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崔莺莺寝房外的庭院里,照例又是崔莺莺坐着品茶看书,崔欢在桃树下抚琴,而墙的另一头自然站着偷看的张君瑞了。
初夏的阳光暖洋洋地,三个人是如此协调,而红娘却在此时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大事不好了!小姐!镇守河桥的孙飞虎带着五千贼兵把寺院给团团包围,口口声声说是要来给小姐下聘!”
崔欢一听,手指一个用力,琴弦竟应声而断,这不祥之兆令他脸色霎时一片煞白,而张君瑞也因这事太震撼了,啊的一声从大石上跌下。
孙飞虎明面上是带兵镇守河桥的武将,但事实上就是个鱼肉乡民的草寇,老早弃官为匪,没事就打家劫舍、滥杀百姓、奸婬妇女,叫百姓恨之入骨。
如此一个强盗土匪,竟说要来向崔家小姐下聘,张君瑞自然是震惊不已。
崔欢也知那孙飞虎的恶名,急问:“红娘姊姊,这是怎么回事,妳说清楚点,好端端的,那狗贼怎么会来给姊姊下聘?”
“就是、就是……”红娘一路跑来还喘着,话说不清楚。
崔莺莺淡淡地道:“想必是在法会过后,我的美貌传进了那狗贼耳里,他就来抢亲了。”
红娘猛点头,“正、正是如此。”
崔莺莺搁下茶盏和书本起身,“咱们这就过去找母亲和住持商量。”说完又扬声道:“张公子你无事吧?若是无事的话,请公子也一块儿去。”
张君瑞的声音从墙的另一头传来,“小生脚扭了一下,不过无事,谢小姐关心,小生这就过去。”
崔莺莺心里想着,谁关心你啊?是你这时候一定要在场罢了,不然你跌断腿跟本小姐也无关。
崔欢跟红娘也不知道为何崔莺莺要找张公子一起去,不过这不是细细追问的时候,四个人会合后,匆忙往正屋去。
正屋里,法本住持已经踉跄奔来,面如白纸,“崔夫人,大事不好了,寺院已被军队团团围住,士兵们个个拿着刀枪戟槊,说明日午时之前若不将崔小姐送去,便要血洗普救寺!”
崔夫人听到了消息,正六神无主的哀凄哭着。“我一妇人,死不足惜,可怜我苦命的儿啊!还未出嫁就要遭此横祸,唉哟,老爷,您为什么去得那么早,丢下我们孤儿寡女让人欺凌……”
“母亲别哭了。”什么陈腔滥调,崔莺莺听得心烦,她吩咐崔夫人的丫鬟道:“春香,伺候我母亲擦把脸,倒一杯凉茶过来。”
崔夫人才擦了脸、喝了茶,刚刚觉得好一点点时,法聪就冲了进来,“禀报师父,那群孙家兵改变主意了,说现在就得献出崔小姐,不然马上要放火烧寺院。”
所有人都面露惊恐,寺内僧侣共有三百多人,真放了火就是三百条人命陪葬啊。
崔莺莺看着崔夫人,“母亲,祸事因女儿而起,若是有人能够献计退敌,母亲是否愿意答应那人一个要求?”
崔夫人连忙点头,“自然愿意了,别说一个,一百个要求也能答应,若有能退贼者,必有重谢,就是要我崔家所有财产,我也一定兑现,绝不反悔。”
“那好。”崔莺莺转眸看向张君瑞,“听闻张公子有一结拜兄弟,姓杜名确,人称白马将军,带兵森严、骁勇善战,目前正率领十万大军镇守蒲关,还请张公子写一封求救信给杜将军,若是杜将军肯来相救,即便是来一百个孙飞虎都不用怕了。”
崔夫人这才看到屋里还有个陌生年轻男子,正感到疑惑,就听法本连忙解释,“崔夫人,这位是要上京应试的张公子,借住在本寺西厢,张公子肯定是听闻本寺有难,特地过来商议应对之道。”
“原来如此。”崔夫人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张君瑞,“公子真识得那白马将军?”
张君瑞忙对崔夫人恭敬行礼,“回崔夫人的话,晚生与白马将军确实为金兰兄弟,不敢欺瞒夫人。”
崔莺莺见崔夫人又要盘问人家祖宗八代,便先一步说道:“张公子,你是否要写信了?”
崔莺莺一语惊醒梦中人,张君瑞连忙让琴僮去备纸磨墨,蘸得笔饱,低头飞快边写边念了起来。“珙顿首再拜大元帅将军契兄纛下,伏自洛中,拜违犀表,寒暄屡隔,积有岁月,仰德之私,铭刻如也。忆昔联床风雨,叹今彼各天涯……”
崔莺莺低头瞄过去。
铭……刻如……也?什么鬼?她怎么一句也看不懂?
“好啊!写得真好!”
众人正折服于张君瑞的文采,赞叹着果然是惊世才子,连修封求救信措辞都如此文雅考究之时,蓦地,崔莺莺摁住了张君瑞手中的笔,冷冷地道:“张公子,都什么时候了还闲话家常?要寒暄问候以后有得是机会,就写——大哥,普救寺有难,速来救,弟君瑞,即可。”
“姊!”崔欢紧蹙着眉,姊姊怎可对他如此无礼。
张君瑞被崔莺莺说得一阵面红耳赤,“是、是,小姐说的是。”
他手忙脚乱的让琴僮换张纸来重写。
在张君瑞写信时,崔莺莺对法本住持道:“有劳住持出去向孙贼说几句话,就说我服丧期间,孝服在身,不好立即凤冠霞帔上身,请他先退兵一箭之地,等三天做完了法会,功德圆满时再将我送过去。”
崔莺莺深知崔夫人过河拆桥的性格,便在法本还没离去时说道:“母亲,虽然计策是女儿想的,但与杜将军有八拜之交的是张公子,若是杜将军会来,那么便是冲着张公子的面子才会来,母亲莫要忘了得答应张公子一个请求才好。”
崔夫人自然是郑重点了头,生死危急之际,什么她都会答应。
“小姐,要让谁突围前去蒲关投信?莫非也要张公子亲自送去?”红娘插嘴道。
法聪马上说:“本寺厨房有个莽和尚,名叫惠明,他有一身拳脚好功夫,天天打人练拳,若是由他送信,必定万无一失。”
崔莺莺手一抬,坚定地说:“不必了,信就由我亲自送去。”
她闷死了,机会难得,要出去透透气,也试试身手,穿来之后她努力加餐饭,暗地里也苦练体能,如今这副身躯已不是当初的弱不禁风。
可是,从她口中说出这番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妳在说什么啊莺莺?”崔夫人一时也忘了哭,“妳一个姑娘家,如何去送信?没听到那帮狗贼已将寺院包围住了吗?”
“母亲难道以为女儿会笨得直接骑马冲出去吗?”没错,她就是要直接骑马冲出去,但清眸一敛,淡淡地道:“此地离蒲关只有四十五里路,并不算远,要如何冲出重围送信,女儿已有方法,且必得女儿亲送才行,母亲尽管在此安心等候女儿的好消息便是。春香,没见夫人乏了吗?快扶夫人进房休息。”
崔莺莺坚持为之,崔夫人屡劝不成,最终退让。
待崔夫人进了内室之后,崔莺莺便对法本说道:“请住持为我备一匹快马,在我出寺之时,让沙弥们敲钟撞鼓,直到不见我为止,若姓孙的狗贼问起,就说寺里有和尚太害怕而逃了。”
法本忙点头应承下来,“小姐怎么说,老僧便怎么做。”
红娘极是惊诧,“小姐真要亲自去送信?”
崔莺莺看着红娘那满眼的不认同,挑了挑秀眉,“妳有意见的话,妳去。”
红娘倏地闭上嘴巴。
当夜二更时分,普救寺在静夜里忽然钟鼓大鸣,侧门开,黑暗里冲出一匹快马,马上身影压低了身子,纤细的双腿一夹镫,马儿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