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军情紧急,大将军王爷没空跟混蛋姑娘罗嗦,当下制得她不能动弹。
他迅速下令,召军中几位大将前往驻军大营议事,年轻副将遂衔命而去。正打算命人将姑娘圈禁在府,仔细看管,她却乘机从他压脸又捣嘴的魔掌底下挣月兑开来。
也不逃的,她就跪坐于榻,劈头道——
“请俨帅允我同去。”应是此次重遇以来,她头一回如此正经八百。
“同去何处?”神情端凝的小脸令他微怔。
“五戟岭。”她抬眸,很快又道:“五戟岭为北境第一道天险,俨帅定会利用地形优势主动出击,不是吗?那一带我熟,我能带路。”
“那一带我亦熟,军中更有负责勘察地形之人,不劳你费心。”
“我一定要去。”她嗓声不禁略扬,当真急了。“天养牧场的主牧场就在五戟岭下,我干爹干娘、众亲朋好友都在那儿,还有牛马羊骆驼那些活生生的家当也全在那儿。五戟岭上的烽火台既已点着,情势必定有危,万一情况比预期的更糟,那、那也该与天养牧场同生共死,岂可在此安逸?”
他瞪她。
她瞪回去,不怕他目光凌厉。
“俨帅若硬将我囚下,我绝对会闹个鸡飞狗跳、鱼死网破、天塌又地陷,反正我爬都要爬回去!”
姑娘尽管正经八百,依旧十足的草莽气魄。
派出的斥候兵连连来报,探得陀离主力约三万兵马。
与以往战事相较,三万兵马这数目有些不上不下,以为是陀离先遣的军力,后得知领兵之人是东迦部的老族长巴殷,聂行俨稍作推敲,便也看清。
东迦部被陀离收归后,年近六十的巴殷一直想打进陀离王廷中心,为得龙瑶公主青味,与其他归附的部族族长们明争暗斗,野心是大,却只长年纪不怎么长脑,这些年干下来,也就领着一个普通将领之位。
武将身上无战功,欲加官晋爵是不可能,更别提想获得摄政公主赏识。
巴殷这三万兵马应是包括当年归附所分得的陀离兵,再加上东迦部所有的战力才勉强凑出。
如此勉强亦要为之,就挑北境第一道天险下手,是觉天朝设在五戟岭各处烽火台下的驻军并不多,若能奇袭抢下岭上的小关飞泉关,占据天险上的制高点,以利后进,怎么说也是一记大功。
这位东迦部的一族之长为巴结龙瑶公主,替自身铺路,当真豁出去了。
既是如此,这份突如其来的“大礼”,聂行俨只好不客气收下。
北境军将领们议事,半个时辰不到,主帅定下作战主轴,分配各部战略。
仅安排一位行事沉稳的老将留守,聂行俨亲率两千轻骑先行,中军在后,暂由一名久历沙场的副将指挥,后军则交由李冉以及另一名年轻副将共管。
夏舒阳最终被丢进那两千轻骑里,随主帅先行。
她之所以能说服聂行俨,凭的绝非流氓心性,更非无赖修为,而是她最后信誓旦旦道——
“你们对五戟岭再熟,也绝对比不过我。若马不停蹄,俨帅的两千轻骑多久能赶到?至少需一天半吧?哼,信我不?我让你们一日便至,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即便敌方的斥候倾巢而出也探不到丝毫动静。
“我说到做到,做不到,俨帅把我按军法处置,尽管砍了这颗脑袋瓜便是。”聂行俨听了这些话,一双利目更加含威带怒,都想在她脸上瞪出两个窟窿似。但,他倒是信她了,愿意一试。
于是她得回自个儿的白鬃黑马,连被强行取走的韧鞭和铁哨也都还回。
军令一出,两千轻骑迅速集结点清,出发往五戟岭飞泉关。
北境边界绵延数百里,聂行俨自十二岁始就策马踏遍,至今为止,往第一道天险的路少说也跑过百来趟,岂有他不知的捷径,只是——未料——
还真有他没模出的一条道!
一条……暗道!
往五戟岭需穿过一片寸草不生的广阔石林,这条暗道就开在石林底下,而作为入口的石洞掩饰得极巧妙,应是天然生成之后又作过修饰,有点“借阴阳五行之术,行奇门遁甲之法”的手笔。
聂行俨对机关布置一向甚有兴趣,若非需要急袭赶路,真会赖在入口处不走。等到两千轻骑进入暗道,他双目又一次泛亮。
虽是暗道,却颇为宽敞,能容五骑并列行进,且里边不靠灯火或烛光照明,四周石壁自然发出的薄光便足以照清前路。
他不自觉想起当年他曾与某个小姑娘一起跌进的那个地底洞,洞中一座阴阳泉池,池畔与池底嵌藏许多矿物晶石,在漆黑中染开浅浅辉芒。
正专心一致带路兼赶路的夏舒阳本能地揉揉莫名有些灼烫的后脑勺,她倏地回眸,正如所料,大将军王爷又拿她的小脑袋瓜放眼刀。
只是那凌峻眼神不似作怒,倒有些深意潜藏,她看不出,心跳却促了促。
“这条暗道不曾一口气进来这么多人马,虽有几处天然小洞确保通气流畅,还是得尽速赶往出口,以免有不适的状况发生。”她故作镇静,顺势瞥了眼身后排作五列的骑兵,不由得轻勾唇角——
“两千人马行速一致。北境军军纪严明、训练有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暗道幽密,视线不佳,且人多兽多,两千轻骑却仅发出铁蹄快踏的声响,那蹄声“哒哒哒哒——”踩得好生齐整,没怎么出拍。
唔,唯一出拍的应该是她家的大黑吧……
她抚了抚黑马的白鬃想着,不打紧,咱们有自个儿热情奔放的风格。
身侧,男人策着红鬃驹拉近距离,淡凉出声——
“虽不曾一口气进来这么多人马,但赶着数十匹骏马应是有吧?”
抚着白鬃的秀指一僵,她眯起双阵,气息微绷。
聂行俨见她眉眼间警觉之色,便知自己猜中,淡声又问:“还是数百匹?!”
“数百匹?俨帅以为赶马跟赶羊一样吗?”此话急出,夏舒阳便悔了。之前没辩解,此时才驳他话,明摆着没个数百匹却有数十匹。
聂行俨点点头。“那是。马可没羊只温驯,不是带两头牧犬就能办妥的活儿,边关走私偷渡一次能赶着数十匹骏马模过界,神鬼莫觉,确实了得。”
天养牧场虽有“五畜牙行”的官同书,但不论是自养自出抑或经手中介的马匹,仅能供给北境驻军所用,这是白底黑字打过合同的。
只是北境军需求的是战马,对马匹的条件要求自然高些,而好马被要走,总会留下一些较次等的马,养马人家剩的次等马多了,一家老小日子自然不好过,便千托万求地找上天养牧场,求他们帮忙。
就像此番闹出事的鲁族人沙罗,便是天养牧场收购马匹的其中一户人家。沙罗曾好几回为了次等马之事发愁,天养牧场给的关照着实不少,即便这次都闹成这样,夏舒阳也没想对他下狠手,才会在棚冲底安排退路时,让人顺道将他拎过墙带走。
天养牧场会从次等马中再挑出一些尚可的,之后转手给克?天朝国中马市交易的中间商。国中这么多百姓,总有用得上马匹代步的时候,这条销路意外火热,时常还供不应求,天养牧场便替边境与关外的养马户们开出一个不差的价钱,怎么也能让大伙儿贴补点家用,养活一家老小。
只是一切得暗着来,明面上与官家的合同就搁在那儿,不能造次。
关于这条暗道的用处,夏舒阳自觉端得挺自然,并没露馅,要怪就怪身旁这位大将军王爷,脑子里都不知装啥,心思九弯十八拐,怎么两下轻易便察觉。
既察觉了,搁在肚子里不好吗?硬要问出是怎样?他们天养牧场容易吗?她容易吗?
真不贴心!
“……都不知你说什么。”硬撑着打混过去。她端正神色,踢踢马月复加快速度,瞬间已领先他两个马身。
聂行俨轻易赶上,徐声道:“一天。”
她侧眸觑他,有些不明其意。
他道:“说是一日便至,如若食言,这项上人头由我收了。”瞟了眼她脑顶。
“这颗人头我可喜爱,俨帅放一百二十个心,说一日便是一日,耽搁不了你,也误不了我。”胸中略堵,气闷。
得知五戟岭烽火大起,一颗心便悬得老高,随她出来的那群男女老少应已按事前所策划那样返回天养牧场,牧场人手足些,她才能安心些。
她亦在大军屯与石林暗道入口的所在各留下暗号,若梁津津瞧见,便会明白她已被释放,天养牧场有危,而她正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