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吃着干粮,一边闲谈着。话题当然都放在两个小辈身上,秦大叔心中是真的高兴,说道:
“嘿,钱姨,你瞧牛哥儿对阿福那副热呼劲儿,我看哪,咱们很快就能抱上小女圭女圭了吧?”
“哎,希望吧。这两人也不小了,正该养一窝孩儿给你老秦家添人口……想当年,秦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族人多到可以塞满两三个村落,每年祭祖时,那场景之壮观的,我幼年时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秦大叔倒是没见过那场面,谁教他命不好,出生时,就是乱世了;他对族人的印象,就是无尽的死亡,与人口的雕零,只剩那写得厚厚的族谱足以证明秦家曾经的兴旺。
“阿福一看就是个有福的,看起来瘦归瘦,身子骨可壮实了,肯定能生,也肯定好生。我老秦家就靠她重新壮大了!”秦大叔对钱香福可有信心了!忍不住幻想起一堆数不清的小萝卜头围着他叫叔爷爷的美好场景,那可真是美极了啊。
“她是挺壮实,可也真是太瘦了。没办法,幼年时饿得狠了,后来又被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拖累,有粮食也不敢多吃,总是省着,就怕下一顿没着落。”
秦大叔叹气:“可不是。再怎么强悍,毕竟也只是个女子,家里没个汉子撑着天,她连睡觉都只敢闭着一只眼。这几年,她全副心力都耗在那些占了我们地的林姓族人上,生生死撑着,要不是牛哥儿回来了,我真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收场。”
钱婆子想了想道:“应该是鱼死网破吧。咱们得不了好,那些姓林的也不可能得什么好。福囡就是不吃亏的性子,自家的土地被侵占,除非打死她,不然她肯定要闹翻天的。那些林姓人就是知道福囡不好惹,才不敢真的直冲冲硬来,硬的总是怕不要命的。当年我一个老婆子没死在逃荒的路上,可不就是靠着福囡这股不要命的气性吗!”说到这里,不免对着钱香福的个性有些忧心:“福囡这性子,对外当然不怕吃亏,可是,如果她也是以强硬的态度对待牛哥,这可不好。我得找机会好好说她。”
秦大叔摇头,并不同意。
“钱姨,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我瞧牛哥儿很是中意阿福这脾性呢!他一个军汉,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仗要打,可能常年不着家地,如果福囡不强悍一点,他怎么能安心在战场上争前程?”
钱婆子像是被说服,笑了笑,没再说些什么,低头喝了一口清水,吃着粮,静静地听秦大叔又说些别的闲话。心中却是想着:男人当然想要能帮着顶半边天、给他省心省力的妻子,可是男人会想扯进房里睡一被窝生娃子的,却不见得是这样的女人;这时,当然就是千娇百媚,温柔若水的最好了。
男人都是这样的。钱婆子觉得她一定得找个机会好好跟福囡说道说道,别让她傻傻地去当人家的半边天,最后不过是替别人做了嫁衣裳,把自己累成了个老妈子,成全别人的幸福美满。
这种事,男人不懂。可是,福囡必须懂!
“你为什么要吃我的嘴?”她决定这次一定要问清楚。
“我想要靠你更近一些。”他这样回答。
“靠近了又怎样?”
“靠近过后,就远不了了。”
也真是如他所愿,将她的防备一一瓦解,终于是,习惯于靠近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不知道他的作为下的深意。她就喜欢他找她说话,每当两人在说话时,他的话里有她、他的眼中有她;而她喜欢这样。
一个男人想亲近女人,还会有什么别的?不过就是喜欢,想要靠近;就像,她也愿意被他靠近一般。
陌生的距离一旦消除过一次,就很难再拉远。牵手,搂抱……以及吃嘴,在他没脸没皮的纠缠下,她也能在私下将这些行为视若寻常了,早忘了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对水姑说过的一些狠话,比如——要是哪个汉子敢胡乱拉我手,我立马把他的贱手给剁下来煮了塞进那人的肚子里——这样的话。
秦勉的双手还能好好地搁在他身上,得感谢钱香福对这些狠话的记忆力选择性遗忘。
这是她的汉子,她很在意很在意的男人,当他以肢体语言霸道地宣告着所有权时,钱香福同时也在他身上烙下了“钱香福专有”这五个字。
一个汉子对应着一个婆娘,对钱香福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了她,他就不该有别人。所以当秦勉眼中都是她时,她其实早已将那名即将与他们同行的千金小姐给抛到脑后了。
不管那名千金小姐怎么想,或大将军怎么想,都与她无关。她只牢牢记得秦勉是她的,秦勉眼中只有她,便成了。
当他们一行十来人抵达了明州,来到“净檀庵”山脚下时,意外遭遇了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截道抢劫。他们方抢劫完一票,显然秦勉是他们打算抢劫的第二票,据被救下来的一名苦主道:他们是不远处小镇每个月来净檀庵送粮的粮店伙计,被这群外来的流民给抢了!
这些流民是外地来的,官府还没发令安顿,他们便散在各山区流窜,没想到竟然敢到净檀庵这边抢劫,真是跟老天借了胆了!
也只有完全不知道净檀庵底细的外来流民,才敢做出这种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的事!说起来也是粮店的伙计托大,只记得大将军这显赫的家族没人敢惹,却忘了并不是人人都知道那净檀庵是大将军家族所有。
“所以,被抢真是活该。”钱香福真是这样觉得。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丨新朝是建立了,可天下还没太平呢!这得活得多滋润才能养得这样天真单纯?太不可思议了。
“是的,被抢活该。”秦勉也同意。没足够的武力值护卫就敢拖着几大车粮食跑到人烟稀少的郊外山区,真当现在是太平盛世啊!就算明祌离帝都很近,也不能对治安有这样大的信心不是?
呜呜呜……
还活着能发出声音的伤员们只能默默垂泪,无话可说。要是敢说他的粮店从新朝建国以来,就深信大将军的威名足以震慑天下,从此运粮到净檀庵都是不外聘武夫护卫的话,一定会被嘲弄得更无地自容吧?
这些人实在是想多了。秦勉与钱香福可没那闲工夫理会他们,王勇等人也早就拿出了家伙、摆出了阵形,就等头儿一声令下,速速把前面那三四十个流民抢匪给收拾了。
“你有多余的刀棍吗?”钱香福问道。
秦勉瞥了她一眼,回道:“你到马车边上待着去,我马上回来。”
“你瞧不起我?觉得我会拖你后腿吗?”她不自觉挺了挺胸膛,表情带着一抹强硬。
秦勉飞快扫过那特意挺直的部位,然后目光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看在我这几天对你说了那么多甜言蜜语的份上,你能给我一个逞英雄的机会吗?”
她鼓了一身的气劲儿,就这样轻易被他的软话给戳消掉了!她瞪他,可瞪完之后,也就默默地退回马车边上,守着两位长辈,看着她的男人在她面前逞英雄。
她不喜欢被看轻的感觉,但心中那抹像吃了花蜜的滋味正在毫无节制地扩散开来,将她的脑袋都糖糊掉了!所以她告诉自己,他不是看轻她,他只是想要保护她,想要让她知道,他有保护她的能力。
她悄悄计算了一下,那群抢匪总共有三十五人,而秦勉与他的部下加起来也就八人,他把一个亲兵留在秦家村安顿那些退役的伤残老兵了。人数对比可真是悬殊得很。可是,一群常年饥饿无力的流民,拿着竹刀木棍没有章法地冲上来乱打一通,其实并不难对付;更别说秦勉这些人可是战场上的精锐,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升官发财的人,对付这些农夫出身的乱民,说是以一敌十都是对他们的看轻。
钱香福静静地看着那八名军汉默契十足地不用开口下令就自成冲阵,轻易将那群乱匪给打散,一打一个准,被棍子敲中了就没有还能站得起来的;而被刀砍中的,则生死不知地倒下了。
打斗中,有一根儿臂粗的木棍滚到她脚下,她捡了起来,还没仔细端详呢,就见有两个鬼祟身影从马车后方出现,像是企图挟持没有武力的人来威胁那群正在“舒筋活骨”中的军汉投降。
“砰”“砰”两下,那两名抢匪连痛呼都来不及发出,就翻了白眼晕死过去了。其实在她下手敲人时,秦勉已经及时赶过来要把那两人给砍了,但最后还是把人留给了她。正如他想保护她的心情一样,她也希望自己有用。
没花费太久的时间,一群抢匪便被解决了,全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王勇将两个只受轻伤、意识还算清醒的粮店伙计给叫来,要他们立即回县城里去告官,让官府来处理这些抢匪。
“可可可是……我们的粮……”伙计们不敢有违,可实在是舍不得这些精贵的米粮,生怕这些不知是什么来路的大汉就这样把粮给昧下了,那可是一大笔财富呢,伙计心好痛!
王勇翻了下白眼,忍不住伸脚踹人——
“去去去!本军爷还贪你们这么点粮?先前差点没命,都没让你搞清楚什么是事情轻重吗?就算这些粮都归了我,也是应当的吧?被人救了命,难道不应该酬谢吗?真是没眼色的!”骂骂咧咧完终于将人给踹走。
这时其他军汉已经开始在打扫战场,也就是搜刮他们该得的战利品。在当兵之前,他们都是当过匪的,所以知道该怎么在抢匪身上获取自己应得的利益;直接到他们老巢抄家才是正确的洗劫抢匪方式,好久没干这种行当了,还真是有点想念呢。
秦勉也不理会下属们去给抢匪搜身或问话,他还想趁这难得的休整机会,跟自家媳妇儿去一边清静的地方说说话呢。不过他美其名为四下搜巡看看有无漏网之鱼。
可这个借口很快就成了真,当他们两人走到不远处的小树林,还没说上话呢,秦勉就发现树林里一处矮丛有异,直觉拿过钱香福手中的木棍,一棍打了过去,虽没有打实,却还是把声音给打出来了!
“啊——”
“不要!饶命!”
两声惊骇欲绝的冲天惊叫同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