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诗雨离开医院后,在附近的车站被人叫住。
站在她身后的,是季咏如。
她转头,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我……认识你吗?”
“你认不认识我并不重要,但我调查过你。”季咏若深沉地笑,不疾不徐地说:“黎诗雨,二十四岁,S大中文所一年级,笔名宇施黎,出过十一本小说,拿过三个全国性的大众文学奖,在北部不少国高中兼课教写作。除此之外,恋爱经验还很丰富。”
“所以,重点是什么?”她无所谓地笑。“这些东西,不难查到啊。”
“你是阿风现在的女朋友吧?”
“他是我现在喜欢的人。”
“昨天你在他家过夜,不是吗?”
“是啊,所以?”
季咏如面色森冷地瞟着她。“你见过萧忆真了吧?坦白告诉你,她才是阿风唯一爱过的人,你争不赢她的。”
“阿风爱什么人,应该由他来说。”黎诗雨毫不在意地回应:“姐姐,如果你只是想告诉我这些,那么我知道了,我先走了。”
季咏如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你哪么有把握?”
“我只知道,阿风现在喜欢我,这样就够了。”
“你们不会长久的。”
“爱情的目的是为了长久吗?”
季咏如对黎诗雨的答话感到错愕,但随即换回一张冷脸。“那么就请你离开阿风吧,一闪而过的爱情,只会让他越伤越重。”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啊?又不是在演后宫甄环传。”黎诗雨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有什么目的,如果你很介意我和阿风之间的关系,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现在互相喜欢,但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他和你之间或和萧忆真之间有什么,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就这样。”
一直以来,林靖风从没有在醉后或睡梦中唤过其它女人的名字,就连萧忆真也没有,那天夜里她却听见他温柔地唤着“阿黎”。
原以为,他过去的痕太深,像是刮伤的唱片,在毁坏处重复跳针回带,无法前进也无法重来。她一直这么深信着,所以即使最后得到一无所有的结果,也不至于太过绝望。如今是哪个拥有魔法的女孩取代了萧忆真,让那张唱片继续唱下去了?
她想解,却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只要工作不忙,在林靖风下班后,她便会悄悄跟着他,直到在书店外看到两人携手离开的身影。
携手。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可以不顾一切,只图相偎相依的时分,依凭的是冲动也好、迷惘也罢,但在过去将近一年的岁月里,他从来没有这样握过她的手。
过去他身边的女人都无法做到的,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居然做到了?
她不甘心。
她像疯子般,四处搜索黎诗雨的消息,借由冷冷的批评放轻心中的失重,错乱的天秤般,时而坠落时而高升,找不到依凭,哭笑不得。
即使,黎诗雨的确……非等闲之辈,二十几岁女孩该有的纯真与可爱不说,难得的是那不疾不徐的稳重,面对她时,完全不像一般女孩,爱恨随时即席挥毫,写在脸上。但那又如何?这些本事,她也有,不是吗?而且她笃定自己的社会历练绝对比黎诗雨来得多。
论成就,在外商公司任职的她,早有独当一面的本事,人人也称她是才貌双全的“女强人”;只要照着她从不失准的规划,人生终能规律攀升,连失败的机会都微乎其微。
可惜,大多的事都能计划,唯独感情,她一点也计划不了。她让林靖风困着她也任她困住自己,每一个夜里她都深切明白,她的感情,已是死棋。
但为什么,是黎诗雨赢了这一局?
她还是不甘心。
“你以为,和阿风在一起,可以让你有更好的生活?”
“你不是调查过我吗?能不能查到我一年收多少版税、教课又有多少收人?够不够生活?”黎诗雨慢条斯理地说:“为什么你对感情有那么多包袱?”
实际上,她早知道二十四岁的黎诗雨单凭一双写作的手所达到的成就。仔细回想,她实在不敢肯定自己在二十四岁的时候,能拿得出如此本事。
“我只是不想把你当成对手。”终于,季咏如说出她的目的,“我宁可阿风最后选的是萧姐姐,毕竟那是他的初恋,最伤最痛最刻骨铭心,我输得心服口服。可是,你只不过是个女孩,我和你,明明站在同样的基准点,为什么阿风选的是你?”
“你之所以痛苦、不平、委屈,都是因为你把爱情当成战场,搞得伤痕累累,仍感受不到恋爱最单纯的感觉。”黎诗雨无奈地摇摇头,“很抱歉,我一点都不好战,帮不了你,你得自己救自己。”
“爱单纯吗?那今天我就不会——”
“对不起,我的车来了,我得走了。”黎诗雨打断了她,转身走进刚进站的公交车,消失在季咏如眼前。
季咏如看着远去的公交车,不平地自问:爱情不是战场吗?
爱情能不是战场吗?
如果不是,心里挥之不去的挫折感是为何而来?
夜里,林靖风坐在“FISH”的老座位上吞云吐雾,任烟雾模糊视线。
偏偏,模糊不了他不愿回想的记忆。
他下意识瞅着夹烟的右手,彷若通存有黎诗雨繊细腰肢上的通热,却也因为萧忆真的再现,让他冷不防想起,许久许久以前,它也曾在萧忆真的肌肤上留下爱的烙印。
火花窜出那一刻,他和萧忆真都没有拥抱过异性的身体,所以,他曾经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是彼此的初恋。他清楚记得,萧忆真虽然没有黎诗雨那样纤细的腰,但双腿非常修长,勾着他的身体时,总是奋力且疯狂的……
萧忆真对男|体的强烈渴望,并不如她对自己的了解,只是Lesbian。
然后,萧忆真以棉被裹着香汗淋漓的身体,狂欢过后以一种欲仙欲死的眼神瞟着他;交错狂乱喘息的黎诗雨,以诱惑的笑容压在他身下,在他脑里一再重迭、乱窜。
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身体与心都是它的容器,它们承载着,也记录着许多,回忆也好,习惯也好,凡是存在过的,都会留下痕迹。
萧忆真教会他取悦女人纤细柔软的身体,也让他懂得利用摄影专长,讨好女人贪美的心。关于爱的种种动作,在她离开之后依然存在,供他用来靠近其它女人,甚至是套用在讨黎诗雨的欢心上。
想要和黎诗雨在一起的感觉,出自于一个男人单纯为一个女人的心动,或许只是一种延续:在进深渊入绝境之后,垂死的心底燃起小小渴望,盼望萧忆真无法弥补的遗憾,由黎诗雨来完成。
捻熄烟蒂,他按住胸口。说到底,他有没有爱过萧忆真或黎诗雨?关于爱情的定义与诠释,会不会从头到尾都只是他自我催眠的独角戏?
他以为他狠狠爱过,其实什么也没有?
“混蛋。”杜维伦出现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下。
“妈的,是你哦。”他冷哼。
“是啊,是我。”杜维伦语带调侃:“不是美女,让你失望了。”
“就不要说你对美女都没feel。”他还是要了一个空杯子给杜维伦。
“我不像你喔,美女只是条件之一,我还在意她是不是有大脑,和我够不够合。”杜维伦反问他:“你还记得你上一任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谁?”
杜维伦倒了一杯酒,“季咏如啊,那天你喝得烂醉,好心来酒吧把你接回去,你还一直说『不是她』的可怜人。”
“她不是我——”语未毕,他突然觉得麻烦,也疲于解释。如果曾经待过他身边的女人都算是“女朋友”,那么就算吧,他不想浪费唇舌谈论自己不愿再想起的人。“算了算了。”
“你对她就只有『算了』,没别的话说?”
“好啦,是美女,行吗?”他敷衍着。
“你这样不行。”杜维伦摇摇头,“你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记得,怎么能再谈一份『正常』的感情?”
“我就是不记得。”他手一挥,“反正她又不重要。”
“你除了帮客人拍照会用心之外,还有其它时候吗?”
“我——”他喝了一口酒,好鼓起勇气坦白:“我真的很喜欢上次来拍照的黎诗雨。”
“还在想?”杜维伦白了他一眼,“她不会再来了,你死心吧。”
“我跟她睡过了。”
碰的一声,杜维伦将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放,“你又来了!”
“我不是只想睡她。”他撑着头,“我真的喜欢她,打从心里喜欢,不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喜欢。”
“你说这种话谁会信你!”
“是啊,谁会信我?”他自嘲,冷不防的,又将自己推入幽暗:“我这种人,还懂爱吗?就算萧忆真回来,也没用了。”
“萧忆真又是谁?”杜维伦皱眉。“你该不会踏双船吧?”
“是我……第一个女朋友。”
借着晕眩的酒意,他把和萧忆真的过去对杜维伦一一交代;开始时的天雷勾动地火,结束时的爱恨交织,多年来纠缠在心中的一切,他全说了。
“然后,她离开以后,我独自过了一段日子,不敢碰女人,也不愿意再恋爱,直到来过FISH。”林靖风在空杯里注入威士忌,“这里的女人教会我用身体谈感情以后,我就再也没用过心了。原本我以为这辈子大概就这么过了吧。”
“那么,黎诗雨又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在不知不觉间,逼我用心了。”他露出宽慰的笑容,像是泅于海上的落难者突然捉着浮木,“我希望了解她、希望看见她笑……我没资格提什么命运说,但是对她,我只能这样讲:一段注定会发生的感情,不管你怎么隐藏、闪躲,最后它还是会逼得你深陷……”
“所以我要说你这家伙还有点救吗?”认识多年,杜维伦总算了解林靖风荒唐生活背后的原因。“不过,就算你喜欢黎诗雨又怎样,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搞定你和萧忆真的问题。”
“我很痛苦。”林靖风大口喝光杯中的酒,“她们总是在我脑海里交错出现,萧忆真的残酷让我想躲到黎诗雨的拥抱之中,但是黎诗雨的拥抱又会让我担心我最后还是会一无所有。”
“然后你就又逃到FISH来,要我这个损友充当爱情咨询大师?”
“去你妈的,你让我吐一下苦水是会死哦?我已经够烦了。”
“喝酒吧。”杜维伦再为他倒了杯酒,“欸,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黎诗雨,那么萧忆真呢?你对她还有感觉吗?”
“我巴不得她消失!她想挽回是有个屁用!”林靖风敲着桌面,音量明显提高许多。“伤痕可以痊愈,但往事抹不去,她做过残忍的决定就是做了。”
“喏,你看看,这样是不行的。”杜维伦摇摇头。在他眼里,林靖风的心是堆满陈旧杂物的废墟,受困在面对断垣残壁的哀悼里,“你对她还有那么多情绪,是要怎样面对黎诗雨?”
他沉默。连凑向杯口的嘴唇也停止了动作。
他什么也不想管,只想放下一切,好好的去爱黎诗雨。他在记忆里挖掘,想找到当初那个对爱情憧憬的自己,拼命翻找以后,他从废墟里掘出的,居然是萧忆真。
如魅影一般的,盘据他的心。
“我不应该让萧忆真有机会在我面前出现的。”过了很久,他才开口。
“问题不在她出现不出现。”杜维伦叹了口气,感情这事,果然一直是当局者迷,“只有你真正放下萧忆真以后,你才能经营新的关系,否则对黎诗雨是很不公平的。”
放下。
短短两个字,谁都知道,谁都会说。
但是,许多问题,只能描述,却无法解决。
“混蛋!”他大喝一声,颓丧地伏在桌面。
沉默。
杜维伦倒空瓶里剩余的酒,解完了林靖风的难题,心里的疑惑也在静默中浮出台面。无论是谁,看别人的故事总是特别容易,不受情绪牵制,所以对于那个盲点也就特别敏鋭,但面对自己的时,以上的灵敏度均消失。
“我说你这个人,根本一点谈恋爱的资格都没有。”借着酒意,杜维伦大胆起来,“到底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
“你这句话要问多少次?”
“所以啊,也有多少次,你根本一点付出都没有,那些女人却还是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
“你想怎样?”
“我不爽。”
“什么?”
“我、不、爽。”杜维伦的面色凝上一层阴郁,“为什么像你这样的混蛋,能一次次拥有爱情的机会?”
“然后搞得自己像个废物,有什么好?”
“有的时候啊,人们其实都知道,感情只要撩落去,就是场赌局,人生变成俄罗斯轮盘,会停在哪、得到什么数字,实在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人们还是愿意倾注所有。你输了多少次,却还是有本钱,但我呢?”杜维伦一声长长的叹息,
“算了,跟你这种混蛋说,你也是听不懂的。”
没有人懂。
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懂得另一个人,际遇、选择和与生倶来的负累,造就了世界上将近七十二亿的差异,最终,人们都只会抱着已腐化的过往干枯。
萧忆真坐在诊疗室让医生检视伤势复原状况,视线却始终聚焦在紧闭的大门上,渴望着穿透门板,将坐在门外的林靖风吸入眼眸。
她了解林靖风的执着,一旦感情有了污点,即使再痛苦、不舍,他也会毫不容情地割舍,不留任何后路,所以当年他下定决心与她切割时,是近乎绝情的。
那道污点,至今还清晰且刺眼地阻隔着他们,他连看一眼都嫌烦,又怎会再接受她?要不是她受伤了,他与她,也不可能再有见面的机会。
但是,以他对朋友的关心,她知道,不管他再如何恨她、不谅解她,对于一个久未见面且又“受伤”的朋友,他不可能说不管就不管。毕竟,她还记得,当年他承诺过的:“你还有朋友,比如我。”
这是一个转折的赌局,她手里握的筹码是往日对他的了解与默契,即使全无赢面,她也要孤注一掷。事实上,她并不像季咏如那般拥有事业上的一片天,也不像黎诗雨有任意遨游的广泛生活圈;她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伴侣的关爱,她比任何人都需要进入林靖风心里的入场券。
看诊结束以后,林靖风驱车载她返回住处。
途经诚品敦南店时,她指着分隔岛上大型的鸟笼装饰,兴奋地说:“阿风,你记得大鸟笼吗?我们以前在那里拍过照片。”
对于“以前”这个字眼,她刻意加重。
知道可能会翻覆他的情绪,但她还是想尝试提醒他,他们曾经度过一段很需要彼此的日子。她自囚在思念的笼里,等待他来释放。
他冷眼望着眼前车潮,没有作声。
“然后我们以前也在——”
林靖风不悦地打断她,“如果你想下车,下一个红绿灯我就停车。”
“那么,你呢?”她转向他,带着期待的颤抖口吻,说:“你今天休假没班的话,可不可以陪我走走,帮我拍几张照片?”
“我约了人。”他依然看着前方。
“是黎诗雨吗?”
“关你什么事?”
“你确定,那是你要的女孩吗?”
“萧忆真,你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真的很想找回我和你的默契。”她恳求,“你不是说过,我是你最好的人像模特儿吗?”
“默契?”他发出尖锐的笑声,“从你背叛开始,你早已经把默契当屁了不是吗?”
“我承认那一次是我错了,我不够坚持,没有勇气推开她。但我从没想过要背叛你……”她一阵鼻酸,眼眶也不禁湿热,“这么多年来,你不曾想过我吗?而且,你不是说过,不管怎样,我都还有你这个朋友可以倾听心事不是吗?现在你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说?”
“你够了,你以为你有什么立场?”林靖风终于转向她,目光凌厉而怨慰,“本来我可以永远在你身边,听你的心事、陪伴着你,是你的软弱与意志不坚破坏了这一切!这是你的选择,你选择把我抛出你的世界!”
“阿风,我——”
“不要再说了。”他转回头,紧握着方向盘,“还想坐车,就不要再说了。”
到萧忆真家的巷口之前,他们没有再交谈。
她在车窗上看见自己的倒影,也清楚看见眼角那些细微的、不再青春的证明。彷佛是一个个删节号,无论是单纯的花样年华,或是一段曾经让她怦然心动的感情,都没有再细述的必要。两个人的默契再好,一旦形同陌路,终究只会是擦身而过的过路人,燃不起丝毫火花。
她下车后,他拉下车窗,冷冷交代:“下个礼拜二,我再带你做最后一次复诊。”
不等她回应,他重重踩下油门,自她面前呼啸而过。
刺耳的引擎声伴随一阵强风,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望着空荡荡的街道,记忆的碎屑也随之飘至眼前。
她真的想过和林靖风的未来。
她记得,那天是孟沧沧回国的日子,她已经做好准备要向对方提出分手。
进门后,孟沧沧一如往常热情地拥抱她,她闪开了。
“怎么了?”
“我感冒。”她找借口。
“半年没看到我,不想我吗?”
“我——”
“忆真,你怎么了?”孟沧沧察觉她的不对劲。
“我想……”
“你在生气,是吗?对不起,留你独自在台湾,是我不好。”孟抢遣体贴地搂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等你一毕业,我马上带你到国外去,我们就可以常常在一起了。”
她轻轻放开孟沧沧搭在肩上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却无从开口。毕竟,眼前的女人,已和她在一起好一段时间了,且没有对感情不忠实,更没有待她不好。
“沧沧,我快毕业了,没有那么多课,所以我想把这个套房退租,搬到——”
“好啊,这里的环境本来就不好,那么多学生套房,太密集,也不安全。”
孟沧沧热络地说:“搬到我那里住吧,我那里够大,也不吵。”
“我找好要住的地方了。”她打算搬去和林靖风同住。
“在哪里?环境好吗?”孟沧沧握住她的手,关切地说:“你不用再花钱找房子,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
她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口,但仍不敢直视孟沧沧的眼眸。“遣沧,我们分手吧。”
孟沧沧愣了好一会,茫然地看着她,然后试着镇定,分析她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忆真,如果分隔两地让你难以忍受,我现在就请调回台湾,等你毕业以后再做打算。”
萧忆真低下头,始终不敢面对这个和她在一起两年多的女人。她因说出伤人的话而自责,却又无能为力。她不想伤害孟沧沧,可是,对这段感情,她没有心思再继续了。
她沉默,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你还是觉得我不够好吧?”
“不,没有,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她还在找理由:“是我父母——”
“你父母的问题,我们不是早就努力过了?我也向他们证明,不会让你烦恼,不是吗?”孟沧沧皱着眉追问:“你老实说,到底怎么了?”
“沧沧,我……”牙一咬,她说出了真相,“我爱上别人了。”
一阵死寂,将两人紧紧包裹,沉重的呼吸快速消耗四周的氧气,萧忆真眼里出现黑色流星,同时侵蚀知觉,几乎连坐都坐不稳。
人人都说需要真相,却也是真相最容易剥夺赖以为生的一切,瞬间坠落至崩溃边缘。她望着孟沧沧,又是懊悔又是自责,一边又安慰自己长痛不如短痛,矛盾得荒谬。
许久以后,孟沧沧才冷冷地开口:“是班上的女生?”
“是……别系的……男生。”
“男生?!”孟沧沧提高音量,“谁?我认识吗?”
“林靖风。那个帮我拍照的男生。”
孟沧沧不谅解地瞪着萧忆真,以从未见过的阴沉,射出一道灰雾,一瞬间摧毁了八百多个日子以来苦心建立的信任。她推开萧忆真,起身走向大门。
萧忆真以为她要离开,竟见她伸手重重往墙上槌去,力道之大,墙上的油画应声落地。
“沧沧!不要这样……”
她奔向孟沧沧,看见对方脸上的寒意掀起浪涛潮她席卷而来,往日的温柔已不复见。孟沧沧不理会她的叫唤,以毁灭式的力道对着墙壁发泄,即使关节都红肿了,仍不肯收手。
“沧沧,你打我吧,不要伤害自己!”萧忆真从身后抱住孟沧沧,想把她从墙边拉开,“求求你,不要这样……”
“这算什么?”孟沧沧推开她,眼泪奔出眼眶,“果然因为我是女人,没有一副?!”
嘶吼完,孟沧沧又伸出另一只未伤的手,朝着墙面重击。
“沧沧!不要这样!”她拉着孟沧沧,惊叫着,“你的手会坏掉的,不要!”
“就让它坏掉,就让我死掉!”孟沧沧持续动作,直到双手再也无法忍耐那痛楚,才无力跌坐墙边,“如果你不喜欢女生,何必来招惹这个世界的人?”
“沧沧,我真的爱过你……”萧忆真蹲坐在孟沧沧身边,泣不成声,“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不要你道歉,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语毕,孟沧沧一把搂住她,已经瘀紫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含泪柔声说。
孟沧沧靠近她的面颊,印吻在她唇上,且将柔软的舌毫无保留地探入她口中。她想推开,却因为被逼到墙角而无处可躲。撑着墙,想站起身,孟沧沧却抢先一步将她压在身下。“忆真,你要的是男人吗?我们努力过的、争取过的、共享过的,你都不要了吗?”
“沧沧,不要逼我……不要……”萧忆真奋力闪躲。
她话还没说完,孟沧沧的舌尖再次闯入,强迫她和自己的交缠,甚至,将手伸进她裙底,挑动她大腿内侧的敏感处。对她身体的了解,孟沧沧完全不输给林靖风,知道怎么让她沉溺、失控。
孟沧沧的吻从双唇扫到萧忆真的颈项、肩头,最后落在衣物已被掀开的胸口。
箫忆真从反抗到无声,再从无声开始喘息,面对那再熟悉不过的触抚,心中虽不愿意,身体却一步步顺从。加上她对孟沧沧的愧疚,最后终于被上升的体温所吞噬。
高潮带来颤抖的同时,萧忆真紧紧勾着孟沧沧的颈子,却在模糊中看见林靖风的面容,“阿风……”
幻觉吗?
“阿……风?”孟沧沧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身下的萧忆真蓦地刷白面孔。
“忆真——你……”孟沧沧身后传来陌生的男声,她转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男孩捧着相簿与钥匙,错愕且悲伤地看着赤果交缠的她们。
“阿风……”萧忆真连忙抓起散落一旁的衣物,遮住胸口。
为什么是他?
如果蹭蹋了孟沧沧的真心,是她必须赎的罪,她宁可前一秒就被撕成碎片,连灵魂一起灰飞烟灭,直至世上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有个为爱铸错的女孩名叫萧忆真。
那么,她就不会看见他悲伤的脸。
比毁灭还要悲伤的脸。
可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看见了……
“我……把照片洗好了,还自己做美编印成相簿,想要给你惊喜。”林靖风露出勉强的笑容。“看来,你已做好选择了。那么,我祝福你。”
他抛下手里的物品,头也不回地离开。
相簿散落地面,翻开的那一页,是她与林靖风灿烂无忧的笑容。
回到眼前,记忆碎屑已飞远,空荡荡的街道突然传来孩子的笑声,她中断思绪,冷眼看着面前刺眼的画面。好一幅幸福的全家福啊,女人没有刻意装扮,素着一张脸与随性的穿着,甚至不及中上之姿,但是,她挽着左侧的丈夫,右手牵着孩子,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往巷内走去,正热烈讨论着晚餐的菜色。
女人脸上有的,是她缺少的无憾与满足。
她模糊的视线再也看不清眼前的路。
只是,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曾经有机会拥有像那女人所有的一切,但是她意志不坚,狠狠背叛了林靖风的付出,不是吗?