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候人潮众多,这让住商混合区显得拥挤不堪。
还不到六点,秋日夕阳仍有余温,此时马路上除了废气多了些,倒不失为散步的好天气。
逆向行进中,远远地她就看到了罗善信。
他的步调与其他人不一致,所以特别显眼。
他慢慢行走着,看着橱窗、看着小摊,彷佛对每种事物都很好奇,也彷佛每个人他都认识,点头与微笑这样的神情几乎不间断地放送给每个与他错身又对上眼的人。
同居第二天后得知他是走路上下班的男人,那时有点惊愕,因为她曾听说他在四维空厨上班,单趟路程至少要一小时吧……
看到她的神情,他说:“走路大概要四十分钟,”跟着又笑着补充:“反正我不用打卡。”
四维空厨虽然挂四维之名,但她听母亲提及,这事业单位的大股东是罗夫人及其以食品为主业的娘家,总经理就是善信的小舅舅。虽然善信目前仅居研发部研究员一职,但凭他在罗夫人心目中的地位,未来势必会接掌四维空厨。
虽然母亲这样说——或说这样期待,但以她对善信的粗浅认识,总觉得他这人完全不会想要居高位……
“罗先生!来!来!”一间小小的精致水果铺老板大嗓门地笑着招呼他。“今天我进了一些红心芭乐,有留一些不甜的给你!”
李珈仪不禁笑出声。这老板也忒老实,还特别留不甜的给他。
一手挂着西装外套的他闻言,慢慢避开疾行路人,缓缓地切到人行道内侧,笑着看老板捧着的芭乐。
“真的不甜?”他问,跟着拿起芭乐端详触模。
“绝对不甜!”老板很自豪地点点头,但很快又补了句:“甜的话你跟我说,我退钱给你,或是下次换别的给你。”
“甜的话也没关系……”他笑了一下,“甜的让我老婆吃。”
等、等一下!她好像听到,他那类似把她当馊水桶的言语,但是听到这样的话却让她心情很好。
“原来罗先生结婚了!好可惜,本来还想说介绍我女儿给你,哈哈哈……”老板的笑声超级豪迈,笑着的眼睛看向罗善信左手扬起的婚戒,然后似乎很赞赏他采买的好男人行为。“啊?”
随着老板的惊愕与目光,罗善信看向左手边,见到笑咪咪的她——逆向站在定点看着他们的她很醒目,于是他脸上的神采更加喜悦,挥挥手引她过来。
“这位是罗太太,对吧?”老板小声问,但她还是听得见。
“嗯。”
“你们很登对。”
李珈仪很想笑,老板是在小声什么啦!明明就是赞赏,一般都不会这样轻声细语低调谈论的啊,还是她太不了解男人这种族类?
他用笑容迎来她的靠近,幸福微笑很一致的罗氏夫妇就这样看着老板,让老板的心情也非常之好。
“甜的和不甜的各两颗好了。”罗善信最后这么决定。
老板正想应和挑拣水果,就见李珈仪轻轻碰着罗善信的臂膀,问:“还是甜的一颗,不甜的三颗?”
罗善信看着她,而后笑着对老板点头,于是老板很开心地挑好水果让他们结帐埋单。
她接过他的西装外套,他提着水果和另一个小纸袋,两人手牵手一起走回家。
“刚刚有先回家?”他注意到她的平底便鞋,跟早上出门时穿的不同。
“嗯。”她点头。为了要配和善信的走路习惯,她暂时选了这双出门,改天得去买双更好走的。
“对了,珈仪,我们来讨论一下——”他才讲到这里,就听到她的笑声,看来她很习惯他这种模式了。“今晚饭后我们来感受一下家庭电影院乐趣……”
“好。”
老婆这么无条件配合他应该要很高兴,但是他连选项都还没讲耶。
“三选一。甲案是超级适合情侣夫妻感情疾速升温的恐怖殭尸电影;”他稍微暂停等她笑完,以免她没认真听到接下来的选项。“乙案是挑战人体极限与医学常识之怎样都不会死的特务动作片;丙案是会让人理智断线逻辑错乱的跨物种爱情片……”
她偷笑着猜测丙案到底是哪一部电影,让他有这种奇怪的评语,但回应他的提案,她连想都不想,就说:“好像甲案比较适合?”都暗示是感情升温片了。
他清嗓。“一般男人在选两人的第一部电影时,都会很心机地选恐怖片。”
对此,她微微一笑,点点头。“好。”
这么一个“好”字,意义可以无限延伸。
“很久很久以前……”
听到这样的开头,李珈仪不禁笑出声。
现在的情形是这样的:李珈仪半夜睡不着,一直想着殭尸电影里那张死人脸上的铜币面罩,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有时候恐怖片的效果并不是在当下吓死你,而是事后你想到某些画面时就会开始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比方说,铜币面罩死人脸、水龙头流出的黑色发丝、以及在天花板爬行的长发女鬼……这个时候,再温馨舒适的房间都没用,你需要的是另一个生命体的陪伴。
撒娇是女人的权利,负责安抚则是男人的宿命,人类本能即是如此。于是辗转反辙一个半小时之后,李珈仪带着枕头去敲客房的门。
稍早前她唯一的错就是看完恐怖片时,当他问:“自己一个人睡得着吗?”而她居然回:“应该可以。”
到底是在害羞什么啊!
如何拿捏任性的时机是一门高深学问,但在恋情萌芽阶段,任何的任性都很容易被宽容。这当然包括铁齿后的反悔,更何况,只需要艾萨克娇来包装。
“善信……我睡不着……”
昏暗的灯光、凌乱的发与惺忪的眼,这是罗善信开门时,她所见到的画面,当下她非常明白恐怖片对他没造成任何影响。
听到她的话语,他虽然意识不清,仍是敞开门,然后接下她的枕头、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带上门。
而后他会帮她摆好枕头,翻起被子等她睡到右侧后,自己才跟进,而后很快地又睡着了。
生理时钟之不一致,是婚姻的第二课。
同居当天晚上,她就发现善信的生理时钟属于乖宝宝等级,不像她可以两三点还不睡,甚至一夜无眠。
第一晚就失眠,在新家悄悄晃来晃去,后来发现整个安全感核心其实是在罗善信身上,于是她就带着枕头去投靠了。
这几天下来,半梦半醒中的罗善信好像建立了一套标准作业流程来因应,所以她敲门后的每个步骤他都很熟练。
不过她还是会在清晨回主卧室,所以对于半梦半醒间发生什么事,他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吧。
这晚的她,在他的张罗下,安稳地躺在他身侧,想着他那么早就接收到她的求救讯号,想着他稍早采买水果的样子,现在身边有人,不怕鬼了,但还是睡不着的她正好可以透过窗帘缝隙闪进来的光线端详枕边人。
比起清醒时,罗善信的睡颜有股稚女敕与天真,有股清新与疗愈。她想,他一定从小到大都被称赞可爱。若据称他最受罗夫人宠爱这件事属实,她可以想象原因为何。如果她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应该也会疼得要命吧。
一样的,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他缓缓睁开眼,硬是把他抽离梦乡,让他停留在半梦半醒间。“睡不着吗?”他咕哝问着,发音根本很含混。
“嗯。”她点点头。
他的呼吸仍很重,意识混沌地应和一声。“很久很久以前……”他闭着眼睛喃喃,跟着深深吸口气,几乎又要睡着了。
她微笑,一改前几日只是乖乖躺在旁边,这次将头依靠在他肩侧。
微微受重让他又睁开眼,皱了眉,而后张开手臂将她纳入怀中,随即再度沉入梦乡。
接下来的几小时中,属于罗家这个小家庭呈现一片祥和放松的睡眠时光。
但随着时间慢慢走过,阳光开始露脸,梦中受重的感觉越来越像现实,加上被挤压的地方有点尴尬,让罗善信在闹钟铃响之前就醒来。
他眯着眼看着身旁的人,然后瞥了眼跨在他身上的大腿,不由自主地搔搔头后,有点领悟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轻轻地以不惊动对方的音量与动作离开床铺,悄声缓步走到房外上厕所跟着喝水,再慢慢踱回房看着睡梦中的她。
他大约知道她是夜猫子,也知道她半夜会跑来寻求安全感,因为他的睡眠品质在近日急速下降。
今天是周六,补眠是被允许的。
于是他安安静静地爬上床,并将原本他与她之间的姿势完全重现,听到她嗯了一声,他眯眼打量她的脸。
果颜的她,黑眼圈有点重,但跟上妆后比起来,现在的她少了彩妆的武装,反而多了点稚气与纯真。
他将手靠往她的脸,原来所谓的巴掌脸真的就是这么小小一张脸啊。虽然并未真的触模到,却惊扰了她,然后就见她的目光锁定自己。
“……善信,早安。”
轻轻的柔和问安就在耳边,慵懒迷人的微笑就在眼前,搭配半挂在他身上的她这种撩人姿势,他本来想着,安全感不等于爱,有些事情应该要慢慢来,但是他现在却觉得,见鬼了,安全感应该可以等于爱。
今天是星期六,他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证明安全感与爱到底是怎样的对应关系,或是否为充分必要条件之类的。
于是他抚模她的脸、她的发。
就如同音乐,他喜欢一开始极其柔和而优雅的慢板,徐缓而轻盈,缓慢又悠然流畅地将优美的放松意念透过感官传递到意识中,唤醒心灵真正的情绪,直到身心灵整个投入之后,再切换成具探险风格且浪漫激昂的快板。
而这美好之晨的亲密礼赞,他从她的回应中,几乎可以得到印证:安全感应该可以等于爱。
整个周六,他们从客房开始陷入意乱情迷模式,而后转移阵地到主卧室;她发现他是一个体贴的亲密爱人,但也非常会耍赖、耍嘴皮子。
“为何电视摆主卧啊?”中场休息时,她问。明明是不爱看电视的人。
“因为电影中,夫妻都会一起在床上看黑白电影啊。”他微笑。
“现在很少黑白电影了吧?”
“那可以一起看夫妻成长日记啊。”
她脸红,暼他一眼,而后被他纳入怀中,然后一起补眠。
除了短暂补充热量时刻,周六当日他们几乎处于新婚蜜月模式,呈现相亲相爱不分离状态。
在他的耍赖下,她莫名其妙地就坐在他身上,一副换她征服他的样子,明明她就没那么强势可以处于领导地位……
他的双手搭在她的腰间,对此她有点害羞,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超模身材,腰围小肉初登场总是让人不好意思。
“据说……”他笑着,轻轻扶着她的腰,似乎很喜欢这样一点点肉感。“这里叫爱的把手。”
爱的把手?
“爱的手把?爱的把手?”她被分散注意力,不再介意自己身材的小小缺点。
咳咳。他笑了一下。
“这两个名称好像满混用的,不过私以为,爱的把手是这里。”他双手抚着她的腰说着,“至于爱的手把,我觉得比较像是长在我身上的,而你现在正在使用的东西……”
她花了快十秒才理解他在讲什么,觉悟后脸色马上爆红,一边想要改变现在的亲密姿势,一边不禁尖叫笑骂着: “罗善信!”而她的反应让他笑得很开心。
据观察,若女人用尖叫音带笑喊着男人的名字,代表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他,因为那种叫法是心情已被牵动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