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璇尹一离开,楚意宁就开始想念他了,为了转移自个儿的心思,只好接管王府中馈,可是三日后,一道震惊朝野的消息传来——周璇尹在前往剿匪的路上遇到盗匪偷袭,掉落山崖失去踪影,楚意宁慌慌张张地进宫见太后,想知道确切情况,没想到进了慈宁宫,正好听见皇上惊叫“母后”,她连忙加快脚步走进去,见到太后嘴角斜歪,半边身子不能动,这是中风之症。
“皇上,太后这病能熬过三个月便有转机,否则就不好说了。更重要的是,太后现在受不得任何刺激,说话、行动要回复往常,只能徐徐图之。”
周璇灏已经看见楚意宁,也不多说,只叫太医开方子,待太医出了慈宁宫,他便将方子递给上前行礼的楚意宁。
“你是大夫,看一下这方子如何。”
“臣妇谨遵圣意。”楚意宁看了下方子,如她所料,这是梗塞型中风。
“你能治吗?”
楚意宁微微挑起眉,皇上真的要将太后交给她吗?“臣妇能治。如同御医所言,这三个月是关键期,臣妇会为太后施针,再辅以汤药。”
“母后就交给你了。”
皇上为何宁可将太后交给她,而不是让御医进行诊治?念头一闪,楚意宁没有一丝丝疑惑,恭敬领命,也因为要给太后进行诊治,她顺理成章在慈宁宫住下来。
每回为太后施针,楚意宁会将所有人赶出去,只留大宫女春茉和杏花当帮手。
除了针灸治疗,楚意宁还教了春茉一套按摩手法,再配上汤药,没有几日,太后的情况就渐渐好转。
虽然全部的心思都在太后身上,不曾踏出慈宁宫一步,楚意宁还是强烈地感觉到宫中气氛不对,一来,后宫竟然没有一个女人前来探望太后,二来,慈宁宫的宫女各个神情凝重。
她一直觉得周璇尹的失踪是刻意安排的,为了方便她有个理由在宫中住下来,要不,皇上为何如此胆大地顺势将太后交给她诊治?可是宫中的气氛好像不是如此单纯,感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便派身手了得的杏花不动声色地到处打听消息,可是没想到,却是留在英亲王府的桃花先找上门来。
“你怎么来了?”
“江嬷嬷派我进宫给王妃送衣服。”桃花将手上的包袱交给思儿,用目光指示思儿去外面守着,接着低声道:“西厢房那两个宫女有动静了。”
楚意宁愣怔了下,她已经将她们忘得一干二净了,“她们做了什么?”
“前日宫里那个嬷嬷又来见她们,昨日她们就溜进药房放了水莽草。”
雷公藤?楚意宁的眼睛微微一眯。水莽草就是雷公藤,可以用来治疗风湿、关节炎之类的病,但一般情形下都是外敷,大夫不会轻易给病患口服,因为雷公藤有毒。服用一般分量的雷公藤并不会致死,但是雷公藤的女敕叶只要七片就能毒死人,而且极容易混在茶叶中。
“你有没有惊动她们?”
“没有,我谨记王妃吩咐,按兵不动,先记下她们的一举一动。”
楚意宁赞许地点点头,“你怎么处置水莽草?”
“秦御医请我先收着,问过王妃再行处理。”
进宫之前,她吩咐若府里有人病了,可以去她位于西郊的宅子找秦御医,没想到他们却是因为这种事找上师傅。
“还给她们,最好藏在她们随身的衣饰中,可以吗?”楚意宁承认自个儿心很软,但并非没有界线,这种明显要构陷她的事,她岂能视而不见?
桃花点了点头,“我会请周大人帮忙。”周大人就是周靳,周璇尹特地将他留下来,正是因为他的身手仅次周璇尹,“物归原主”这种事绝对难不倒他。
“她们如何溜进药房?”英亲王府有自个儿的大夫,当然也有自个儿的药房。大夫随着周璇尹出去剿匪,药房虽然不会因此就关上,但是药房有专门看守的小厮,若没有主子、总管或江嬷嬷的领药条,不可以踏进那儿一步。
“其中一个宫女勾搭上看守药房的小厮。”
楚意宁惊愕地瞪大眼睛,真的被周璇尹说中了吗?
“王妃要如何处置看守药房的小厮?”
“暂时不要处置,免得你发现水莽草的事被她们察觉,待这件事尘埃落定,让他染上风寒不得不回家养病,再换个人取代他。”
“我知道了。”
“对了,可知道如今京中的情况如何?”
“有大臣上书请立太子。”
楚意宁眨了眨眼睛,“怎么会扯出立太子的事?”
“说是要请太子带兵去寻找英亲王的下落。”
顿了一下,楚意宁明白了,大周明文规定,皇子还未封爵之前,不可以领兵,而出宫建府的三位皇子都还未封爵,没有人有领兵的资格,大臣索性藉此提出立太子一事。
“朝堂上有何反应?”
“不清楚,可是我上街几回,倒不曾听到有人在讨论此事。”
“看样子,皇上没有出声,其它大臣根本不敢站出来表达看法。”楚意宁若有所思地皱着眉,不知道为何,她觉得雷公藤的出现很可能跟此事有关。
“王妃需要我去打听吗?”桃花知道王妃虽然身在宫中,可是反而不好四处打探消息,再说了,也不知道谁是谁的人,不小心很容易惹出麻烦。
“你去找周靳,周靳一定很清楚京中的情况,叫周靳想法子递消息进来给我,还有,你也别再进宫,无论有什么事,都请周靳处理。”虽然如今立太子一事还没闹大,但是定国公府迟早会有动作,宫中是是非之地,能够离这儿越远越好。
桃花显然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不放心地道:“我也留在宫中保护王妃。”
楚意宁摇了摇头,“虽然府里有周靳,但他毕竟是男子,不方便进入后院,你留在府里照顾江嬷嬷她们,我比较放心。”
这时杏花回来了,她向桃花点头致意,便道:“王妃,皇上以太后需要静养为由,不准任何人上慈宁宫打扰太后。”
楚意宁终于明白了,皇上大胆地将太后交给她诊治,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人透过御医扰乱太后的心情。御医不见得敢毒害太后,但绝对有本事让太后难以安心养病,而皇上如今忙着对付外面的犲狼虎豹,恐怕没有多余的心思投注在太后身上,索性将太后交给她这个“儿媳妇”大夫,并且藉此让她能留在宫中。
“还有其它消息吗?”
“皇上口谕,若没有叶嬷嬷同意,如今任何人都不能进出慈宁宫一步。”
桃花连忙附和道:“是啊,我先见了叶嬷嬷,叶嬷嬷听说是江嬷嬷命我送衣服过来给王妃,才放我进来。”
“看样子,皇宫是真的要发生大事了。”
“对了,我无意间偷听到小厨房的老嬷嬷聊起永宁宫,说今日定国公夫人进宫见淑妃娘娘,永宁宫每个人都得到一两赏银。”
楚意宁微微挑起眉,“这个时候进宫见淑妃娘娘不会太敏感了吗?”
“王爷失踪,如今定国公府可谓天不怕地不怕,还会将谁放在眼里?”桃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实在不放心楚意宁留在宫中,“王妃……”
“别担心,如今王爷下落不明,我在外人眼中已经没有多大的价值,再大的事,也和我这号小人物无关。”楚意宁乐观地转眼又笑了,安抚地轻拍一脸担忧的桃花,“回去吧,江嬷嬷她们就交给你了。”
桃花点了点头,郑重交代杏花照顾好王妃,便告辞离开。
其实楚意宁很担心,定国公府的势力显然很大,否则,皇上何必如此费心地保护太后?
如今,她只盼这一切赶快落幕,周璇尹安然归来。是的,他不会有事,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虽然立太子一事如同投入湖里的一颗小石子,还未引起波澜,可是梁淑妃相信此事不会到此为止,虽说连春节都过得无声无息——皇上取消所有的年节活动,大臣们岂会在这个时候对此事纠缠不清?但等过了元宵,定国公势必会采取下一步行动,逼着皇上立太子。
不过,虽然淑妃殷殷盼着父亲为儿子谋得太子之位,但这不表示她乐意见到母亲。
“今日母亲为何进宫见本宫?”如今后宫的眼睛全盯着她,她可不想被某些人冠上狼子野心的名号,然后跑到皇上那儿告状。
“娘娘是不是忘了自个儿也姓梁了?”如今的定国公夫人季氏是定国公续弦,并非淑妃的生母,母女两人的感情自然不亲厚。
淑妃不悦地皱眉,“本宫只是觉得母亲此时进宫不妥。”
“若非国公爷有吩咐,我岂会进宫打扰娘娘?”季氏看淑妃就是个蠢的,认为她只适合当玉瓶,令人赏心悦目就够了,最好别参与国公爷的大事,可是国公爷也说了,枕边风的用处可大了,要不,他们岂能得知那个惊人的秘密?再说了,有些事只能靠吹枕边风来达成。
“父亲有何吩咐?”
季氏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淑妃前面的几案上,“国公爷让娘娘在皇上的夜宵里面加点东西。”
淑妃惊愕地瞪大眼睛,“这是什么?”
“娘娘只要每日在夜宵里加一点点,皇上的身体就会越来越虚弱。”
“你……”淑妃连忙捂住嘴巴,深怕失控地惊叫,半晌,情绪稍微缓和下来,她咽了口口水,努力压抑住内心的害怕,“你想谋害皇上?”
“这只会让皇上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不至于死人,还有,这是国公爷的意思,并非我能决定的。”季氏无法掩饰内心的不屑,这点小事就吓成这个样子,还妄想爬到后宫最高的位置!
淑妃冷哼一声,“父亲怎么会想谋害皇上?”
“若是皇上愿意立三皇子为太子,国公爷又何必出此险招?”
“只要父亲发动相熟的大臣继续上书,皇上就会立晔儿为太子。”在淑妃眼中,唯一可以凌驾在儿子之上的只有英亲王,可是如今英亲王下落不明,还有谁能越过儿子坐上太子之位?皇上立晔儿为太子是迟早之事。
“娘娘太天真了。”
淑妃怒不可遏地瞪大眼睛,可是终究不敢发火。
“皇上为何迟迟不肯说句话?这是因为皇上根本不想立三皇子为太子。”
“本宫知道皇上最喜欢的人是英亲王,可是英亲王下落不明。”
“英亲王只是下落不明,并非死了。”
“本宫听说,皇上派出一支最精锐的铁骑军搜索英亲王的下落,可是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听闻英亲王要歼灭的盗匪非常剽焊,一如北燕的胡狼军,英亲王遭到他们偷袭,岂能活着回来?
季氏忍不住叹气,这位娘娘为何总是搞不清楚状况?“大臣上书立太子,皇上就派出铁骑军中最精锐的一支搜索英亲王,这只能说明——皇上无意立三皇子为太子。”
愣怔了下,淑妃不服气地道:“皇上自认为身强力壮,还不到立太子的时候。”过去她多次透过太后说服皇上早立太子,可是皇上觉得自个儿身体好得很,迟迟不愿,且早立太子易教兄弟阋墙,对诸位皇子并非好事,当然,其中也有英亲王的关系。“娘娘真的认为如此吗?”
“这……其它的皇子有谁比得上晔儿?”
“皇上心目中的太子不会是最聪明能干,而是最容易掌控的。”季氏实在不好意思点明,三皇子在所有皇子之中只能称得上中等之质。
淑妃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定国公府的势力太大了,这正是皇上不愿意立晔儿为太子的主因。
“若皇上的身子一直都没问题,皇上绝不会急于此时立太子,这也是国公爷不得不对皇上出手的原因。”
没错,皇上唯有身子出问题,方有可能急于此时立太子,而英亲王下落不明,皇上绝不可能藉祖宗案例强行立英亲王为太子。可是,她只想要晔儿当太子,并不想背上谋逆的罪名。
“这是国公爷的意思。”季氏不耐烦地道。
“万一教皇上发现,本宫和三皇子就完蛋了。”
季氏嘲讽地唇角一勾,只想坐享其成,却不愿意付出,她真以为权力可以不必费力就上手吗?也不想想看,若没有国公爷的筹谋,凭她的脑子,要如何让三皇子坐上太子的位置?
不过,正因为她不聪明,国公爷才会更盼着三皇子上位,要不,冒着谋逆的风险将三皇子拱上去,定国公府可能转眼之间就被她一脚踢掉。
“不会的,国公爷已经收买了皇上专用的御医,而且找好了顶罪的人。”
“顶罪的人?”
“国公爷都安排好了,娘娘不必知道太多,只要将荷包里面的东西一点一滴地加入皇上的夜宵里面。如今因为太后病倒了,后宫那群女人不会抢着到皇上面前献殷勤,而皇上此时的心思全在寻找英亲王一事上,这是娘娘最容易下手的机会。”
“既然母亲知道太后病倒了,后宫的女人不会抢着上皇上那儿献殷勤,还叫本宫去皇上那儿,这不是害本宫蒙上不孝的罪名吗?”
“皇上平日最宠娘娘了,娘娘因为关心皇上的身体,准备夜宵去干清宫探望皇上,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淑妃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我不打扰娘娘了,国公爷会期待娘娘尽早传来好消息。”季氏起身告辞。
许久,淑妃只是呆呆地坐着,侍候在一旁的荷香不由得担心地唤一声,“娘娘。”
回过神来,淑妃不知所措地看着荷香,“这要如何是好?”
“娘娘也知道国公爷说一不二,最无法容忍别人忤逆他。”
“可是,这是……”
“万一不幸被发现,娘娘就将此事推给小厨房的人。”
看着几案上的荷包,淑妃挣扎地咬着下唇,可是,她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化解眼前的困境,最后只能点头同意。
这一夜,干清宫静悄悄地好像没有气息,可是空气中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相信任何一个人此时踏进这里,第一个念头一定是——逃,何敏也不例外,不过,他是最没有资格逃的人。
“何敏,你跟着朕多久了?”周璇灏的声音充满了感伤。
“皇上还是皇子时,奴才就侍候皇上,如今有三十年了。”何敏可以说是最了解皇上的人,也最清楚皇上与丽嫔的那一段故事。
皇上爱得刻骨铭心,甚至为了她不愿意当太子,可是最后却不能不让她以先皇嫔妃的名义生下孩子。原以为这样可以保住她,没想到先皇只是让她生下孩子,背地里早就与她做了交易——若想保住孩子,她就必须自个儿饮下毒酒自尽。他一直选择忘记这一段过去,因为知道的人都死光了,而他能够活下来,也是因皇上瞒着先皇保下他的命。
“有时候朕很想任性一下,什么都不想,直接立尹儿为太子。”
“皇上若是不管不顾地立英亲王为太子,英亲王很可能早就遭到暗杀。”
“是啊,尹儿性子高傲,从不将别人放在眼里,根本不信人家有本事暗杀他。”
何敏无声叹气,若没有皇上的过度宠爱,英亲王岂会如此高傲?
“朕不立尹儿为太子,也是为了保住定国公府,尹儿绝对容不下定国公府,可是,他们为何都不明白朕的苦心呢?”
半晌,何敏只能安慰道:“皇上别想太多了。”
“若真是朕想太多了,那该有多好。”
何敏可以理解皇上的心情,皇上不喜欢淑妃,因为淑妃不聪明又不贤慧,可是,她终究是三皇子的生母,她若是在夜宵里面下毒,三皇子就得跟着遭殃。皇上已经错过了两次,一次是必须让儿子变成弟弟,一次是错以为大皇子要害死三皇子,皇上真的不愿意再失去任何一个儿子。
“何敏,去瞧瞧,英亲王王妃是否查出来了?”
何敏应声走到后面,约莫一炷香,他带着楚意宁回来,后面跟着寸步不离楚意宁左右的杏花,还有负责侍候楚意宁验毒的何希。
“臣妇……”
“不必行礼了,说吧。”周璇灏摆手道。
“夜宵里面确实下了毒,不过药量很少,并没有谋害皇上性命的意思,当然,日积月累,结果就不一样了。”楚意宁平静地陈述事实,可是内心充满了怜悯。无论皇上对梁淑妃有多少感情,总归是一、二十年的枕边人,如今竟然想毒害他,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周璇灏嘲弄似地唇角一勾,“没想到真的被那小子说中了!”
楚意宁顿时明白了,原来皇上怀疑淑妃娘娘在夜宵里面下毒,是因为周璇尹事先警告过了。
“他们胆敢对朕下毒,就表示他们相信英亲王失踪,不过,也不知道尹儿究竟如何了?”其实,周璇灏并不确定周璇尹失踪是否为自导自演,因为周璇尹离京之前未曾提及有此安排,只说到时候会让他有个名目接楚意宁进宫,也表示淑妃在关键时刻必然会背叛他,甚至不惜毒害他。当时,他还不以为然,认定淑妃没有这个胆子,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权力的迷人。
“皇上别担心,英亲王会平安无事的。”这是楚意宁第一次看见皇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父爱。皇上很疼爱周璇尹,但是那种疼爱带着压抑,不像此刻,是骨肉相连的情感流露——若不是很爱周璇尹的生母,皇上对周璇尹不会有如此单纯的父爱。
“你不了解他,他一向任性妄为,从来不看重自个儿的性命。”
“英亲王答应臣妇,必会安然归来,臣妇相信他的承诺。”
周璇灏愣怔了下,欣慰却又带着一丝丝苦涩,“朕都忘了,自从成亲之后,他的性子就变沉稳了,也爱笑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她的功劳吗?理性分析,周璇尹是因为终于找到人分享秘密,压在胸口的石头不见了,心情轻松,就愿意多用脑子,当然也变得爱笑了。
“若是不想让他们起疑心,最好能将计就计。”
“臣妇怀疑皇上专用的御医已经被收买了,要不,他们不会如此大胆地下毒,皇上身子不适,御医岂会诊不出皇上中毒?”
这一点他也想到了,因此他没有找御医验毒,而是暗中让楚意宁查验。
“你有何法子可以让朕看起来像中毒的样子?”
“臣妇的师傅可以帮皇上,可是……”
“怎么了?”
略微一顿,楚意宁的态度转为谨慎,“臣妇的师傅曾是宫中御医,因为没有为皇上的嫔妃保住月复中的孩子,被逐出太医署。”
周璇灏惊讶地挑起眉,“你的师傅是秦连生?”
这会儿换楚意宁惊讶地瞪大眼睛,“皇上还记得臣妇的师傅?”
周璇灏略微抬起下巴,一如周璇尹,“秦连生医术高明,是将来最有可能成为太医署院使的御医,可是他偏偏不懂得为自个儿找靠山,致使遭人算计,逼得朕不得不下令将他逐出太医署。”
楚意宁这次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原来皇上知道师傅是冤枉的!
周璇灏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接着道:“后宫嫔妃保不住龙种有许多原因,绝大部分原因不是御医没有掌握嫔妃的身体状况,而是其它嫔妃从中动手脚。朕没有详查,而是顺着淑妃的意思将他逐出太医署,这是为了保护他,否则他迟早会卷入更大的争斗,最后连性命都可能牺牲。”
楚意宁唇角微微扬起。若师傅知道皇上逐他出太医署乃基于爱护之心,而非否决他,师傅可要开心了。
“秦连生没有靠山,远离京城是好事。”
“皇上英明。”
周璇灏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怪朕让秦连生蒙上污名?”
“在臣妇看来,性命比名声更可贵。”
周璇灏赞许地点点头,“秦连生如今在何处?”
“京城。若非英亲王将师傅带回来,这一次还真没有人可以帮皇上。”
“你帮不了朕吗?”
“臣妇才疏学浅。”
周璇灏显然不相信,可是并没有追根究柢的意思,只道:“这件事成了,朕会让秦连生重回太医署。”
“不,臣妇觉得师傅不适合太医署,只要让师傅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京城开一间医馆,让他成为一个可以救人的大夫,这就够了。”
“秦连生也认为如此吗?”
“是,师傅是真正的医者,他盼着的无非是自由自在地于任何需要他的地方行医救人,而不是待在一个笼子里面享受人家的敬重。”
何敏忍不住咳嗽出声,英亲王王妃怎么也如此率性?
周璇灏瞪了何敏一眼,却笑了,尹儿娶这个媳妇真是娶对了,难怪皇后和朝阳总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他要做什么,朕都答应他。”
皇上突然病了,而且情况越来越不好,众御医皆找不到皇上的病因,只能推说皇上过度思念英亲王,这是心病,无药可医。此话一出,原本已经没有动静的“上书立太子”一事又开始吵了,一个接着一个,朝中至少有一半的大臣表态该立太子,甚至有人言明皇上应该立三皇子为太子,理由很简单——大皇子已经废了,二皇子自幼体弱多病,而三皇子健康聪明。
毫无意外,上书表态立太子的大臣皆同意三皇子为最佳太子人选,至于另一半未表态的大臣,也未出声反对,这是当然的,万一皇上真的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他们公然反对,这不就得罪了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吗?
可是,面对排山倒海的立太子之请,皇上彷佛未听见也未看见,甚至以身子不适为由辍朝三日,不过众人皆看得出来他是在表达不满。
宫中的气氛越来越糟糕,甚至有嫔妃试图闯入慈宁宫见太后,盼太后能出面说服皇上立太子,当然,这些嫔妃表面上与梁淑妃毫无关系,仅单纯不想见到朝堂纷纷扰扰,而梁淑妃也只是继续以关心之名日日送夜宵到干清宫,不过,能见到皇上的只有夜宵。
晚上,楚意宁根本睡不着,担心着会发生政变之类的事情,不过,最担心的还是失去消息的周璇尹,也不知道他如今如何,顺利将那些死士歼灭了吗?他有没有受伤?虽然府里的大夫一起跟去剿匪,但是他中途逃跑,不可能将大夫带在身边,若是像上次一样受伤,他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周璇尹可能会受伤,楚意宁更是无法入睡,只能走来走去地喃喃自语,“周璇尹,若是你敢伤了自个儿一根寒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她突然感觉到房内多了一股气息,正想寻找闯进来的人,对方就从身后抱住了她。
“我不是向你承诺过会安全归来吗?”
楚意宁提到喉咙的心脏瞬间落下,倏然转过身,借着月光看着眼前的男人——满面胡子,完全看不出长得是圆是扁,“你变丑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先偷偷跑回来看你,你竟然说我变丑了!”
“这是事实啊。”
“你应该先说,很高兴你安全归来。”
“这不是你的承诺吗?你本来就应该做到啊。”
“我真的会被你活活气死!”
“不会,你会为我好好活着。”再也忍不住了,楚意宁张开双手将他紧紧抱住,“你真是坏透了,我被你吓坏了!出门三日就在路上遇见盗匪偷袭,掉落山崖失去行踪——事前为何没有听你提起这个计划?若是真的,你教我如何是好?我教自个儿不能胡思乱想,一定要相信你,太后已经病倒了,若我不稳住,如何安抚太后,让太后相信你平安无事?”
周璇尹低头吻她的发心,“谢谢你,若非你在母后身边,母后可能好不了。”
“你见过太后了?”
“我不是说先偷偷跑回来看你,还不能让人家知道我回来了。”
“你总要先去见皇上吧。”
“不必了,太多人盯着干清宫,若是不小心露了行踪,我想悄悄拿下定国公府就有困难了。”周璇尹拉着楚意宁在床榻坐下,“你不必担心皇兄那儿,我已经派人递消息给皇兄,皇兄应该知道我回来了。”
“当众掉落山崖的是你吗?为何想到用下落不明这一招诱使定国公出手?”
“掉落山崖的是替身,原是担心他无法撑太久,还是早一点让他找机会月兑身,后来又想到如此一来正好可以诱使定国公出手,更能够定下定国公的谋逆之罪。”
“你也不事先打一声招呼,若太后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岂不是一辈子心难安?”
“母后会原谅我,母后可以理解我将大周的江山摆在前面。”
没错,虽然太后神经很大条,却是一个很有国家观念的女人,要不,她又如何教出皇上和周璇尹这样的孩子?说不定太后就是因为太放心皇上和周璇尹,才会对周遭的人事物失去了危机意识。
“若非母后因为担心我而病倒,说不定还骗不过定国公。”
这倒是,正因为他们全部被他蒙在鼓里,对他的失踪表现出担忧,他失踪一事才更能取信定国公。
“你顺利围剿到那些死士了吗?”
周璇尹又摆出得意的姿态,“当然,我还封了皇恩寺,免得皇恩寺那些恶人发现异样,将消息传给定国公,破坏我的计划。”
楚意宁见了噗嗤一笑,忍不住伸手玩他乱七八糟的胡子,“真是丑死了!”
“你竟敢骂我丑!”周璇尹状似要扑过去咬她。
“还好够丑,要不,你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京城,恐怕不容易。”
“你果然了解我。”周璇尹忍不住捧着她的脸,靠过去狠狠亲了一下。
“你别乱来哦!”
“放心,我不会在这儿乱来。”可是,周璇尹又忍不住亲了一口,意犹未尽地道:“这儿听不见你哭着求饶的声音,更不能尽兴,我还是忍着好了。”
楚意宁又羞又恼地瞪他,恨不得掐他、捏他、捶他……糟糕,怎么又变成煽情的画面?
她还是赶紧撇开头。
周璇尹嘿嘿笑着靠近她,“你也想死我了,对不对?”
楚意宁娇羞地红了脸,懊恼地推了他一把,“你赶快走啦,不是不能让人家知道你回来吗?万一不小心教人发现了,怎么办?”
“外面有人帮我把守,来一个,迷昏一个;来两个,迷昏两个;来……”
“够了够了,你别乱了,还是赶紧走啦。”
“我知道了,我走了。”周璇尹重重地抱了她一下,然后起身走出去。
楚意宁终于安心地缩进被子里,笑着闭上眼睛。从周璇尹出京那一日到今日,她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眼看皇上一日比一日还衰弱,梁淑妃觉得自个儿应该很开心,皇上不可能再拖延不肯下旨立太子,可是很奇怪,她只有说不出的不安……是啊,她真的很不安,因为她知道皇上行事谨慎,不可能在身体越来越不好的情况下,仍完全不考虑大周的江山由谁继承。
难道皇上早就拟好了传位遗诏?这不是不可能,也因此无论众人如此争闹,皇上都无动于衷,可是,若是如此,皇上立谁承继大周江山?英亲王至今下落不明,当然不是英亲王,而且英亲王若单单想靠遗诏承继大统,只怕也得不到大臣们的支持。
无论如何,看来皇上必然早就拟好传位诏书,而她必须想法子找到诏书,将诏书毁了,若是皇上突然驾崩,三皇子就会在众大臣的拥护下继位。
打定主意,今日梁淑妃送夜宵的时候,不愿意将食盒递给何敏,而是强硬地道:“本宫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皇上。”
“是,皇上已经交代奴才,今日请娘娘进干清宫一见。”
梁淑妃怔住了。
“淑妃娘娘请。”何敏恭敬地为她打开房门。
皇上为何要见她?她突然却步了,皇上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若是皇上有所发现,身子岂会越来越糟?
何敏见她没有反应,再次恭敬地道:“淑妃娘娘请。”
梁淑妃看了何敏一眼,瞧不出什么异状,便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走进去,房门随即在她身后关上,她感觉胸口好像被压了一块石头似的,突然沉重了起来。
梁淑妃一步一步走进去,当她以为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时候,她看见皇上坐在几案后面,手执狼毫在练字,她顿时傻了,皇上怎么有力气练字?
“来了啊。”周璇灏放下狼毫,抬头看着梁淑妃。
“臣妾……”
“不必行礼了,坐吧。”周璇灏看了右侧一眼。
虽然皇上的气色不是很好,但是也绝非她以为的行将就木。梁淑妃感觉心跳得好快,小心翼翼走过去,将手上的食盒放在几案上,在右侧坐下。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敢,这是臣妾应该的。”
“打开吧,今日做了什么?”
梁淑妃见皇上和颜悦色,稍稍放宽心,伸手打开食盒,“臣妾今日给皇上做了金丝卷和山药糕。”
周璇灏看了食盒里面的点心一眼,伸手拿起一个山药糕,却是递到梁淑妃嘴巴前,“今日朕喂爱妃吃一块吧。”
梁淑妃惊吓得不自觉往旁边一闪。
“怎么了?朕喂爱妃,爱妃不吃吗?”周璇灏唇角嘲讽地一勾。
“不是……臣妾……”梁淑妃已经慌得不知如何解释自个儿的失常。
“你也怕死,是吗?”周璇灏将手上的山药糕扔回食盒里面,拿起一旁的巾帕将手擦拭干净。
梁淑妃惊愕地瞪大眼睛,皇上已经知道了!
周璇灏冷冷地挑起眉,“这是为何?因为朕不立三皇子为太子,你就想毒害朕吗?”
梁淑妃摇着头,想为自个儿辩驳,可是张着嘴巴,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为何朕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三皇子资质平庸,背后还有个野心勃勃的定国公,若是朕立三皇子为太子,将来大周的天下究竟是三皇子的,还是定国公的?”周璇灏的目光转为鄙夷,“你们以为朕昏庸愚钝,看不清楚局势吗?”
皇上说晔儿资质平庸……梁淑妃觉得自个儿的心硬生生地被剜了一块。
“朕知道你不聪明,但没想到你愚蠢至极,竟然任由定国公支使毒害朕,难道你以为将来大权落在梁家手上,你会有好日子可过?你不知道定国公的野心可以吃掉你和三皇子吗?”周璇灏冷哼一声,“你真当英亲王下落不明,朕就成了一只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吗?”
梁淑妃觉得整个人都乱了,不该如此,晔儿哪儿比不上其它皇子?
“晔儿资质平庸,但总归是朕的儿子,将来至少是个亲王,可是因为你的贪心,因为定国公的私欲,你们硬是又蠢又笨地将他拉进你们的谋逆罪中。”
谋逆?!梁淑妃冲口大叫,“在皇上眼中,除了英亲王,还有谁是天资聪颖?若是皇上愿意花点心思在晔儿身上,晔儿在皇上眼中又岂会资质平庸?对皇上来说,只有英亲王是儿子,其它的皇子……”
周璇灏突然伸手掐住梁淑妃的脖子,梁淑妃惊恐地两眼暴凸,张着嘴巴想发出声音,却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快要窒息了,只能伸手抓住他的手,想拉开他。
周璇灏猛然松开双手,梁淑妃连忙闪到一旁咳了起来。
“你若是再大吼大叫,朕就不会只杀你一个。”周璇灏阴恻恻地威胁道。
过了一会儿,见梁淑妃的呼吸渐渐恢复正常,周璇灏阴冷地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梁淑妃颤抖地用双手抱着身子,害怕地垂下螓首不敢看周璇灏,“那个……有一回皇上病了,先是喊着丽儿,后来喊着尹儿,最后又喊我们的儿子……我将此事告诉父亲,父亲派人调查,发现丽儿就是先皇的丽嫔娘娘,在生下七皇子的八个月前,她还是皇上的丫鬟,难怪七皇子明明早产,却生得很健康。”
“你在宫里这么多年,早该明白一个道理——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唯有死路一条。”
周璇灏一把将梁淑妃拽过来,见梁淑妃惊吓得抖个不停,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若你不自作聪明,认定朕会立英亲王为太子,今日定国公就不会走向谋逆这条死路。”
“皇上……难道没有立英亲王为太子的意思吗?”梁淑妃觉得不服气,皇上对英亲王的教导比任何皇子用心,甚至还将铁骑军交给英亲王,这不就是为了给英亲王铺路吗?
“不能说朕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可是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皇位岂有传弟不传子的?想要成为九五至尊,不但要得到武将支持,更要得到文官信服,朕若是执意让英亲王继位,大周就要乱了。”
“父亲说,太祖皇帝没有将皇位传给儿子,而是传给弟弟。”
周璇灏恍然大悟,“朕都忘了太祖皇帝传弟不传子,国公爷倒是记得很清楚。”一顿,他接着又道:“你可知道太祖皇帝为何传弟不传子?因为大周的江山是太宗皇帝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下来的,而太祖皇帝又只有两个儿子——一个体弱多病,一个不成材。太祖皇帝为了辛苦打下来的江山,不得不将皇位传给太宗皇帝,而太宗皇帝同太祖皇帝一样深受一起打天下的武将重臣爱戴,当然能顺利继承皇位。”
梁淑妃闻言怔住了。
“晔儿的资质会如此平庸,其实是拜你所赐——不知道自个儿笨,又喜欢自作聪明,如何能教导他成为一个有智慧的人?”
梁淑妃没想过自个儿在皇上的面前如此不堪,顿时成了一个没有魂魄的布女圭女圭。
“成国公的野心,再加上你的愚蠢,你们合起来演了一出谋逆大戏,也毁了晔儿的一辈子。”
晔儿……梁淑妃回过神来,连忙爬到周璇灏身边,“皇上,晔儿什么都不知道,晔儿是您的儿子,您不能杀了晔儿。”
周璇灏突然觉得很悲伤、很沉重,“你也知道晔儿是无辜的,可是,你想毒害朕——他的父皇,你教他以后如何面对朕?你教他以后如何面对其它的兄弟?”他不会弑子,但是晔儿从此不能为他所用,势必成为废子,一如大皇子。
是啊,她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梁淑妃再也受不了地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