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紫心一行人尚未回到家,纪世杰便已经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同时将珠梅这丫鬟给扣押起来,一个人坐在大厅上,阴沉着脸等着他们回府。
女儿还未起程回府之前,安睿便已经修书请正准备押着王大威上府衙的静云寺师父代为送信,早一步将女儿在静云寺里发生的事情,和老太太还有二房背着他暗中设计他女儿的阴毒诡计让他知晓。
纪府主屋大厅一片肃穆,里面没有人敢吭声,纪世杰怒火冲天,目皆欲裂地瞪视着坐在一旁的二房。
纪虎这个同父异母只有一半血缘的兄弟,他们这一家子简直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狼心狗肺的东西,上次的奸计未得逞,现在竟然又想用这么卑劣的方法想败坏他女儿的名节!
如若不是想亲口听听紫心的说法,在他看完书信的当下,就想将纪虎一家子轰出去,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不再遵从父亲临终前的遗言交代。
他目光比刀子还锋利,看得坐在一旁噤若寒蝉的陈氏不时缩着身子,就怕被纪世杰给盯上,可她实在受不了现在这气氛,又偷偷模模地扯了下一旁像个龟孙子缩在椅子里的丈夫,朝他呶呶嘴暗示他向自己亲大哥打探一下。
实在被烦得受不了的纪虎只好如她所愿,清了清嗓子开口,“欸,大哥……”
纪虎才刚开口,纪世杰手掌愤怒一拍,声嘶力竭地对着他咆哮,“闭嘴,你们夫妻俩再多说一句,我现在马上轰你们出门!”
这一吼,纪虎方才鼓起的勇气全蔫了,缩了缩膀子又窝回椅子内,这下陈氏更是脑袋一缩,一个大气也不敢吭。
从方才静云寺的师父来过后,纪世杰眼神铁青到一个不行,看来像是恨不得将她宰了的样子。
大伯已经知道她设计让纪紫心身败名裂、闺誉受损,嫁给王大威并将她赶出纪家,好让婆婆掌中馈,还要藉这事让秦府二少爷对纪紫心彻底死心,进而看上他们月云。
现在大伯隐忍着不对二房发作,应该是要等纪紫心回来,听纪紫心怎么说,否则他们早被扫地出门。这时她只能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期望老太太能赶紧回来,只有老太太回来才能压制住大伯,他们二房才不至于被扫地出门。
不一会儿,苏管事匆匆忙忙地跑进大厅,“老爷,大小姐回来了,已经下马车正往大厅里来。”
“把老太太和一起跟去静云寺的二房的人全部带到大厅来,至于那些下人马上关到柴房去!”纪世杰压下满腔的怒火,交代着,“还有让人去把那胆大包天的丫鬟给我带过来!”
苏管事领命后,马上转身处理纪世杰交代的事情。
“爹。”纪紫心冷着脸走进大厅,随意喊了纪世杰一声,对一旁的二房夫妇跟他们的儿子女儿视若无睹,径自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双脚交迭接过下人送来的茶。
在她后面进到大庞的越氏,以为纪世杰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还不知道他们的阴谋,故作愤怒,一进到大厅便先发制人对着纪世杰怒斥纪紫心,“反了,反了,做孙女的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不知检讨,竟然敢给我这个祖母脸色看,老大你看看你教出的好女儿!”
纪世杰怒拍桌案,满腔愤怒压抑不住,对着越氏怒喝,“够了,母亲,你们在静云寺的事情我全部一清二楚!”
这个继子,即使当年将他赶出家门任由他自生自灭,或以母亲身分命令他必须将每年盈余分给自己儿子一家时,都不曾见他动怒,不曾对她怒目相向、疾言厉色,可他今天竟然会用这种态度对她,她被这么一吼,顿时吓到说不出话。
“紫心,你说,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出来!”纪世杰心疼地看着今天受到委屈的女儿,还好安睿当时就在女儿身边,机警地处理了一切,否则要是被继母跟弟媳两人阴谋得逞,依继母歹毒阴险的心性,不用到明天,现在整个安阳县恐怕就已经将女儿谣传成不知羞耻的姑娘,这冤屈届时女儿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纪紫心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父亲那担忧关心的眼神,思虑着该怎么说。回来的路上她想了许久,最想做的一件事情便是一回到家就将二房一家子轰出去,可是,如若她这么做,一定会让父亲感到为难。
这些年父亲会对这个没有血缘的祖母还有二房一家如此容忍,全是因为当年祖父临终前,父亲在祖父面前发过誓,承诺会听从继母的话,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好好照顾自己的兄弟,因此这些年来很多事情都委屈着他们大房自己,现在这事说出来,恐怕父亲也只会让她隐忍。
看着女儿隐忍委屈的表情,纪世杰心知自己女儿这些年来受了二房不少气,委屈更是不用说,叹口气心疼地说:“心儿,凡事有爹给你做主,不用顾忌,不要担心,别怕!”
这别怕两字,让纪紫心鼻间瞬间一酸,眼眶一片水雾迷蒙,所有强压在胸口的委屈刹那间全爆发出来,跪到了纪世杰脚边,哭得委屈心酸,“爹啊,你要给女儿做主啊……事情是这样的……”纪紫心啜泣着一五一十将所有事情的经过告知纪世杰。
听完女儿所说的,还有珠梅所招供的供词,纪世杰心头那把怒火几乎要窜上九重天,咬牙切齿地怒瞪着二房一家子,这群忘恩负义、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他怒拍桌案,话几乎是自齿缝间挤出。“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二房一家子头低到不能再低,没人敢回应纪世杰。
纪世杰深吸口气,暂压下心头燃烧盛怒的怒火,“心儿,现在这家是你掌中馈,这事你想怎么做、怎么为自己讨公道,爹都依你,绝对不会有半句不准的话!”
纪紫心抹去眼眶里的泪水,沉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搬出去,大房没有义务养二房这一家,二房从此与大房无瓜葛,一分一毫都必须自己去挣”
纪世杰点头,“好。”长臂颤巍巍地直指着外面大门,“听到了没有,滚,你们一家子马上给我滚出大房,从今而后不许再踏进我大房宅子一步,在外不许再用我纪世杰的名子,如若让我知道,必定将你们一家送官!”
一听到纪世杰这个继子连让二房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听纪紫心这践蹄子的话便要将她儿子轰出去,越氏怒火窜上心头,气得浑身发抖,重拍案桌,“纪世杰,你敢!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在你父亲临终前的承诺!”
“母亲,二弟一家已经联合起来如此设计陷害我女儿,要让心儿的名声荡然无存,我这做父亲的再不出面保护自己女儿,死守着一个破誓言就枉为人父。且我自认为这些年来对二弟一家已经是仁至义尽,即使日后到了九泉之下见到父亲我也有理,不怕父亲责备。”
“紫心这丫头不是没事,人现在安然无恙,好好地坐在你面前,你有什么好计较的,现在反而要将二房一家赶出去!”
“难道要等真的出事再来处理?到时恐怕我处理的就是丧事!”纪世杰声嘶力竭地对着越氏咆哮。
“不管有没有发生,总而言之,你若还纪得你对你爹的承诺,就不准将你二弟给赶出门!”
“母亲多说无益,儿子心意已决,来人,送老太太回松雪楼!”
越氏气得浑身发抖,怒喝道:“反了,反了,你身为人子竟然敢跟我这个母亲大吼,你还有没有一点孝道!”
“母亲,那你就当没我这不孝子,你如想留下,我这不孝子自然会奉养你,如果你想跟二房一起滚出去,儿子也不会阻拦。”
越氏没料到纪世杰会连她也一起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暴凸,气几乎提不上来,一手捂着激烈起伏的胸口,一手颤巍巍地直指纪世杰,“你、你、你这不孝子竟然、竟然,我告诉你,我在哪里,你二弟一家子就得在哪里,你有本事就连我这老太婆一起赶出去。”
“西山那有座二进院是我前些日子购入的,这几天才整理好,那里环境清幽,很适合养老,母亲就到那里赡养天年,若母亲要让二弟一家住进我也不反对。来人啊,送老太太到西山的那座宅子赡养天年!”纪世杰不想再像以往一样认错安抚继母,直接送她到别院养老。
“纪世杰,你、你竟敢这样对我,你不得好死,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越氏咒骂着纪世杰。
他却恍若未闻地撇过脸,衣袖一甩,对着门外的下人吼道:“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马上将二房的人赶出去,永远不许他们再踏进府里一步!还有,去把老太太在松雪楼的东西整理好,马上送她到西山静养!”
这话一出,算是跟继母越氏还有二房一家撕破脸了,但他不后悔,女儿跟儿子是妻子留给他最重要的宝贝,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他们两人!
自从二房被爹赶出去,彻彻底底与他们大房断绝关系后,整个纪府里,不管是前面的回春堂医馆,还是后面的家宅,都呈现一番新气象,就好像大雨过后的大地般焕然一新,连到回春堂看诊的病人也有年轻化的迹象,且以女性居多,只是……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她的侍卫身上。
瞧,又有个姑娘偷塞香囊给安睿了。
不过这安睿也太没节操,人家给,他就收啊?太过分了!
“小姐、小姐,你再敲下去,这豆蔻都要成碎末了!”白果连忙提醒正拿着药杵捣着钵里药材的纪紫心。
她怔了下,往钵里瞧了眼,嘴角微微抽搐,这都捣成粉了……
她撇撇嘴,赶紧找个由头搪塞。“没事,这样好入药,药效较强。”
“是吗——”白果狐疑地瞅着纪紫心那十分不自然的表情。
小姐最近这是怎么着?常常找药材出气,捣这些药像是在捣仇人一样,满脸怒气的,以前二房怎么惹她生气,她都不会这样啊!究竟是怎么了?小姐的月信造访时间也还未到,怎么最近她火气好像特别大,要不要建议她自己抓些降火的药材熬了喝?
“小姐,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我,二房都赶出去了,我怎么会有烦心的事情。”她一边包着药材一边说着。
“可是小姐,你最近火气比二房在的时候还要大耶!”
她神色微微一顿,有些心虚地说:“有吗?可能是快入冬了,晚上睡不好,所以肝火旺盛了些,一会儿我抓副药熬了,喝点降降火气就好。”
可恶,这不知收敛的安睿可真是害人不浅,害她火气飙涨!
她恶狠狠的朝安睿射去一记锋利无比的眼刀,却无意间与他深邃有神的眼眸对上,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她不动声色地抚着突然激跳的胸口,这是怎么回事,以前看安睿的时候不会有这种反应啊!怎么最近只要看到年轻小姑娘偷偷送他香囊、帕子就会情绪激动,发现他跟她对视时心就像要跳出胸口……
她回想着自己最近这些超级不正常的反应,依然不解怎么会这样,古代医书没有这类症状的记载,告知她到底是怎么了,她只能搜寻前世记忆。
她皱着眉头回想着前世在网络上、书上看到的那些信息,虽然她穿越时间年代久远,前世有很多事情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唯独自己看过的那些罗曼史小说、浪漫韩剧、宅斗宫斗的剧情是一丁点也没忘。
思索了一番后,她猛然惊觉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突地瞪大眼惊恐地看着安睿——她该不会是喜欢上安睿了吧?!
不会吧,要不然怎么罗曼史小说写的桥段、韩剧演的剧情,跟她现在经历类似情节时的心情反应那么像!
啊!不会吧,此刻她好想抱着头仰天大喊:Ohmygod!
就在她捧着头想要大叫时,从外头看诊回来的纪世杰朝她喊了声,“心儿,爹有事跟你说,你跟爹到药庐一趟。”
“好。”她连忙收拾好紊乱的脑子,却发现她爹身后还跟着一人——林媒婆!
“大小姐好!”
“林媒婆你是来看病的?”她困惑地看着跟在她爹身后进入回春堂的林媒婆,这林媒婆没事上他们家来做什么?
“呵呵呵,大小姐我这身体勇健得很,无病无灾的,这纪神医方才还说要赚我的钱难呢。”林媒婆笑得花枝乱颤,头上那朵大红花也跟着一抖一抖。
“心儿,林媒婆是我请来的,你跟我来,林媒婆请。”
“是。”纪紫心跟着纪世杰还有林媒婆往后院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看着林媒婆脸上那一朵像巨花魔芋般恐怖的笑容始终没有卸下过,还有爹那难得严肃的表情,她就觉得有问题。既不是看病,林媒婆没事不可能上门,所以原因只有说亲这个可能。
可是她早已经言明不嫁,要想娶她得完成那三个条件,林媒婆自然不会把脑筋动到她头上,难道是她爹要续弦吗?
这药庐是她爹用来钻研医书、研究药方的地方,是爹的私人天地,就像一般人家的书房,往日只有爹和固定打扫的下人会进入,其它人是不能随意进入的。
这药庐旁边有一个用来谈事的小花厅,纪世杰呷了口香茗后,看向正襟危坐看着他的女儿,知道她在等他说出今天特地将她叫过来药庐的目的。
“心儿,日前静云寺那一事,官府方面已有了结果。”纪世杰说得保守,“王大威被判必须坐一年牢。”
“唷,很好,这种恶人就该给他一点教训。”听到这消息,她心头的那口怨气才得以纡解。
“心儿,这恶人跟你二叔他们虽然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纪世杰放下手中茶盏,心疼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却也对你的名誉造成极大的伤害……”
“爹,这些年来外面到处说我是非、中伤我的流言我不是没有听过,我也听到麻痹了,要说就让他们去说,过一阵子就消停了,至于是谁在外边中伤我,不用我说,爹也应该清楚是何人的手笔。”纪紫心一脸淡然地看着纪世杰。
“正因为如此,爹不能继续让这些流言来重伤你,想要遏止这些不实传言,如今只有一个方法。”纪世杰气愤地拍桌,一想到他今天在外头听到的那些无法入耳的难听流言,就恨不得半夜到二房那里下包老鼠药,把他们都毒死,免得他们继续伤害他女儿。
“爹,请说。”
“就是……你嫁人,你嫁人后,那些不实的传言就不攻自破。”
“爹,您说什么?嫁人,您明知道我的决定,当初您也是赞成的,怎么现在为了一些流言,就要我放弃自己的坚持与决定!”
“心儿,你别激动,冷静地听爹说,爹绝对不会要你委屈自己。”
“如何不委屈自己,这世上有哪个人跟爹您一样!”
“入赘,只要入赘,就没有哪个男人有那熊心豹子胆,敢一个又一个侍妾抬进门,找一个你看得顺眼、人品还成的,不一定要是名门子弟,只要家世清白又愿意入赘,入赘了,你真不喜欢也没事,就让他住到别的院子,你看如何?”
“爹,你这是掩耳盗铃!”
“掩耳盗铃也好过你在外面被人传得不能听,说你不肯嫁人就是因为每次出诊都可以跟不同男人到外边野……野……嫁了人就无法……连安睿也无辜地被卷进去,算了,不说这些,想要遏止流言不让人继续误会你,就是招赘,只要你招赘,那些流言必不攻自破!”
其实除了女儿外,整件事情最无辜的就是安睿,而这事情如果想要完美解决,安睿就是最好的人选,毕竟他也被卷入与女儿不清不楚的流言风暴当中,由他来娶女儿或者是入赘都是最完美的结果,况且他与女儿两人相处融洽。
一直以来他也十分欣赏安睿,从他的气度与修养来看,他直觉安睿并不是一般人,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向安睿提出入赘的要求,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别的男人成为女儿的丈夫,这也是他今天找林媒婆来的原因。
“大小姐,这事本来我是不该插嘴的,纪神医担心得没有错,不能再让这流言继续传下去,姑且不说这流言不仅破坏你闺誉名声,日后也可能影响到小少爷说亲,光说现在放任流言继续误传,不出三个月,你就有可能被沉塘……”林媒婆看着纪紫心,将最坏的结果告知她。
“沉塘?!”
“大小姐,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今年春天你不在城里,你可知道那杜家小姐是如何被淹死的?”林媒婆表情凝重地看着她,“就是像现在这些流言,传到了我们今年春天新上任的官老爷耳里,为了他的政绩,不查明真相便直接让人将杜小姐绑了,塞进猪笼里沉塘,等她家人赶到,抓出造谣凶手时,一切已来不及,还有那个宋小姐,不肯嫁给王员外的傻儿子,也是用这种方式把人给淹死……”
“什么,竟然有这事!”
林媒婆点头,“所以啊,大小姐,你明明是受害者,为何突然有这些沸沸扬扬的流言传出,大小姐是通透之人,一想就通的。”
“可我真的不想委屈自己就这样随便嫁人!”
“心儿,林媒婆在婚事这一方面毕竟也是行家,爹稍早已与她讨论过这事,她给了爹一个建议,你听听可好?”
“大小姐,我家老头当初那条命是纪神医救活的,我林媒婆要不是为了报恩,是不会给你想这点子的,给你出这点子,我也是要冒着被官府撤了我媒婆牌子的风险。”林媒婆说着。
纪紫心压下心头那把火,“说吧,我听。”
“你先耐着性子听我说,就是找一个人品好,也愿意入赘的男子,陪你演这场戏。”
“演戏?!”
“是的。”林媒婆跟纪世杰点头。
“继续说。”
“不管你最后愿不愿意接受这人成为你的丈夫,如果愿意当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不愿意,两年后你们和离,到时给他一笔足以让他另外迎娶、买房置产、优渥可观的赔偿金,入赘之前我们白纸黑字先写清楚,避免日后纠纷。”
听完林媒婆所说的,纪紫心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纪世杰跟林媒婆也不催她,让她自己仔细地好好考虑。
“就算我同意,那人选呢?”
纪世杰跟林媒婆听她这么问,就知道她同意这事,不约而同地吁了口气。
林媒婆搧了下手,“这人选小姐你就不用担心,过两天我把人带来给你挑选,保证不会坏你的事。”
“那就有劳林媒婆了。”
纪紫心做出决定后,情绪有些烦躁地回到医馆,坐到柜台前,一边揉着感到隐隐发疼的额头,一边等着甘草帮她冲杯豆栀茶来降火气。
“怎么了?”很少看见她愁眉苦脸的赵天祺,一面拨着算盘珠子,一面关心问道:“纪大夫找你谈的事情很棘手?”
她接过甘草泡来的豆栀茶呷了口,幽幽看着医馆外的街景,小声开口,“我……要招婿了。”
他的手一顿,“招婿?!”
她很无奈地点头,将方才在药庐里说的事情与决定大约告知他,“现在外面……我爹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就是……”
“胡闹,万一对方反悔呢?”不知怎么的,一听见她要招婿,他心底竟然浮现一抹莫名的恐慌。
“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还会有证人,不怕对方耍赖反悔。”
愈是听她这么说,他愈是生气。世上卑鄙小人何其多,她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地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交付到一张契约文书上!
“走,跟我来!”赵天祺拿下她手中的茶,不给她反对的机会,拉着她的手腕便往后院走。
后院有不少下人正在整理院子,两人这样拉拉扯扯的怕会被人误会,她只得加紧跟上他的脚步,小声问着,“安睿、安睿,你要拉我去哪里?”
赵天祺将她拉到一处较没有人来往的角落,松开她的手腕,生气地质问她,“纪紫心,你没脑子吗?你可知被休弃的女人,日后必须承受更多的流言蜚语,甚至是不肖分子的骚扰,会比你现在承受的压力还重,且这弃妇的污名会一辈子跟着你?”
她揉着有些发红的手腕,“我知道。”
出,力道真重。她招赘或是日后和离,跟他都没关系,这安睿怎么会突然跟发神经一样失控地对着她发火?
他一听到她说她知道却还选择这么做,压抑的火气全涌了上来,怒声指责她,“你知道还答应这么愚蠢没有脑子的方法!”
“你以为我没有分析过所有利弊得失吗?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你知不知道二房现在就跟两眼泛着青光的狼一样,紧盯着我们大房这一块肥肉,他们想要夺得大房的一切,就要先除掉我!
“我要是不一劳永逸,把自己嫁掉完全断了二房所有的念想,他们就不会死心,只会用更歹毒的方法破坏我的名节,甚至利用这种方法要我的命。
“我再不断了他们的妄想和贪心,他们下一步就可能利用这事蛊惑官老爷,让那昏庸又急着求表现的官老爷把我抓起来沉塘!”纪紫心火气也上来了,朝着他怒吼,像是要将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与愤怒全吼出来似的。
“那也不必把自己赔进去,你这是下下策。”他愤怒地握紧拳头提醒她。
她气得牙齿磨得吱吱响,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我要是想得出更好更完美的方法,何苦用这下下策,给自己找一个不爱的男人!”一说到这里,她眼眶里委屈的泪水竟然扑簌簌地往下掉。
一看到她掉眼泪,他飙涨的莫名怒火顿时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对她,剩下的只有心疼……
赵天祺吁了口长气,拍拍她抽搐的纤细肩膀,将随身的帕子递给她,“别哭了,把事情交给我,我帮你解决。”
她接过帕子按了下眼角,“你要帮我解决,怎么解决?我可不要你为了我去做违背自己良心跟道德的事情。”
“那一家子还不值得——”
这时,一名小学徒急匆匆地朝他们跑来,“安爷,前面医馆来了两名穿着一灰一蓝,体格精焊的男子指名找你,他们不说是谁,只让我们通知你说神兽到了你就知道,其中一人留了个八字胡。”
一听到神兽跟八字胡,赵天祺表情僵了下,眸底掠过一抹幽光,“我知道了,你让他们到祥富酒楼等我,我一会儿就过去。”
“好的。”小学徒点头后便匆匆往前面医馆跑去。
“紫心,我不会让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男人,或是招赘,你只适合懂得欣赏你的美好、了解你、愿意跟你守着那份坚持的男人。”赵天祺吁口气,“其它都别想太多,我会处理好。”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纪紫心眨着带着水气迷蒙的眼眸,看着赵天祺离去的背影,不解他话中真正的意思,他究竟要如何帮她解决这难题?
约莫半刻钟后,赵天祺出现在位于人来人往热闹市集里的祥富酒楼二楼的雅间。
一踏进雅间,那两名男子两眼陡地绽放出惊喜的光芒,脚步急切地朝他向前两步,抱拳单膝下跪见礼。
“属下英招(泰逢)见过主子!”
“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赵天祺越过他们走到窗边,目光森冷地望着窗外,“起吧!”
两人站起身,身穿灰衣、身形较矮的英招抱拳拘谨回答,“属下们奉皇上的命令,全力搜寻主子的下落。”
“皇上?”赵天祺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人。
“是的,主子,皇上本就不相信依主子的能力会死于船难,而最不可能平安回京的天佑世子却能够取得冰焰火莲,并逃过船难,回京医治太后的病,遂命暗卫营兄弟暗中调查,发现你溺水意外身亡与天佑世子有很大的关系,因此命暗卫营兄弟暗中全力寻找蛛丝马迹,才查到主子现下在这。”留着两撇胡子的泰逢为赵天祺解惑。
赵天祺眼底有掩饰不住的苍凉与悲伤,低喃着,“世子……”终于让他如愿了。
“是的,主子……您不在了,荣王府世子也只能由天佑少爷继承。”泰逢有些无奈地说着。
“只是……主子,您既然没死,为何宁愿隐身在这种小县城当个侍卫却不回京?”英招满脸不解地问着。
当他们得知主子的下落,看到其它暗卫弟兄传回的情报,他们还以为情报有误,亲自前来打听一番后,仍旧不敢相信,他们暗卫营的统领竟不回京当他的大统领,反而隐身在一间小药房里当侍卫,这侍卫还得兼着其它杂事,例如账房先生……
一个身分是暗卫营大统领,只听命于皇上,也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另一个身分却是小药房的侍卫兼账房先生,得听一个女人的命令,偶尔还得陪小孩子放纸鸢,这反差之大,让他们第一时间简直无法接受。
赵天祺冷嗤了声,嘲讽问道:“你们相信我会如传言般死于船难?”
“不相信!”他们摇头,异口同声。
主子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反而这样问他们两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英招率先领悟他问这话的含义,惊呼,“主子,莫非……莫非你与天佑世子两人赶回京时,发生了属下们不知道的事情?”
赵天祺淡淡瞥了他们两人一眼,目光沉静地看着窗下的街景,片刻后才幽幽开口,“太后病危,急需冰焰火莲救命,我与赵天佑日夜兼程赶路,抵达秀灵江时改走水路赶回京城为太后送药,赵天佑在这里早已经设下埋伏。”
“什么,埋伏?!”两人倒抽口气,怎么也不相信,天佑世子跟他们主子兄弟感情一向很好,怎么会设下埋伏?这下他们都懵了。
“赵天佑在我们前往天山找寻冰焰火莲时,便买通黑狼阁杀手,同时勾结我身边想上位的暗卫,打算等船只行驶至两岸地势最为险恶的凄风峡谷时对我痛下杀手。可人算不如天算,当晚江面天气遽变,狂风暴雨、打雷闪电,江面上甚至掀起龙吸水,几道惊雷劈中船尾,整艘船瞬间起火。
“我护着他,带着冰焰火莲欲弃船逃生,这时若让我下船改走陆路,日后想要劫杀我更不容易,一旦我回到京城,必被封为荣王府世子,而已经从父王手中接下暗卫营大统领一职的我,如再受封成为荣王世子,他势必只能成为一个被众人取笑的笑柄。
“内心严重自卑扭曲的赵天佑不能让这事发生,只要除掉我,世子之位必会落在他头上,即使父王不想让他成为世子,却也只能传给他,他便命买通的黑狼阁杀手还有背叛我的手下,在已经起火的船只上劫杀我,我一面护着赵天佑避开火源,一面与黑狼阁杀手厮杀。
“可他却在我护着他逃上救命小船时,一刀捅进我腰间,那刀上还抹了剧毒,我在所有杀手围攻上来,千钧一发之际跳入江中,这才逃过一劫,却也是九死一生……”赵天祺悲愤地回忆当时之事。
听完他所说的,他们两人震撼地瞠大眼,无法置信这在外人眼前一向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甚至多次请求荣王爷,让荣王爷向皇上请旨封主子为荣王府世子的赵天佑,会做出这样残杀手足天地不容之事!
“毒,主子你身上的毒?”泰逢双眼紧盯他月复腰的位置。
“解了,当时要不是纪大小姐正好在江边散步,救了我一命,现在恐怕你们得到义庄去找尸骨。”这时候回想,也真是庆幸自己这副皮囊长得还算好,才会让纪紫心违背父亲的命令救他一命。
“主子,既然你的身体早已复原,为何不回京?”英招知道这问题已经涉及主子的隐私,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回京?怎么回京?”赵天祺悲愤地怒槌击着窗框,“你们知道吗?那一刀捅进的不是我的腰,是我的心!赵天佑是我自小最敬重的人之一,可他却在背后捅我一刀,谁能想到将我推入地狱的人,竟然是我最尊敬的人!”
“我若回京,他所做的事势必会被揭穿,一旦揭穿,荣王府的颜面将荡然无存,兄弟骨肉相残,第一个最伤心的除了父王外,恐怕就是太后,即使隐瞒这一切,你们觉得我和赵天佑还能和平相处吗?恐怕我一看到他,想撕了他的心都有,这样你们让我如何回京?”他苦笑了下,可语气里却带着浓浓的苍凉与悲伤。
他们的主子鲜少会这般情绪失控,他们两个大男人更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愣怔地看着他宣泄满腔怒火与惆怅情绪。
片刻,赵天祺深吸口气,收拾好自己沮丧灰暗的情绪,“我失控了,抱歉。”
“主子,任何人遇上这种事情都会失控,这是人之常情,主子请勿这么说。”英招连忙说道。
“这事,你们两人知道就好,不要再过到第三人嘴里。”
“连皇上也?”
赵天祺点头,“既然赵天佑这么想要世子封号与暗卫营统领的位置,为了这两个位置不惜泯灭天良杀害亲手足,那就让给他,我不会与他争夺。”
“主子,难道你就这么退让?”英招激动问道:“他已经夺了本该是你承袭的世子封号,现在他在京城里更是汲汲营营,想让荣王爷劝皇上将暗卫营统领的位置交给他。”
“世子封号是世袭,我不在,父王必定得传给他,至于暗卫营统领这一职,可不是他想坐就能坐得上,必须有真本事。”
“这些年来,很多事情我们几个属下都看在眼里,心里清楚是主子你刻意让他的,否则以他的本事跟能力,怕他连半个主子都比不上,这点相信皇上跟荣王爷心里更是清楚,否则不会到现在暗卫营统领的位置还是空的。”
“就是,主子,那冰焰火莲要不是你特意让给他,还暗示他在哪里,凭他那点功夫能找得着?根本是拿着你的功劳回京邀功!”泰逢也忍不住气呼呼地指责赵天佑。
“算了,不说这些,总而言之我是不会回京城的。”
“主子,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小县城当个侍卫吧,若皇上问起……”泰逢的脸垮了下来。
“皇上问起就说没找着,只是找到长得相像的人,传令,任何人都不许泄漏我的行踪,也不许出现在我周遭。”赵天祺走回桌边,径自为自己倒杯茶呷着,平淡的语气里凝满了无形的威严,“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件事情要你们去办。”
“主子请吩咐。”
“当时我命你们两人一路小心保护,另外暗中带回岚山的那几朵冰焰火莲,现在是否还活着?”
“主子请放心,当时我们的人所发现的这冰焰火莲,现下在岚山上的小天池由春姨小心照顾着,旁边也已经冒出几朵小火莲,除了我们几人,没人知道这事,就连皇上也是。”
“很好,即刻传书让白泽将其中一朵冰焰火莲、百年灵芝和一根千年人参,在最快的时间内送过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