑娘这就不对了。”
“不对?”答应才是脑子坏了。
玉子明执壶,替自己倒了杯茶,轻呷数口,才不紧不慢地道:“如果我有意欺哄,今日只需派个管事前来,不出意外的话,姑娘肯定是会接这趟镖的。”
叶秋萍默然,她知道他说的不错,与此同时,她仔细打量着他,他嗓音清润,语速轻缓,加之相貌俊逸,若不考虑他的为人,确实是个如玉公子,让人倾心,可惜啊,他的性格有很严重的瑕疵。
“可我觉得对姑娘不该欺哄,故而亲身一晤,纵然是为我这一片坦荡心怀,姑娘也该心平气和些才是,姑娘
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叶秋萍抿紧唇瓣。
玉子明的目光在她的唇上滑过,心头有些痒,樱唇红润,让他有一亲芳泽的冲她轻轻咬了下唇,眉眼轻抬。
“你托镖要保的是谁?”
他折扇回指。“我。”
叶秋萍挑眉,心头却像揣了只小鹿一般,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心思。
拿了她的庚帖,又托人镖,他的用心昭然若揭,可是他名声太差,为人品性不佳,就是那庚帖都不知道是怎么威迫父亲得来的,这样的一个人,应该给他机会吗?
叶秋萍垂眸抚杯,一时沉吟。
玉子明有些嫉妒她手中的那只杯盏,那种抚模太过缠绵,让人恨不得以身替之。
她沉默良久。
他耐心十足。
小米捧着点心盘子,时不时咬一口糕点细嚼慢咽。
顾墨在一旁完全充当背景。
终于,叶秋萍放开杯子,正色看向玉子明。
玉子明笑着等待她的答案。
她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定定心,问道:“不知这人镖多长时间?”
他笑道:“一年。”
叶秋萍扬眉,盯着他的眼睛,确认的再问:“一年?”
玉子明肯定地点头,“一年,一年之后如无结果,庚帖奉上,姑娘自行离去。”
话在她的舌尖上转了几转,最终出唇的是一个清脆的“好”字。
玉子明如愿以偿,笑得可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